“你还好意思说我?”晓峰也来了劲儿,两眼迸发出愤恨的仇视目光。“不是你让我过去主动跟她说话的吗?你还让我直接对她说出自己想要些什么。这都是你教我的。”
“可我没让你去跟人家说什么‘我要你陪我睡觉’。我是让你要人家的姓名以及电话号码。这你都听不明白?你居然把她当成妓女,真有你的。我天天来这里,我能不知道谁是妓女?妓女会单独坐在那里等你过去谈价钱?一点常识都没有。”
“好好,你说得都对,就他妈我一个人错。谁知道妓女就不会单独行动?谁知道你所谓的‘对她说出你想要些什么’指得是姓名和电话,而不是睡觉或跟性有关的东西?我又不是像你这样的老手,我只是一个司机、一个即将他妈的要离开……”晓峰的眼泪跌眶而出。
从武由“狮子”屁股底下探过头,上下打量晓峰。“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离开?”
没有回答,只有哭泣。
“说话呀你!有什么好哭的?”从武拍打着晓峰的肩膀。
“没事,我没事。”晓峰努力控制自己失态的情绪,“我只是觉得压力有些大——刚丢了工作,一时还不能适应。”
“大男人为工作在这儿哭,真有出息呀你。”从武又拿起惯用的高傲腔调。
“你没工作,不会明白的。”
擦拭过眼眶上残留的泪珠,晓峰强打笑颜。“要么,你跟我说说吃‘低保’的感觉,怎么样?”
从武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你能想到‘低保’,就说明你还没笨到家。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吃‘低保’的感觉,就一个字:‘爽’。
“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想想这还能不爽?每天再不必为挣那么一小点吃不饱、饿不死的血汗钱而疲劳奔命,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担心随时会被炒鱿鱼。只要吃上‘低保’,你就等于找到了一份最稳定的工作,甚至可以说你就是国家公务员。都同样是吃皇粮嘛!虽然工资少点,但清闲哪!只要在家看看电视,吃饱了出去遛遛,想睡觉就回来……这生活上哪儿找?只要你还活着,政府就绝不会不管你,每月‘低保’会准时发到你手。生活真是他妈的太公平了。”
听完从武这段慷慨激昂的歪理邪说,晓峰绷着嘴,摇了摇自己满是伤痕的大花脑袋。
“你说的这些只适用于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人,而你……一个年轻的四肢健全的人,不应该……”
“不应该怎么?吃最低生活保障?笑话!贪污犯能无所顾及的侵吞本不属于自己的国家财产,我就不能合法地享受作为一名中国公民应有的吃‘低保’的权利?你这是什么道理?”
“关键不在于合不合法,而是你是否应该为自己的祖国做些什么。你不能只索取而不付出,那样你就成了国家和人民的寄生虫。你要去劳动,去付出,去向别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天靠吃‘低保’混日子。”
“你怎么就知道我只索取不付出?谁告诉你我没有付出?我平均每天就向国家付出一公斤的有价值商品,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意味着……”
“慢!慢着!”晓峰抬手打断了从武颇带感情色彩的讲话。“你刚说的那所谓的‘有价值商品’指的是什么?能说明白点吗?”
“当然!”从武很是得意地点点头,脸上洋溢出老师般自信和“毁人不倦”的笑容。
“大条!俗称粪便。中国农业生产中应用最为广泛的肥料。我对自己生产的大条拥有绝对的自主知识产权——哎!你上哪儿呀?”从武望着晓峰急速离去的背影喊道。
“去死!”
撂下狠话,晓峰头也不回地顺着会所门前的大道,朝着西方自己家的方向,急速狂奔。
他实在没办法跟那疯子沟通,尽管他努力过,也试图找寻一些途径和方法搭建一个可沟通的桥梁。但是不行,一切努力都显得是徒劳和多余的,不明原因的鸿沟使他俩各处于地球的两极,根本无法实现心灵的互换。直到现在,晓峰才真正认识到,童年时代的从武已经彻底一去不付返,留下来的只是他依稀残存的躯壳,甚至连躯壳都称不上。他跟晓峰记忆中十五年前那个性格内敛、喜欢发愣和抠手指的从武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除了名字和抠手指的动作。但名字可以伪造,小动作也可以模仿,他现在完全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在处心积虑的试图进入到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来。
当晓峰沉浸于回忆思潮的同时,从武正在后方呆呆地目送着他的离去。此时他的脸像夜空一样平静,不再有表情,先前晓峰在身边时他所表现出的各种做作式的举止和神态,也逐渐消失待尽。他的眼神变得茫然无从,似乎在晓峰的背上,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就这样,他望着晓峰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方昏黄的路灯阴影之中。
……
“前方啊,没有方向。身上啊,没有了衣裳。鲜血……”
在无比寂静的街道上,晓峰发疯般的扯着嗓子喊唱着。声音挺有磁性,只是调已经飞到了“挪威森林”之中。
只身走在马路的最中央,确切的说是双黄线的中央,他伸展双臂走着“猫步”。没有T型台上模特般丰姿绰约的身行,反到像动物杂技团里猩猩走钢丝的架势,身体不时地左右倾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抬头望着夜空中不停闪烁着的星斗,一股酸楚的洪流由心底不带任何预兆地悄然而至,很快便在眼眶和鼻处一齐爆发开来。泪水势不可挡,挥如雨下。
由打接到死亡通知的那一刻起,他身体内的各个器官组织都显示了自己的威力。特别是泪腺,它在这时超忽寻常地发达,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需要,总能流出盐水。再就是原先那并不富裕的想象力,如今却像一台自动造影机,无论看到什么,总能衔接出一系列的带有迷幻色彩的画面,其中大多都跟死亡有关,无关的起码也是死后的一些琐事。仿佛在此时,幻想些美好的东西就是在浪费胶卷。
看着满天的星斗,他侥幸没直接想到死,而是死后将要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这这天上的星星是否与《封神榜》有关,如果有关,纣王的那一颗在哪儿?妲己的呢?自己的呢?想到中国神话故事的同时,他不免也会想到一些外国的经典缎子。像自己是否会见到上帝?天使真的有翅膀?有的话是白色的还是黑色?上帝会给我一次重返人间告别真爱的机会吗?就像《人鬼情未了》里演的那样。估计不可能,上帝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上帝知道,即使给我一次重返地球的机会,我也只会白白地浪费掉。原因很简单,我没有真爱。总不能再让我再去找那个离我而去的女人吧。想去也不认路呀,认路的话签证也不好办呀。美国大使馆会给鬼发签证?面视的时候美国大使会怎么说?“你不会‘黑’在那儿不回来吧?”……
他破涕为笑——处在死亡边缘的人往往都是这么反复无常。他又闪念似的想到了刚才在会所里遇见的那个女孩。虽然被揍得脸颊现在还在发热冒火,但感觉还不错。这可不是什么受虐狂心理在作怪,而是那女孩给他的感觉实在是不错。清醇的装扮,纯情的面孔,灵敏的身手,桀骜不逊的性格……要不我回来找她?那感觉也不错,但问题是,找到她说什么?“那天你揍我一顿,我就喜欢你了,我时间不多了,你来当我的真爱吧!”晓峰又傻笑起来。
看看四周,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到河边的公路上,再向前约2公里就是自己家。他从牛仔裤的屁股兜中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彩屏上的时间读数:4点30。
“今夜无人入睡呀!”他自言自语继续向前走,手中握着的矿泉水重新抵在脸颊上。他希望明早就能消肿,也希望入殓时自己不会太难看。
听见有汽车从后方驶来,他迅速由双黄线的中央挪到了路边。
“嗖——”
一辆黑色轿车急驰而过。可能是司机酒后架车的缘故,此车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路上来回乱拐乱闯,最后甚至逆行进自行车道中。
“操!比我还猛!”晓峰咒骂道。
黑色轿车哧地一声,来了个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使栖息在河岸边树上的鸟儿也因受此惊吓而四散奔逃,甚至有一只小鸟在飞逃时因过于紧张而撞在了路灯杆上,当场毙命,尸体就掉落在路边的冬青花坛中。鸟群趁朦胧的月色飞向了河岸对面公园中的桐树林。
黑色轿车逆行停靠在距晓峰二百多米的前方路边,一动不动。此时正职凌晨,街道上空空如也,除了几个随立秋小风胡乱飘舞的塑料袋外,什么也没有。这辆醉酒的黑色轿车引起了晓峰浓厚的兴趣。他准备过去看看,倘若真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司机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报警。他最痛恨这种不估计自身安危和轻视他人生命的马路杀手。
然而正当他慢慢向车靠去,距离缩短到五六十米的时候,车的副驾驶门开了,一名女子蹿出车外,向马路对面匆匆跑去。晓峰惊呆了,贴在脸颊上的两瓶矿泉水瞬时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