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长冷笑:“他早就疑心我了。”
“那如何是好?”
“呵,马云芳这人对自家兄弟不薄,即便是疑心我,抓不到什么证据,我又没有私通共/党,他能把我怎样?亭儿不必担忧。”马师长还不死心,将息栈的手攥在掌心抚摸:“鸾亭,你心里,可还有一丝旧情?”
“。。。。。。”
马师长双眼一亮:“你不否认就是仍然惦念旧人,对么?”
“殿下,迟了,太迟了。。。。。。我们,太迟了。。。。。。我已与他成亲三载,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殿下,鸾亭已经对不住你,不能再对不住他,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背弃他。。。。。。”
息栈洒泪摇头,清珠碎玉滴滴溅入黄土,伤心欲绝。
玉门关郊外,息栈跪地给马师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上了坐骑。
马师长恋恋不舍,与马上之人执手相看泪眼,万般不忍分离,那时心中只恨二人相认恰不逢时。
这会子野马山大掌柜若是富贵发达、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自己或许还有个争头;可偏偏土匪头子在这时候受困将死,以鸾亭的性情为人,断然不会在逆境之时抛弃了那个土匪,转投自己的怀抱。
有些人只能同享富贵,大难临头各自飞。
息鸾亭却偏偏总是喜欢与人共患难,同生死。
84、一山风雨催红泪
第八十四回。一山风雨催红泪
玉门城郊外,一家屋顶漏风的小饭铺。
老板娘在厨房烧热一锅滚油,浇在一盆辣椒面儿上,做油泼辣子,呛人的辣椒烟弄得满屋都是。
店老板提了一把大砍刀,坐在屋门口的光亮处宰羊,一刀接一刀,羊羔子咩咩惨叫,大铁桶中集满了喷射出的羊血。
息栈用头纱裹面,坐在屋中一角等人,以往最厌恶辣椒烟和羊血块,此时视若无睹,两眼发直。
盛夏的傍晚,暑气蒸人。小凤儿穿着厚厚的皮袄,仍旧浑身恶寒发冷,从内至外的萧索凄凉。
“插千”的崽子领来了线人。那人帽子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直奔息栈坐的屋角,利索落座。
来人将帽檐微微一抬,眼神致意:“呵呵,二掌柜。”
息栈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胡副官?怎么是你?”
“呵呵。。。。。。老子收过张大稗子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息栈面色发窘,不愿直视对方的眼,总觉得胡副官瞧着自己的眼神,透着某种狎昵。自己前日被恶人当众羞辱,这位胡副官也在场,唱念做打,看戏看了个全本。息栈本来还暗自咬牙想要将当日在场之人全部除掉,却不曾想今天来的这位眼线就是胡副官。
息栈红肿的那半边儿脸,连眼睛都肿了。
胡副官瞧见了,“呵呵”轻笑两声说:“二掌柜的伤没事儿吧?咱军长的靴子一向硬实,踢死过不少倒霉蛋。”
“嗯,还好。。。。。。我当家的可有消息?”
胡副官叹口气:“出不来了。”
“。。。。。。”
“约莫十日后处决。”
“这样。。。。。。他,他现下如何,可吃苦了?”
“苦头肯定要吃,进了马军长的地牢,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大部分人捱不到处决那一天就挂了。你家大掌柜算是骨头很硬的。”
骨头硬岂不是更要吃苦?息栈眼底水汽氤氲,声音哽咽:“副官大人行个方便,跟牢里的卒子疏通疏通,别太难为他,别打坏了。。。。。。”
“咳,打坏不打坏的,人终究逃不过一死。。。。。。不过你家大掌柜这会儿也不孤单,有人给他垫背呢!”
“什么?”
“柴九柴大掌柜啊!俩人关在对门儿,一边儿捆着一个,互相还都能瞧见人影儿。地牢里那帮人这两天可累坏了,折腾完这个再折腾那个!”
息栈这会儿才想明白,当时自己与殿下都在危急关头,胡副官关键时刻阴阳怪气地帮了几句腔,不露痕迹地帮小凤儿一起落井下石,构陷了柴九。
柴九爷被马军长拿下收押,也扔进了牢房。喏大一个地牢,一下子收容进来两位山贼老大,守卫的兵勇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刑讯的卒子都添了十几个,三班轮歇,保持体力。
其他杂七杂八的牢犯崽子,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做老大的才能有的排场,也算开眼了。
镇三关这两天乐不可支,简直就盼着每天早上狱卒们来点卯上班。咱野马山大掌柜一贯性子豪爽不羁,尤其擅于苦中作乐,每日瞧着住对门儿的柴九挨揍哀嚎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狱卒们“嘿呦嘿呦”,忙得不亦乐乎。这个上完了烙铁,轮到那个上烙铁;这个灌完了辣椒水,就手儿再给那个灌辣椒水。
柴九爷挨打就一句话:“老子冤枉!那封信不是老子写的!那个狗娘养的小王八羔子诬陷老子!!!”
镇三关得意地狂乐:“老子的媳妇他妈的忒能干了,知道俺在牢子里每日憋闷寂寞,把你个姓柴的送进来陪老子!老子这一趟真是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息栈听得心中难受,脸色微红,低声说道:“胡副官,前日里在马公馆那件事,你不要,不要告诉我当家的。。。。。。”
胡副官眉毛一挑,眼神暧昧中透着些许轻狎:“呵,呵呵,嗯,这个我懂。大掌柜有话让我带给你。”
息栈眼底终于放出两抹光彩,急切地问:“他有何话?”
“他让我跟你说,这次落难,想来很对不住你,让你别费力折腾去想着捞他了,也不要铤而走险,别把野马山那点儿家当都给踢趟了。”
“。。。。。。”
“还有,他说,知道你性子一向念旧,若是跟你交待,别再惦记他了,你定然是做不到。因此就只交待你,别太过惦记他了!往后不如找个没人的山沟沟,老老实实做个老百姓,不要再打打杀杀。。。。。。还有,攒的那些银子记得带在身上,再找个男人,能护着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他,他怎么这样说呢。。。。。。”息栈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簌簌流淌,用力睁大眼睛,抿紧嘴唇,还是抑制不住胸中的抽搐,止不住脸上的泪。
胡副官很是同情地瞥了一眼梨花飘雨的息栈:“你有啥想说的,我带给他。”
“跟他说,那天的时候,我会去寻他,与他一起。”
息栈从褡裢里掏出用手帕裹着的一大摞片子,递给胡副官,作为报酬。怕人家嫌不够,又从衣兜掏出自己出门随身带的所有银元和票子:“这些散碎钱财拿去打点狱卒,还够么?”
胡副官毫不客气都接了,用手掂了掂,分量不错,揣进怀中。
乱世之中做的断头买卖,挣得就是这冒险跑腿的银子。吃官军的俸禄,挣土匪的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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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柜虽然吩咐息栈别再折腾了,息栈哪里能甘心!
赶回绺子以后,就与养好了伤要西去新疆的小柳师长一起,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往星星峡。小股队伍只有五六个人,也不引人注目,一路顺利混过各道关卡。
过了星星峡就是盛世魁盛大军长的地盘,息栈直奔距离两省边界最近的大城市哈密,在那里寻到了屯兵驻扎的许军团长和刘参谋。
许茂璋和眼镜参谋听说大掌柜身陷囹圄,又见息栈满面青紫瘀伤,容颜憔悴,十分吃惊。
息栈急切地说:“这些日子多方奔走,也无济于事。我这次来也是想问许军团长和参谋长求助,能否出兵相救?”
“出兵?”
“马云芳一向对你们红军很是畏惧头痛,若是红军来犯,他定然没有闲情对付我当家的,想必能够拖延一些时日,待我们设法营救他出来。若不然,七八日之后,就要问斩,再也救不回了。。。。。。”
许茂璋和眼镜参谋眉目紧蹙,面色沉重,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吱声。
息栈心里一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唉,小兄弟呀,你这是干嘛,快起来说话呀!”
息栈伏地说道:“我是走投无路才来向两位求救。我也知道此去事关重大,救大掌柜是希望渺茫,只是,只是。。。。。。恳请两位看在当初我当家的借枪与你们的队伍,又收留你们在山上休养,看在我们结拜一场的情谊。。。。。。”
一旁的小柳师长插嘴道:“许军团长,大掌柜咱不能不救啊!他是因为救了饿,又收留咱们队伍在他那个绺子里落脚,才吃的官司!”
“是这样?”
“是啊!马匪定的是他帮助咱们红军的罪名!咱们三个人与大掌柜结拜了兄弟,认了他做大哥,如今人家有难,咱咋能坐视不管呢!”
许茂璋挥手怒道:“哪个是要坐视不管?!小兄弟呀,我许茂璋今儿个要不是红军的军团长,早就提了枪跟你跑去玉门关救人了,我老许还怕跟马家军崽子们干仗么!可是我们队伍有纪律的,没有上边儿的命令,不能带队擅自行动啊!”
眼镜参谋皱眉咂嘴道:“是啊,这事儿真是不好办。延安方面是让我们在此处驻扎待命,休养生息,等待国共双方的谈判结果,避免与甘肃青海的马家军起直接冲突。我们不能违令冒然出战呐!”
息栈自知多说无益,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心一点一点冷掉,破碎,化为一掊死灰齑粉。
这时跪在地上深深地拜了一拜,哽咽说道:“既如此,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我与大掌柜是生是死都在一处,不会离了他。此一去恐今生无缘再见,息栈在此与三位兄长诀别,三位哥哥多多保重。”
息栈叩了头,含泪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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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疏勒水滨。
一江风雨无情,坐看秋山红泪。
玉门城,西市,马家军处决囚犯的地点。
一听说今儿个要处决重犯,全城的老百姓撇下豆腐磨,放下羊血桶,娃子丢在炕上,巴巴地都跑出来看行刑。处决的是谁到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见到血,见到脑瓢子满地乱滚,有热闹可看。
看热闹的群众都被木栅栏和障碍物堵到刑场四围,不得靠近。人潮涌来涌去,很多被挤到后排的人不甘心地踮起脚尖,伸长脖梗。
手执汉阳造的兵勇们在刑场四周围成两层,荷枪实弹,虎视眈眈。
西北剽勇之地,打打杀杀司空见惯,人命贱如蝼蚁草芥,不足为惜。
即使是如此,镇三关出现在刑场上时,还是引得围观众人引颈提踵,议论纷纷,暗自发出“啧啧”之声。就连面朝外警戒的马家军大头兵们,这时都忍不住回头张望,巴望着一睹赫赫有名的野马山大掌柜最后的风采。
四个扛枪的大头兵,将镇三关从地牢里拎出来,架进空场。大掌柜被绳索反绑,穿得仍然是他进去时身上那件藏青色粗布中衣,内里空心儿的皮裤,一双皮靴,阶下死囚还透着个山老大的酷范儿。
一头刺短黑发冒长了一些,脸上胡子拉碴,额角伤痕沾染血污,身形也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儿。牢子里三餐不济,很能吃的某人每天都填不饱肚子,没有烧刀白也没有羊羔肉,着实不爽。
大掌柜在地牢里住了大半个月,不见天日,骤然让火辣的日头一晒,双眼眯缝了好一阵,使劲眨巴了眨巴眼睫,才看清楚这热闹阵势。
满眼的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简直如同过年的庙会。自己临死,这阵仗摆得还挺大,马家军的崽子和一众家乡父老都很给面子,这会子都来送他。
主持行刑的军官得意地笑道:“镇三关,今儿个是你的死期,你还有什么话想留下的,赶紧开口!不说这辈子可就再没机会了!”
镇三关两眼缓缓眯起,眼角和唇畔展露出这厮下到鬼门关都不会变的招牌笑纹,毫不在意地答道:“老子活大把年纪了,有酒有肉,有兄弟有媳妇,今儿个在这儿躺了也没啥遗憾!俺说大兄弟,要杀还是要剐,赶紧的,给咱来个痛快爽利的!”
“哼,哼哼,马军长今天给你准备了痛快爽利的!来人呐,把炮架起来!”
今日的刑场的确与往日不同,没有摆鬼头闸刀,没有持枪毙人的刽子手,也没有凌迟活剐犯人用的十字木头桩,反而架了一门野战炮。
“把人绑到炮口上去!。。。。。。呵呵呵呵,镇三关,敢跟我们马军长作对,敢私通共//匪,有你的好儿!今儿个就让你尝一尝,被炮活活轰死是个啥滋味儿!”
几个大头兵将大掌柜架上大炮,用铁索三缠五绕,结结实实绑到了炮筒子上,脸朝外,后心正堵上填满硝烟的炮口。
这一炮弹打出来,一定会把男人轰个四分五裂,天女散花,炸一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血块儿和肉渣。
“呵呵呵呵,镇三关,你睁开眼瞧着点儿,这一炮能打多远,能不能把你从玉门关轰回野马山去!。。。。。。装炮弹,装炮弹!”
85、盘龙虎穴劫死囚
第八十五回。盘龙虎穴劫死囚
镇三关被麻绳和铁索五花大绑,身子挂在炮口上,仰起脸正对瓦蓝瓦蓝的天,慢悠悠飘荡的云彩。此时闪进脑海的,竟是那一日在星星峡荒山大漠中,与最心爱的小美羊羔,骑在马背上翻云覆雨。
眼前闪动的是小凤儿回眸时眉梢眼角的羞赧潮红,耳畔荡漾的是小凤儿每一次被顶到极致时的媚声浪//叫。金黄色的暖日高悬天顶,刺目的阳光撩拨眼睫,眼前一片黄晕,天庭中好似有凤语莺鸣。
因了有他在身边儿陪伴三年,死了也没啥遗憾。
也是因了有他在身边儿陪伴三年,还是有些舍不得死,还想跟小美羊羔再过三年,三十年。
军官吆喝:“装炮弹!。。。。。。老子让你们装炮弹,狗日的干啥呢你们?!”
几个大头兵撬开炮台之下存放炮弹的木头大匣子,惊呼:“石头?咋个都是石头?”
又撬开一只木匣,哪里有炮弹,全都是椭圆溜溜的大块鹅卵石,分明像是从疏勒河沿儿上捞出来的。
军官惊吼:“怎么回事?他奶奶的。。。。。。没有炮就直接就地枪毙,枪毙!”
大头兵们像没头的苍蝇,“嗡嗡嗡”乱窜了一阵,“嘿呦嘿呦”地又把大掌柜从炮口上给解了下来。
精心设计的一出“炮打三关”竟然没演成,别说围观的大头兵和老百姓们很不过瘾,就连大掌柜自己,那绷足了的一腔子雄赳赳牛哄哄慷慨赴死的豪气,立时都泄掉了一大半:以为能给老子换个什么新鲜的死法,刷洗?望天?劈叉?穿花?结果他娘的是俗不可耐的枪毙?!
一群兵勇哪个都没有大掌柜个头高,枪都够不着人。几个人狠命将大掌柜按跪在地,架起一杆汉阳造,冰冷的枪管子抵住后脑,拉栓上膛。
这持枪的大头兵纯属就是脑子傻,枪口都对上脑瓢了,竟然还眯起眼睛,习惯性地去瞄准星儿,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瞄完了,枪响了。
“扑通”栽倒的却不是镇三关,而是持枪的大头兵。
督场的军官迅速抽出盒子炮,惊叫:“有人劫。。。。。。”
这厮想喊,有人劫法场。才喊出一半,一颗子弹穿太阳穴而入,在另一侧脑瓢炸开了花儿,“法场”那俩字给堵回了肺,只能留到下辈子再喊了。
刑场上顿时哗乱,大头兵们纷纷举枪,往远处寻找埋伏的枪手,却没料到近处的木栏路障之外,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哗啦啦”冒出无数柄猎刀和长锥子,管削寸进,攻其不备。
大头兵勇猝不及防,汉阳造枪杆太长又不利近战,这边厢还没来得及给长枪装上刺刀,那边厢土匪崽子们已经扑了上来,一阵贴身肉搏,兵勇们纷纷被刃花翻飞的猎刀开膛破肚。
两个大头兵手举长枪,冲向刑台上的镇三关。刚举起枪来,大掌柜就地一滚,飞起一脚,皮靴狠狠踢上一只兵崽子的面颊,这一脚就没有留力,直接用脚弓踹碎了那人的鼻梁和面骨。
借着那人栽倒的瞬间,大掌柜一跃而起,反身一个鞭腿,又踹上另一只兵崽子的耳侧,那倒霉蛋被踹掉了下巴颏,下半张脸耷拉下来,与腮帮子脱了臼。
又有几只不要命的兵崽子同时端起了枪,企图向手无寸铁的大掌柜射击,这时从远处民房屋顶“啪”、“啪”射出几粒枪子儿,扫平了这些兵勇。
混乱之中,大路的尽头蹄声暴烈,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