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裳宫内,檀香榻上,横波流转,玉纹抽丝。
淋漓沉水的瞳仁中情谊悱恻,墨玉绢滑的发丝铺撒滟光。
两条骨肉亭匀、纤细颀长的腿,缓缓打开,顺意承欢。浅嫩的粉,皎洁的白,冰心玉质,绝色天成。
“亭儿,亭儿……你是不是,又练功了……”
“嗯……殿下,亭儿练功不好么?”
“不好,你又长高了,又长壮了……还是欢喜你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哪里都是小小的,小雀儿也是小小的,那个乖巧可人儿的样子……”
“可是,亭儿终究是要长大的……难道长大了,殿下就不喜欢了?”
“小亭儿就不要长大好不好?喜欢你一直在我怀里,温顺的,乖的……”
“可是,可是,不练功不练剑如何保护殿下呢?亭儿是想能在你身边护着你……”
“小亭宝,多大年纪了?”
“殿下不记得了么?十七了……”
“咳,你又长了一岁,又长大了,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殿下……”
身下的少年,心口猛然寒颤,双眼如两潭幽深的泓,水波顷刻涨满,内有微微溢出,眼眶绯红,似是哀心伤情。
贝齿轻咬粉唇,青丝拢在肩后,眉眼隐没枕中,膝头跪伏榻上。浅吟轻喘,扭转颤栗,羽睫缀玉,眼角垂珠,素泉潋滟,一江春水……
“亭儿,亭儿……怎么,怎么,为何哭泣……”
“亭儿,别哭,别哭……”
少年的泪水如春江融雪,奔涌而出,湿透了缎枕,也湿透了男子的肩头和胸膛……
那一年鸾亭十七岁,他长大了,失宠了,直到死。
湖光残影,折雁翩跹。
青山碧水,血色滔天。
利矛之下花容泯灭,火光之中凤影升天,往事历历在目,悔之已是晚矣……
马军长若是强行围剿野马山,那岂不是连同小鸾亭也要身遭横祸?无论如何,也要先让他离了那土匪窝,与自己一处,另行计较。。。。。。
马俊芳强忍伤患之痛,就墨提笔,碎花笺上细细致致地誊写了一阕诗。
一阕自己常忆心间,他也一定铭刻在心的诗。
亭儿……
小亭宝……
知晓一定是你,淡青色的绸布,莲藕色的丝带,就连那一匹赤红色的骕骦马,都打扮得像你的人儿一样风流精致。
小骏马那一头艳红鬃毛,用玉色丝带编织打结,梳理成一条一条的小辫子!
果然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这小亭儿,才会这般婉转可人,风情万种……
你我同年同月同日横死于一处,荒郊野外,哀鸿掠雁,山峦叠嶂,水色澶寰。下了黄泉路,不想竟然同时走错了桥径,迈错了门槛,沦落关外,飘零乱世。
你若当真还在这一世,还会回来么,回来么,回来么……。
****
青山深处,密寨之中。
那不明身份的被抓之人此时双手仍被反绑于身后,拎进了大厅。
大掌柜仰靠在蒙了花斑云豹皮的椅子中,“咕嘟咕嘟”喝光了两碗羊肉汤,驱了驱寒气,又嘬了几口烧酒,这才抬眼看向堂下蜷缩的俘虏,开口问道:“咋个,叫啥蔓儿,哪一路的,到底想好了没?”
那人哭丧着脸说道:“俺,俺……俺就以前当过几年治安团的,每月才给两块大洋,没油水,养不起老娘,后来就不跟他们干了……”
大掌柜面无表情,唇边冷笑:“呵呵,老子知道你说的不是实话,既然这样,俺也懒得跟你掰扯。四爷,说说看,按照咱绺规,抓来的细作,不招供不投降的,怎个处置?”
绺子里的“四梁八柱”按照资历排号,顺溜儿地都端坐在堂上。大掌柜左手边儿是丰四爷,右手边儿是慕红雪。小息栈年纪资历最浅,自然是坐到离掌柜的最远的地方,脚边儿不远处就趴着那个被俘的细作。
那丰老四这会儿又得到了露脸的机会,小胡子微翘,慢条斯理说道:“抓来的细作,不招供不投降,按照绺规,要受这‘劈叉’之刑。”
大约是生怕那俘虏听不明白,达不到威吓的效果,书生又紧接着解释道:“所谓‘劈叉’么,就是将你方才在场院里见到的那一株青杆细桐树,揻成个弓型,将你的两条腿分别绑于那树身的两头,然后猛一松开,你的身子,便会立时被劈成两半。从裆那里,到肚子肠子,胸膛,脖颈,脑瓢,裂成两个瓣子,树身上挂一半,树梢上挂着另一半!”
息栈一听,好么,果然不愧是四爷,顺嘴就来,出口成章啊!
大掌柜和丰老四纯粹就是一唱一和,俩演双簧的,连严刑逼供的气力都省了,直接玩儿最狠的一招心理攻势。这回不来“刷洗”了,又改“劈叉”了!
票房的两名彪形大汉这时扑了上来,拎起堂下跪着的那倒霉蛋,就要往场院里拖拽。
那人脸色顿时僵硬煞白,如同刷上了一层石灰腻子,眼角瞥见了院子里不远处那一株纤细的青杆桐树,吓得浑身抽搐,嘶厉嚎叫:“大当家的饶命啊~~~!小人冤枉啊~~~!大当家的不要啊啊啊啊啊~~~!”
居中而坐的镇三关这时两只金眸迸射锐利寒光,一字一顿:“老子最后再问你一遍,啥、蔓儿,哪儿、来、的?你现下不说,进了鬼门关说给阎王听去!”
男人一贯的套路,天生的气场摄人。
息栈知晓,堂下那位一定会招供,自己当时都扛不住大掌柜的凌厉气势,更别说眼前这个怂蛋了!
果然,堂下之人的身子被拖出门坷垃之时,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当家的俺说实话,俺说实话啊啊啊!!!!!小人名叫马二奎,是马师长派我来的,马师长啊啊啊!!!”
“呵呵,原来是马大师长,派你来俺绺子做啥?”
“让俺来把这小红马给送回来啊!!!”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乐出了声。两军对垒,马丢给你们了,上好的一匹良驹你们自己不留着,竟然还给俺们送回来,有这么和睦友好的剿匪正规军没有?
一旁的黑狍子早就忍不住了,插嘴吼道:“狗娘养的快说实话!那姓马的派你来干嘛?是要刺查探路还是要摸黑插人?老子这枪管子好几天歇火没点人呢,说的不对老子就点了你!”
“真真是让小人来还马的啊!”
“放屁!没听说过马家军的缴获了俺们的马,还他娘的巴巴地给送回来的!”
“师长大人是这么说的,是,是,真的是这样说的!”
丰老四问道:“马师长他让你来还马,有何目的,有何用意?就仅仅是还一匹马?”
“是……是……”
黄脸书生眉心微耸,面不改色,悠然笑道:“那‘劈叉’之刑,受刑之人死状无不惨绝人寰,满树桠子挂的都是肉块血块,啧啧,那是遍地落红啊,树梢上落着一群一群的秃鹫,啄食那些血块子……”
“别,别,小人招了,小人招了啊啊啊啊!马师长是让俺来将这马还给那位小剑客的啊!!!”
“还有呢?”
“还有,还有,给小剑客递一封信,一封书信……”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诧,纷纷看向坐在一旁的息栈,看得息栈亦是一脸莫名。
镇三关皱眉问道:“书信在哪儿?”
“在……在……小人裤裆里缝着呢……”
黑狍子气哼哼地骂道:“狗娘养的还挺精,怪不得老子刚才搜身搜了半天,啥也没摸到!”说罢过去在那人的棉插裆子里翻找了半天,扯开一块补丁,翻出一张信笺。
这马二奎自山脚下赶着车子路过,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之时,就被步哨盯上。对不上黑话口令,随即被一群土匪拿着大刀追砍,吓得跌跌撞撞掉头逃窜,一脚踩空跌入山涧,在冰水里泡了个透心凉!
碎花诗笺被水浸透,裤裆里一揉巴,变成了湿乎乎的一团烂纸。满满一页的秀丽小篆,本就笔画繁琐,这会儿墨迹斑斓,黑黢黢一坨,已经丝毫看不出字迹和本色。
一团烂纸被丰四爷拿在手里,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没端详出个所以,纳闷地问马二奎:“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话?”
“俺也不知道啊,俺真不知道啊,那上边儿的字俺一个都不认识啊啊啊……”
“马师长究竟怎样跟你吩咐的,到底要做什么?”
“马师长就是说,说,让俺将马还了,若是能见着那位小剑客,就将书信悄没声息地转交给他,说小剑客看了书信自然就明白了,再让我递话出来……俺知道的全招了啊啊啊,大当家饶命啊!!!”
整间屋子里的十几双眼睛,这时候齐刷刷盯住了息栈。
哎呦喂,这算咋个一回事啊?
藕色染窗,藤影拨尘。
话说那一日,马俊芳前思后想,如何能与息栈表明身份,又能避人耳目,不被他人窥知。于是提起毛笔在笺上题诗一首,工工整整的一笔小篆,西汉初年文人的时兴:
栈桥晴雪,露亭观山。莲舟唱晚,对月贪欢。
清鸣凤语,柳岸拂鸾。剑气沉喑,诗酒茶烟。
横波匀黛,粉颈玉肩。水静风止,鸟寐花眠。
青衫燕袖,天外贤禅。艺绝六郡,色冠长安!
略一思索,在诗末又补了四句,这些日子里镌刻心底的一腔悔意伤情,不知能与何人诉说:
桑梓故人,悔误前缘。执手画眉,旧昵新颜。
乱世偷生,望穿危栏。唯盼君睇,湘竹染斑!
东宫之主宠极之时,作予青衫少年一阕乐诗,后流出宫外,为世人惊艳,在市井被越女歌姬纷纷传唱。
这诗,嵌进了他的名,他的字,他的剑,他的人,他的灵秀妩媚,绝代风华……
往昔的嬖幸恩宠,此间的旧情别意,天知,地知,他二人知!
那小剑客若不是鸾亭也就罢了,若当真是鸾亭,如晤此诗,定能领会其中深意。
49、挥剑斩情表忠心
第四十九回。挥剑斩情表忠心
镇三关绺子里的聚义厅内。
一团烂纸在堂上传递了一圈儿,最后递到了息栈手中。绵软酥烂的纸张,斑驳破碎的字迹,书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除了零星一两个字依稀能辨,其余皆化为一团团墨点,无从可寻。
息栈听那马二奎叽咕了半晌,终究忍不住,当着众人厉声问道:“马师长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与我传递书信?他究竟要做什么?”
那马二奎亦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少年:“呃……小人也不知道啊……”
这厮心中估摸是在想,他娘的,俺马二也跟你素不相识,谁知道你是哪一号啊,俺就是个倒霉催的,被师长派了这么个要命的差事!
“你家师长那日在玉门关城头被我劫持,还戳了他两刀,他是想要报仇,还是想要作甚?”
“呃,就是让俺送个信呐,没说要害你啊……”
“胡说!我戳他两刀,他还将我的骕骦马还来,哪有这样的道理?此间分明有诈!”
息栈这话不仅是对马二奎说的,也是说给大掌柜和其他“四梁八柱”听的。
两军对垒,胜负难分,那马大帅又在玉门关设下埋伏,差一点儿害了大当家的性命,两家这时是前仇新恨,势不两立,怎可能私下互通书信?如今在堂上这姓马的家奴竟然说马师长要给他息栈递信,这简直就是要让大伙误会自己,身为一名贼寇,竟然私通朝廷正规军?!
当年高皇帝部下谋士陈平,即是以重金收买,使出反间之计,离间项羽君臣,使楚霸王疏远了亚父范增,致其忧愤病死,项羽最终败亡。
今儿个这马家军难道是想故计重施,拿这一出下三滥的反间计暗算小爷不成!
息栈抬眼看向镇三关,正对上男人一扫而过的淡然目光,想从男人眼中读出些微情绪,却落空了。
大掌柜并没有开腔,倒是丰四爷开了口:“小剑客,你此前可认识这位马俊芳马师长?”
“不识此人,只在那日宴席上见过。”
“鄙人听说那一日当家的在玉门关遇伏,你劫持了马师长,救了当家的。那马师长身边应该有不少警卫扈从,你是怎的恰巧就劫了这人?”
军师的话戳中蹊跷之处,息栈连忙答道:“当日那马师长散席后追了出来,与我问话,城门落下,将我关在了内城门之里,我见当家的陷于瓮城内,危急关头想不了太多,才劫持了那个姓马的大官……”
“马师长找你问什么话?”
“……嗯,问我姓甚名谁。”
“他为何要打听你?”
“我不知晓,当真不知晓!……或许,他识得那个王小七,因此……” 顿时回想起在安西城鼎丰楼上的遭遇,莫非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小七崽子惹得一身是非?
丰老四的两枚精明细目深深看了少年一眼:“马俊芳若是识得王小七,怎么还会打听你姓甚名谁。”
“……”
息栈急于辩白,心中郁闷。这马师长好生奇怪,说话吞吞吐吐,墨墨迹迹,含含混混,当日纠缠盘问也就罢了,如今还搞出个还马的闹剧,端的是给自己找麻烦!
想跟男人喊冤,无奈碍着这一圈儿人的视线,要紧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遥遥望着大掌柜噘嘴皱眉,咬牙切齿。
大掌柜默不作声地从息栈脸上收回视线,回转过头看着丰老四,微耸的眉峰分明是在探问:这他娘的到底是咋回事?!
丰老四伸手拽了拽自己的一撮小胡子,没有答话。这书生每次故弄玄虚的时候,就喜欢鼓捣自己的胡子。经年累月,拽啊拽啊,就将下巴上那几根毛儿给拽成了这一副惨淡萧条的模样!
镇三关面色渐沉,低声说道:“四爷这儿还有话没讲完?”
丰老四撇撇嘴,看了大掌柜一眼,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不讲自然有我不想讲的原因!
“说说看?”
“呃,这马俊芳也许只是一时性起,动了什么歪念头,打听小剑客……”
“……啥意思?”
丰老四郁闷地翻了个白眼,不敢白大掌柜,就只能朝着房梁喷射冷箭:你这人还非要让丰某把话说这么明白!实话说出来了您不爽了,谁兜着啊?
“嗯,当家的,鄙人听说……鄙人只是听说,这马大师长本是个庸碌之人,吃父辈的军功老本儿,才混上个师长的头衔,平日里就是抽抽鸦片,蓄养了不少女人,且据说还有……龙阳之癖……”
“啥玩意儿?有啥癖?”
这文绉绉的词儿大掌柜还没听明白,座下一旁那二位聪明透顶的慕红雪和息栈可都听懂了!
慕红雪颇为同情地垂下了目光,眼角暗暗窥视大掌柜的表情。
息栈脸色怔然发红,又气又窘,简直想扑上去堵住丰老四的嘴巴!急急地看向男人,俩人目光一对,大掌柜这时似乎才恍然了悟,挑眉惊诧地盯着他。
丰老四那话本来是形容马俊芳,可是如今传到镇三关耳朵里,这分明也是在说他自己么!这一戳果然是戳到了软肋。
大堂之上气氛迥异,四下里鸦雀无声,众人各自在心里琢磨,其实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文盲,没上过学堂,压根儿就没读过《战国策》中魏王与龙阳君的典故。
坐在丰老四下首的黑狍子这时端然憋不住了,抻过头去低声问道:“四爷,你刚才说啥,啥是龙阳之癖?”
“与你这厮无关!”
“说说呗,有啥啊!是嫖还是赌啊,放局子还是压裂子,你也至于这神秘兮兮的!”(1)
“……鄙人就是听坊间传言,马家军的马师长不仅蓄养女子,以前也养过不少男娃子。”
黑狍子正端着一碗羊肉汤,“噗哧”一声乐喷,羊汤差点儿喷了对面儿息栈的一脸:“哈哈哈哈!俺以为是啥子呢,那姓马的是个淫/棍,八成是看上咱家小剑客了呗!”
息栈恶狠狠地盯着那黑厮,浑身炸毛,就想抽出雏鸾刃戳进他的嘴巴。
“哈哈!要俺说啊,咱绺子的小剑客,要人物有人物,要模样有模样,要功夫有功夫,要手艺有手艺!放到外边儿能做活儿能插人,搁在屋里还能洗个衣服做个饭的!这摆出去谁不稀罕啊!老子就挺稀罕他的!哈哈哈哈!”
息栈嗔道:“你胡说个什么!”
“老子说你好呗,说你模样长的俊,你恼个啥啊?平日里不拿剑削人的时候,梳上个小辫子就像一枚女娃娃,这个耐看,这个招人呦!哈哈哈哈!”
周围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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