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暖低头想了想,看着程恪说道:“他到京城才最好,我看御史台一直缺人,他原就是观察使,若进御史台做个御史,也算顺理成章吧?”
程恪挑着眉梢,失笑起来,“极顺理成章。他如今是正五品,进京做了从四品的谏议大夫,由地方闲差换成京城闲差,极顺理成章!小暖,”程恪顿了顿,看着李小暖,小心地说道:“咱们若不理会,依他的资历,在六部九司谋个堂官的缺,也是极容易的事,倒不用去御史台那样的清苦之处。”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程恪,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不用从四品,正五品的御史才更顺理些。咱们不能让人说出什么闲话来,好歹…也是亲戚!”
李小暖声音里透出丝冷意来,程恪眨了下眼睛,低下头看着李小暖,俯到她耳边问道:“金家大少奶奶都跟你说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大姐姐那么好的人,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顺着金志扬的心意,准备效着娥皇女瑛,侍候着他罢了!”
程恪高高挑着眉梢,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看着李小暖说道:“就让他去御史台呆着吧。”
程恪顿了顿,看着李小暖,突然笑了起来,“金志扬明年五月任期就满了,你有打算没有?”
李小暖摇了摇头,低落地说道:“我哪能有什么打算?这事,只看大姐姐的打算,这是她的家事。”
程恪长长地松了口气,李小暖转头看着他,程恪伸手抚着她的面颊,笑着说道:“我是担心你关心则乱。”
隔了一天,关于汝南王世子妃如何贪婪的传闻如一股暗流,从礼部开始,在六部和京城各名门旺族间飞快地传了开去。
在礼部当差的严贺龄听了传闻,晚上回来赶着和祖父严丞相说了,严丞相听了传闻,拧着眉头呆站了片刻,吩咐严贺龄当天晚上就告了病在家歇着。
严丞相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半刻钟,才转身进了正院,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低声交待着夫人宋氏,“明天一早,让老二媳妇去趟古家,如今古家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赶紧打点着送李老夫人回乡安葬吧。眼看着天冷了,再晚路上就不好走了。跟婉儿说,多在上里镇住些日子,尽尽孝心再回来。”
宋夫人点头答应着,担忧地看着严丞相。严丞相轻轻拍拍老伴的手,温和地安慰着她,“没什么事,别担心,总要闹腾几年,皇上…今天早上看着气色不好,像是染了风寒。这几天,你约束着家里,好好安生着,外言不入,内言莫出。”
宋夫人点头答应着,“你放心,家里我看着呢,你也当心些。”
“嗯。”
严丞相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眉头拧到了一片。这流言,从礼部先出来,信王掌管礼部多年,如今的礼部尚书钱继远又是信王侧妃钱氏之父,礼部,是信王的地儿,从他那里传出来…
是谁生出的事?要生谁的事?
严丞相呆站着想出了神,宋夫人取了件斗篷,走过来披到严丞相身上,低声劝道:“老爷也别太担忧了,保重身子。”
严丞相拉了斗篷,转过身看着宋夫人,点了点头。
程恪急匆匆地进了景王府,直奔内书房进去了。
周景然迎了他进去,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人。程恪坐到椅子上,连喝了两杯茶,才笑着说道:“礼部左侍郎钟翰文的弹劾折子已经递进去了,赶着宫门落钥前递进去的,哼!”
程恪冷“哼”了一声,又倒了杯茶喝了,才接着说道:“这是想打咱们个措手不及!”程恪恨恨的说道。
周景然摇着折扇,撇了撇嘴说道:“二哥就是这样,净在这些小节上头做文章,耍的也是这样的小手段!两个县令那里,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让洛川连夜过去一趟,折子日子提到昨天,塞到从驿路过来的折子里去,你放心。”程恪笑着说道。
周景然点了点头,舒了口气,往后靠到椅子背上,抬手摸着额头,又接着烦恼起来。程恪又喝了杯茶,就站了起来,笑着告辞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就不耽误你洞房了。”
周景然皱着眉头,挥着手示意他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我正烦着呢。你别急着回去,陪我说说话。”
程恪站着转过身,看着紧锁着眉头的周景然,挑着眉梢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一晚上,两趟洞房,我倒不急,不过是替你急。人家一宵千金,你可是两千金。这样的好事,你还烦恼什么?”
周景然眉梢一下子竖了起来,点着程恪恨恨地说道:“滚!”
程恪大笑起来,拱拱手告辞出来,上了马,往王府疾驰而去。
第二天的早朝前,内侍就过来传了上谕,皇上龙体违和,要歇一天。周景然忙递了牌子,要进去看望父亲。不大会儿,内侍出来带着周景然往蕴翠宫方向走去。程恪看着周景然跟着内侍进去了,才转身找到父亲,和他一起出了宫门,去户部办差了。
内侍禀报了,程贵妃放下书,忙摆手示意着。皇上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平和地吩咐道:“我没睡着,让他进来吧。”
周景然走到榻前长揖着见了礼。皇上看了他一眼,转眼看着程贵妃吩咐道:“你累了一夜了,去歇一会儿去,让小景接着念给我听。”
程贵妃笑着答应着,站起身,将手里的书递给周景然,温和地交待道:“这一页刚刚念好,你接着念下一页吧。”
周景然接过书答应着。程贵妃转身曲了曲膝,屏退了屋里垂手侍立着的宫女、内侍,和皇上告了退,下去歇着去了。
皇上抬起手指点了点吩咐道:“你坐。”
周景然小心地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皇上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周景然,慢吞吞地问道:“你就那么缺银子用?”
周景然满脸的莫名其妙,看着皇上,茫然地回道:“也不是特别缺银子用,还过得去。”
皇上闷了口气,从身边拣了张折子扔到了周景然身上,“你看看,堂堂皇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还把个弱女子推到前头!也不嫌丢人!”
第一八八章 多事
周景然急忙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了,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丝愤然,看着皇上申辩道:
“我和小恪从界碑镇回来,眼看着好好地富庶之地淹成那样,愧疚之余,心如刀绞,晚上小恪赶过来和我说,他回去和世子妃李氏说了界碑镇被淹的事,李氏就想出了去界碑镇预收粮食的主意,米粮五谷,不拘什么,都以今年甲等市价支现银预买,至于预卖什么、卖多少,全凭农户自己来报。
次年交米粮时,若市价高于预购价,则以市价为准补银子或少收粮,若市价低于预购价,则以预购价计,若交来的米粮五谷低于甲等,就以甲等计,若高于甲等,则另补现银给农户,若明年交不足,后年再交也成,父亲说说,这样预收粮食,到底。。。。。。”
周景然低头看着折子,说不下去了,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
“这李氏也懂得经营之道?”
“是,李氏是古家李老夫人娘家侄孙女,从小跟着李老夫人长大,听说十二三岁起,就学着看账本管铺子了。”
周景然恭敬的答道,皇上点了点头,
“嗯,听说李氏嫁妆丰厚,陪了不少铺子过去?”
“好像是,听小恪说,陪了几十家铺子过去。”
皇上缓缓往后靠到靠枕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周景然,半晌,才慢慢地说道:
“你知道愧疚,知道痛心,就是好事,看来,你也不缺银子用,界碑镇离京城不过百里,但凡用些心,让人先去打听了,也不至于上这样的折子,这事,朕自会给你个交待。”
周景然急忙长揖道:
“儿臣不敢,礼部也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也是公心,儿臣。。。。。。不敢!”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周景然,抬起手指点了点榻前的椅子,
“坐下说话,听说因了这事,京城传了些闲话出来?”
“嗯,儿子也听到了些。”
周景然小心的做到榻前椅子上,耷拉着肩膀,有些没精打采的说道,皇上往后靠了靠,微微仰着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出了一会儿神,才转头看着周景然,语气平缓的说道:
“这事。。。。。。就是委屈了李氏,若是不给她些体面转一转,往后李氏在汝南王府只怕难以立足。”
皇上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古李氏,就是个极会做生意的,能聚财也知道散财,也从不以银钱傲人,倒让人敬重,这李氏从小得她教导,既能入了汝南王的眼,大约也差不了,这样吧,让你母亲出面,认她做个女儿,封个郡主吧。”
周景然眼里闪过丝亮光,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多谢父亲!母亲肯定欢喜!这回就不用总抱怨我不是个女儿,不陪她说话了。”
皇上脸上闪过丝笑意,盯着周景然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说道:
“下去吧。”
周景然踌躇着,满眼担忧的看着皇上请求道:
“父亲病了,儿子留在这儿侍候您,给您念会儿书,晚些再回去吧?”
皇上脸上露出丝温和的笑意,挥着手说道:
“我不过受了点凉风,人有些倦怠罢了,也算不得病,你回去吧,我歇上一天也就好了。”
周景然忙起身告了退,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周景然出了屋,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从旁边黑漆漆的匣子里取了几张纸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放回匣子里,闭上眼睛往后靠了过去,他老了,这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羽翼渐渐丰满,爪牙一天比一天尖利起来。
午后,汝县、怀县两县联名递进来的请赏折子通过驿路明发,经无数人的手,递进了宫里,后面附了余味堂预收粮食的合约。
礼部左侍郎钟翰文的折子被皇上转到了汤丞相和严丞相处,一通大骂之后,把钟翰文贬到了偏僻穷苦的梓州路普州做了通判,让他'以体民情'去了。
病中的皇上还是一连下了几道旨意,先是挑着礼部一星半点的不是,下旨严斥了信王“不以纯心办差”,又翻出李老夫人以往善行,谥号“贞惠”,又以皇贵妃所请,以汝南王世子妃李氏小暖为皇贵妃义女,册封为“安福郡主”,一连串的旨意,让礼部忙成一团,也忙成一团。
严丞相得了信儿,来不及回府,急急的吩咐了心腹小厮,奔回府中交待了宋夫人,遣人至古家安顿。
京城官宦士族忙乱着,往古家再祭,往汝南王府道贺。
古家接了旨,周夫人就引着古萧和严氏,即刻出门上了车,往福音寺连做三天法事,上告李老夫人去了,家中只留了知礼的管事、婆子、引着前来拜祭的人往明远堂李老夫人灵前拜祭了,再恭敬的送出去。
汝南王府安静如常,道贺的人不分远近,都被挡在了二门外,王妃受了风寒,世子妃侍疾,无暇接待。
这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大喜事,在古家和汝南王府的异常平静中,如同两滴热油掉进了冷水里,很快没了声息。
李小暖从正院回来,听孙嬷嬷仔细说了古家接旨前后的事,长长的舒了口气,有严丞相照看着,古家自是万事妥当。
李小暖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到了靠枕上,想了想,往孙嬷嬷身旁挪了挪,低声说道:
“嬷嬷,大姐夫纳了邹氏,这事,夫人知道吗?”
孙嬷嬷眉头拧了起来,迟疑着说道;
“倒没看出来,夫人和少爷都没看出来什么来。”
“嗯,那烦劳嬷嬷去一趟福音寺,一来替我拜祭老祖宗,二来,探探这话,一定要探明白夫人的意思,若是能再探探严氏的话,那就更好了。”
“那少爷?”
“他就不用了,严氏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李小暖冷淡的说道,孙嬷嬷微微叹息了一声,点头答应道,
“那我这就去。”
“明天赶早过去吧,兰初还没回来,这会儿过去,晚上就赶不回来了,这几天事多,你们两个都不在,外院我不大放心。”
李小暖低声说道,孙嬷嬷忙点头答应着,
“是我太心急了些。”
李小暖又低低的和孙嬷嬷商量了些事,孙嬷嬷才告退下去忙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孙嬷嬷就匆匆赶了回来,屏退了众人,和李小暖细细说着:
“。。。。。。大小姐也给夫人写了信,说了这事,夫人说,大小姐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了,孙小姐今年也五岁了,正该用心教导着开始学起针线礼仪来,孙少爷也要开蒙念书,她又要顾孩子,又要顾着照顾姑爷,哪里忙得过来?照理说,也该给姑爷纳个知情知礼的姬妾侍候着,她也好腾出手来好好教导着几个孩子,可大小姐从小性子就强,她也不好多说,如今竟然转过了这个理儿,夫人也就放心了。”
李小暖咬着嘴唇,直直的看着孙嬷嬷,一口气闷在胸口,简直要吐出血来,半晌才呼了口气问道:
“严氏呢?”
“严氏。。。。。”
孙嬷嬷失笑起来,看着李小暖,无奈地说道:
“夫人这边话还没落,她就接了话,说夫人怎么教导女儿,她是不管,若是少爷敢纳妾,她就让人把少爷阉成太监。”
李小暖瞪大眼睛,“扑哧”笑出了声,孙嬷嬷摊着手,无奈地说道:
“这少奶奶在家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导出来的!夫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喘了半天气,自己出门散气去了,我出来时,细细问了夫人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说这样直直的顶回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头一回,夫人气得直病了七八天,少奶奶倒是衣不解带的侍候着,不嫌烦不嫌累,可过后,一句话说不对她心思,还是就这么直顶回去!”
李小暖笑得伏在了榻上,这严氏,心眼不坏,大约从小由着性子长大,不知道什么叫压着性子。
孙嬷嬷一边哭笑一边接着说道:
“少奶奶进门没两天,就把少爷院里的大丫头一个不剩,全都远远的打发了出去,如今院里侍候的,都是她陪嫁过来的丫头,少爷外书房里,除了婆子,就是小厮,少爷出去,和谁一处,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问了少爷,还要问小厮,问一个不放心,还要隔开了,一个个问,但凡有一丝不对,就闹得不得安宁。”
李小暖挑着眉梢,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
“我就说,这严氏怎么就。。。。。嫁了过来,原来是这么个脾气,嫁了古萧,倒真真是嫁对了人,就这管着,倒也省心。”
孙嬷嬷一边笑一边摇着头,
“少夫人也知道,府里的婆子说话也刻薄了些,说如今少爷身边,凡母的都不行,就是养只鸟,也得养只公的才行呢。”
李小暖笑得软倒在榻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看着孙嬷嬷说道:
“这严氏,至情至性,我到极喜欢她这样的!这古萧,娶了严氏,是他的福气!”
孙嬷嬷无奈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嘟囔了一句,
“少夫人和少奶奶,这上头倒是一路人。”
第一八九章 送行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孙嬷嬷,认真的说道:“我不如她,她有依持,可以真性情,我得忍着。”
孙嬷嬷无奈的摇着头,“老祖宗教了你那么多年,别的都好,就这一条,到现在也没学好,唉,怪不得老祖宗走前就是不放心你这一条!”
李小暖怔了怔,盯着孙嬷嬷问道:“老祖宗怎么说起这个?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那天晚上,世子爷送你回来后,老祖宗一夜都没睡着,说她想通了,世子爷对你,必是早就用了心思的,只怕都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样苦思而后得,三两年里头,必是千依百顺,事事由着少夫人,少夫人是个极聪慧的,有了这三两年时候,在汝南王府,这脚根也就站得稳稳的了,往后,别的她都不担心,只担心少夫人容不得人,走了府里老太妃的老路去。”
“老太妃的老路?什么老路?”
李小暖惊讶的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说过那么一句两句,老太妃因老王爷宠妾过了头,闹得极厉害过,听说也是因了这个,汝南王府才和二老太爷一家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