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孩子……
白云灵抽噎道:“大嫂,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我去找他,说了一句他就不耐烦,还说他当时喝醉了……我再说,他就跑了……陆冉听到,气得拿着剪子戳自己,我和林副官拉了半天,才接了剪子,还划了我……大嫂,你瞧我的手……”
她棉柔手背,雪白无暇肌肤上,一条浅浅血痕。血已经凝结住了,可看着依旧让人心疼。
画楼哎呀一声,眸子微润:“怎么弄得?怎么还不上药?”
原本就有些疼痛,白云灵又委屈又替陆冉心疼,泪珠子簌簌又滚落,哭道:“我要给你和大哥瞧瞧……你看五哥多混蛋……”
“胡闹!”画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疼爱。“女孩子肌肤何等娇贵,伤了居然不上药,等着给我们看?要是感染发炎了,就像你脚上肌肤一样,穿玻璃袜都不好看。手上可遮不住……”
白云灵单纯,可是极其爱美,脚上的伤是她心头痛楚,听到慕容画楼这话。泪珠子滚落得更加甚了。
画楼忙叫了周副官拿药箱。
她轻轻给白云灵上药。
为了显示伤的很重,她裹了厚厚纱布,还道:“可千万别沾了水……这要是弄不好,就会留疤……跳舞的时候一伸手,就是一条狰狞的疤痕……”
白云灵脸色微白。
她不安地望着自己的手。在大嫂的掌心细细裹着……
大嫂蹙眉的样子……真的会留疤吗?
旁的地方伤疤很藏住,可是手上的……
吃饭时要伸手,拿东西要伸手,跳舞也要伸手。
一伸手就……
她又忍不住想起脚上那条被陆冉玻璃杯掉下去烫得狰狞的伤疤,害得她穿玻璃袜坐在沙发里就会忍不住把脚往后面缩,生怕旁人看到。原本的落落大方,因为这点残缺,变得好似畏手畏脚。
如今手上也……
手上的伤疤。怎么藏?
刚刚划伤的时候,陆冉就哭着说:“怎么办,要是被夫人和督军看到了,定要责骂我的……因为我和五少的事情,你才伤的,他也会被责骂,灵儿,怎么办?”
白云灵也吓得哭了……
“要是督军看到了。一定会心疼死的,一定会为此责骂五少的……”
白云灵便道:“那正好啊,不责骂他,他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扛起事情……”然后就不顾林副官的阻扰,执意不上药,叫大哥和大嫂看看心疼,好责骂五哥一番。
白云灵直到此刻。才恍然间想起,自己说不上药之后,陆冉只顾啼哭她的不幸,不再看她的手,亦不提醒她尽快处理。免得感染。
像陆冉那么爱美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想不到疤痕?
而且,再仔细回味陆冉的话,她好像在故意暗示自己,不要上药,把伤口给督军和夫人瞧瞧,好让五少爷受到惩罚,然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她只顾她的不幸,丝毫没有想到白云灵。
陆冉好自私啊……
这个念头一起,白云灵慌忙摇头:自己怎能把陆冉想得那么坏?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都奔溃了,表现失常也是应该的。自己不应该这样想陆冉……
可是这个念头好似藏在角落里的野兽,睁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只要她不防备,就会扑过来。她想着自己的手和脚,居然就生出陆冉很自私这个念头,怎么都止不住……
她甚至想,抢剪子的时候,为何没有划了林副官,偏偏划了她?陆冉会不会是故意的?
“还疼吗?”耳边有温婉的声音再问,白云灵才恍然回神。
大嫂眼里的疼惜和关切,她在陆冉眼里从未见过……
白云灵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执着外貌,似乎对外貌的要求有些苛刻,苛刻得对朋友都心生间隙。
这样不好。
她摇头,嘟囔道:“不疼了……”
画楼叫周副官把药箱拿下去,便搂住白云灵削瘦肩头,恬柔道:“你刚刚一边哭一边说,我和督军都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慢慢说……”
“别哭了,有话好好说……”白云归已经点了雪茄,此刻才缓慢开口。
白云灵只觉心间暖暖的,刚刚的愤怒与委屈全部消弭,反握住画楼的手,低低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陆冉说,她去书局,看书就不知时间,打烊了才回去。偏偏一出门,提包叫人抢了,没钱坐车……正好看到五哥和朋友从酒吧出来,她百般无奈,只得求了他。五哥喝得醉醺醺的,还是认得陆冉,就叫了汽车送她回家。陆冉见五哥醉成这样,就问他要不要去陆家喝杯醒酒汤。五哥就说好,进了她家的客厅,五哥就把她按住了。当时女佣们都在后院伺候她母亲打牌,没有一个在跟前,陆冉又不敢大声喊。怕被家人看到一个男人扑在她身上,以后说闲话,对五哥名声不好。五哥却趁机把她……”
画楼与白云归对视一眼,两人心底愕然不已。
这么荒唐的故事,白云灵与白云展为何信以为真,丝毫不怀疑?
去人家做客,然后在主人家的客厅里把人家大小姐给……
白云展一直不肯细说,画楼叫人查了。只知道跟同事喝酒,然后同事付了钱出来,就见白云展搂住一个漂亮女郎走了。那同事说,那女郎美丽又性感,一看就是做那种事的。他就不好上前坏了白云展的兴致。
因为当时他也醉了,所以画楼对他说不是十分相信。
但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如今一听,哪里是蹊跷,简直是荒唐!
怪不得白云展不肯说。他是不是也觉得不可思议,难以启齿?
可笑陆冉一直自以为聪明,以为白云展会跟她一样将事情全部说了,所以主动把经过告诉白云灵,让白云灵来帮着她闹。
殊不知她根本不了解白云展孤傲清高又别扭的性子。弄巧成拙了!
画楼不过是让白云展在家装了五天病,哪里都不去,陆冉就这样沉不住气。她心机再深,也是有限的……
“大嫂,五哥太过分了。他还是不是男人?陆冉可是名门淑媛,才貌双全的,他们都这样的,难道他不应该给陆冉一个名分吗?”白云灵问画楼。
画楼眸子里淡淡的。声音有些不经意:“名门淑媛可不会半夜三更一个人在外面,身边连个男伴都没有,如今世道多乱啊!”
白云灵听了,心中一凛,刚刚心头的那只怪兽,又蠢蠢欲动了。
画楼却继续道:“你下次一定要注意啊,千万别一个人在外。白天都不行!五弟也太过分,出了这样事情,居然一句不说……”
白云归却微微笑了笑:“你哭得这样,就是为了这点芝麻小事?年轻男女干柴烈火的,不是太正常了?谁年轻时不犯点错。以后注意就是了。放心吧,我会让五弟去给陆小姐赔罪的。”
“只……只是赔罪?”白云灵错愕瞧着白云归的云淡风清,他这般不在乎,“大哥,你懂不懂我说的?他……他是把陆冉……那个……那个了!”
结结巴巴,一张小脸绷得通红。她一个没有结婚的闺秀,哪里说得出那么直白的话?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白云归忍俊不禁,被白云灵的窘态逗乐了,“不就是睡过了?你们新派的小姐们,不是不在乎这个?”
白云灵震惊般睁大了双眸……
大哥怎能说的如此轻松?
“要是陆小姐真的在乎,回头让五弟抬了她做姨太太吧!”白云归道,“我们白家,历代可没有失了身进门的媳妇!”
最后一句,声音威严肃穆。
白云灵只觉得哄的一声:她怎么忘了?大户人家娶媳妇,哪里能容得下失了身进门的?
那么陆冉,只能是姨太太?
白云灵望向画楼。
画楼有些难过:“灵儿,如果陆小姐心里不舒服,不想做姨太太,只要她能看得出条件,我们尽量满足她。你总不能让你大哥为了她破了祖宗的规矩,将来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吧?”
白云灵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离开的时候浑浑噩噩的。
她一走,白云归便蹙了蹙眉:“你让我这样说,会不会出事?这样的话,对于哪个女子都是极大的侮辱,陆小姐会不会受不了?五弟是我弟弟,闹大了舆论对我们不利……”
他怕陆冉受不了自杀。
画楼莞尔:“督军放心,一个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为之用尽手段,她是舍不得死的。她只要最大利益!”
她依稀记得,陆冉以前的目标是白云归,如今怎么缠上了白云展?
第九十六节不喜欢她(粉红三十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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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有些虎头蛇尾,最后是卢薇儿与李方景等人帮着送客。
卢薇儿原本欲抱怨几句,可是回到客厅瞧着眼睛红肿的白云灵手上打着绷带,不免失色:“才这些小半天功夫,你手怎么了?”
白云灵笑容涩然。
画楼冲卢薇儿摆手。
卢薇儿会意,忙转了话题,不再询问。
落日西下,气温骤然下降,寒意逼人。曾经听谁说过,这些年俞州越来越冷,从前年关的时候,穿件夹棉旗袍亦觉得燥热。
月色却很好。万里无云,冰魄清辉洒在官邸,远山近木拢上影影绰绰的纱稠,含羞模样若待嫁佳人。
白云展出去之后,一直未归。画楼不免担心,派了副官出去寻找。
吃了晚饭,副官才回来,跟画楼道:“五少和一个报馆的同事,在无言家里喝酒,还叫属下把汽车留给他,他可能回来晚点……还让属下告诉夫人,他们是在谈事情,不会喝醉……”
画楼苦笑,醉与不醉可不是由他决定的。
她看了看墙上挂钟,现在才七点多,便道:“你叫了人,九点就开车去无言的住处,等着五少。也别进去打扰他,只等他出来,看看他是否醉了。若是醉了,你就替他开车;若是没有醉,你都等他走后悄悄回来。”
副官忙道是。
白云灵晚上没怎么吃饭,早早就去睡下了。
画楼与卢薇儿、白云归在客厅喝茶,便询问今日舞会的情况,还道:“……陆冉不太舒服。灵儿就陪着她,不知怎的跟五弟闹了起来……这不,灵儿手被划伤了,五弟也不敢回来。”
只说被划伤,不说被谁划伤。
能不撒谎,画楼尽量不去撒谎;不好说的话,就模棱两可一语带过。
卢薇儿没有深想,啐了一口:“那个陆冉!大嫂。我今日认识好几位小姐和少爷,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陆冉吗?说她贪财势力,有一回她办同乐会募捐,那些小吃食都是俞州老铺里的果子,酒水也是劣质的仿造红酒。不晓得是哪里弄来的,好几个人回去都拉肚子,另外的人都不敢吃喝。她替第三女子中学募捐,收了一百多块呢。大嫂,你绝对想不到,她根本就没有把那笔钱给第三女子中学。陈小姐小时候有个家庭老师,后来去了第三女子中学做学监,陈小姐跟她常有来往。便说起前不久的一次募集来。那学监顿时道,从来没有陆小姐去捐款……后来他们就瞧见陆冉做了好几套鲜艳的旗袍,用的是最好的香纱稠;还添了好些珠宝首饰……”
二楼走廊蜿蜒处,一个身影缓缓后退了几步。
白云灵今日戴的钻石胸针不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丢在客厅里,所以想下来找找。刚刚走到二楼楼梯口,便听到一楼卢薇儿嘲讽的声音,大嫂你知道他们怎么说陆冉吗?
倘若不是有今日的事。她一定会冲下去,委婉告诉卢薇儿,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可是不知道为何,她脚步停滞下来……
她甚至也想听听,旁人是怎么说陆冉的。在她心中,陆冉聪明、漂亮、活泼,比她善于学习和交际。她喜欢陆冉,更多是佩服她。可是陆冉的为人……白云灵今日第一次有种质疑,陆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以前觉得陆冉非常美好,比安琪儿还要纯洁善良。
听完卢薇儿的话,白云灵只觉胸口微闷。
她有一对赤金手镯。澄澄的黄金分量十足,是她十五岁及笄时三姑姑送的。白家亲戚大多富裕,这样的金银首饰白云灵从小见得多,从来不稀罕戴。那对手镯和箱奁另外一些黄金饰品,还是离开霖城时母亲硬逼着她带在身上。
母亲说:“南边不比霖城,黄金吃紧,金价高着呢。你这样一对首饰,能卖一二十块钱,将来真有个什么急事,也不求人……”
有一次她配衣裳,就从箱奁里翻出这对镯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适合,就随手搁在梳妆台上。
后来陆冉过来玩。
等她走后,白云灵亦想不起那对手镯。第二天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她一思量,怕是家里哪个女佣眼馋拿了,她就趁大嫂不在家,跟管家说了,让管家去访访,别闹大。
管家辞了两个女佣,手镯还是没有找回来。管家怕她不高兴,自己贴钱买了一套珍珠首饰送给她。
听完卢薇儿的话,白云灵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起了这件事……
那对赤金手镯,临走的时候娘亲才帮她炸了,黄澄澄的特别诱人……
能卖一二十块钱呢。
为何卢薇儿说陆冉骗募捐,她就想起那对手镯来?她心中有些慌乱……
“……宁二小姐那套旗袍,是最好的雪色卡夫稠,并蒂红莲粤绣世家甘家第三十九代传人甘五娘亲手绣的;陆冉那套旗袍,单看也不错,可是和宁二小姐站在一起,顿时分出高下:光说布料,就差了好几个等级,绣工就更加不用说了。众人一时间就窃窃私语,刚才陆冉还洋洋自得,这会子恼羞成怒了。不过,她变得也快,立马就过来说,‘真巧,穿了一样的旗袍,二小姐的比我出彩多了。’宁二小姐原本不想搭理她,耐不住她磨人……后来坐席,她非要跟宁二小姐身边的人换了座位。菜还没有摆上来,陆冉端起酒杯就‘不小心’撞了下椅背,那杯红葡萄酒全部泼在宁二小姐身上……雪色绸缎,最经不得红酒染了,何况是那么娇贵的卡夫稠。宁二小姐那套衣裳,就算彻底毁了。陆冉只是说了几句抱歉,宁二小姐强撑着说了句没事,她居然就不再说话了。如今做衣裳,再好的绸布在他们那些富户小姐瞧来不值什么,可是绣活却最难得!现在手艺好的绣坊,还有几家啊?更何况是甘五娘亲手绣的……宁二小姐回去后,宁太太狠狠骂了她一顿……”
画楼也微微叹气,爱旗袍的人都知道,旗袍要出挑,讲究特别多。布料,裁剪,缝制都是考验手艺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刺绣。
民国后,很多老式的刺绣作坊都关门歇业。刺绣工厂的绣活,骗骗平常人家的女学生尚可,穿到上流社会简直叫人笑死。所以,一套绣活精致的旗袍,最是难得。
这样的心头好被一杯红酒泼了,任谁都会气得吐血吧?
这个陆冉……
“她这样的人,我最是瞧不上,只会在背地里使手段,阴毒又善妒……”卢薇儿不屑道,“偏偏不知道给灵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想起这件事,画楼亦微微后悔。
当初知道陆冉心机不善,可是白云灵喜欢她,画楼是嫂子,不是亲姐姐,有些话说了,反而跟灵儿生间隙,画楼就一直忍着。想等她们之间有点小摩擦,自己再‘随意’挑拨几句,在灵儿心里埋下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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