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公绍忙道督军笑话了,还跟云媛与慕容画楼解释道:“这伯特伦号,虽然是法国人的生意,却有家父一半的股份……”
不成想还有这等隐情。
“姨太太与夫人可愿意去瞧瞧?我这次着实带了不少……”语言之中,对云媛与慕容画楼巴结得紧。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俞州是白督军的天下。想来此地做生意,定要巴结权贵。
可云媛为何紧张至此?慕容画楼不禁抬眸去瞧白云归的神色。
他脸上笑容浅浅,犀利目光微匿,平静无波望着她们。
看到慕容画楼瞧他,他便笑道:“夫人也去瞧瞧。潘家的珠宝内地没有,倘若有好的,多拿几件,过段日子回去好做人情……”
要送她回去吗?
慕容画楼温顺低头:“多谢督军!”
一旁的姨太太红瑜突然抿唇,轻笑道:“督军,您这小媳妇真可爱……老夫少妻,内地的男人都喜欢这样吗?”
潘公绍脸色骤变,呵斥:“红瑜!”
红瑜恍觉刚刚在甲板上遇到的慕容画楼与此刻的缄默女子不同,不免就好奇打量她,酥眸里闪烁挑衅。大抵姨太太与正室都会天生成仇吧?
白云归眯起眼睛瞧慕容画楼。老夫少妻,倒是一段香艳佳话,只是她似乎太年幼了,怯懦的像个孩子一般躲躲闪闪,风流情事也变得无趣了。
“红姨太太很漂亮……”慕容画楼低声喃喃,温软清透,“香港是新派社会,但是风尘女入豪门做妾,倒是跟内地一样呢……”
瞬间寂静。
这句话波及颇大,连八面玲珑的云媛也一瞬间变脸。一入风尘,此生便打上这样烙印,哪怕修得正室席位,身染尘埃却一生洗不干净。
潘公绍瞠目结舌。白云归的姨太太也是艳名远播的歌女,夫人这话,到底是因为红瑜的挑衅不快还是趁机给姨太太立规矩?
不显山不露水,安静站在一旁,静观四方动静。关键时刻却一招致命,这女子颇有些古时大户主母的气度。潘公绍讪讪,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话,左右为难。却闻白云归哈哈大笑。
“真像个孩子,一点亏都不肯吃……”他朗声笑道。
眼刃却似刀锋落在慕容画楼脸上,却见她眼眸清澈望着他,好似不懂他的锋利。一般人被他这样瞧着,都是胆寒生怯。她却扬脸轻笑,仿佛儿时做对了一点小事得到父母的夸赞一般。
秀眉似远山青黛,唇边笑意却好似火焰,肆意燃烧出烈烈的风流姿态。
白云归微蹙,却依旧在笑,眼眸也淡了几分。
“红姨太太一晚上都不愉快,肯定是怪潘少只顾谈生意,忘了跳舞……不如这样吧,潘少陪夫人与云姨太太去看珠宝。督军呢,就请红姨太太跳舞……”商会会长金肆发长袖善舞,此刻出面打了圆场。
“这倒也不错!”白云归没有架子,绅士地冲红瑜伸手,邀请她共舞。
红瑜这回倒是没有任性剥督军的面子。
“夫人,姨太太,请跟我来……”
云媛与潘公绍走在面前,她的副官跟着。慕容画楼与李争鸿落后几步。
潘公绍的姨太太红瑜,白云归吃饭之前便见过她,方才却装作好似初次见面;提到潘家,云媛便变了脸,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潘少风度翩翩,明明是潘家生意的顶梁柱,但是他站立的姿势却跟白云归很像。
军人的站姿虽然在平常场合会刻意改变一下,但是那种惯性的气势却不变。所谓潘门大少爷,定是常年从军的!
带枪的侍从偷偷给云媛塞东西。
刁钻刻薄的红姨太太是训练有素的特殊人员,而且见过白云归。
声称商人的潘家少爷也是军人出身。
云媛似乎对潘家很害怕。
慕容画楼凝眸,脑袋里空空如是。这回,她真的想不明白了……似乎这些事情,都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可是连接点在哪里?
“夫人!”李争鸿低声在慕容画楼耳边道,“您刚刚……不应该说那句话……督军最恨别人说姨太太曾经的身份……不是怕他自己没有面子,他……他不喜欢姨太太受委屈……”
慕容画楼好似愕然抬眸,红唇贝齿相映,轻轻啊了一声:“这样啊……”
李争鸿这话,是告诉她,白云归很宠爱姨太太吧?
她又岂会鲁莽?
白云归已经明确说过段日子要送她回去。
怎么回去?
依旧是白夫人,送到白家?从前她没有见过白云归,性子又温和,白家待她不薄;如今再回去,却无身孕,那些势利眼会怎么说她的闲话?公婆又会如何看待她?
或者离婚送回去?慕容家怎能容得下她?
而且再过几年,华夏会有更多的战火。她炎黄子孙,也曾经忠诚护国,可是历史无法改变……江山浴血,满目疮痍,她是受不起这般耻辱的。
保家卫国?这种念头倒是真的没有!曾经做得够多了,她已经疲惫。
她的打算很简单,趁着目前平静,好好享受几年,也借着督军夫人的名头,为自己修一条退路。等到烽火四起,便逃到美洲去。只有留在俞州,才能实现这些打算。
如果白云归注意到她,就不会轻易将她打发回去。木讷懦弱里也要多一分脾气,才能叫人记住。
乱世里,想要安逸与平静,金钱无用,政治无用,唯有躲在枪杆子底下。
白云归不倒,她就安全。
等到白云归倒了……她的退路也修好了……
第三十五节神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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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潘公绍笑语盈盈交谈,云媛心底却好似被重重撞击,耳边嗡嗡回旋刺耳尖锐声。亜璺砚卿
那几日跟白云归说,她想在伯特伦号上请夫人吃饭,白云归表现很平常,只是蹙眉道,太麻烦,随便寻家普通馆子即可。她坚持,他亦不愿意为这点小事与她争吵,便答应了。
仔细回想那日他的表情,没有异样。
收到上峰的密电,英国华侨集资三百万英镑,通过美国华侨的帮衬,从美国黑市购得三百万英镑的军火,秘密运往北方内阁,支持祖国抵御列强。
可是这批军火的油轮,在菲律宾一带莫名失踪。连带船上人员,凭空消失不见。
她上次去京都,表面上帮衬白云归取得北方内阁的支持,索讨军饷八十万银元,实际上却是去查这批枪弹的下落。她要争取在北方内阁之前,找到这些物资,不能让其落入北方之手。
情报界早已纷纷扬扬,各色人马出动。
有人说在香港,是北方内阁的人去接应;有人说在青岛某处的码头,早已被南方内阁窃取;还有人说,在俞州,落入白云归手中。上次白云归诈死扣下的那些烟土,实际上便是军火;也有人说,在缅甸,被西南军阀尚祖英拦截。
云媛的上峰暗查数月,肯定这批军火现在香港,是北方内阁陆军总长的秘书长亲自去接应。
香港运往京都,经青岛或者大连路径便捷,却更加容易出事,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那里。若舍近求远从俞州登陆,既是奇招也是险招。
北方内阁也怕白云归图谋不轨,翻脸将军火扣押。这批军火,足够打下华夏的半壁江山,任谁都会心动。南方内阁的人更是撺掇白云归跟他们合作,平分这些荷枪实弹。
谣言纷纷,最终肯定了这批军火会从白云归手里押往京都的人寥寥无几。云媛近水楼台,自然知道白云归与北方内阁的协议。他帮着运押军火,东南五省的政治人员任免北平内阁不得插手。
俨然要独立门户。
白云归所想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军事总是被肮脏的政治带累,古往今来,多少军事将军无端陷入诡谲的政治斗争,被龌龊的政客所害。俞州是海外通过华夏的门户,他需要绝对的权利,保障俞州的安全,保障家门的宁静。
香港的接头人尚未遇到白云归,而且藏身伯特伦号上,是前几日云媛接到的消息;接头人自称潘姓男子,香港富商,是刚刚同伴递给她的消息。
直到亲眼遇到潘公绍,云媛才惊了一身冷汗,这些消息,是真实的,还是白云归故意放给她的?
慕容画楼懵懂跟着他们上了四楼,快到潘公绍房门口时,李争鸿突然脚步一顿,捂住腹部弯下身子,低声呻*吟。
“怎么了?”慕容画楼满眸惊忧,“不舒服吗?”
潘公绍开了房门,李争鸿突然起身,将慕容画楼抵在墙壁上,高大身影将她全部淹没。
与此同时,慕容画楼听到云媛惊愕尖声呼叫,却很快被人捂住,潘公绍的房门快速关上。
她的急促呼吸就在唇畔,青丝缠绕李争鸿的手臂,因为惊愕纤长浓密羽睫轻颤,眼波盈盈欲碎,茫然瞧向他。
李争鸿轻轻将她放开,低声道:“夫人,什么都别问!等会儿属下不管说什么,你都要点头……督军知道这件事!”
慕容画楼拉住他的手臂,将自己贴近他。温软娇躯轻依,纤纤玉藕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玲珑巧耳凑在他干燥炙热的唇边,声音糯软:“告诉我……”
灼热火焰在李争鸿四肢百骸游走,好似将他燃尽,脑袋里只有她的温香与魅惑人心的询问,他的声音哑了:“……督军要捉姨太太的同党!”
慕容画楼放开了他,将自己披肩轻拢,垂眸静立须臾,才抬眸,目光绵软:“那些珠宝我都不喜欢,咱们回去跳舞吧!”
跟她无关,她就不再多问。
李争鸿心绪紊乱,此刻才从千丝乱缠里抽出一缕头绪,怔怔点头。
回到舞厅,白云归携佳人蹁跹起舞,金会长亦不在原地。
唯有白云灵从人群里挤出来,拉住慕容画楼的手,嗔怪道:“大嫂,你去了哪里?我跳舞回来,就没有瞧见你,大哥又有客人,我不好去问,四下里寻你半天呢!”
微微思量应该如何去说,李争鸿却道:“刚刚夫人说不舒服,属下陪她去休息室坐坐……”
“大嫂,你哪里难受啊?”白云灵关切,“好些了吗?”
“还是不太好,等会儿属下禀明督军,送夫人先回去……六小姐是跟我们一起,还是跟督军一起?”李争鸿替慕容画楼道。
“我自然跟你们一起……大嫂,你真没事吧?”
“昨晚睡得不好,又喝多了酒,头疼得厉害……”慕容画楼点漆般瞳眸晶莹闪光,泫然欲泣。
这般解释令白云灵释然,也啼笑皆非:“知道喝酒会头疼你还喝那么多……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嘴馋?”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留在原地,身边有两位近侍,李争鸿步入舞厅,凑在白云归耳边低语。
片刻,白云归便赶过来,淡淡跟慕容画楼道:“既然不舒服,李副官先送你们回去,小心些!”
慕容画楼忙道是。
刚刚步出舞厅,白云灵就抱怨:“大哥也不说送送大嫂……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年轻女子总是计较颇多。
慕容画楼刚想说她没事,突然身后轰然一声巨响,火药气焰膨胀,熊熊怒火从伯特伦号四楼冲天而起。
船身剧烈摇摆,白浪滚滚起涟漪。
李争鸿将慕容画楼护在在怀里,两人跌倒在甲板上,另外两个副官护在白云灵。
整个伯特伦号,一时间好似人间炼狱,船身摇摆不定,华贵锦衣的客人毫无风度,争相逃跑间丑态毕露。
李争鸿扶起慕容画楼,尚未站稳,又是一声巨响,滚滚浓烟从船尾处喷出。
此处近海,会水性的人纷纷跳船。
“怎么办,怎么办啊?”白云灵爬起来拉住慕容画楼的手,吓得哭了,“出事了!大哥是不是还在里面?”
“张根,你送夫人和六小姐回去!”李争鸿将慕容画楼推到另外一个副官怀里,脸色紫胀,转身冲进了舞厅。
伯特伦号上的法国护卫端着冰凉乌管的长枪,试图维持秩序,法国呱呱在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听他们的。
刚刚的爆炸,好似是从潘公绍的房间方向发出。
慕容画楼心尖一颤,云媛……死了么?
*************
上岸之后,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皆是狼狈不堪,浑身湿透,码头昏黄灯影下年轻身子玲珑曼妙。两位副官脱下湿漉漉军装,裹在她们身上。
汽车开来,白云灵已经坐上去,慕容画楼却立在码头,望着伯特伦号。恍惚瞧见李争鸿搀扶白云归冲到甲板,身后跟着五名近侍。密集枪林弹雨扫过去,李争鸿身子晃了一下,差点将白云归丢了下去。
白云归好似昏迷了。
身后数十名黑衣刺客执枪横扫,白云归两名近侍倒下。
“快,快回去通知警备厅!”张副官也瞧见,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夫人,快上车!”
李争鸿已经抱住白云归落海,掀起碧浪翻滚。便有黑衣人迅速跳入海里,又是一枪,打中白云归的肩头,血花在海水里盛开诡谲又妖娆的繁景,。
慕容画楼表情骤变,好似冰凉的雕塑。她猝然转身,飞速从张副官腰间抽出他的匣枪,锋锐目光落在他脸上:“护送六小姐回去,通知警备厅的人来接应,速去!”
张副官微愣,便瞧见慕容画楼脚步快的惊人,好似轻功一般,瞬间便飞跃到了码头,对准海中李争鸿身后的三个刺客,三枪扫过去,那三条紧咬的身影缓缓沉下去。
那些刺客怔住,目光集中在码头,便瞧见宽大青灰色军装下那单薄的身影,弱不禁风半蹲在码头的栏杆后。船上有位刺客的枪冲她的方向射过来。
慕容画楼滚身躲开,那些密集的子弹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避开她,却有一枪打在张副官那车上。
车身轻动一下,张副官才回神,对同样惊愕不已的司机和另外一个副官吼道:“开车!”
“大嫂……”白云灵傻眼,望着那如迅捷的身影低喃,“怎么……”
又是几枪扫过去,海里追踪的刺客全部沉没。甲板上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她吸引,长长机关枪对准了她。
油轮离码头的距离,超出了射程,那些刺客亦不是神枪手,慕容画楼能轻松避开。以杀人为生的她枪法却不会那么逊,枪不须发,一枪一条命,足足震慑了余下的刺客。
李争鸿已经到了岸边,慕容画楼纵身从码头甲板上飞身跃下。
“夫人……”身上中了两枪,托着昏迷的白云归,李争鸿脸色惨白,满腔震愕将喉咙堵住。
暗夜流光里,她的眸子恍若隔世的霓虹,令光阴惊换,好似并不是枪林弹雨,而是舞欢酒酣的宴会。李争鸿身子被海水寒意侵透,呼吸凝重,直到慕容画楼开口道:“快上车!”
远处有警备厅军警尖锐哨声响起,那些刺客又忌惮那位百发百中的神枪手,纷纷隐入伯特伦号里,从油轮的另外一端消失不见……。
李争鸿脚步踉跄,眼神渐渐迷惘,她的倩影淡淡化成一个光圈,只有单薄的白色,渐渐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却被无边的黑暗淹没。
第三十六节冤有头债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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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人?”蓝衫男子震愕,“他们都是可都是咱们武备堂最优秀的毕业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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