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才扶着齐氏在椅子上坐下，里头一个丫鬟就出来报喜道：“恭喜老夫人，是位小公子。”
“好，好好。”齐氏连连点头，然后就扶着冯妈的手站起来问道：“你九奶奶呢，怎么样了？”只是这话才落，甚至还来不及笑，忽的听见里头似起了一阵慌乱声。齐氏一怔，不多会，就瞧着春喜和春桃白着脸，前后跟着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并一出来就让外头的丫鬟赶紧多备些热水去。
“怎么回事！”齐氏头晕了一下，赶紧上前抓住春喜喝问。
“老，老夫人。”春喜脸色非常不好，神色很惊慌，“九奶奶肚子里还，还有一个，可，可眼下出血了，稳婆说，说不好……”
“你说什么！”齐氏趔趄一下．这会稳婆也出来了，两手都还沾着血，瞧着齐氏就赶忙道：“老夫人，九奶奶这怕是过不去了，剩下那一个位置不对，血又止不住！”
恐慌像瘟疫一样传染起来，每个人都感觉这天似要塌了。齐氏面无血色地盯着那稳婆，直到听到里头又传出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她才回过神，就朝冯妈道：“你快去请大夫，再派人去找九爷，一定要找到九爷，快，快去快去！”
老天爷，老天爷……当年也是这样，也是双胞胎，也是一个位置不对，也是大出血，这是鬼门关，就是大夫来了也是不过去。
屋里千瑶又叫了，稳婆慌忙返身进去，齐氏交代完话，抖着双腿，正要跟着进去，不想这会就听到蒋星凡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娘一一”齐氏一愣，一转头，就看到蒋星凡手里拎着湿漉漉的安姐儿大步跨进屋．正巧这会春喜又端着一盆血水从里屋出来，千瑶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蒋星凡脸色大变，将安姐儿扔给一旁的丫鬟，就赶紧走到齐氏身边道：“娘，瑶儿她——”
“你，你可算回来了。”齐氏身子一虚，就红着眼道，“她怀的果真是双胞胎，已经生下一个了，还有一个在肚子里，位置不对，又大出血，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可是……孩子，你快进去看她一眼，这怕是……”
齐氏话还没说完，蒋星凡就冲了进去，屋里的丫鬟和稳婆皆是一慌，而千瑶还没来得及看蒋星凡一眼，就在一阵剧痛中晕厥过去。蒋星凡有些无措地叫了她好几声，却不见她睁眼，稳婆忙道：“奶奶只是没力气了，又失血，暂时晕了过去，还不是……”
可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蒋星凡的眼神给吓得住了口。常嬷嬷在一旁急得都快要掉泪了，那碗救命的参汤死活喂不进去，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换沾血的布，春桃将刚刚出生的那孩子抱到蒋星凡旁边，蒋星凡根本没看，这会冯妈走进来接过孩子，又朝蒋星凡轻轻道了一句：“九爷，大夫就要来了。”
大夫，蒋星凡顿时回过神，握了握千瑶的手，又在她鼻子那试探了一下，然后就站起身，走到外头叫来闰年，令他马上去锦园，将曲先生请过来。
“曲先生这会在柳州！”齐氏一听这话，心里一惊，忙就上前道，“你让他去如何行，那锦园是王府，眼下天又还没全亮，王府给不给他开门前难说！”
“我这会不能离开她身边，万一……”蒋星凡说着就咬了咬牙，坚毅的神色几欲让焦急和痛苦击碎。
“我去，你守着她，我去求王爷。”齐氏说着就将蒋星凡推了进去，再叫上冯妈，又命闰年赶紧出去备车带路。
晨曦的微光中，那妇人的脚步走得很匆忙，她听着儿子在后面喊了一声也没回头，只在心里不停地求着上天保佑，菩萨慈悲……
“退之？”千瑶再次醒来，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有些不敢相信，她这会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了，身上的痛也没令她清醒多少。
“是我，是我……”蒋星凡不知如何是好地握着她无力的手，眼眶整个红了。
“孩子……”千瑶才刚一张口，忽的就感觉肚子又是一阵巨痛，于是叫了几声，又晕了过去。
“九，九爷，这，这再不准备，怕两个都保不住。”稳婆上前看了一下，便慌慌张张地说道。蒋星凡正在叫千瑶，一听这话，便问：“准备什么？”
“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稳婆鼓着勇气道， “再不决定，孩子怕是要憋死在里头．奶奶也会受不住的。老身我碰过几次这样的事，就是大夫来了，也只能这么办。”
蒋星凡看了看时间，看了看半昏迷的千瑶，又看了看床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沉声问了一句： “保大人，可是一定会平安无事？”
稳婆一时哑住，好久才嗫嗫地道：“这，这个只能有五成把握，不过若是……”
然她话还没说完，蒋星凡就令她滚出去。
千瑶醒来几次，没说几句又晕了过去，常嬷嬷捧着那碗参汤直掉泪。蒋星凡接过，自己喝了，然后捏住她的下颌一口一口地亲自喂她。
天蒙蒙亮的时候，齐氏终于回来，同时领进一位四十上下，面容儒雅的大夫。
“请九爷让一让。”那曲先生进来后也不多说，上前就拿起千瑶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象，接着又在她肚子上摸了摸，随即就从药箱冉取出银针，并一边下针一边道：“接下来比较不好受，九爷必得令尊夫人忍着，不然小公子保不住。”
他那几针刚刚扎完，千瑶忽的就醒了过来，且面上痛苦比之前还重了几分。那大夫又从药箱内取出一丸药，眼疾手快地撬开千瑶紧咬的牙关，塞进她嘴里，完后就叫旁边的稳婆上来帮忙。
齐氏在外头几乎都受不住那样的惨叫，忙将刚刚出生的孙子交给一旁的奶娘抱着，随后一不小心，就将茶几上的茶碗给打翻，再捏着手里的佛珠，念了好几遍大悲咒，却也安不下心来。里头不时有丫鬟端着血水出来，个个面上前是一脸的憔悴苍白。
被带回来的安姐儿在一名丫鬟的服侍下，只换了那湿透的衣裳，然后就缩在角落里，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那关起来的门。
也不知是熬了多久，外头的天都大亮了，里头的声音才终于歇了下去。
“怎么，没声了。”齐氏这下大惊，“莫不是，莫不是……”
“老夫人，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冯妈忙进去看了一眼，完后赶紧出来抹着泪道，“还是位小公子。”
“生了，生了就好。 ”齐氏跌坐在椅子上，只是刚一坐下，就发现不对，随即抬起眼道，“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冯妈一愣，还没笑开得脸随即一变，两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齐氏慢慢站起身，深呼吸了一下，看了一眼奶娘怀里的小孙子，轻轻道：“总归大人没事就好，这也有一个了，已是万幸万幸，我进去看一看。”
“老夫人。”冯妈扶着齐氏不知该怎么劝。
而齐氏刚刚走到门口，忽的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哭声传了出来，她呆了一呆，接着那声音又大了几分！
抖着手慌忙推开门，即见那眉眼温和的大夫，怀里正抱着一个不停啼哭的婴儿。屋里的人似经历了一场大劫，犹似大悲之后遇上了大喜，个个面上都有些不敢相信。
“亏得夫人坚强，这才保得母子平安。”那大夫将怀里的婴儿交给稳婆请洗，仔细交代了几句，完后又对蒋星凡和床上的千瑶道了一句。
“多谢，大夫！”千瑶虚弱的一笑，就缓缓闭上眼睛。
蒋星凡面上一紧，那大夫即道：“令夫人只是太虚弱，睡过去罢了，就让她歇着吧，余下的事交给稳婆和下人就好了，无需担心。”
曲先生说完，就示意蒋星凡出来，齐氏感激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千思万谢地请曲先生上座，又命人赶紧上茶来。
“老夫人无需这样，医者父母心，这是曲家的祖训，曲某既然来了，自当是要尽力。”那曲先生温和地笑了笑，“只是二公子身子不足，往后的一个月内都得多加小心，一会我给列张单子，该注意的都会写在上面。”
蒋星凡和齐氏连忙点头，随即就让人备笔墨上来。那曲先生仔细写好后，又细细交代了一遍，然后才有些歉意地道：“原本是应该再留一会看一看的，只是王爷那边还等着我，老太君身子也有些不适，只能先告辞了。要是还有什么事，九爷只管让人去锦园说一声，我马上过来。”
蒋星凡自是不敢多留，对方今儿能这么及时赶来，他已是感激不尽。于是亲自送到府外，只是行到大门口时，那曲先生又道了一句：“尊夫人此次怀胎生产，身子亏损过大，最好三年内别再要孩子。”他道完，瞧着蒋星凡神色一凛，便又接着悄声道了一句，“九爷也无需担心，改日曲某送上一张方子，到时九爷想什么时候要孩子了，将那药方停半年就是。”
蒋星凡听完面上一赧，完后哈哈一笑，拱手抱拳言谢，那曲先生略一回礼，完后便上了车。
马车远去，阳光洒下，蒋星凡呼了口气，然后连忙转身，大步往里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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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素娘的结局
蒋星凡刚回到翼园，就听到里头传出孩子的啼哭声，清澈，洪亮，似这秋日的阳光一般，将那满院的阴霾尽数驱散。他不由加快脚步，奔进房内，遂见齐氏正喔喔地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旁边的奶娘怀里也抱着一个，周围还簇拥着数个丫鬟，个个面上前带着欣喜的笑。
两孩子瞧着差不多是一模一样，粉嘟嘟的，跟是肉团似的，极讨人喜。只是齐氏怀里抱着那个正使劲地哭，力气十足，奶娘怀里那个却很安静，且瞧着略瘦小些。
“曲先生回去了？”齐氏见他回来，便问了一句。
“是。”
蒋星凡着急地要进去着千瑶，只是看到自个儿子后就愣愣，他一直就没好好瞧过这两小子。
“你媳妇在换衣服，屋里味道重，曲先生也说孩子这几天不宜待在那房间里，她便让我先抱去别的房间喂奶。”齐氏笑着解释一句，生怕儿子误会了自个要抢媳妇的宝贝去养。
“娘受累了。”蒋星凡瞧了瞧儿子。又看了看齐氏，只见母亲虽是满面喜色却难掩憔悴，这一晚上，要不是有母亲顶着，他真不敢想会怎样。
“我累点算什么，受一晚罪的是你媳妇，还好有惊无险！”齐氏说着，发现怀里的孙子已停止了啼哭，还动了动小身子，便垂下眼笑道，“是不是，你们俩个可是使劲折腾了你娘一整晚，总算出来了，来，给你爹瞧瞧。”
齐氏说着就将孩子抱到蒋星凡跟前，也示意奶娘将那个抱过来，蒋星凡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这一对儿子。奶娘怀里抱的那个很安静，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小嘴儿微张开，小脑袋还没拳头大。他心头微热，眼光再移到这边，见齐氏怀里抱的那个，粉红的肉脸极嫩，他不由就伸出手指，在那肉嘟嘟的脸上轻轻触了触。不料那孩子就在这会忽的又嚎了起来，小嘴巴张得大大的，眉头还使劲皱起，声音那叫一个响亮，吓得蒋星凡一下子缩了手，有些讷讷看着那不知为何就哭起来的孩子。
齐氏一笑：“看来是个调皮的，估计是饿了，得赶紧喂饱他，你快进去看你媳妇去．这会该换完衣服了。”
蒋星凡恋恋不舍的着着那两孩子．正要进去，却忽的瞧着随丫鬟站在一旁，一直沉默．满脸不安的安姐儿，她头发还是湿的，只身上的衣服换了。
齐氏顺着他的目光着了一眼，便笑道：“安姐儿来，随我一块去把头发擦了，一会再过来看你九婶婶。”她说完就朝蒋星凡道，“去吧，孩子我看着，什么事以后慢慢说。”
蒋星凡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便大步往里走了进去。安姐儿站在那看着蒋星凡的背影，再看那两个刚出生的娃儿，想起已过世的梅氏，眼眶顿时积满泪。齐氏看了冯妈一眼，冯妈会意，走过去拿出帕子帮安姐儿擦了擦脸，然后一边吩咐旁边的丫鬟几句，一边拉着安姐儿随齐氏一块去了右梢间。
蒋星凡进屋时，千瑶刚换好衣服半躺在床上，后背垫着两个秋香色的缠枝莲花引枕，春桃和春燕在收拾屋子，春喜在喂千瑶喝水。这屋里的血腥味依旧很重，幸好那些沾血的床褥都撤了，视觉上好了不少。然这味道却还是令蒋星凡猛地回想之前那一幕幕，心口顿时一缩，他还从不曾那么害怕过。
“大夫回去了？”千瑶瞧着他进来后，就笑了一下。她并不知那曲大夫，惯来是让人称自个为先生，即便医术超群，也从未冠上大夫二字。有人曾问过何因，听闻是自其祖上开始就这般了．似乎是曲家先祖为了纪念恩师的缘故。
“嗯。”蒋星凡大步走过去，接过春喜手里的杯子。春喜帮千瑶掖了掖被子，就走开了，春桃和春燕也将东西都收好，然后轻轻退了出去。
房间一时静了下去，两人对视了良久，蒋星凡捧着那杯温水，有些笨拙地递到她唇边。千瑶摇了摇头，蒋星凡便将杯子搁在床头的小几上，完后又朝她挨近些，抓着她在被子里的手小心捂着，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怎么了？”肚子和下身还有些疼，千瑶虚弱地靠在枕上不解地看着他，然后一边将手从被子里拿出，一边道，“孩子你看了吗？我刚刚让娘抱出去了，本想多看看他们的，可是那孩子像是饿得厉害．只好……”
话还未说完，他就已经捧着她的手贴在脸上，然后又侧过脸，闭上眼吻着她的手心。
千瑶一怔，微张着唇，却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时间悄悄滑了过去，他却还没放开她的手，手心贴着他温热的唇，慢慢生出许些潮意。
“退之……”千瑶微一起身，蒋星凡遂松开手，将她揽了过来，压在怀里。好久才道：“幸好你没事。”
他声音极低极沉，且说完，也不放开她。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海腥味，衣袖那还有些濡湿，好一会，千瑶才轻轻推了他一下。
蒋星凡似从胸口里吐出一口气，然后放开她，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重重吻了吻，完后才扶着她躺下，满声愧疚地道：“我回来晚了，让你受了不少罪……”
千瑶怔了怔，接着就是一笑：“反正你就是早些回来，也不能替我受罪。”
昨儿一晚，她心里不知生过多少次要放弃的念头，可一想起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终是一次又一次地撑了过去。最后在鬼门关徘徊时，其实神智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即便曲大夫给她下针用药，即便他在旁边声声喊着她，却还是续力不及。可当意识开始陷入黑暗的那一瞬，她莫名的就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在自家后院迷了路。那样绝望的时刻，她抖着双腿慢慢站起身，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刚从云端掉落泥地的懵懂少女，却依旧能咬着牙，含着泪，一个人摸索着向前走。
想起那会，已频临死亡边缘的她，陡然生出无限勇气，终是挺了过去。
听她这么一说，蒋星凡心里更是愧疚，于是讷讷地着着她，眼睛有些红，握着她的手不放，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千瑶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当时自己被人掳走，差点遭凌辱时，也是在最绝望的时刻，幸得他所救，于是才有了今日。
那么多事，现在一一回想，心里不胜唏嘘，山穿水尺时，总能遇到柳暗花明。
迈过了那个槛，人生便能重来，无论何时。
娘亲当日对她说的话，今日才终于慢慢品出味来。
“你在哪找到的安姐儿？”见他还那么看着自己，千瑶便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衣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身上还湿了，我刚刚看安姐儿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且整个人瞧着还蔫蔫的，似受了不小的打击。”
“她这么跑出去你倒是没怪她？”蒋星凡轻轻一叹。
千瑶白了他一眼：“怎么不怪，你是不知我当时担心成什么样，一个姑娘家家的，什么事不能跟长辈说，竟大着胆子只身跑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她了呢。再说又是七嫂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人，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