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到底不是正路。”任荀摇了摇头,咳了一声,在他心里,商人的身份终究是低贱。金氏笑了笑,知道自己丈夫从来就是那种守旧之人,也就不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
“今儿出了件大事,还没跟老爷说呢。”瞧着任荀心情不错,金氏斟酌了一下,便缓缓开口。白天那事,她想了许久,心里隐隐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却不知任荀的态度如何。
“嗯,什么?”任荀手里一边把玩着那琉璃烧制成的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璐儿身边一个丫鬟今儿白天在园中被蛇咬伤,当时瞧着就不中用了,估计熬不了两天。”
“有这事!”任荀这才抬起脸,有些惊讶地看了金氏一眼,完后才道:“可是找大夫看了?可别让人在外头传出主子无情的话,如今那朝中一直就有人盯着这边呢!”
金氏一愣,没想任荀竟会提到那上面,只是随后就点了点头道:“老爷放心,我当时就找了大夫看了,只是……”她想了想,终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
任荀听完却摇了摇头道:“你必是多虑了,华儿眼见就要出嫁的姑娘家,有谁还会对她不利。园子里的花木太多了,会有那东西也不算稀奇。上个月,陈大人府里还发现一只起码有三百年的老龟,可不更让人奇的,还有那许大人,也曾在自家园子里抓到过黄鼠狼。咱这宅府,是从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算起来也近百年了,有些蛇鼠,也是正常,明儿你找人整个清理一下,长得太乱的草木,该除的就都给它除了。”
“可是那蛇,蒋公子说了,是南方那才有的,就是今儿那大夫来了,也说那东西在北方极少见。”金氏说到这,顿了一顿,仔细看了任荀一眼,终于开口道:“老爷,我想了想,两月前,南方那边不是有人到咱府里来探亲吗。”
任荀皱了皱眉,看了金氏一眼,面上微有些不豫,只是金氏已经开口,就不打算停下。今儿她是打定主意要探清任荀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若还是跟以前一样护着那女人,那她以后就一句都不提了。
“老爷,不是我小心眼,只是这事,事关几个孩子,我不得不多想一些。咱府里就范姨娘是南方人,又刚好两月前,她家里人来看了她一次……”
“多少年来,你怎么就一直盯着她不放!她那么一个人,连踩死只蚂蚁都不忍,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任荀说着就将手里的棋子搁到桌上,站起身,接着道:“再说了,就算她家里人来看她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给她带条蛇过来给她,就不怕咬到她自己了!你实在是……”任荀说到这,转眼瞧见金氏此时正冷着一张脸,坐在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他怔了一下,不由就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担心孩子,只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对待另外两位姨娘那样对她。这么些年了,她一直就怕你,就是平日里在你这受了什么委屈,也从没在我跟前说过你的一句不是,反还句句说你的好话。”
“对待两位姨娘那对她?”金氏忽然就笑了起来,“老爷说说,我到底还有哪做得不够好?平日里有什么缺了她,少了她的,一并说出来,我马上让人送过去!还有,她又在我跟前受了什么委屈,也都说出来,我马上给她赔不是去!”
“你——”任荀一时语塞,良久才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些!”
“那老爷指的是什么,说明白了,我才好改正,不然以后又做错了,惹了老爷的不快,自己却还不知道。”金氏端端正正坐在那,冷笑一声,目光似要穿透了任荀一般。范姨娘不仅是南方人,还是从南方苗疆出来的,早在范姨娘未被接进府前,她就已经知道。而且她还知道,在自己怀上昊哥儿前,范姨娘在外头就有了身孕,只是才一出生就夭折了!她都知道的事情,任荀自是早就清楚,却还是连怀疑一下都舍不得!
她不是无臆猜测,范姨娘这些年对她的敌意,她是知道的,只是没出什么事,也就随范姨娘自个闹别扭去。但是,眼下却出了这等大事,她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的!
任荀被她这般看得极为不自在,一时有些恼羞成怒,就喝了一句:“平日里你不是最知书达理,宽容大度的吗,今儿怎么这般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屋里的丫鬟早在金氏冷下脸的那一刻,就在红绸的示意下,无声地退了出去。且出去没多会,红绸瞧着今日气氛不太对,就又让那些小丫鬟都不用在这侯着了,等着她们都退下后,自己也走远些,在那廊柱上倚着。
“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金氏怔怔地念着这八个字,似不敢相信会从自己丈夫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任荀只觉得刚刚的好心情一下都不见了,再看金氏那看着自己的眼神,更觉得心里烦躁得慌。
在他眼里,金氏是只是给他撑门面的妻子,为他生孩子管好家就够了,偶尔不满自己去妾室那也能理解,但是要都这么明枪暗箭地指责,甚至出言污蔑,他是容不下的!难怪每次待在她这,他都觉得累,越想任荀越觉得烦,随即就起身道:“算了,我今晚去别处待一宿,你自个想想,别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
任荀甩开帘子出去时,那门边还站在一个人,他只当是金氏屋里的丫鬟,也没多看一眼,就往范姨娘那走了去。千瑶定定地站在那,看着任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她才松开手心,转过头,看着那暗红色的团花帘子,一时有些迟疑,这会要进去吗?
第四十七章 夜 路
“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过来?太太眼下心情正不好呢,要不你明儿再来,或者什么事先跟我说说。”任荀走后,红绸遂走到千瑶跟前道了一句。
只是还不待千瑶开口,金氏的话就从里头传了出来:“是谁在外头?”
千瑶便推了红绸一下道:“你进去给我报一声,就说我有重要事要跟太太说,是关于三姑娘今日的事。”
红绸瞅了她一眼,倒也没多问,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金氏面色原有些不善,这会不打算见任何人,只是听了红绸的话后,她刚要出口了话就收了回去,沉吟了一会便道:“让她进来吧,这茶有些凉了,你撤下,再去厨房给我现做一碗莲子羹拿过来。”
红绸应了声,出去后就拍了一下千瑶的肩膀笑道:“进去吧,什么重要事,太太还把我给支开了!”
千瑶轻轻道了句谢,没多说,就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很轻,走到里屋时金氏还不知她已经进来了,犹自坐在那榻上出神,千瑶在那帘幔下站住,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年近四十的女人,容貌端庄,身姿雍容,衣着华贵,屋内暖暖的烛光照在她发间的衔珠凤钗上,反射出来的却是一层冰冷的微光。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对她父亲生出不满了,然而她再任性,也知道不孝之名大于天,也知道子不言父过。可是母亲偶尔露出的那抹黯然伤神,却成了她心里拔不出的一根刺。她每次都会问自己,为什么男人朝三暮四就是天经地义,为什么女人委曲求全才是贤良淑德!
若是母亲跟那范姨娘一样,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那丈夫这样对待,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个家,是母亲撑起来的啊。府里的进项,她虽不清楚,却多少也有些了解,若没有母亲,父亲那些俸禄,那够她们每日每月这般的开销的。
“太太。”看了好一会,千瑶才轻轻开口。
金氏回过神,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怔了一下才道:“进来吧。”
千瑶行至金氏跟前垂首站住,金氏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缠枝杜鹃花儿亮缎压边的嫣红色袄裙,腰上束着翠绿绡纱汗巾儿,发上带着卷凤尾小金钗,耳上垂着胭脂石小耳坠,明艳亮丽的色彩,衬得那如花般的年纪,倒让人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这丫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这般漂亮了。金氏心里一叹,随后就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柜边,拿出一个小锦盒,完后才走回来,重新坐下,打开那盒子,看了看,才递给千瑶笑着道:“今儿三姑娘那边的事,你做得不错,这是赏给你的,拿着。”
千瑶怔了怔,抬起眼看了金氏一眼,只见她面上已去了刚刚那等黯然伤神之色,又恢复了平日里当家主母的气派。千瑶言了谢,走上前接过一看,原来是支金花蝴蝶钗,造型极为精巧,成色亦是上等。
“这是我年轻时候戴过的,这金钗,搭配你这身倒是挺合适的。”金氏一笑,接着道:“我年轻时多穿那等淡雅的衣衫,所以这金钗也就戴过两次,完后便搁了起来,再没动过。如今给你,倒也算是给它找着了合适的主!”
金氏说话的时候,千瑶却还看着那金钗,直到金氏说完后,她才抬起脸迟疑地问道:“这金钗不是别人送给太太的么,这赏了我……”
金氏一听这话,忽然一怔,只是马上又是一笑:“既然给了你,你好好收着就是。哦,如今中秋也近了,按例,府里都会给丫鬟们添新衣。你今儿立了功,又这些日子办事得力,所以这次添新衣,你可以先去选几件自己喜欢的样式花色,然后再让人裁衣。”
千瑶怔住,有些愣愣地看着金氏,不知为何,总觉得金氏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似乎,似乎带着几分怜惜之意,是因为今天那事,还是,还是……
“还傻愣着做什么,不是有重要事要对我说吗?天也不早了,你说完,早点回去歇着。”见她怔住,金氏便又道了一句。
千瑶回过神,再仔细看了金氏一眼,心里一时没法确定,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太渴望了,所以不免就生出错觉来。如今她的处境好容易才转过来,身边又没有可信任可依靠的人,再不敢像之前那般鲁莽。所谓的任性,其实是建立在别人对自己宠爱的基础上,没了宠爱,首先面临的就是自强自立,哪还有任性的余地!
将心中那点妄想压下去后,千瑶随即就换上一副既认真又凝重的神色道:“今儿我从三姑娘那一出来,不想竟会在那附近碰上范姨娘,且当时她瞧着就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见着我后,还上前打探了几句。”
金氏顿时就正了神色问道:“哦,她都说什么了?”
“她说话躲躲闪闪的。”千瑶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怎么说,想了想才接着道:“就是打探一下三姑娘那里头是怎么一个情况,接着旁边有别的丫鬟走来,她似有些慌张,话也没说完,就忙着走了。”
金氏听完,随即就哼了一声,完后似想起刚刚任荀的态度,接着又是一叹。
“太太,容我说句不敬的话,范姨娘必是心怀不轨,太太以后千万要小心她才是。”千瑶咬了咬唇,又接着道:“只是太太也别忘了保重自己,老爷的话,别太往心里去。”
“你刚刚在外头?”金氏一怔。
“是。”千瑶点了点头,就垂下脸,只是却藏不住面上的担忧和难过。
这话,怎么也不该从下人嘴里道出来,而且还透露了她无意中听到主人不太光彩的一面,这是当下人的大忌。刚刚话一出口,千瑶顿时就醒悟过来了,就目前的身份来说,她说这话绝对是逾越了,甚至可以说是给自己找麻烦。然而等了一会,却不见金氏斥责她,千瑶有些不解地抬起眼,正好金氏这会开口道:“我心里晓得,你是个难得的丫头,只是这些事,你以后都别掺和,管好静月轩的事就行。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乏了,你出去后就叫红绸进来。”
从金氏那出来后,千瑶心里还琢磨着金氏今晚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可是一时又想不透。
任府只有在节日的晚上,才会在园子各处点上灯笼,平日里头,就只在各处院门口挂上两个羊角灯。故而千瑶这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事情,一边闷头走着,加上周围又过于昏暗,前面有人过来了都不知道。
直到忽然撞上一堵肉墙后,她才猛然回神,正要骂出声,不想就被人捂住嘴巴,她大惊,就要挣扎,不料对方倒是先开口了:“嘘,丫头,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低沉浑厚的嗓音,语气里略带着几分嘲弄,蒋星凡,一听到这声音,她立马就认出他来!
第四十八章 偷野食
“唔——”知道是他后,千瑶挣扎得更厉害起来,眼见就要掰开他捂在她嘴上的手叫出声来了。蒋星凡没办法,只得加重手上的力道,也不管会不会让她憋了气,同时转过身,伸出另一只手从后面将她整个抱了起来。随后三两步就转到一处假山背后,低下头,几乎是贴在她耳朵上道:“你就不能乖一点,好好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千瑶被他抱起来后,惊得头皮都发麻了,白天被他占的那次便宜,是个意外,她心里清楚,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又是在这个地方,忽然就被他抱了起来!完全不同于女子的气息直往她鼻腔里灌,还有背后那坚实的胸膛和强悍的臂力,千瑶慌得根本没注意听他说的什么,只想赶紧挣开他的手,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不远处忽然发出“啊——”的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那声音显得那么清晰又突兀。千瑶猛的就吓了一跳,一时停住挣扎,可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时,紧接着又听到连着几声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响起。且那声音听着怪异之极,似极为痛苦,可是莫名的,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千瑶此时已经完全停止了挣扎,再仔细一听,就听到竟还有有男人的喘息声隐隐传来!
今夜无星,月亮隐入云层,周围的景色又模糊了几分,平日里极为熟悉的园子,此时竟多了几分诡异,夜风刮过,又带起那压抑不住的呻吟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往常全然不同的,让人心里直发慌的气息。千瑶忽然想起她七岁那一年,金氏领着她去姑姑家里,当时因小孩子心性,就在柜子里躲了起来,想让大家因为找不到她而着急。却不想那一躲,竟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
那时,姑姑也是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有姑丈的喘息,那一幕,在她记忆力存留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即便一直心有不解,却从没有对谁说起过。直到有一天,在堂兄那偷看到一本春宫图后,她才明白当年的自己,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千瑶终于意识到眼下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心中顿时羞怒交加。然而震惊太大,反却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只觉得脸上似烧起来一般。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府里竟然有人,有人敢在这园子里做这等事!
见她安分下来后,蒋星凡才又在她耳边道:“明白怎么回事了?你现在过去,不是给自己惹事!”
千瑶扭头瞪他,心口却砰砰直跳,那边的声音时有时无的,衬得这朦胧夜色,比她记忆中那一幕还要让人心惊。然而当她扭头瞪向蒋星凡时,才猛然惊醒自己跟他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他环在她身上的手,紧得她胸口一阵发闷,加上他还紧紧捂着她的嘴,使得她呼吸已经开始有些不顺!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双脚悬地,且自己整个身子几乎是贴在他身上!
这简直是,简直是……千瑶开始蹬着双腿,蒋星凡又道了一句:“行了,我这就放开你,真是只小野猫,你不想给自己惹事就别叫。”
脚终于着地后,捂住鼻子下面的手也放开了,终于能顺畅呼吸了,千瑶却立马转过身,扬起手就要打他。蒋星凡却往后一靠,身子倚在假山上,然后头往那边示意了一下。正巧这会,那边又想起几声呻吟,千瑶只得握紧手心,将手放了下去。
沉默,尴尬又羞愤的沉默在千瑶心里蔓延,对她来说,这完全就是件家丑,而且还被外人撞上的家丑。偏自己还跟他这么不清不楚地站在一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园子里做这等丑事!千瑶压不住心里的疑惑,就想上前去看看,只是刚一动脚,手臂顿时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