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想过这事造成的影响?啊?”主任质问她。
夏小蝉低着头没吭声。说什么呢?能怎么说呢?
“人家去医务处告你了!”主任熄灭手里的烟,看着夏小蝉。“不管今天是因为什么,你赶紧去道歉。”
“不去。”夏小蝉依然低着头。让她这就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说对不起,她做不到。
“不去?!你知不知道你闯祸了,刚才那是装备部王副部长的爱人。你想想吧,你都动手了,接下来这事怎么处理,你的态度很关键。”主任盯着夏小蝉,眉头紧锁。他希望夏小蝉及早认错,这样对夏小蝉对科里,对他自己都有好处。
夏小蝉是个什么样的同志,他很清楚,是他看着夏小蝉从开始工作到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王副部长的家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也有所耳闻。当年,王副部长是怎么下定决心要离婚的,她又是怎么到部队来闹的,这事在整个部队大院传的沸沸扬扬。听说,当年的王副部长是和一个女干部有过一段感情,迫于无奈最后只得放弃。还听说,王副部长后来升不上去只得退休,和这事也有关系。他能断定今天的事,大部分责任不在夏小蝉。但是不管怎么说,夏小蝉必须低头认错,要不然这事很难收尾。
“我没动手。”夏小蝉说。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魔方会说她等着当什么小三,王副部长那段往事那一瞬间八成是在她心里发酵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魔方会知道她没结婚,早几年还有人把夏小蝉介绍给王副部长的儿子,夏小蝉见了一面就以不合适为理由拒绝了。没想到魔方到今天还关注着夏小蝉的私事。
“没动手,没动手你拽她衣领!”主任生气了。
“是她先动手的,我闪开后才拽了她的衣领。我那是正当防卫。而且是她先挑衅的,她说我不结婚是等着当什么小三。难道你觉得我该任她侮辱吗?”夏小蝉终于开口了,她反问主任。
“为什么别人说你出言不逊,还说你指责了首长?”主任避开夏小蝉的反问。
“靠,她还懂什么叫出言不逊。”夏小蝉心里骂道,她心思开始活跃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闷不作声。又假装迷糊的问主任:“我没说什么啊?她怎么说的。”
“她说,你说首长怎么不来陪她,陪谁呢?”主任眉头紧锁,他似乎看出来夏小蝉是在装迷糊了,但是他不想点破。
“是啊,我是说了。可我是关心首长,我的意思是首长工作忙,家属病了都没时间陪,现在在陪谁呢?是不是上级来视察了走不开。”夏小蝉想,事到如今,必须这样说,而且死咬到底。
“是吗?小蝉。”主任盯着夏小蝉的眼睛。
“是的,主任。”夏小蝉也直视着主任。
“行,一会和我去她家道歉。”主任不再继续发问。
“不去,为什么,我受了侮辱还要先和她道歉?你是不是我主任,是不是我领导,怎么一点都不护着我。”夏小蝉坚持。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仿佛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了委屈。
主任看她要哭了,也不忍心再批评她,就换了个口气。“小蝉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医院首先是为部队官兵和家属服务的?你这个服务态度就不对。而且大家都看见你拽她衣领了,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这个就是你不对,你是在工作,懂吗?工作就不能带个人情绪。”
夏小蝉不吭声了,主任最后一句“工作中不能带个人情绪”击中了她的要害,她到底带没带个人情绪呢?
主任见她不吭声了,继续开导她。“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同志,你工作以来表现一直不错,但今天你就很不理智,你工作好几年了,怎么能像小青年一样冲动?。听我一句,检查必须写,当面道歉也必须有。。。。”
“主任,检查我可以写,我工作态度不好,是我的错。但是道歉我不去。”夏小蝉打断主任。
“你!你怎么这么犟!你知道这事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轻则警告,重则调离工作岗位,年底转业都是有可能的!全看你的认错态度。”主任生气了,平时他多么看好的夏小蝉,怎么到关键时刻转不过弯来?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时下班号响了,夏小蝉说了句:“主任,对不起了,让您操心了,我这就回去写检查。”也不等主任说话,就跑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头撞在苏朗的怀里。
“小蝉。”苏朗拦住夏小蝉的去路。
“你走开。”夏小蝉用力推开苏朗,拼命忍住眼里的泪水。她真想躲起来痛痛快快哭一场。
”小蝉,你等我。“苏朗被她推的一个趔趄,又跑上来,拉住夏小蝉的手。低声恳求道 “我陪你,好吗?”
夏小蝉再也忍不住,在走廊里嘤嘤的哭出了声。新伤旧痛一起涌上心头。当年的夏小蝉是怎样无忧无虑的小女生,爸爸一心希望她永远保留着女孩的天真,快乐的成长。上高三时爸爸的小工厂破产了,殷实的家庭一夜之间变的捉襟见肘。因为可以节省一大笔学费,夏小蝉选择了军校。懂事的她离开家的那一天开始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不管有什么心事都压在心头。偶尔想和朋友说,又觉得打扰了别人的生活,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难受的时候,最多约个人一起吃饭,东拉西扯,冲淡心中的寂寞和哀伤。有时被人看出来有心事问起来,她也只会笑笑说:“还好啊,你陪着我我就开心了。”如果不是内心深深的孤独,也许陈宇涵不会那么容易走进她的心里。那么轻易的把她的生活拉扯的四分五裂。是不是有人像夏小蝉一样,骄傲的外表下有一颗难以走进,又渴望被消融的心?“我陪你”何其简单的三个字,此刻在夏小蝉听来却字字千金。
“小蝉,不哭了,好吗?”苏朗拿出面纸,为夏小蝉擦去眼泪。此刻的夏小蝉像个无助的小女孩,苏朗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有我呢。”
“苏朗,过来。“主任在门口叫。
苏朗轻轻拍拍夏小蝉的背,说:“等我,我很快回来。”
“你去劝劝小蝉啊,低个头不丢人。下午一上班医务处肯定就会找她的。”看得出来,主任是真关心夏小蝉,不希望这件事对她有什么大的影响。
“嗯,主任,那我去了。”苏朗和主任说完就走了。
这次夏小蝉没有跑,在窗边安静的等着苏朗。 医院悠长的走廊,衬得夏小蝉越发的孤单无助。
“小蝉,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苏朗问道,语气永远是柔和的,这样的关心让夏小蝉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爸爸总会弯下腰来问她“怎么了?”让她不忍拒绝。
“没什么,就是发生了一点口角。”但是夏小蝉还是不知道如何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每当陷入哀伤的情绪,她就失去大部分表达能力。这哀伤是谁勾起的?是苏朗。是她那三个字“我陪你”,让夏小蝉突然觉得好久没有人在身边关心自己了。
“嗯,可是我看主任的意思这事好像很麻烦。”苏朗没有再继续追问。“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不知道。”夏小蝉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让她去当面和魔方道歉她做不到,在她看来这是多么有失气节的事。魔方那张颐指气使的脸,在她眼前一张一张叠加起来。再想想她是如何低着头走进魔方的家里,如何低声下气的说:“对不起。”这场景就像在撕她的脸皮。夏小蝉宁愿选择离开,放弃这份工作。可是放弃谈何容易,先不说,能不能说走就走,怎么和父母交待?当初爸爸也是费了劲才把她弄进这家医院的,要不然也许现在她还呆在某个山沟里的卫生队。父母年纪大了,这几年家里的境况才有所好转,小工厂有起色了,生活又殷实了,她不希望再给父母增添烦恼。
“嗯,你得罪的是什么人?”苏朗想了想问道。她知道像这样的医患纠纷,当着患者的面医院自然会站在患者那一方。就像家里的小孩子和别人打架了,大人自然会训斥孩子让对方消消火。但是过后并不会真的把医生怎么样。除非对方是有点来头的,并且不肯罢休。
“副部长的老婆。”夏小蝉有点头疼。
“哦。”苏朗点点头,完全没有表示出惊讶。“我们看看下午的形势再说,好吗?”
夏小蝉有些茫然的看着苏朗,“看什么形势?形势就是明摆着,让我低头认错,再以观后效。”夏小蝉心想。
“别怕,小蝉。”苏朗转过来,看着夏小蝉,轻轻的拥抱了她。
这个拥抱让夏小蝉觉得好过多了。似乎苏朗真的会帮她解决所有问题。虽然苏朗的劝解有些奇怪,从头至尾也没说,让夏小蝉去道歉,也没表示出对那个也许会出现的可怕后果的担心,但是夏小蝉还是相信苏朗是真的关心她的。
苏朗的拥抱软软的,还带着香皂那种淡淡的清香,让夏小蝉有点不愿离开。
夏小蝉照旧去食堂吃了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一直秉承该吃吃,该喝喝的原则。虽然她也吃不下什么,不过好歹苏朗看着她安静的坐那吃饭,而不是把自己关起来,感觉好多了。
吃过饭,苏朗还想陪着夏小蝉,又觉得有点唐突,就问:“小蝉,你中午休息吗?”
“不休,写检查。”夏小蝉说这话时竟然还挤出一丝笑容。
“那我陪你?我保证不捣乱。”苏朗像个小孩,又恳切又着急,生怕被拒绝。
夏小蝉心想,这人真好笑,写检查有什么好陪的?看我丢丑呀。再一想有个人陪也好,起码不会自己坐那胡思乱想。就说:“好吧,你不怕无聊就陪。”
“嗯,好的,好的。”苏朗猛点头,这样子更像个孩子。夏小蝉看了不禁呵呵的笑出声。
“你笑起来真好看,小蝉。”苏朗看着夏小蝉。
“你哄我呢?你当我不知道,我笑起来会皱鼻子,眼睛也笑得弯弯的,还有笑纹。好看什么?”夏小蝉打断她,被苏朗盯的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好看,像菊花。”苏朗逗她。
“好啊你,逼我动手。”夏小蝉说着伸出手去捏苏朗的胳膊。苏朗就躲,夏小蝉气急败坏的喊:“笨蛋,你笑起来像核桃。满脸没有规律的褶子。”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愉快。
两个人嬉闹着到了夏小蝉的门口。“回去,不要你陪了。”夏小蝉下逐客令。
“陪嘛,陪嘛,核桃给你笑一个还不行?”苏朗死皮赖脸。说着就用手捏着颧骨上的肉,挤出来一个跟核桃一模一样的笑容。
夏小蝉哈哈大笑,苏朗就指着她说“菊花,菊花。”又继续捏着自己的脸“核桃,核桃。”夏小蝉笑的更登时有些难以抑制。苏朗又加大了力度,脸都要捏下来了。
“夏医生,你笑什么,这么开心。”楼上的同事问。
“吃核桃呢。”夏小蝉边说边笑。
“你外星来的呀,吃个核桃这也这么开心。”同事被感染了也跟着笑。
“对呀,对呀。”夏小蝉哈哈笑着,开了门,苏朗先挤了进去。
这是苏朗第一次来夏小蝉的宿舍。她和夏小蝉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一个主卧,兼客厅,兼书房。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这是医院的单身干部宿舍。医院每个月会象征性的从公资里扣除几十块钱,而苏朗这样外院来代职的,是全免的,里面的东西从床到桌子到窗帘等等都是配发的。
看的出来,夏小蝉还是在她的小房间里用了点心思,只要能做改动的地方,她都弄了弄。原来的窗帘换掉了,换成了小碎花的,虽然她平时不喜欢穿的花花绿绿,但是她觉得房间小,还是弄个温馨的小碎花比较搭调。那个四平八稳的桌子也铺了桌布。亚麻的原色,上面有些白色的小花,远看像是白色的圆点,桌布周边是白色的像是细线织的花边。床上白底的床单被罩,上面有海螺,帆船,小木屋。。。夏小蝉当初一眼看中了这套卧具,她觉得这个就是她小时候的梦想。后来又想了想应该是梦境,因为她的梦想好像和大海没什么关系。一只小羊和一只长颈鹿公仔在床上幸福的依偎着。墙上还随意的帖了几张水粉,每一张的右下角都用铅笔写着夏小蝉三个字以及日期。
“你喜欢画画?”苏朗问。
“还好,画着玩的。我给你找本书看,你喜欢看什么书?”夏小蝉问。
“我自己随便看看,你写你的。”苏朗走到书柜前。一般来说要想了解一个人可以通过她喜欢看什么书推断一下。
“你要喝水吗?”夏小蝉又问。
“坐下,坐下,快写吧。我不渴。”苏朗把夏小蝉按到椅子上。继续浏览夏小蝉的书柜。里面的书可谓是保罗万象,除了大家都有的专业书籍。从《国家地理》到《沉思录》到《欧洲童话村之旅》到《加菲猫》到各种散文,中外小说,历史文集。苏朗很难看出来夏小蝉偏好什么,只得作罢。
苏朗随意抽出一本《睡美人》,坐到了一边。夏小蝉已经开始动笔了,眉头微皱着。苏朗就偷偷的看着夏小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夏小蝉,夏小蝉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人儿,但却可以让人念念不忘。不忘的是她身上的那种感觉。有那么几丝妩媚,但更多的是沉静,仿佛在她笑着闹着的时候,你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里的沉静幻化成了莫名的忧伤。似乎永远藏着心思,但又时常和你嬉笑。眼睛里永远闪着一抹童真的光芒,像童话里的湖水。大概一米六五的身高,但是身材比例很好,长腿细腰。就显得她似乎还要再高挑一些。
苏朗正看得专心,夏小蝉突然偏过头去对苏朗笑笑说:“看什么呢?”
“《睡美人》。”夏小蝉这么一回头,到把苏朗弄了个大红脸,仓皇应道。
“哦,《睡美人》,看吧。”夏小蝉浅浅一笑,眼波一转,那笑似乎就变的悠长了,让人忍不住回味。心想,“看什么《睡美人》,我这眼睛瞪多大写检查呢,离睡差的远呢。”
要不怎么说夏小蝉没心没肺呢,这边写着检查,那边还转着小心思。
日期:2011…04…24 21:48:48
下午一上班夏小蝉就被请到了医务处,去之前苏朗还轻轻的捏了捏夏小蝉的肩膀。夏小蝉说:“干吗呀,不就是谈话吗?还不定谁谈的过谁呢?”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进了机关楼,夏小蝉给自己打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蹬蹬蹬的踩着高跟鞋上去了,那气势不像是去挨批的,倒像是去找人理论去了。
“报告。”为了显示自己的正规,夏小蝉没有敲门,在门口响亮地喊了声报告。
“进来。”里面这位也不示弱。底气十足。
夏小蝉推门进去,一看不但医务处主任在,政治处主任也在,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不把她拿下不罢休了。
这次谈话可谓是软性兼施。先给个下马威,再一阵利害分析,那意思就是夏小蝉要是不认错,这个部队就不好呆了。再回顾一遍往昔,像夏小蝉这么好的同志,要是在这事上载了跟头,那就是典型的因小失大。好好一个五好青年,不但给革命队伍抹黑了,更是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等等。
两个主任,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过一会还角色互换。心理都琢磨着,这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样一番连蒙带吓,还不轻易攻破夏小蝉的心理防线。哪知道她夏小蝉就是软硬不吃。临了把检查摆在桌子上说:“这是我的检查,我对我的工作态度做了深刻的检讨,我也愿意在全院人员面前为我的行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