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不语,他戴着黑框眼镜,额前浓密的刘海更是遮住了他的表情,此刻他骤然的沉默让道卿不禁担心自己的批评是否太过犀利。
“你说的没错,”片刻的沉默之后,苏彧的视线猛然从镜框后投射过来,“我承认,我刚才的反应是有些过激。”
“哦?”道卿挑了挑眉,期待着苏彧的下文。
“可是你们也不能这样粗暴无理的对待一名记者,而且我今天的采访是得到有关部门批准的,”没想到苏彧却镇定地用食指推了推眼镜,岔开了话题。
“我为刚才的行为道歉,”和这样通情达理的人交流,真是比和霍震宇那高傲自大的家伙说话愉快一百倍,“可是今天你的情况实在不适合继续进行采访,等你平复了情绪,我们这里的事情也解决了,再来采访吧!”
苏彧看了道卿一眼,取出一张名片递到道卿的手中,“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可以再联系,时新日报随时欢迎你来揭露真相。”
“真相是调查出来的,不是臆断出来的,”道卿从苏彧手中接过名片,一看之下小小一惊,“原来苏记者是K大高材生?年纪轻轻能成为时新日报的副主编,果然能力卓越。”
她试图从苏彧的脸上看出一些表情来,可是无奈因为眼镜的遮挡,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不明显了。看苏彧的打扮,实在是俗气又土气,甚至还略有些猥琐眼镜男的感觉,可是再细看看苏彧脸部的线条,还是有一些美感的。
“苏大记者,如今可是以貌取人的年代,我建议下次你去做采访的时候,最好更新一下你的形象。”
或许是道卿的直言不讳让苏彧惊愕,他下意识地用手略了略额前的刘海,不尴不尬地说了一句,“下次我会注意的,再见!”
“偏执狂加自尊心爆棚!”道卿背着苏彧挤眉弄眼地嘟囔了一声,转身朝着第二分监区走去。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闹事的几个少年犯都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唯有马云龙还是一副和我无关的样子,事已至此,道卿觉得深有必要和他聊一聊。
征求了刘警长的意见之后,她将这几个少年犯都叫到了跟前。
“你们这是群殴?”道卿不看马云龙,却对着那精瘦的少年问话,另两个打架闹事的都跟在他身后,隐隐以他为头。
“张警官,不是想我们群殴他,是他实在太不是东西,处处拖我们后腿!”这位精瘦的少年握紧了拳头,眼睛仿佛都要喷火,“您刚来监狱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每天是有固定的劳动任务的,必须一刻不停才能完成,甚至为了完成这些任务我们一天下来都已经精疲力竭了,而这家伙每天只知道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什么事都不干!我们和他是一个监区的!他不干这些活就要分到我们的头上!我们为什么要为他分担那么多工作?我们已经很累了!”
听到这位少年的辩解,道卿皱眉看向马云龙,“事实是这样么?”
“浑身张嘴的人,说的都是事实!”马云龙不反驳,而是直接反唇相讥。
“混蛋!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少年火气又上来了,如果不是身后二人拉着,他几乎又要冲上去对马云龙挥拳头了。
“都给我安静点儿!”道卿重重一拍桌子,“还嫌闹得不够么?你们都先出去,马云龙留下!”
那精瘦少年愤愤瞪了马云龙一眼,转头出了办公室。
现在办公室中只留下他们两个人,道卿仔细端详了马云龙几眼,这孩子的眼睛真是明亮!可是他的眼神中却有着和年龄全然不符的狡黠与算计。
马云龙选择沉默,道卿冷冷盯着他,主动出击:“我看过你的卷宗,可是我很不能理解你的行为,你为什么会为了区区三块钱,捅死了你的爷爷?!”
马云龙没想到道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身子先是微微一颤,旋即猛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住了道卿。
道卿手指交叉看着马云龙,他现在的这个反应,真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第10章 赌注
他用锐利的目光盯了道卿一瞬,又在下一刻恢复了常态,冷笑一声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自以为是!”
“没错,我的确是什么知道,不过,我很想知道。”道卿看着马云龙,“你恨你爷爷?不然你为什么会杀他?还是你是为了钱?”
马云龙脸上乌云密布,神色愈发阴翳起来,他忽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如果你再这么不知死活地问下去,我不介意再多一个袭警的罪名!”
“如果你再这么顽固,你会在监狱里浪费你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你要知道,人生的每一段光阴都是不可复制的,你这样的年纪,可以享受更多美好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改掉一身恶习。”道卿恳切地看着马云龙,“你看你的名字,马云龙,你的家人在你刚出生的时候肯定对你倾注了许多爱和希望,你这样对得起你爸妈么?”
“你是我见过最蠢的警察!”马云龙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讥讽道卿,“你认为,如果说教有用的话,那你们狱警岂不是都要失业了?”
“我不明白!”道卿重重一拍桌子,撑起双手靠近马云龙的身前,“这明明是你的人生,你最应该珍惜才对,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
“你也说了,这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我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和你有半毛钱关系?!”马云龙先失去了耐性,猛地起身将道卿桌上的东西一把扫落,“你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吗?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就是想靠我弄出点儿成绩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着是为我,其实就是为你自己。别和老子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家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道卿被马云龙的固执气得眼前发黑,她刚想再搜肠刮肚地驳斥两句,却忽然身上一冷,好像迎面吹来一口冷到极致的气。
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却都咽了回去。
马云龙眼中讥诮之意更盛,“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道卿看着马云龙神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道卿试探性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果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手腕传到了道卿的身上。道卿骇然,身子一颤,扶着桌子总算才没有跌倒。
“你做什么?”马云龙被道卿突然而来的“袭击”骇了一跳,猛然从椅子上起身,退后了几步,“我靠,疯女人,你没病吧?”
道卿脸色有些发白,当初附在马云龙身上的那只鬼魂现在还在,而且马云龙还没有知觉。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你杀死的爷爷,到现在还在你身边不肯离去。当你走路的时候,他趴在你的背上,当你睡觉的时候,他就在你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你。”
马云龙听着道卿的这番话,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道卿说话的眼神和语气着实有些诡异,两眼空洞地盯着马云龙的身后,好像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似的。到底是杀人者心绪,马云龙浑身寒毛炸起,他冲上前去一把掐住道卿的脖子,“臭女人,老子叫你别说了你听不到么?!”
他抓住道卿的身子狠狠地摇晃了几下,“你知不知道那臭老头怎么对我的?老子小时候吃饭都吃不饱,我妈生了我就跑了,我爸蹲了监狱,小时候想吃一顿饱饭都难!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饿了,就偷了一个烤红薯,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揣在怀里回去给老头吃。没想到他领情就算了,还把老子毒打一顿!特么这是要把老子饿死啊!后来长大了,他又嫌我吃得多,还嫌我不听话,威胁我要把我送到少管所去!你说说看,哪个做爷爷的像他这么狠心?他根本就不是我爷爷!”
道卿被马云龙扼住了脖子,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冷,力气完全使不出来。
天哪,她刚到监狱第二天,难道这是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少年犯的手上了么?
就在这时,她大脑一阵眩晕,一阵巨大的冲击如同潮水一般向她的脑海袭来,灵魂如同抽离一样,她看到了一些画面……看到了一些未来的破碎片段,道卿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道卿勉强出声,对着失去理智的马云龙说道,“我赌,你会握着我的手,为你今天的作为道歉忏悔。我赌,你会为你杀死你的爷爷痛哭流涕。我赌,你会重新开始,接受一段新的人生。”
马云龙双目赤红,“放屁!这绝不可能!你别跟老子装神弄鬼!”
道卿横眉冷对马云龙,眼中的笃定却让马云龙惊疑不定,“你不敢?”
“赌就赌,老子怕你不成?”马云龙缓缓将手放开,却有了几分色厉内荏,“如果你输了,我不介意手上再沾一条人命!”他阴森地盯着道卿,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
“我会赢的。”道卿摸摸自己被扼得发红的脖子,淡定地说了一句,“为了你,也为你的爷爷。”
马云龙用赤红的双目瞪着道卿,终究冷哼了一声,摔门而去。在马云龙离开办公室的瞬间,道卿身子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她不是对自己的能力十分确定,那她是根本不可能相信刚才看到的那个画面的。而如今事态的发展,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了。
刚才那极致的冰冷过一会儿就会消失,倒是脖子上这一圈勒痕没法掩饰了。她考虑了一番,敲响了徐医生办公室的门。
“请进。”
道卿推门进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而徐医生正在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医学杂志。
当他看到道卿进来的时候,神色略微有些诧异。
“坐,我给你倒杯茶。”
“谢谢。”
看到斯文沉静的徐医生,道卿刚才惊慌地情绪仿佛也被抚平了一些,“冒昧过来打扰,能帮我看看脖子上的伤么?”
徐医生倒了一杯热开水放在道卿的桌前,他示意道卿解开警服最上面一粒扣子,将那竖起的衣领翻折下来,“这是怎么回事?被犯人袭击了?和刘警长说了没?”
徐医生一面发问,一面利索地取出一只膏药,挤了一些在棉签上,为道卿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不要把他们当成毫无伤害性的孩子,他们犯下的罪行足以让人心中发冷,如果你将他们当成普通的孩子,那就太大意了。”
徐医生自始至终都很注意的,没有用手直接触摸到道卿的皮肤,这让道卿对徐医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对着徐医生,她可以很自然地说出自己心中的颓然,“我只是想帮帮他,可是他根本不领情。”
徐医生听了微微一笑,谦和的笑容让人颇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感觉,“很多人都这么尝试过,你不是第一个失败者。这些孩子们都将心门紧锁,想要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听到徐医生的解释,道卿想到这位医生或许也精通犯罪心理学,能对孩子们的一些心理情况有些了解,“那我该怎么做?”
徐医生为道卿上完了药,将那支膏药放在她的手中,“不要操之过急,这些孩子刚进监狱,他们不可避免的偏执,自卑,狂躁,甚至将自己包裹起来,拒绝一切接近和好意。如果你相信涓涓细流可以成海,你就从生活的一点一滴中去感动他们,让他们感受到你带来的温暖。”
和徐医生聊了一忽儿,道卿感觉颇有收获。
看时间也不早了,道卿收起药,准备离开医务室。
徐医生忽然叫住了道卿,说道:“我看了一下,我的值班时间和你是相同的,如果晚上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道卿笑着对徐医生眨了眨眼,“当然,如果遇到什么事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来麻烦你的。”
第11章 哑巴
按照少管所的值班安排,道卿明天就要在这里度过第一个夜晚。
刘警长给她在值班室安排了铺位,道卿收拾好了牙膏牙刷,毛巾脸盆,很快地做好了值班的准备工作。
原本刘警长还担心道卿对值班怀有抵触的情绪,不过道卿倒是没有那么娇气,做足了准备之后,她甚至有些期待夜晚的来临了。
为了搞清楚马云龙杀死爷爷的真相,有些压箱底的活儿,她已经不准备再藏着掖着了!说实在的,驱邪捉鬼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熟门熟路。当她连自己的名字还都不会写的时候,已经被爷爷培养着能够把《安魂定符咒》倒背如流了。
能知道事情真相的,除了马云龙,就只有他那去世的爷爷。和死人沟通,在常人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对道卿而言,只是略有麻烦而已。
她虽然不太愿意动用这些能力,可是为了马云龙,心中权衡一番,还是决定今晚将马云龙的爷爷召唤而来。
这天刘警长和高警官配合道卿将少年犯收监,依次巡查了监狱之后,确信没有什么安全问题了,又反复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监狱里的伙食实在是不怎么好,道卿将就着吃了一点。她打着手电在牢房转了一圈后就回到了值班室,静静地等待着子夜的来临。
约莫十点钟的样子,监狱中的灯光大都熄灭了。她脱去警服,贴身穿着一件衬衫,在床上静静地躺着。这老本行差不多六年都没动了,不知道今晚做起来会不会有些生疏。
她双手交叠,仰面躺在床上,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幼时烂熟于胸的咒语,屋里漆黑一片,盖着被子尚还有些冷,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是因为在夜间游走更为频繁的鬼魂。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道卿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还是可以感觉到若有若无的阴气。秒针滴答,在无声的夜晚更显得紧凑和压迫,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屏起了呼吸。
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了良久,道卿拿起手机一看,23:32分。
子夜,快来了。
原本心中的焦急与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化为了焦虑和忐忑。明知道不用如此心急,她还是忍不住频繁地查看时间,等到时间流转到了45分的时候,她已然按捺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
午夜时分,乃是鬼魂出没最为频繁之时,唯有这短短几分钟的间隙,她才能做到短暂的招魂。点燃两节白烛,她就着昏黄摇曳的灯光,用毛笔蘸着朱砂在黄色符纸上笔走龙蛇地画着符文,当最后一笔画完之时,她抄起桃木剑一瞬将那符纸贯穿而过。挑着符纸在烛火上掠过,只是片刻的功夫,小小的符纸就在烛火的炙烤下燃烧起来。
道卿手握桃木剑,在黑暗中舞动,口中快速而又低沉的念着符咒,等那符纸烧完,飞灰全部落在了桌上一个浅浅的小酒樽里。
道卿面色沉肃,收起桃木剑,上前握住这小小的酒樽,双目一眯,挥手将酒洒在面前的地上。就在这一刹那,整个房间似乎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房中的温度骤然下降!
来了!
耳边传来几声尖啸,这诡异而又沉重的呼啸声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这些死去的鬼魂是需要防备他们身上的阴气的,道卿衣服里子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符咒,让这鬼魂身上的阴气不得近身。
“呼!”
左边的角落里似乎闪过一团惨白的阴影,转瞬即逝。当道卿将视线迅速转移过去的时候,这团白影却又消失不见。
道卿心中暗暗咒骂两声,这些鬼啊,就喜欢装神弄鬼地吓唬人。
就在道卿四处张望的当口,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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