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宝自震惊中恢复,适才白玉堂如此对待“展昭”,想必是一开始就认出此“展昭”非彼“展昭”,原来自己输的不单单是身份上的差异……看着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是真心难以辨别。
鱼鱼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两个展叔叔,怀里的小鱼挣扎着跳到地上,一瘸一拐地跑到右边的展昭脚下,亲昵地蹭来蹭去。
左边的展昭见状,叹道:“同样是猫,差别怎么这么大!”摸摸对自己不友善的老虎,“展昭”抖抖袖子,眨眼就变回了姑娘模样。
“拓拔野,又不是第一次见妖精,何需惊愕。”盈袖抱起直唤自己“姨姨”的卢新向门外走去,“你们的事自个解决吧,我先走一步。”顺手捞起对她呲牙咧嘴的小老虎塞给鱼鱼抱住,丢下被她搅烂的摊走人。
白玉堂看看展昭,欲言又止。
展昭上前扶起李宝宝,打量着他被修理过的惨状,回头怒视白玉堂:“你打的!”
“他欲行不轨……”倏然闭口,不管怎么说,盈袖的作为,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一口浓醋。
展昭皱眉:“拓跋大人,缘何擅自离开驿馆?引伴、押伴使副又在何处?”
李宝宝无视白老鼠的喷火怒视,目不转睛地看着日思夜想的容颜,心想这见面第一句话就谈公务之人,才是自己敬慕的展昭。
“街上观灯之人如蚁,走散了。”
展昭颔首,这借口……略一思忖,道:“如此,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便逾矩,亲送告哀使谟宁令拓拔野回转驿馆。”顿了一顿,“内城西厢之惠宁西坊距此尚有距离,天色已晚,还请拓跋大人早些回转。”
李宝宝忙点头,这才发现,展昭的尽职尽责是那般令人可爱。
护送人离去经过白玉堂身侧,展昭对脸色铁青之人轻声道:“还我私房钱。”
白玉堂看看李宝宝得意洋洋的背影,咬牙:“成交。”
“如此,明晚温酒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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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白展二人在外人的觊觎下和好如初,还彼此约定了元宵节之后无需巡视的十九晚上小酌共饮。可惜,计划永远不及变化之速。
庆历八年正月十五,被其子宁令哥趁醉酒削去鼻子的元昊,于次日,恼羞之下失血过多而亡。掌管夏国之政的没藏讹庞,不顾元昊遗命由从弟委哥宁令继帝位,欲改立妹妹没藏皇后所怀的元昊的遗腹子谅祚为帝。朝野上下反对之人众多,却迫于讹庞权势,不能声张。独能与之一抗的谟宁令拓拔野却反而置身事外,选择了远离是非中心,自荐为告哀使,向宋廷报丧,讹庞如何不喜,不允?正月十八,仅三日,拓拔野已出银川至汴梁,入朝觐见宋帝之后,与之前入京贺正旦的夏国使节同居都亭西驿。
依照规矩,拓拔野身为夏国告哀使,宋廷指派伴引、押引使副陪同他在京的一切活动,本不能随意出入使馆,但他有心为之,岂是伴引能约束得住?
在崇德殿设宴款待各国使节的赵祯因得知让宋廷吃尽败仗的元昊死的如斯窝囊而心情大好,故而也终于有闲心去关注一下一向不让人待见的在西廊南赴座的夏国使节。身为使者的李宝宝被白玉堂痛揍一顿,其脸面自然倍引人注目。
赵祯对着他的脸许久,顿然心下不爽。李宝宝他可不陌生,在宋与夏讨价还价的议和之际,他带领夏国一品堂在背后折腾,后又与前襄阳王狼狈为奸,妄图动摇国本,怎能让赵祯对他有好感。告哀使这种小角色还要他“天大王”亲自履行,如何不透出蹊跷。
“拓拔野,怎的如斯狼狈?”赵祯的口气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
宋帝的小心眼,李宝宝早有见识。明道元年,他大夏报国主德明卒,赵祯对于赵德明在宋夏关系上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故命满朝文武奉慰,并下令敕,辍朝三日,司天监定举哀挂服日辰。待到以报元昊之卒,赵祯除了名为举哀而辍朝三日实为偷懒不用上朝的举措外,连举哀挂报之礼都不曾有,只差仰天长笑三声。
李宝宝心里掂量着赵祯的为人,眼睛却瞟向了赵祯身后为了在各国使节前长脸而特意诏令来的展护卫身上,展昭看起来有些紧张,是怕他供出来白玉堂么?毕竟殴打使节,可是不小的罪过。眯眯眼,他心下忽然有了计较,吊敦背叉手展拜:“陛下有所不知,伴引使兆丰纵酒误事,臣在汴京路途不通,驿馆楼阁林立,险些迷了方向。乱走之下,竟来至御街,与人口角,伤了脸面。后幸遇展护卫,才得已回至驿馆。”
赵祯听得直翻白眼,伴引使兆丰早将李宝宝蓄意将他灌醉之事禀明,何况身后展昭也有禀报,这李宝宝脸皮倒厚,反说是伴引使饮酒渎职。
“如此说来,却是我朝伴引使的不是了?”
“臣不敢。”李宝宝又拜,“兆丰既有不对,臣恳请陛下更换他人任伴引使。”
赵祯眼皮一跳:“哦,卿意下属谁?”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赵祯眼神一冷,沉默不语。
侍宴的包拯忙起身道:“皇上,此举断然不妥。我朝馆伴、伴引使副的选择,乃是由中书、枢密院筛选而出,文臣需给事中以上,武臣遥郡以上。展护卫身为御前护卫,不通外交之务,不可担待此责。况且,侍臣请以伴引之事,与礼制不合。有此几不可,足见事理不顺。”
其他随侍大臣方才回过味儿来,也随声附和。
赵祯一一听着,忽然回首向身后的红衣侍卫道:“爱卿意下如何?”
展昭一愣,李宝宝没说出白玉堂,他刚松了口气,不曾想却是另有他想。官家的问话也是无理,这事不合礼数,自己愿不愿意有何干系,于是道:“但单凭皇上定夺。”
赵祯颔首,止住众人议论,对李宝宝道:“允卿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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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被指给李宝宝负责外交使节在京一切事物并全程陪同的伴引使之事,传到把酒温了数遍都不见猫毛的白玉堂耳朵里,当场险些把肺气炸。因赔罪而被罚照顾展骥吃药的白云瑞生生吓得大哭出来:“爹,我错了,你揍我吧……别把自己气死了!”
卢新也跟着凑热闹,哭得更大声:“哇,白叔叔要死了……没人给小鱼治腿了……”
展昭回到他和白玉堂的小窝,大老远就听见一群孩子的嚎哭声,头先大了一圈。推开门,正看见白玉堂气势汹汹地把白云瑞按在腿上,剥了裤子打屁股,旁边展骥、卢新和算得上小大人的卢珍哭得肝肠寸断。
展昭抢上前一步,抱过白云瑞,看看白嫩的屁股蛋上鲜红的巴掌印,心疼不已:“白玉堂,你下手怎不知轻重!云瑞再有不对,你管教他本是应该的,却不能动辄即打,你手重,真伤了他,心疼的又是谁!”
白玉堂一拍桌子,吼道:“我自心疼我的,谁又为我疼而疼!”
展昭也拍了一下桌子,上好楠木八仙桌就这么被两大高手给废了:“你疼你的,我不疼么!”既心疼你,也心疼这桌子啊……
白玉堂委屈:“猫儿……”
卢珍、卢新、展骥在桌子碎裂时没停下哭声,此刻不约而同住了声,呆愣愣地看着白五爷委屈的脸。
展昭忙上前搂住白玉堂的脸扣在腰间,回身尽量笑得温柔,语气也极近轻缓:“珍儿,带弟弟们去睡啊,你五叔喝多了,不怕啊。”
眼看卢珍傻乎乎地带着几个孩子离去,展昭推开白玉堂怒道:“收起这幅嘴脸,不怕吓着孩子!”
白玉堂翻翻白眼,叹口气,故作深沉:“你没话跟我说?”
展昭也叹口气:“你都知道了?他即是使节,我做伴引使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况,你闯祸在先。”
白玉堂不依:“曩霄都死了,他夏国还如斯猖狂,便是辽使,也不敢向宋廷指名索要馆伴使,赵小龙脑子进水了,怎就答应了!”
展昭想了想,望着那人烛火下因气愤而有些晕红的容颜,心头暖暖地溢满了温柔,那点子顾虑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不由敛眸轻笑:“谁在吃醋?”
白玉堂立时瞪眼,想起之前二人的争吵,摸摸心口,若有若无地一叹:“罢了,纵使信你如信我,仍不可免去醋意,今后再不言‘不信任’之语。”给展昭倒上一杯温酒,“我心中另有顾虑。”
展昭一口饮尽,望着挂在厅堂上御赐的“天下第一猫”的匾额,心知白玉堂的顾虑和自己无甚出入:“庙堂之上,除了包大人,便只有前襄阳王爷知晓我乃猫妖。他被俘之日,可曾言与官家?这几年,官家不动声色,是真的不知、不信,抑或是另有他想?”
“知道又如何?”白玉堂摸摸展昭脸颊的包子,“你如今是人非妖,赵祯若另有图谋,你我挂冠而去,深山野林一钻,他未必寻得到。只是如此舍了你家大人和先生,未免遗憾。”
“何至于到了如此地步?”展昭一笑,归隐之事,多是文人保全气节的退路,似他与白玉堂这般的江湖人,隐于山林,绝迹圣寰,男儿之志不得舒张,岂不无聊致死。“一切先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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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坑啊不是坑
这不是坑啊不是坑
☆、番外系列之五【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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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廷有制,作为告哀使的泛使,在京只得停留十五日,李宝宝一行人一点不浪费地足足呆够半个月,直至二月二龙抬头的前夕,才在名为践行实为驱逐的赐宴上谢恩辞行。
这一十五日间,李宝宝果然如白玉堂和大宋天子所料般规规矩矩,连驿馆的大门也未踏出一步;超乎白玉堂和居心叵测的赵祯所料的是,李宝宝对展昭以礼相待,每日间不过花前饮酒、树下切磋,一点为难都不曾有。
二月一,赵祯命参知政事吴奎赐宴于都亭西驿。宴席上,李宝宝在履行了礼仪上赠予赵祯遗留物并接受了宋帝的回馈后,饱含期待地与展昭互送私觌。伴引、押伴使并非只有展昭一人,其他人李宝宝所送私觌物不过羊皮、毛革之物,独独赠展昭一人一只半人高的足金猫塑。此物太过贵重,展昭再辞不纳,终拗不过李宝宝热情,又鉴于互送私觌乃外交礼仪的一部分,只得接纳。
事后,展昭将收到私觌物如数上报,天子在御书房亲诏展昭。
当今天子把一看见展昭就两眼放光、直扑而上的御猫三桑掐在怀里,看似随意道:“拓拔野独独对爱卿这礼颇重,以寻常茶、丝绸、漆器、布帛之物回赠,自是难偿其值。”
展昭闻言一顿,心下却有些说不清楚,不知该如何辩驳,说与外邦无私交,其心忠义不改,不知天子可信?
赵祯似乎不准备让他回答,又很快笑容温和:“朕这里有一罕物,爱卿可回赠之,方不负我朝威严。”言罢命人抬上来。
展昭展目一瞧,原是件玻璃海樽,透明如水,光洁如镜,珍贵之姿不下李宝宝所赠之金猫。
展昭谢恩,见天子无话再问,便要告辞。离去时,赵祯忽然命人将金猫送至他的宅所,展昭大惊,不敢收受。
赵祯见他推辞,不由瞪了他一眼,却又笑道:“你道这玻璃海樽得于何处?既然是他白玉堂费心寻来,这金猫自不能再收缴国库,何况此物又是特意赠你,你这御猫收下无妨。”
展昭只得谢恩。
赵祯目送红衣官员离去,揉了揉脸,喃喃道:“可真是一个好猫。”
身侧陈琳揣度圣意是在夸赞那只罕见的金猫,忙也赞好,但看天子倚在龙椅上无谓一笑,只管低头逗弄因展昭离去而垂头丧气的御猫三桑,于是笑得满脸褶子:“太师选的这只御猫真真可爱,就是和以前的御猫一样,太黏展大人。可不真真一只好猫。”
赵祯安抚不住御猫三桑,心烦地递给陈琳,捧了茶盏,半晌叹息一声:“哪有比他好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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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抱着御赐的金猫回到自家小院,院子梅树下,前世是大老虎小名鱼鱼的卢新抱着小名小鱼的小老虎给公孙爷爷看,很以“兽医”自傲的公孙策看完以后摇摇头,鱼鱼顿时泫然欲泣。
公孙爷爷慌了手脚,拍着鱼鱼虎头虎脑的大脑壳安慰道:“鱼鱼乖,莫哭,莫哭,这小老虎是天生没有臀臼骨的,怎么治?”
鱼鱼终于大哭起来:“公孙爷爷骗人,五叔说你能治好小鱼……呜呜,我还把糖人给你做诊金了,你要治好小鱼……哇,你们骗人……”
博学多才的公孙策彻底无措了:“哎哎,莫哭莫哭,小老虎不会走路都长这么大了,倒不用治——怎么哭得更大声了?莫哭莫哭……”
幸而虎缘绝佳的展护卫出现,小老虎乐颠颠地跑了过去,这吸引了鱼鱼的注意力,哭声终于消止在公孙先生抓狂的边缘。
展昭放下金猫,一左一右抱住扑上前的鱼鱼和小老虎,对抹着虚汗的公孙先生道:“有劳先生照看孩子了。”
“养孩子果真不以腹中诗书而易之。”公孙策感慨。
展昭温声安慰了仍在小声啜泣的卢新,四下顾看不见其他人,公孙策了然道:“白玉堂带着云瑞和展骥去相国寺了。”
大相国寺每月定期开放五次庙会,以供商旅交易。展昭算算日子,今日并非交易热闹之期,没什么禅缘的白老鼠带孩子去作甚?
公孙策见他疑惑,捋捋山羊须,瞪眼道:“你可记得他白玉堂幼时的承诺?”不待展昭发表看法,又自顾愤愤道,“公孙策一生不受他人欺负,今竟让悟空大和尚欺负了去,白少侠便替学生出气去了。”
展昭暗想,有人敢欺负先生?浑身一抖,想那悟空大和尚当真厉害,却不知白玉堂去“复仇”为何还带上俩孩子?
公孙策见他目有询问之意,似是问自己被欺负的缘由,脸上便显出不虞之色。
展昭见状,浑身又抖了一抖,他怎敢揭先生的伤疤!只是这一抖还没抖完,忽然叫一声“不好”。白某人若真是去替先生出气,他可打不过悟空大和尚。以他高傲的性子,孩子面前丢了脸面,再被虽入佛门却六根不净、毒舌不改的欧阳大胡子相激,搞不好一根横梁、一尺白绫就相见无期了。一念至此,展昭直觉脑子发蒙,把卢新和小老虎往公孙先生怀里一推,人已在数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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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
作为皇家寺院的大相国寺,果真宝相庄严,单只五百余亩的占地便令展昭头疼不已。几番询问下来,他先后去了天王殿、八角琉璃殿,至藏经阁又往东转到钟楼,背上已微有汗迹,又被告知主持去了相反方向的西阁。
绕过大湖石,地藏阁已在眼前。展昭抹去额际虚汗,抬步过拱门拾小桥,蜿蜒卵石小道通幽寒梅林,雪霁日明小轩窗石矶侧,锦衣公子正与灰袍老僧执子对弈,一侧紫髯大师凝神细看,俱是神情专注。
展昭垂首来看棋局,他于棋艺上的修为有限,只能识得黑白二子,自家那位却是不凡,这般胶着的杀局,看来是遇见了对手。他不由多瞧了几眼那灰袍老僧,老者气定神闲,面容祥和,只是鬓角一道刀疤颇为醒目。展昭瞧着,隐约觉得这老僧很是眼熟,想想却又摸不着头绪。
展昭看不出名堂,就转身去找两个孩子,只见不远处红梅根下两个孩童正在……刨土。他脚步轻如灵猫,一个箭步便飘至他们身后。
白云瑞和展骥正自挖的火热,丝毫未觉身后有人,边挖还边抱怨:“土太硬了,都冻住了,挖不动。早知道要来出苦力,我才不赶热闹,都是你非要跟着来……要是有公孙爷爷的药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