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你从哪里找的好吃的?老鼠洞里?我尝尝。呸,老鼠屎……”
“猫儿,不要乱学别人说话,什么叫‘大恩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你就是要报恩,也得先许给我……”
“猫儿,我今晚跟你睡吧。你怕冷嘛。我保证不再掬你脖子……”
“猫儿……”
一直跳脱顽皮的人,这么静静伏在床沿上,让人一时难以适应。看他睡得极不安稳,便想抚平他眉间的忧伤,手轻轻一动,才发现被白玉堂牢牢地握在手心。
白玉堂一下子睁开眼,与展昭四目相接,扭头压下眼里的雾气,跳起身高喊起来:“公孙先生,公孙先生,人醒啦!”
“这么晚了,你别吵吵……”
展昭话音未落,院中门窗乱响,脚步声纷沓而至,一时间小小的门差点被来人挤爆。
师祖揪着公孙策的衣领,只着了亵衣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江宁婆婆和陷空三鼠——大鼠不在。
公孙策气都没喘匀,被白玉堂一把拽到床前,替展昭把脉。
“怎么样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询问。
“无妨了,接下来会有些乏力,多休息些时日就好。都先回去睡吧,他需要静养,有什么话天明再说。快走,快走。”风风火火,率先离开了。
众人这才放心离去。
关好门,白玉堂从火瓮里倒了一杯温茶,喂展昭喝下。
“果然是九命猫妖,又被你逃过一劫。”看展昭闷头不语,摸摸他额头,“怎么不说话?头晕么?”
展昭拿起露在被子外面的猫尾,哀怨万分:“刚才那个公孙先生揪我尾巴上的毛。”
白玉堂腾地一下跳起来,推开窗户,放开嗓子:“公孙策你个大变态!”
气咻咻地关上窗子,拿起猫尾,像小时候一样呼呼,惹得展昭“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有些岔气,捂着肚子抽抽。
“你笑什么?”
“这样才像你,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我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能把我推开,自己去承受?”
展昭扁扁嘴:“换了是你,你当如何?再说,我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想。现在想想,也挺好,换成是你卧床的话,你能把所有人折腾死,还是我代劳的好。”
“这种事,有什么好代劳的。我不管,反正我宁可自己躺着,也不要这么担惊受怕了。”白玉堂轻轻摸着他的耳朵,猫耳上被赵钰掐出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硬硬的。想起赵钰,白玉堂愈加愧疚,“倘若我当时不心软,让……他一剑刺死他,你也不用受这罪!”
“说来还是我解了他的穴道,这才……”
“不用说了,”白玉堂打断,“如今我才体会到,行走江湖,最要不得的就是妇人之仁,对他人留一分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今后,画影之下绝不留情。”
这份代价太大,猫儿险些丧命,自己才得来这一认知。
也便是自此始,不久之后,白玉堂闯荡江湖博得声名时,世人的评价里多了一句“手段毒辣”,更背地里送了“玉面阎罗”的诨号。
此刻展昭看着他坚定的脸,心头一滞,白玉堂似乎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不经意地转移话题:“我睡了多久?”
“三天,化功散的毒让公孙先生和闵姐姐给解了,你中的那根梨花针最棘手,多亏了我,才保了你一条小命。”
“你?”
“那可不是。”得意洋洋。
“你又不懂医术,你咋救我的?”
“这个……”白玉堂脸涨得通红,目光飘忽,“哎呀,别问那么多了,你再睡会吧。”
“我不睡,胳膊腿都睡麻了,你扶我出去走走。月圆之夜灵气最盛,我得赶快把耳朵和尾巴收回去。不知有没有吓到他人,说我是妖怪?”你不说,我不会问别人么,哼哼。
白玉堂摸摸下巴,眯起眼:“你这个样子最可爱了,他们爱还来不及呢,怕你作甚。好了好了,别打,夸你呢,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想当年你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教你说话,吃饭,换尿布——嘶——画影很锋利,你别乱来啊——杀人灭口也不能掩盖这些事实……好好,我闭嘴……你确定不让我说话,长夜寂寞,更深衾寒,独自一人怎番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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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天淡银河垂地。
江宁酒坊后院小角门出去是一个园子,江宁婆婆置下来用于颐养天年的所在,假山流水,小桥亭廊,精致而静谧。
明月当空,花香阵阵,一簇冒出新枝叶的牡丹丛中凉石横卧,一对情人絮絮而语。
白玉堂好奇地探着脑袋扎着耳朵偷窥——这两人看背影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展昭使劲扒拉着他,嘴里碎碎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两年不见,你越来越无耻了,可见江湖就是个大染缸。”可叹他重伤初愈,两番中毒,力气不济,扯了半天,那人纹丝未动,他反而累出一身汗,索性靠在他身上大声喘气。
牛喘一般的声音,花丛中再你侬我侬、浑然忘我的人也要惊醒了,果然,小情人一跃而起,惊疑未定地看向身后。
白玉堂忙往后缩,瞪着展昭怪他胳膊肘外拐,展昭也哼了一声,眼神里流露着鄙视的情绪。只是白某人正沉浸在自己的发现里,惊奇非常,倒没接收到少年展昭的烦恼。
男子就着月色,注意到假山边花枝上勾着一截白色丝质衣袖,咳咳两声,问道:“可是五弟?”
这下,白玉堂只好走了出来,打着哈哈:“月色不错,猫儿睡得浑身酸疼,所以出来逛逛,原来卢大哥也在。”
男子正是陷空岛四鼠之首的钻天鼠卢芳。
卢芳一张英雄气概的脸在月色下也看得见红光,不好意思地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看见秀秀也在闲逛,就一块儿聊聊……医术。干娘受了惊吓,神思未定,嗯,就是这样。”
白玉堂翻眼,他可不信。闵秀秀住在自己原来那个客栈,离江宁酒坊隔了八条街,这么晚了,巧遇到这儿,除非她在梦游。
闵秀秀倒是大方一笑,脸上丝毫不见尴尬,觑见展昭毛茸茸的耳朵与尾巴,心下瘙痒难耐,恨不能上前摸一把,眼睛里先冒出了绿光:“果然是年轻,我以为还得过一日才醒——我救了你一命,能不能再让我摸摸你的尾巴。妖怪都这么可爱吗?”说着,纤纤玉手化为魔爪。
卢芳忙扯住狼女的手,对方咽喉间清晰的咽口水声让他头皮发麻:“秀秀,非礼勿动,非礼勿动。”
闵秀秀怒骂:“非礼勿动?那你抓我手干嘛!半夜三更谈‘医术’干嘛!”
“你们继续畅谈医术,我们困了,先走一步。”白玉堂一把扯住吓傻的某猫,风一般刮得无影无踪。
两人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小湖边,湖中残荷间透着新生的绿意,远处湖面上寒烟弥漫,近处粼粼的湖光搅碎月色,印上两张惊魂未定的脸,清亮的猫眼对上勾人的桃花眼。
“吓死白爷爷了,她的眼睛看起来想要吃人。”白玉堂揉着胸口。
“白爷爷?你才多大,就这么自称。”展昭莞尔。
“你不觉得这么称呼很有气势吗?画影一亮,高喊一声‘白爷爷在此’,能吓死一干贼人。”
“你……很好。话说回来,你好像很惊奇遇见他们?”
白玉堂嘴角一勾,邪邪一笑:“你不了解,等明儿我告诉蒋矬子,准有好戏看。你不知道,这陷空四鼠可有意思了,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我有些不明白,他们不介意我是妖怪吗?”展昭跟着师祖在江湖上行走两年,方知世间百态,人情各有厌爱,尽管自己身边的亲人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世人却都是怕妖怪的,不然世人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大喊“妖怪啊妖怪”的,嗯,也有人喊“鬼啊鬼啊”的。然而醒来所见的众人,无论是眼神奇怪的公孙策和闵秀秀,还是毫无反应的其他人,无一抱有恶意。
“不介意不介意,你是好妖怪嘛。”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昏睡这几日,以江宁婆婆为首的爱猫团,早发出了声明,江宁酒坊一干人等,都不能拿有色眼镜看待他,谁敢“另眼相待”,就要试试婆婆的手段。要知道,展昭从小同人类生活,习性与人类自是无差,他又长相乖巧——尤其是和白玉堂对比后——柔软的耳朵与尾巴更使他未脱稚气的可爱成倍翻涨,瞬间俘虏了众人心中柔软的一块,泛滥的母性和父爱,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招架不住。
一阵清风袭来,湖面上的凉气扑打在面上,展昭不由打了个寒颤,白玉堂捏捏他冰凉的手:“回去吧,太冷了。”
两人顺着湖边的小石子路慢慢往回走,湖边种了一排砍头柳,新枝抽芽,月色下摇曳,摇的白玉堂心里恍恍惚惚,暗自觉得跟这猫斗斗嘴,一起牵手走走路,好像比在江湖上闯荡更让人热血沸腾。
走到湖尽头,转向左侧林道时,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事迎面砸来,白展二人轻轻一让,那东西掉进了湖里,溅起一片水花。低头一看,湖水里还漂着好几个这样的东西,迎风送来一阵香气,是酒瓮。
这么晚了,谁在借酒浇愁?两人对视一眼,转向左侧,过了汉白玉石的小桥,桥栏边倚着一个人,紫衣玄裳,金冠闪亮。
“咦,玉堂,这人长得真像你。”
“大哥,是你。”白玉堂上前拽住他手臂,想把人拉起来,“地上凉,你坐在这儿可不行。”
白锦堂晃晃有些晕乎的脑袋,看着使劲扶着自己的两人,笑得凄苦:“玉堂,我的弟弟,我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白玉堂低低头,鼻子发酸:“……我也是。”
白锦堂站直身子,推开两人,一条腿抬起,骑在桥栏上,自顾自地道:“娘生病那年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夜里睡不安稳,总是哭醒,说后悔,说对不起。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可爱,一岁多,刚会叫爹妈,叫我哥哥,全家人都被你逗得团团转……你走丢后,就再也没有那种乐趣了。看着娘被思子和懊悔折磨的形销骨立,我就恨,恨你怎么不听话走丢了,恨人贩子把你拐走。那年我八岁,没了娘,没了一直爱护着的弟弟……找了你这么多年,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在家里跟爹娘上香时,我告诉他们一定带你回去给他们看——我强烈地预感到,这回绝对错不了!只是世事无常,祸福相依,你的养育恩人,却也是我们的杀母仇人。”
言及此,他的目光写满怜惜,看到白玉堂攥紧的拳头,苦涩地一笑:“我知道,你比我更苦。我曾在心里发过誓,如果找到把你拐走的人贩子,我定要他生不如死,却不曾想过,那个‘人贩子’会是你亦师亦父的恩人。第一次看见他,我就读懂了他眼里的恐惧,呵呵,讽刺啊。”
“你不敢把真相告诉我,我就自己去问。不迟真人说他有苦衷,可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他的苦衷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怎么听得进去?我想杀他,中间却隔着一个你……”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的耳边回荡着白锦堂有些失态的哭笑,一边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一边是情深似海的养育大恩,一颗心生生被剖成了两半。
展昭默默地陪着他,抱着他,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却也猜出了个大概,心疼从心底一点点泛出,慢慢被酸涩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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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阴暗,霉味,压抑,这是所有牢房的写照。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颜渊睡得很舒服,就连墙角吱吱咯咯的老鼠都看起来很可爱,一切只源于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哐啷啷”一阵锁链响,师祖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放好碗筷,席地而坐。
“用点吧,都是你平素爱吃的。你放心,那个包大人说你的情况特殊,只是担心襄阳王施压——这也无妨,看那包拯是个有担当的人,实在不行,爹就带你远走高飞,谁也寻你不到。”
颜渊安安静静地吃饭,对师祖的话漠不关心,吃完了,才缓缓道:“玉堂和小昭怎么样了?小昭醒了么?”
“他们都很好,昨晚昭儿就能下床了,活蹦乱跳的,你不用过多思虑。”
“……爹,你回去告诉白玉堂,我颜渊将他逐出师门,再无任何瓜葛。”
“!”师祖望着他忧伤坚定地眸子,长叹一声,“孩子,你何苦……某可以把你的苦衷告诉他,他或许不会如此怨恨于你。”
“不用了。”颜渊疲惫地靠在墙上,“再多的苦衷都不能磨灭我间接害死他娘的事实。如今我已了无牵挂,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但有展昭那孩子,我也就放心了,他很懂事,照顾你很好。至于玉堂那个臭小子,我只希望他不要两难,开开心心最好,怎么对我都无所谓。”
“难道是某前半生杀孽过重,为何种种劫难都要你来承受?”
翌日,知府衙门大堂。扰的江宁府一年内人心惶惶的童男童女失踪案,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艰难地结了案。说它艰难是因为此案,江宁府衙迎来了两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襄阳王赵德谋与洛阳逍遥王李玉庭。
赵钰罪责当死,但颜渊在他未定罪前便将人杀害,正是诛杀皇亲国戚的大罪,加之襄阳王在一侧施压,包拯已是骑虎难下。关键时刻逍遥王李玉庭的到来,带来了巨大转机。
二十年前的一段公案,浮出水面,李玉庭更是带来了当今太后的口谕,罪应致死的颜渊最终被判流徙五百里,牢狱五年。
“这个襄阳王好大的气派,征伐之气甚重。听赵钰的意思,他们父子似乎不合,然则父子之间哪有深仇大恨,一朝死别,才知他的重要。他来是在预料之内,可这逍遥王是什么来头,尽帮着你师父?”自衙门回来后,白玉堂一直沉默不语,蒋平看得难受,故意找话题。
“……”
“老五,你倒是说句话啊?”
师祖进来屋内,自行坐下,一向明亮有神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忧愁的薄纱,自顾自地倒了杯水:“玉堂,有些事某想你有权知道。你要是想听,就坐下来听听。”
蒋平、展昭等人一听师祖的语气,估计是要讲些颜渊的旧事,便要告辞离开,师祖摇摇头,表示无妨,众人随即静静坐下。
“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他那时也就二十五六岁,正是意气素霓生的时候,跟当时怀揣梦想与抱负的侠客一样仗剑江湖,恁般潇洒自在……那日,行至洛阳二郎庙,因缘巧合,救下一名被强人虏获的女子,也因此结下一段姻缘,爱恨也由此而来。”
这女子便是洛阳逍遥王爷李玉庭的女儿,唤作李婧。因此日乃二郎神的生日,她前来拜祭。午时一场小雨耽搁了回程,雨住时天色已晚,一怕城门关闭,又怕家人担心,才抄近路,不想遇到贼人。
李婧对救命恩人颜渊可谓一见钟情,春心萌动。但她已有婚约,却因对方母亲过世,需守孝三年,才耽搁下来。未见颜渊前,她觉得一生不过如是,然而此刻她不愿一生埋没。瞒□份,陪伴左右。她本是一个天真烂漫、率直性情的女孩,颜渊随性不羁的心也为之停留。
之后,李婧怀上身孕,方才告诉颜渊实情。颜渊爱她极深,不愿她无名无份。于是两人来见逍遥王爷。
李玉庭见到女儿后,不由喜怒交加,只是生米早已作就熟饭,又只有这么一个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加之先前以为女儿遇难便主动退了婚,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风风光光为女儿操办婚事。
那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