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怜忽然大喊道:“救命啊!我怕死!”身子却未有一丝挣动,“大侠,我还年轻,我不要死,你们放了侯爷吧,放了他,他就不会杀我了。”
“你们快给本侯准备马匹、钱两!不要追来,否则本侯就杀了他!”
“大侠,你们放过我们吧,不然侯爷一定会杀了我,到时你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们!”
展昭悄悄问白玉堂:“他做鬼不找杀他的赵钰,找我们干什么?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不惧赵钰的威胁嘛。”
白玉堂指指脑袋:“他这里不好使。”
展昭默然,照白玉堂的意思,受他威胁的众人,岂不更没脑子?
赵钰、惜怜的把戏,众人看得分明,明知是演戏,也是无奈,看他才刚掐惜怜的架势,众人都心知肚明,惜怜不怕死,赵钰也真能下的去手。
“还有,你们不要他俩的解药了吗?”惜怜忽然指着白展二人。
“你有解药?你可知他们中的什么毒?”师祖问道。
“我当然有,他们……他们中的是……是……”
赵钰接口道:“是季先生特制的化功散!”
“放屁!你们明明说没有解药!”徐庆怒道。
“我们没说过!”惜怜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芳香四溢的药丸,托在掌心,“你们看,这就是解药。”
“你说是就是,怎么证明?谁知道是解药,还是毒药。”蒋平皱眉,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人的话。
“我吃给你看。”惜怜一口吞了下去,半晌才道,“这会儿你们信了吧。我先给你们一颗,等你们放了我们,我再给你们另一颗。”说着,把一粒药丸扔向白展二人。
展昭伸手接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香。”
白玉堂捏过来看看,犹豫道:“先不要吃,回去找个大夫瞧瞧,看是不是解药再说。”
两人退到角门上,赵钰很小心地把身子缩在惜怜身后,匕首对准了他的后心,惜怜很配合地往门口退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惜怜牵着官兵送过来的马匹,退到了门口。
“哼,你们,本侯都记下了,有朝一日,本侯让你们百倍偿还,生不如……啊……”
话音未落,赵钰惨呼一声,身子抛向高空,落在庭院当中。
“侯爷!”惜怜哭着扑上去。
众人看向门口。
火光难及的阴暗处,缓缓走出一人,头发蓬乱,身形佝偻。
来人抬起眼睛一扫,但凡与他目光相接之人,都不由心头一凛。这人的眼神仿佛万年寒雪下翻滚的岩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在黑瞳中闪烁。目光触及到白玉堂和展昭时,顿了半刻,风雪里似乎有了一丝温暖。但当他的目光回转到地上呻吟的赵钰身上时,那股恨意直达九天。
“这不是老五的师父嘛。”徐庆挥挥手,“师父,你来了啊。”
离他最近的韩彰忙扯了他一下,低声道:“他不对劲儿。”
徐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颜渊和日间所见大不一样,除却凌乱的衣袍、颌下的青须这些外在的东西,整个人好像都变了样,活脱脱一个垂死之人的病态,将他身上温文的气息侵蚀殆尽。
师祖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已经飘到他的跟前,凝眸良久,终是长叹了一口气:“你不能杀他。”
颜渊麻木地抬了抬眼皮,声音嘶哑不堪:“为什么。”
“为了这么一个败类,搭上三条命,不值。”师祖凝视片刻,才郑重的说道,“儿啊,你难道要为父再感受你当年的心境吗?”
古井无波的眼睛有了一丝涟漪。
颜渊握紧拳头,深呼了一口气压抑着步子来到赵钰跟前,看了许久,方缓缓道:“赵钰,你可还记得我?”
赵钰勉强抬起头,惜怜把他搂在怀里,用袖子擦他额头的虚汗。
“本侯……不认得……”
颜渊忽然之间很想狂笑,自己日夜挂怀的仇人,却对自己没有印象,可笑的讽刺啊,煎熬了快二十年,对方却过得潇洒如常。
“不记得我没关系,你只要记得这个就好!”颜渊把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丢进赵钰怀里。
惜怜举到他眼前给他看。
那是一只金钗,顶上两颗硕大的明珠,钗身较一般的簪子要粗上几分,尖的那一头被磨得极其锋利。
赵钰双眼睁得老大,一把攥紧,变调的声音挑战众人的耳膜:“是那个贱女人的!是她!贱货!本侯化成灰都记得她!”
颜渊夺过金钗,反手抽了他一个大嘴巴,两颗牙飞了出去,冷笑连连:“今日这般下场,都是你自作自受!”
赵钰不怒反笑:“你竟然没死!你不是很爱她吗,怎么不下去陪她!”
师祖插进来道:“你若还想多活一会儿,就闭上嘴!”
此时,又一阵骚动,一群人风风火火地从西跨院赶了过来。
卢芳上前道:“真人,童女都已救下,送到了府衙。包大人命我等拿下嫌犯平阳侯赵钰,带至衙门受审。”
师祖指着地上的人:“就是他。”
官差上前要绑他,赵钰怒目而视,喝道:“本侯现在仍是侯爷,谁敢绑我。”只要到了官府,自己有免死金牌,定不能奈他何,言语间也因此气势很多。
卢芳身后转出一人,青衣儒衫,眼睛智慧有神,捋着短短的山羊须笑向赵钰:“你便是有免死金牌,也难逃律法制裁,你若不信,不妨走着瞧。”
卢芳忙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包大人的至交好友,公孙策公孙先生。赵府的机关,便是公孙先生破解的。”
众人立即仰视。
那厢白展两人忽然惊呼一声,大家忙去看,只见嚣张的不可一世的、眼里只有白展二人的猛虎鱼鱼,口吐白沫,翻倒在地,四肢抽抽。
“这是怎么了?”白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会不会是那颗丹药的事!”
两人抬眼一看,就见到人群中的公孙策,白玉堂清楚地记得这人医术高明,大喊道:“公孙先生,你快救救鱼鱼。”
公孙策咳嗽一声,谦恭万分:“学生无能。学生给人看病还行,给畜牲……还真不会……”
“你是什么草包大夫!”白玉堂慌不择言,被师祖呵斥了一声。
忽听一清脆的女声道:“可否让我试试?”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出头鹅蛋脸的粉衫女子,在众人注目下,丝毫未显扭捏,大方爽利地来到巨虎跟前。
“你快给它看看,鱼鱼不会咬人,我们看着。”
卢芳小声给身后的人解惑:“这位就是闵子谦的女儿闵秀秀,跟他爹四处行医,医术很是高明。我们救了童女后,有不少弟兄受伤,她自愿留下来帮忙处理伤患。”
蒋平瞪着他,眼珠子咕噜噜直转,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公孙策咂咂嘴:“学生竟输给了一个姑娘家,医术果然还是不精啊。”
闵秀秀听到了他的话,起身道:“先生过谦了,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和爹爹惯走江湖,看的病五花八门,跌打损伤都还拿手,说到针灸、内虚化寒、调理益气却是万万不及先生的。”
“姑娘过奖了。”公孙策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来也怪,学生对金属创伤、奇门毒素还真是缺少研究,我这里有一本祖传的《五毒集》,姑娘若是有意,可一同参研。”
白玉堂性子急躁,眼见两人聊了起来,估计鱼鱼没大事,但还是想听到确切的保证,于是不顾礼貌地打断两人:“闵姑娘,鱼鱼到底怎么了?”
“它之前吃了大补之物,后又吃了极补血气的活血,幸而是它,若是一个人,只怕早就气血翻涌,七窍流血而死了。无妨,过一会儿就能醒。”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鱼鱼缓缓睁开了眼。
展昭欢呼一声,要上去亲它,被白玉堂拽住:“你没听人家说,鱼鱼火气大吗?你还亲它,小心它火气飙升。”
白玉堂掏出怀里惜怜给的药丸让他看:“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公孙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这是治男子不举的丹药,加了香料,有轻微催情的效用。”
“就知道不是好东西。”白玉堂就着公孙策的手一拍,药丸化成了粉末。
“哎呀,你怎么这么性急,”公孙策惋惜不已,“能炼出这种丹药,很不简单,学生还想好好研究研究呢。”
“哪里走!”
众人忙回头,原来赵钰趁众人注意力转移,推开惜怜,抢身上马,却未能逃过一直关注着他的颜渊,被他一颗飞蝗石打翻在地。
颜渊面无表情的道:“我先废了你的腿,省得你逃跑。”
赵钰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磕磕绊绊道:“你……你敢!本侯可是皇亲国戚!你要敢伤我,这回可没贱人来给你开脱……啊……”
剑光闪过,颜渊勾起脚边长剑,血珠从剑身滑落。
赵钰痛嚎着在地上翻滚,一只脚飞了出去。
师祖面色一变,上前封了赵钰的几处大穴,公孙策和闵秀秀也随后来包扎。
赵钰疼得狠了,理智也在远去,口内说着不知轻重的话:“哈哈,你生气了……还有更好气的……那贱货倒是肤如凝脂,味道极好……”什么淫邪的话跟着脱口而出。
师祖急急封了他的哑穴,回头一看,暗叫不好。
颜渊此时额上青筋暴绽,目光混沌,浑身抖得如风中落叶,分明是癫狂的状态。
“让开!不杀了他,我颜渊誓不为人!”
惜怜忽然抱住他的腿,痛哭哀求:“求求你,放了他吧!他也只是个渴望得到父爱的可怜人!你已经废了他了!就放他一条生路吧!你要是不解恨,就杀了我!”
看着哭求的人,颜渊心头一阵恍惚,十几年前,也有人这么跪下来求人,可是谁又曾为她心软?
“啊!”颜渊狂吼一声,踹开惜怜,晃过师祖,长剑一挑,赵钰的另一只脚飞了出去。
众人惊呆了,虽然赵钰被封了哑穴,听不到惨吼,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仿佛更加具体,众人竟不忍再看。
师祖一把拽住他刺向赵钰心口的手,怒道:“你难道要气死为父吗!你要为父眼睁睁看你赔上一命吗!”
颜渊面上泪痕满布:“爹,你放开我!儿子的心已经死了!不亲手杀了他我活不下去!”
听着他的哭求,师祖心如刀割,十六年前他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有人给了他希望,但是,这次呢?他还能为谁而活。
颜渊在师祖一愣神间,晃到赵钰面前:“今日便是个了断。”
提剑欲刺间,惜怜已经爬了回来,扑在赵钰身上,喊道:“你要是杀他,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颜渊狠狠心,正要刺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挽回了他濒临崩溃的神智。
“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师父!”
白玉堂寒霜扑面地立在他和赵钰之间。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吗?”半天他才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白玉堂低头:“我不知道……你那么做……我……”
颜渊惨笑一声,身子倒退几步,被师祖伸手扶住才不至于跌倒,自嘲道:“说来,我和赵钰也没什么不同……一样背负罪孽……”
惜怜看出了白玉堂对颜渊的影响,爬起身扑到白玉堂身上,哭得好不凄惨:“大侠,求你求你!放过侯爷吧!他的罪责我愿意替他还!只求给他一条生路!”
展昭看不过去了,上前扶起惜怜,他不明白师兄与赵钰之间的仇恨,只是这样不近人情、手段毒辣的人,跟他从小相处性子温和、有些痞气的人截然不同。
身后赵钰捶着地面,呜呜出声,惜怜回身把他抱进怀里,泪如泉涌。
展昭看他的意思,似乎有话要说,惜怜也把央求的目光投了过来,他心软,不由上前解了他的哑穴。见白玉堂正神伤,就走到他对面,抱住他,想给他无言的安慰。
赵钰喘了半天,凝视惜怜:“本侯什么也给不了你了,你还呆在这儿干吗?你走吧,你没害过人,他们不会为难你。”
在惜怜的印象里,赵钰从未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一时泪水愈加汹涌:“侯爷,我从十岁起就跟着你,已经九年五个月零二十一天了。一开始我也怨过你,恨过你,可是到了现在,只剩下爱你……我从没贪图过什么,只希望你能多看我几眼,便是为你死了,我也心甘……今日,你若难逃此劫,惜怜绝不独活!”
赵钰愣愣看了他许久,忽然狂笑出声,眼泪都笑了出来:“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我一直渴望得到的终是镜花水月,临死才明白自己还有人惦念,还能得你一人真心,不枉此生。”
笑声中,他一把推开惜怜,掏出怀里一个竹筒,扣动机关,梨花针激射而出,泛着荧荧蓝光,却是喂了剧毒。
“颜渊,本侯让你痛苦一生!”
展昭抱着白玉堂正好看到赵钰的动作,情急之下,一把推开白玉堂,自己想要躲闪时已是万万来不及了。“噗”的一声,银针扎进他的肩上。闷哼一声,当下就失去了知觉。
“猫儿!”白玉堂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子。
颜渊心头大痛,狂吼一声,手中长剑甩出,正中赵钰心口。
“不!”惜怜嘶吼着爬上前,抱起赵钰的身子,他的口中鲜血淋漓直下,“侯爷,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走绝路……”
“……我……死都……不要……父王……救……”
惜怜抱着渐渐冷去的尸首,心头反而平静非常。
在他额头留下一吻,惜怜看着整个人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的颜渊,轻声道:“侯爷这些年过得并不安稳,他总是梦见有女鬼向他索命,人也神经质起来。王爷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却沉迷男色,又断了后,王爷对他失望之余更添厌恶。这才请命,让官家封到了江宁。”
摸摸赵钰的脸颊,惜怜温柔地一笑:“虽然侯爷不能得到王爷的爱,可在这江宁的一年里,却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他本是一个‘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人,所有童男,最多临幸一个月就厌了,却将我带在身边快十年……我是被我爹卖到馆子里的,他或许觉得我们是同病相怜……”
“我猜侯爷的不幸,便是因为那个女人……我曾见侯爷私设灵堂,偷偷拜祭……一次被王爷撞见,惹得王爷大怒,说都是这个女人的死,坏了他的好事,令他的情况极为不利……后来侯爷就来了江宁,梦也没做过了……”
“那个女人,或许就是你要找的……她葬在襄阳城西郊的留风坡,无碑,坟前两株老槐树……清明时,我都会奉侯爷之命前去扫洒……”
众人看着惜怜抽出赵钰身上的剑,刎颈自戕,都未阻止。
同生共死,这个结局也许是他肖想很久的。
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谊,原来也能让人动容。
颜渊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嘴角挂了一丝微笑,这么多年来心口的负载,一下子烟消云散,人生仿佛变得极不真实起来。
婧婧,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只是,再换不回你低首间的那一抹温柔。
平生惟愿共比翼,怎奈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十二章 恍如隔世【修】
展昭睁开眼就看见白玉堂拧紧的眉毛,漂亮的额头间隆起一股愁思。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他光滑的脸上,柔化了眉宇间的凌厉之气。
白玉堂打小就是一个恣意的人,怎么舒心怎么干,只要皱起眉头,铁定是因为展昭——
“猫儿,衣服穿反了,光着屁股会拉肚子……”
“猫儿,咱俩偷懒睡觉,老头又只骂我,说我练功时净睡觉,让我跟你学学,睡觉时还想着练功。真偏心……”
“猫儿,你从哪里找的好吃的?老鼠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