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索,也是拜这人长久的磨砺所致。
愤愤地抖开手里的纸团,内里裹了一颗石子,细长坚硬,正是他打赵安时所用的飞蝗石。
而纸上歪七八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子时,钟鼓楼西门。
白玉堂低头沉思,忽然抬起头,冲爬起身的茶博士神色凝重道:“到底什么是男风?”
茶博士泪眼朦胧,一巴掌打在腮帮子上,直恨自己嘴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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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镶了美玉宝石的灰色束腰,白玉堂皱了皱眉,这身衣服真难看,灰不溜秋的。他此时正隐身在钟鼓楼下。这场雨下了一天,到晚上时才渐渐收势,泥土地都被下透了,踩上去泥巴稀软。看看脚上的泥巴印,这还真不是一个夜探的好时候。
钟鼓楼对面是灯火辉煌的赵府,如果站在五六丈高的鼓楼顶上,居高临下,便可将赵府构局尽数收在眼底。
鼓楼有六层,三层临街的方向伸出一个平台,白玉堂把脚上的泥巴在墙角蹭了几下,“嗖”地拔地而起,握住二楼的檐角,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了三层平台上,往左边走上几步,刚好可以看见鼓楼西门。
白玉堂收敛气息,凝神细看。
西门正有两人在交谈,其中一个便是他日间所见的粉衫客,另一个人与他年龄相仿,但身材魁梧,就着赵府明亮的火光,可以看出这人相貌堂堂,尤其是在粉衫客病夫似的形容衬托下,更是倍显英武非凡。
身材魁梧那人四下看看,低声道:“老四,你不是说那少年一定会来吗?那人真如你所说的武艺高强?”
被称作老四的粉衫客,摇着羽扇,摸摸两撇短胡子,小眼里都是精明:“那还有假?我那乌金水考可是被他轻飘飘一剑划破的,就他摔我那一下,还是手下留了情。他刚揪住我后领时,运起的内力如狂风怒潮,真松手使力的当头却是收回了五成,不然我铁定得躺床上几个月了。足见他为人心性还是仁慈的,就是脾气暴了点,年轻人嘛,都有些骄傲。”
“我有些不放心,拉一个弱质少年趟这浑水,终究有些不妥,况且他与我们非亲非故的。”
“大哥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非亲非故,不能趟浑水?我见那少年出手干脆,那般激怒试探于他,也还留有忍让之心,当的上侠义之士。话说这天下侠义之人本是一家,不平事你我管的,他便管不得?再者,我也听他答应了那个老丈寻女之事,不用我说,他那女儿被抢,铁定跟赵府有关,与其让他胡闯,还不如我们联手,好坏都有个照应。还有一事,大哥你可悠着点,千万莫在他面前提什么弱质少年,真见了面,你就知道什么叫彪悍了。”
被唤大哥的人似乎有些信服了,拍拍粉衫客的肩膀:“老四的眼光我自然相信。只是这都子时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再等等吧,我估计以他性急的脾气,今夜就得夜探赵府。”
白玉堂听得分明,暗想,这人虽然嘴上不把门,看人的眼光倒是精准。
老大顿了一会,又说道:“你说这少年叫白玉堂,江湖上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
老四想想道:“闲的吧,没管太多江湖事,不然以他的能耐,早得成名了。”
白玉堂再次一惊,这人一语中的。出师后,他虽在江湖上行走,大部分时间却在游山玩水,一时忘乎所以,遇上个别不平事就伸手帮帮,是挺惬意。
老大不明白了:“像他这种初出江湖的少年英杰,不都忙着成名立万嘛,他闲个啥劲?”
粉衫客一拍手,叫道:“我知道了,忙着四处讨媳妇呢!”
这下白玉堂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时回悟般掩住口鼻,但听一人低喝一声“谁”,一阵风响,一个黑色魁梧身影已站在眼前。
来人抡起双掌递到他胸前,掌风冷厉,口中怒道:“宵小之辈,窝在此处,偷听我等讲话,是何居心。”
白玉堂忙举剑去挡,心下暗惊,这人一冲而至,身形如电,庭除廊庑之间进退有余,如此轻功除了盈袖姐姐的燕子飞,当真无人可比。是非之地不久处,只挡了一下,便侧身撑着平台边的栏杆一跃而下。
老四眼前一花,就见白玉堂玉树临风,仗剑而立,忙出声道:“大哥且住手,这人便是我所说的白玉堂。”
白玉堂很少服人,此刻却是心服口服,抱拳道:“这位大哥果真轻功了得,世所罕见。”对着粉衫客,却是鼻子里哼哧了一声。
老大打量一番,微微一笑:“果然少年英杰。”
老四道:“这是义兄卢芳,在下蒋平。日间多有得罪,请海涵。”
“钻天鼠?翻江鼠?”
“正是。”两人齐齐答道。
这两人正是江湖上颇有些名气的四鼠中的两位,钻天鼠卢芳,轻功卓绝,翻江鼠蒋平,水下工夫能称霸,为人侠义为先,最是嫉恶如仇,体恤贫贱,白玉堂心里不由敬上几分。
蒋平道:“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既然白兄弟来了,我便直说了。对面是赵府,白天时我在鼓楼上已经看了格局,分东西跨院,九曲回廊十八处厢房。失踪的童男童女不曾关在一处,童男在东院,童女尽在西院,具体关在何处,却不知晓,需得进去一探。”
白玉堂点点头:“一切凭蒋兄吩咐。”心里又想,我虽敬你行侠仗义,但你损我那事,回头再算账。
“我们兄弟中,数大哥轻功最好,东院便有大哥去探,西院就有劳白兄弟了。二位的轻功我自是放心,有一事需明了,今日只是打探,切勿打草惊蛇,救人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蒋某人在外接应。”
见白玉堂点头答应,蒋平从怀里取出一个手掌长短、两指粗细的竹筒,递给他:“这是我们兄弟用来联络的烟花鼠,倘若遇险,只需拉动底端的引信就成,我兄弟自会来相助。你看,引信在这里。还有一份赵府图纸,画的仓促,将就能用。出来后还在此处回合。”
白玉堂也不客气,收在怀里。也不见他有多大动作,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越过了一丈多高的围墙,奔西院去了。
卢芳叹道:“小小年纪轻功便已非同小可,再过几年我都不敢自夸轻功无双了。瞧他那神情,估计得秋后算账。”
蒋平摇摇扇子,无所谓地笑道:“无妨,他报复我,大体无伤,也就是在小事上算计一番,不是我夸口,他那心眼虽多,在四爷面前只怕还不够用。我可记得他毁了我最宝贝的一件乌金水考!”
卢芳摇摇头,看来四弟挺待见这个少年:“你悠着点,别把他惹急了。我总觉得瞧着他面善,好像哪里见过。”
“行了,行了,怎么比干娘还啰嗦,快去打探吧。”
☆、第八章 江宁婆婆【修】
作者有话要说:认亲一段做了部分修改,接受RK亲的建议,显得更符合逻辑……
赵府。
白玉堂在西院房顶上高来高去,发现只有寻常的家丁巡夜站岗,自己这轻功简直就是浪费。也正因为没有守卫,他把西院逛了个遍,也没发现哪里藏了人。正自头疼,忽见一个丫环从一间房屋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拉住门口一个家丁道:“快,快找赵总管来,姑娘们又吐了。”
那家丁正坐在门口依着廊柱小憩,猛然被人叫醒,不满道:“又吐了?让她们忍着呗。”
“要是不严重哪敢劳动你?这次吐得厉害,有几个都晕了,脸色煞白煞白的,真要有事,你我可担待不起。”
家丁骂骂咧咧地走了。
白玉堂听得分明,难道童女都关在这里?这么想着已飘到廊下,将身体挂在梁上,一指挑开纸窗,探头往里看。
这是一间花厅,四面都有木架,架子上各种娇花竞相开放,当中摆了几个绘着四美人的屏风,将不大的空间隔离出隐约的层次感。适才那个丫环走到几面屏风后,左转右绕,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白玉堂暗暗惊奇,这人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想来内里必有玄机。
“管家,你怎么又喝多了,小心脚下。”
白玉堂闪身上了屋顶。
家丁扶着醉醺醺的管家,往花厅走。进屋后,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道:“你怎么把管家弄来了?”
“我说让找大夫,他非说这些女子在折腾,定要亲自看看。”
“算了,算了,等我打开机关啊。”
白玉堂听音辨位,在房顶上揭开一片瓦,正在丫环头顶,忙定睛细看。丫环手里摆弄着一个花盆,左右各转上三圈,地上便露出一截密道来,三人依次下去了,那密道上的顶板慢慢合上。
原来如此。
不多时,三人又依次走了出来,满脸麻子的管家哼哼道:“都没什么事嘛!深更半夜的找什么大夫?死不了就明儿再说!”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丫环、家丁面面相觑。
家丁出来门口,又坐下休息,不一会鼾声渐起。
白玉堂又悄无声息地挂在廊下,往里一看,丫环也在角落里的一张木帐床上歇下了,床边一个金铃,分开两股极细的丝线,一股系在她的手腕上,另一股从地上走过,正连到密道口。
略一思量,一颗飞蝗石打进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丫环睡得更沉。轻轻一跃,伸指点上了家丁的睡穴。
大摇大摆地进了花厅,先在金铃里塞上细密的衣料,依样转动花盆,密道果然打开,金铃也颤动起来,却是个哑铃了。密道两旁壁上燃着油灯,昏黄不明。拾级而下,走到第十阶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沉,白玉堂应变极速,忙向后一跃,头顶的密道恢复原状。想了想,他又踩上那阶台子,果然头顶密道又打开了。原来是开合的机关,这次他放心地走过。
曲曲折折走了数十丈,隐隐听见水流声,转过一扇巨大的石壁后,竟是别有洞天。水流蜿蜒而至,在中间汪成一个水潭,慢慢流向墙角。此处灯火辉煌,左右各有数间石室,高枕软卧中几个女孩抱成一团,看见有人进来都瑟缩起来。
白玉堂大致一看,女孩似乎并没受什么罪,只是个顶个的脸色苍白憔悴。抱着剑朗声道:“闵秀秀说话。”
喊了两遍,靠里间石室内有人应道:“是我。”
快步上前,一个二十岁左右鹅蛋脸的女子隔着铁栏,俏生生立在石门前。
白玉堂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闵子谦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
白玉堂见她应答有度,虽然眼神疲惫,神态倒还从容,不由心下赞赏。抽出长剑:“你且后退,待我砍了锁链,这就救你出去。”
闵秀秀一喜,问道:“是爹爹让你来救我的吗?你是要把我们都救出去吗?”
“如今只能救你一个。”
此话一出,石室里的姑娘都反应了过来,央求着白玉堂带她们离开此地。
闵秀秀忽然拉住锁链,回身安抚众人,她似乎在这些姐妹中颇有威信,吵嚷的人群慢慢静了下来,她低声道:“小兄弟,谢你好意,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你只能救我一个,可见这些人都不能一起脱险。你有所不知,他们每日都会点人数的,我要是走了,这里的人就遭殃了。”
白玉堂心头一凛,也是救人心切,一时冲动,看来是得从长计议。
“你放心,我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这里一共有七十四个女孩,前面几个石室里的有些还不到十岁,之前有些想逃跑的被抓住后都剁了手脚,安安分分的话,并不受罪。而且,我也另有谋算,只待时机成熟。”
“什么谋算?”
“此刻却不便明说。”
白玉堂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愈加佩服此女,身陷囹圄尚能仔细探看周围情况并进行谋思,多少大丈夫也是难及。他忽然觉得,有闵秀秀在,救援会变得容易许多:“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捉你们干什么?”
闵秀秀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每七日会来放一次血,放完后还会做些补血的膳食。”
放血?怎么觉得像是在练某种邪门的武功。
“我爹怎么样?”听白玉堂说无事,她才放下心来,有些黯然,“我被捉来时,想他们若是毁我清白,我就一头撞死,也不让这些龟孙得手……还好……不然就留下我爹一人,岂不凄凉……”
两人又说上几句,闵秀秀所知有限,白玉堂也不敢多耽搁,只得原路返回。还细心地取出了金铃里的布塞。
蒋平在外面等的无聊,不免瞌睡上头,于是靠着木门睡得口水横流。迷迷糊糊间忽然觉得耳朵上一疼,眼睛还没睁,就嚷嚷开了:“干娘手下留情,干娘……”回过神来,一把拍开来人的手。
白玉堂笑得眉眼舒畅。
蒋平故意不看他脸上刺眼的笑容,擦擦嘴边的哈喇子:“这么快,你那边情况如何?”
将情况说了一遍,蒋平眯起两只鼠眼,脑筋急转:“倒是超出预料了,要她们的血能干什么?”
“我倒是听家师提过,有些邪门的武功就有靠人血养给的。”
两人嘀咕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夜幕之中,一个更夫提着灯笼打着梆子走过。
白玉堂沉不住气道:“卢兄怎么还未出来,这都五更天了,天都快亮了。要不我去接应一下?”
“……好吧。”蒋平也担心自家兄长安危,虽然相信卢芳轻功一流,但事情总还有个万一。
白玉堂握握剑,往东墙边走,正欲动身,卢芳一头迎了出来,脸红如血。
“卢兄,这是怎么了?”
蒋平看看,忽然勾起一个邪笑,自家大哥一瞪眼,忙收敛了,举起羽扇,继续偷笑。
“我没事,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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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江宁府哪家酒坊的酒最好,知道的人十有□都会说,天下佳酿出江宁酒坊。
江宁酒坊店面不大,也并非处在繁华街道上,然而酒香不怕巷子深,不说奇珍异酿,便是极寻常的女儿红、竹叶青也酿的比他家更可口、醇厚。
此时,江宁酒坊的掌柜,孀居的江宁女不顾酒坊里排队抢购的酒客,正叉着腰满面寒霜地挡在后院门口。
远远瞧见有人过来,看见她忽然一顿,立时想逃跑,于是中气十足地吼道:“给我滚过来!”
来人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江宁女上前左右开弓一手揪住一个人的耳朵,怒发冲冠:“好兔崽子!翅膀硬了啊,夜不归宿,都上哪儿去了?”
来人正是夜探回来的卢芳和蒋平,两人“哎呦哎呦”直叫唤:“干娘啊,我们哪有夜不归宿,只是早起去吃了贺家粥。”
“还敢说谎!今天不把你们耳朵揪下来,对不起我那死去的老鬼!”
你死去的老鬼干我们何事啊,两人委屈地想,眼下逃过一劫再说:“干娘啊,有外人,您老给我们兄弟留点面子啊……”蒋平最机灵。
江宁女果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一脸震惊的少年,于是松了手,理理鬓发道:“回头再说!这位是?”
少年自是白玉堂,因蒋平说难得有缘,要请他喝酒,顺便商量商量救人的事宜,这才跟着过来。奇怪的是两人并不走正门,如今他算明白原因了。
蒋平冲他招招手:“这是我们干娘,江湖人称江宁婆婆。”
白玉堂忙上前行礼:“在下白玉堂,见过婆婆。”
“你说你叫什么?”江宁女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一双明眸在他脸上急转,语气竟有些发颤。
“哎呀呀,干娘,这可不好,青天白日,男女授受不……”
卢芳一把捂住蒋平的嘴。
“我叫……白玉堂……”被她的急切镇住了,白玉堂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白玉堂……你的名字是谁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