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抬起眼睛，打量着斯大林。后者穿着两肩微削的陆军式直领制服，灰黄色面孔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脸上的肌肉一动也不动。厚厚的棕色唇髭和浓密的眉毛稍见斑白，细长的淡黄色眼睛锐利的瞄向自己。
莫洛托夫在脑中组织着语言，尽管大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盯着斯大林的一举一动，想要从中窥出点什么。后者用皮肤黝黑的不大的右手从烟斗里磕出烟灰，打开桌上的一盒烟卷，在烟缸上将它们捏断揉碎，填入烟斗里去。然后从烟缸里拿起烟斗，转过身来，划了根火柴，点燃烟斗，屋里很快充满了甜丝丝的烟草香味，但也让莫洛托夫的思绪更加混乱。他从侧面看着斯大林那开始斑白的粗眉毛和有着麻点的发灰粗糙的面颊，第一句话就说的结结巴巴：“我……我……想我……不……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么，看总能看懂吧？”斯大林微微笑了一下，但这并没有让他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反而带着让人心寒的意味。他用肘部弯曲的，不甚灵便的左手递过来几张照片。
“这……”莫洛托夫呆滞的盯着照片中的人，尽管很模糊，但还是能看清里面的两个人正是自己和里宾特洛甫，自己和他的手紧握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似的。莫洛托夫紧张的偷眼瞧了瞧斯大林的脸色，后者轻咳着，不知是在清嗓子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这不是……”
“哦，亲爱的维亚切斯拉夫，可别说这里面的人不是你。”斯大林拿开了烟斗，紧紧注视着莫洛托夫，“真有意思，我都不知道您到底是哪一边的人了，俄国的、英国的，抑或是德国的？”
莫洛托夫死死盯着手里的照片，他知道斯大林说的是什么意思。既然他这么说，可以想见贝利亚对副外长马伊斯基的审讯取得了不小的进展。马伊斯基和波利娜的被捕都不过是为了捏造关于自己的，所谓的“莫洛托夫英国特务案”。自己甚至可以猜出贝利亚描绘的情景：1942年春天，自己就是在伦敦和华盛顿之行期间被英国人召募的。因为当安东尼？艾登在机场上迎接了自己以后，在陪伴自己抵达英国首都的过程中，深夜时分，艾登带着英国人的翻译来到自己的车厢……
而根据俄国的一条严格规定：任何人，包括□委员，必须在至少一名，最好是两名苏联“证人”在场的情况下方可与外国人进行谈判。这种“证人”一般由翻译充任。但是，当时自己却跟艾登和他的翻译单独呆了近一个小时。那么自己到底和他们谈了些什么？当然是是“串通”。自己当时的随从中一定有人记录了这个情况，而相应的报告肯定也一直放在贝利亚的文件中，作为“证据”存在的。这就可以证明，当天夜里艾登召募了自己，使自己成为英国军情局最有价值的谍报员。这可以解释为何自己严重违反了斯大林有关不得与外国人单独相处的严格规定。
这么说来，里宾特洛甫和自己的照片被贝利亚得到也不奇怪，但现在这种时候，它出现的好处就是，自己是不是英国间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私下会见德国外长，有没有做出什么有损国家利益的事。只是，自己该怎么说呢？看来这一次，自己跳进伏尔加河也洗不清了。
而这时候的里宾特洛甫还不知道莫洛托夫的处境，也不知道路德对他的背叛。路德一如既往的询问了他和莫洛托夫见面的情况，要说里宾特洛甫有所怀疑的，莫过于他那过于急切的态度。所以他谨慎的只说了很少的一部分情况，事实上，他是正确的，因为路德将这些统统写进了一份反对他的资料卷里。
舒伦堡也拿到了这份资料卷，路德那个来报信的助手兴奋的语调一直在他脑中盘旋：“我们已经整理了一份反对里宾特洛甫的资料卷，您可以看一看，这里面包括着他那混乱的私生活，对他头脑是否清醒表示了怀疑，我们得出结论，那就是他已经不适于担任外交部部长的职务了。这份调查资料报告已经被分送到了许多部门，所有有关的人员都在等待全国领袖的命令，以便采取行动。我们希望您能催促他立即展开攻势，不要拖延。路德司长还要求立刻面见领袖先生。”
“我记得我说过，在采取对里宾特洛甫的攻势之前要先问问我的意见。路德他已经违背了我们事先的约定了。我还不能肯定，领袖先生已经得到了元首足够的信任以及加强了他的地位。”
“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发动对里宾特洛甫的全面攻击，他一定招架不住的。”
“好吧好吧，虽然现在发动进攻为时过早，我得承认这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但我赞同你长官的这个举动。我会去见领袖先生，但一切事情还必须视他的决心而定。”舒伦堡轻轻将资料卷卷在手中，微笑着。也许这一次，他们的胜算很大也说不定。现在所有的问题都不过是时间问题和希姆莱的决心而已。
“斯大林同志，我想这是一场误会。”莫洛托夫依然艰难的应付着斯大林的盘问。他感觉自己无论怎样措辞都不合时宜，“我并没有……”
“那么，你那时候在莫吉廖夫干什么呢？维亚切斯拉夫，我记得那时候你身边除了瓦列金谁也没带啊，或者我们需要问问你的那位小助理？”
“斯大林同志，您不可以……”
“维亚切斯拉夫，我记得您之前有四个助理，他们都已经死了。如果我没记错，其中三个人在内务人民委员会的院里被枪毙，第四个人受不了酷刑，从卢比扬卡的电梯井里跳了下去。啧啧，真是可怜，有趣的是，你那时候并没有保护他们。但是，现在你似乎打算救救你的第五位助理。”
“他能有什么错呢？瓦列金那孩子，他没做什么错事。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摊了摊手，“是我没能抵挡住法西斯的诱惑，您知道，Nazi 的人一向都很有吸引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外长，渣渣的锤子~~锤子那就不能坚定点？痛心疾首指！
确定的未来
“这么说，你是被引诱了，维亚切斯拉夫？”斯大林淡淡的点了点头，就好像早就预料到莫洛托夫会这样说一样，“当年你去柏林的时候就被诱惑了是吗？”
“就是这样，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心里暗暗对里宾特洛甫说着抱歉：对不起啊，约阿希姆，我可不是故意要把责任推到你头上的，好歹让我先过去这一关吧，不然我就死定了。
“哦，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你被诱惑的可真是够深的，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你居然能在战争期间去莫吉廖夫见一个敌国的外长，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种行为的严重性，说是叛国也不为过。”
“我很抱歉，斯大林同志。请原谅我的不够深思熟虑，我只是一时冲动。我们都曾经历过，为了一个女人什么的做出一些别人看起来可笑的要命的蠢事……”
“可那是小伙子们会做的事，而不是你应该做的，维亚切斯拉夫，你应该记得你是一名gongchandang员，你没有冲动或是动感情的权利。”斯大林说话的时候声音冷硬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钢铁”！
“请您原谅，我也对此深怀愧疚。在敌人面前，我没有能够抵挡住他们糖衣炮弹的攻击，竟然被他们诱惑，我已经在心中深深检讨过了。现在能听到您的批评，我倒是如释重负，这至少把我从愧疚负罪中解救出来了。”莫洛托夫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开始不断描述里宾特洛甫有多么迷人多么善于蛊惑人心，自己是如何拼命抵抗，但最后还是不幸沦陷了。但他们之间总共就见过两次，除了柏林的那一次就是这一次，而那一次自己喝了酒，脑子不清楚。这，这一次是被威胁的……他说的声泪俱下，最后连自己都差不多相信自己完全是无辜的，只是受到诱惑一时犯错而已。
“……里宾特洛甫威胁我说，如果不去见他，他就将我们之间的那一次……嗯……公诸于众。对，他手里留着照片录音什么的，他说，说我要是不去见他，他不介意让我们前线的战士都看到我们的照片。所以我不得不去……”莫洛托夫说的煞有介事，好像真的受到威胁一样。
“这么说，整件事岂不都是法西斯的阴谋？而你只不过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斯大林打断莫洛托夫的辩解，似笑非笑的望着这位威望相当高的人民委员。他希望除掉这个人很久了，但是事情很棘手，因为莫洛托夫圆滑聪明，资历老威望高，偏偏对自己又忠心耿耿，让自己找不到借口。这次的事的确是个好机会，但是却不是一个能公之于众的理由。堂堂的人民委员因为同性/恋入狱，只怕比当初说图哈切夫斯基是间谍更不能让人信服。所以这个把柄只能是放在私底下。
斯大林磕了磕烟灰，有些烦躁的拧了拧眉毛：真是麻烦，这次贝利亚提供的情报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乍一看上去，它即使不足以让莫洛托夫入狱，也足够让他辞职走人了。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这件事要是公开了，造成的震动恐怕不止涉及莫洛托夫，作为一个老资格的dang员，莫洛托夫一旦传出这种丑闻，只怕会动摇布尔什维克的根基。所以这件事不得不严格保密。而如果以此威胁莫洛托夫辞职，后者倒是有可能同意，但是怎么向公众交待就成了自己的问题了。自己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让各方都满意。更何况，在这种敏感的战争时期，还是稳定为先吧。
这样想着，斯大林已经决定并不对莫洛托夫作出处罚了。但也不可能不处理他，毕竟他和德国的外长搅在一起，而那个漂亮的德国外长……他知道当时苏德秘密协定的多少秘密啊。当时自己还替希特勒那个恶魔祝酒来着……一想到这里，斯大林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郁闷。他暗中下定决心，如果战争胜利了，那个德国人绝对不能留下。至于莫洛托夫，现在就留下他吧，处理什么的，呵，等到战争结束以后，慢慢找理由收拾吧。有时候，循序渐进要比疾风骤雨来的更折磨人。
莫洛托夫在辩解的空隙很敏锐的注意到斯大林的眼神变了，原来的咄咄逼人冷漠疏离变得带了不少脉脉温情，那狭长的黄眼睛也柔和了许多。他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不管怎样，自己今天这关应该好过了。
果然，斯大林接下来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聊起了斯大林格勒。这是一个让人高兴的话题，莫洛托夫也没有掩饰自己对即将到来的胜利的兴奋和渴望。他们说了很多战争情况，彼此都没有再提有关德国外长的一句话，好像莫洛托夫本来就是来和斯大林商讨斯大林格勒的问题的。但是莫洛托夫自己清楚，斯大林并没有销毁照片，自己的把柄依然握在他手里，他现在的姿态只是证明他并不想在这时候多追究而已。
“维亚切斯拉夫，那个德国外长，叫里宾特洛甫是吧？一旦战争结束了，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我希望你到时候还能保持现在的坚定立场，不过是一个错误而已，我们有机会补救，不是吗？”莫洛托夫清晰的记得出门前，斯大林微笑着对自己说的话。他太清楚斯大林的性格了，也太清楚话里的含义。斯大林的意思很明确，一旦战争胜利了，自己的约阿希姆是无论如何都要死的，而到那时，自己什么反对意见都不能表示。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我的约阿希姆？莫洛托夫白着一张脸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那里，将脸埋进手心，把别列什科夫吓了一跳。
“莫洛托夫同志，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没……没什么……只不过提前知道了未来而已……”
“您没有发烧吧？您不是布尔什维克吗？怎么还会相信预言什么的？”别列什科夫感觉莫洛托夫今天说的话不清不楚的。
“你不懂，瓦列金，”莫洛托夫颓丧的摇摇头，靠在座椅上，“你最近说话做事小心点，尤其小心贝利亚。”
“是，莫洛托夫同志。”别列什科夫小心的应了一声。莫洛托夫站起来，拍了拍别列什科夫的肩膀，愣愣的望着窗外的蓝天。冬季的天空澄澈透明，好像蓝色的宝石，也像是约阿希姆的眼睛。莫洛托夫怔怔的看着：约阿希姆，如果我再说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锤子渣渣，小斯渣渣~~外长，外长！！渣渣都去瓦尔哈拉跪搓衣板去！！！
斯大林格勒的圣诞节（上）
事实上，在斯大林格勒的苏军指挥员们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曼施坦因的攻势来得如此之快。当然，这些担心的人中并不包括罗科索夫斯基，短暂的惊讶以后，他就很快平静了下来。但让他郁闷的是，叶廖缅科并不像他这样镇定，他开始担心起了镇守合围圈西南角的第57集团军。在他看来，华西列夫斯基和赫鲁晓夫也像叶廖缅科一样总是做无谓的担心。他们竟然给跟自己说，要让马林诺夫斯基的第2近卫集团军支援斯大林格勒方面军，以阻止曼施坦因的进攻。
“我不同意，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我不同意这样做。再说了，您和莫斯科说过吗？”罗科索夫斯基明显的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莫斯科那边的电话打不通，”一向平和的华西列夫斯基第一次显得焦虑不安，“为了不浪费一丁点时间，我必须这样做。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你也必须同意！”
“既然如此，当时候你自己去向最高统帅解释，反正我只是奉命行事。”罗科索夫斯基郁闷的挂了电话。但他不知道，更郁闷的是自作主张的华西列夫斯基，对于斯大林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先斩后奏，华西列夫斯基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而晚上的电话果然验证了他的预感：“您怎么能做出这种举动？！我对此拒绝给出任何答复。”来自克里姆林宫的答复让华西列夫斯基忐忑不安，彻夜未眠。好在在与斯大林通了无数次电话之后，后者终于同意在两天后将第2近卫集团军派遣去协助斯大林格勒方面军作战。这才让华西列夫斯基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候，霍特的坦克军已经开始向北挺进了。合围圈掩体中的德军士兵们甚至能听见远方传来的枪炮声。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第6集团军。每个人都在相互转告着：“曼施坦因来了！”元首又一次信守了他的承诺，他永远都是信守承诺的。
但这些士兵不知道，正是他们眼中信守承诺的元首，根本没有让他们突围的想法。第6集团军绝对不能从斯大林格勒撤退，因为这将毁掉整个战役的全部价值，这个结论保卢斯知道，曼施坦因也知道。元首绝不会让先前那么多的血白流。而曼施坦因想的要更多一些，因为克鲁格曾经警告过他：元首对去年冬天在莫斯科发生的事情至今耿耿于怀，他始终认为，如果当时按他的命令固守阵地。莫斯科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倘若一支部队开始逃跑，那么军纪和军令的约束力很快就会随之消逝。”曼施坦因想起元首曾对蔡茨勒说过的话，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滋味。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飞入合围圈和保卢斯商量计划，但他并不想去，所以他将自己的情报少校派了过去，给他布置了任务，让他督促保卢斯和施密特组织第6集团军做好实施“霹雳行动”的准备。
但这个举动却让施密特的心里凉了不少。他明白，曼施坦因这是在极力避免承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