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地退出去的阿尔瓦并没有看到,在他走了之后,本来脸上带笑的监狱官冷着脸小心地打开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是一个石头盒子,在伊夫堡这样的地方,只有这样的盒子才能让人放心地收藏一些东西而免于潮湿的侵蚀。
打开盒子,一些零零散散的文件下面是一个考究的羊皮纸质的信封,火漆已经被人打开了,零零散散地,还能辨认出上面鸢尾花的轮廓。
“不要让他离开伊夫堡。”监狱官又把这句话看了一次,之后他摸了摸旁边的来自东方的一小块翡翠,那种纯粹的绿在伊夫堡火光的映衬下反射出妖艳的光。
监狱官胖胖的脸上显出一片的贪婪,“哦,是的大人,我一定会做到的,当然。”他喃喃自语。
以为自己的命运马上就要被改变了的阿尔瓦哼着小调走进了地牢,不管未来怎么样,只要他离开了伊夫堡不坐以待毙就是好的选择。
因为这段时间阿尔瓦巡视地牢时跟别的狱卒的明显不同,爱德蒙也没有再像第一天那样对他大呼小叫,冷嘲热讽。尤其是两个人还能简单地交谈两句,虽然很快他们就会失去话题,但是他们也都默契地避开了矛盾点。
可是今天不同,听到阿尔瓦明显轻快的脚步声,爱德蒙低沉地声音响起,“狱卒先生,看来您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们从来不称呼对方的名字,爱德蒙是因为根本就没问,阿尔瓦则是出于一种奇妙的自尊心——既然你都不问为什么我要主动告诉你呢?
一来二去的,他们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索性在地牢里的,还能保持自己的理智都是少数,他们简单的交谈也便顺利地延续了下来。
“监狱官答应我让我下一批去马赛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我可以…”阿尔瓦压低了声音,有些沾沾自喜道。
“狱卒先生终于意识到我是一名囚犯了么?我没有钱,也没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东西也不是钱可以买到的!”像是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一个是自由人,一个是笼中鸟,爱德蒙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您何必这样误解我?!”阿尔瓦也有了脾气,要不是因为那些奇妙的缘分,他也不会对一个犯人另眼相看,“您要的到底是些什么,只有全知的上帝和您自己知道,我不过就是个下级的狱卒罢了,巡视监狱,送些面包和水就是我的全部了!”阿尔瓦也不是没有抱怨的,老德尼在的时候,这些话他也不会说;老德尼死了之后他就更没人说了,今天,在爱德蒙的面前,在他刚刚放下了心中的一个重担之后,抱怨的话就这样倾泻而出。
“我想要什么?”爱德蒙丝毫没有顾忌阿尔瓦的火气,“我想要公平,我想要公义,我想要那些陷害我的人都受到上帝的惩罚,让那些帮助过我的人都得到奖赏。”
“您以为您是谁?全知的上帝吗?”听到爱德华的剖白,阿尔瓦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屈死,语气中难免带出些尖酸,“您有什么可值得人陷害您的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宣称自己是清白的,可是又有几个人是真真正正的清白的呢?”他想起衣冠楚楚的那个“哥哥”,想起那方洁白的鸢尾花的丝帕,“恐怕就是那些宣称自己最是清白的才最是肮脏,上帝知道他们的罪孽在就已经被记在魔鬼的名单上了。”
“滚!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你这样清白的老爷!”爱德蒙像是被激怒了,他大声地咆哮着,像是地牢里的每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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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蒙。邓蒂斯
阿尔瓦也被激怒了,在他看来,他跟爱德蒙的交往完完全全是他的好心——没看其他的狱卒都避而不及呢么?!可是看看他得到了什么样的回报,猜忌、怨恨。。。阿尔瓦愤愤地离开地牢,发誓在一个月之内换掉自己所有在地牢里的巡班,这是惩罚,他在心里面这样对自己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对爱德蒙的心态的变化,不过都是生活在伊夫堡里的人,即便他们一个是狱卒,一个是囚犯,可是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
果然,在下一个月,阿尔瓦像是他对自己承诺的那样,跟其他的狱卒换了所有的班,他再次递交了申请,一面幻想着自己上岸后的美好生活,一面在心里面忽视他对于爱德蒙的愧疚。
是的,愧疚,经历过那样的绝望之后阿尔瓦更加明白被人给予一丁点儿希望之后再次打碎的痛苦。
当初他在被监禁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哥哥”的时候,他心中所涌现的第一种情感绝对是狂喜,疯子一般的孤独的囚室,只要有个人,无论是谁,都会让他让欣喜若狂。
可是在知道了那是要他命的索命者之后呢,阿尔瓦还记得那种从天堂一下子被拉到地狱的感觉,那一瞬间,他完全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也正因为此,阿尔瓦对爱德蒙有了一份愧疚。要不是他临时起意接近那个囚犯,也许爱德蒙还不用承受被人接近又突然疏远的痛苦。而等自己离开了,必然不会有第二个狱卒像以前一样对他说话。
就如同没有见到过阳光的人从不渴望光明,没有喝过蜂蜜的人不会知道苦涩。爱德蒙,在被给予短暂的希望和认同之后所面临的,也必将是再次失去的痛苦。而这一次,将更加严重。
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愧疚,总之,在一开始的愤怒过去之后,阿尔瓦的不出现更像是一种逃避。只要到了下个月,得到了监狱官的批准,他就解脱了。阿尔瓦一遍一遍地这样对自己说,将来他一定想办法将爱德蒙救出去,无论他是否清白。
阿尔瓦其实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当初他被关在那间囚室的时候也曾经希望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吧。
不多不少一个月之后,伊夫堡下一个月的上岸名单被公布了,阿尔瓦意外地落选了,而且,他还得到了监狱官最新的指令——常驻地牢进行巡查,以后地牢的班,不用排了。
爱德蒙很痛苦,在那天将阿尔瓦赶走之后他就后悔了。
那个下级狱卒并不图他什么,他很明白。从一开始被法官先生投入监狱他就明白他恐怕是遭到了陷害,第无数次的,他懊恼于自己没有在被卫兵们押送过来的路上跳入海里逃开,要是他那么做了,上帝啊!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跟梅塞苔丝秘密结婚了,等再过几年他会想办法给他的老父亲带封信,到时候他们可以去意大利,可以去西班牙,随便什么地方,总归不是在这个该死的伊夫堡里的。
爱德蒙不是没有绝望过的,被投入监狱的一开始,也是曾经有下级狱卒问过他是不是需要些什么东西,当然,那是要用法郎来换的。爱德蒙不需要任何东西,他只想要见监狱官。他是无辜的,总得有个讲理的地方。
可是他很快就绝望了,狱卒嘲讽地告诉他监狱官是不可能来见他的,要是有些法郎,也许在某个时间他们可以碰碰运气来个“偶遇”。
看着那个狱卒贪婪的脸,爱德蒙像是被激怒的狮子一般的咆哮,他没有钱,他只想要见监狱官,他只想要公义。
那时候爱德蒙以为他已经不可能遇到更糟糕的情况了,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真正的地狱还远远没有来临。
地牢——常年不见光的囚室,只有对面墙上那唯一的小窗和狱卒们巡班的时候才能见到的一点点昏暗的灯光。
恐惧、绝望和苦闷终于将这勇敢的水手击倒了,他大声的嚎叫,在黑暗中四处乱撞,每一次撞倒都飞快地爬起来换一个方向继续,直到自己因为脱力而瘫在地上。
不止一次,爱德蒙想就那样一头撞死,他长满老茧的手一次次地抚摸阴冷的石壁,感觉那上面的纹路。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付诸于实践,他是无辜的,他不应被这样对待。
慢慢的,爱德蒙开始意识到这样的疯狂于事无补。狱卒们远离了他的囚室,即便是一点点硬面包和冷汤都不再出现的他的囚室外面,只偶尔几天才有一次,还是挑在他疲倦地躺倒在囚室的地板上的时候。
于是爱德蒙知道了,那些下级狱卒们中不成文的规矩:疯子不能得到食物。
所以他开始变得安静,像是每一个已经认命了的囚犯一样。他从不发出声音,每次那一点点灯光靠近在离开之后他就会离开自己的位置,去拿那一点点食物,他不能死,爱德蒙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什么样的念头,他不能死。
再后来,他习惯了每次后靠着石壁蜷缩成一团地休息,习惯了那一点点残羹冷饭,习惯了用自己的指甲在粗燥的石壁上划出歪歪扭扭地一道刻痕——那是他恢复了理智之后开始的计数。
每一天,当爱德蒙送走了狱卒的那一点点光,他就会在石壁上弄出一个痕迹,他是无辜的,他一定要出去,给那些陷害他的人们应有的惩罚。
在认识阿尔瓦的一年前,爱德蒙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挖地道。
这完全得益于一个无意间的发现,那天爱德蒙像往常一样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在他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膝盖有些凉。他用手一摸,一些湿润的土就附着在他的膝盖上。
地道,爱德蒙像是被上帝的闪电击中了一般,要是能从这里挖出一条通道到城堡的外面,那么他就可以离开了!
想到这儿,爱德蒙情不自禁地再次跪下来感谢上帝,这全是全能的上帝的安排,他激动地嘴唇直抖,他早就应该知道,全知的上帝会给予他应得的一切。
那天之后,爱德蒙觉得自己再也不迷茫了,他相信这是上帝给自己的预示,他将是一个复仇的天使,惩戒那些恶人。
借助伊夫堡地牢中黑暗的便利,爱德蒙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状况下慢慢地继续他的工程,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他大概估算出了狱卒们来巡班的时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某个狱卒会向里面看一眼,他都不会想要冒这样的险。
黑暗中生活久了的人自有他们一套鉴别时间的办法,爱德蒙就这样一边挖地道一边在狱卒们出现的时候默默地等候。他相信没有哪个人会关心他们这些已经被关进了地牢里的疯子,只是他不确定会不会有万一。
爱德蒙的考虑是有道理的,果然在某一天,有一个下级狱卒靠近了他的囚室,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声音,还带这些惊惧和颤抖,“送饭的。”
爱德蒙想到过很多次他下一次跟人交谈的时候的反应,可是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内心的激动和怨恨远远地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只是一个惯例性让他们解除可能遇到的怀疑的“谁”,就得到了对方的答复,而那个声音里面,没有鄙夷和嘲弄。
不受控制的,爱德蒙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像是刚刚被关进地牢的时候的,他尖叫着高喊着自己的冤屈和痛恨,痛苦像是被针扎破的水袋,汩汩地涌出,控制不得。
等到爱德蒙传者粗气靠在石壁上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声音已经离开了。他又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感觉背后冰冷的石壁带来的潮湿慢慢地浸透的囚衣,他闭了闭眼,无论是因为什么,他还不能死。
有谁说过,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一旦分担出来便不再沉重。
有了那样的一次发泄,爱德蒙发现自己开始在固定的时间等待那个狱卒,倾诉像是一个沙漏里的细沙,一旦被倒置就无法停止。
阿尔瓦也没有让爱德蒙失望,虽然每次只是几句,虽然他们从不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爱德蒙没有问过阿尔瓦的名字,他称呼他“狱卒先生”,何尝不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的处境?
只是被人靠近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尤其是在经历过那种极致的绝望和孤独之后。虽然爱德蒙努力克制自己,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一点点地靠近那个狱卒。到最后,名字成了爱德蒙最后的一道堡垒,他不知道那么狱卒的名字,也许就可以假装那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维持很久,终于在某一天,“狱卒先生”用充满了期冀的语气宣布他要离开的“好消息”,爱德蒙终于被迫面对现实,他始终是一个囚犯,他被囚禁在这座冰冷的石头监狱的地牢中,而他的“狱卒先生”,迟早是要离开的,他是上帝派来的复仇天使,他本就不应该跟人同行。
再一次,爱德蒙愤怒地爆发了出来,在这样的愤怒中,熟悉的孤独和绝望再一次擒住了他,而这一次,来得比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半个月,在“狱卒先生”消失了大概半个月之后,爱德蒙终于确信自己是被遗弃了。整整三天,他卷缩在冰冷的囚室里,头脑像是一团乱麻,理不出思路。有那么几次,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肉体,见到过光明的人被再次投入黑暗,那种痛苦不亚于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开自己的心。
等爱德蒙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心埋在了更深的地方,除了全能的上帝之外,他再也不应爱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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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的狱卒
第三十天,爱德蒙长满了老茧的手抚摸过自己刻在石壁上的粗糙的纹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今天之后,他要将那个曾经出现过的〃狱卒先生〃遗忘,爱德蒙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失去理性的人,不管那个人一开始靠近的目的是什么,事实是他都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只是今天,爱德蒙这样对自己说,他停下了他的地道工程,只是今天,他想让自己记住那种被人抛弃的绝望,以此警醒自己那颗还不够冷硬的心。
地牢的门口传来了声音,爱德蒙在囚室的黑暗中一动也不动,他知道又是狱卒们送饭的时间了,不论来人是谁,他都会将食物放在自己的囚室前,然后转身离开,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出乎意料的,那个脚步声在他的囚室的前面停下了,之后是食物被放下的声音,再之后…没有离开。
一个不打算离开的狱卒?爱德蒙保持自己的姿势不动,心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最坏的打算就是杀人灭口。
囚室门口的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虽然光线照不到他所在的位置,但是爱德蒙还是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很久之后,直到爱德蒙的耐心快要用尽了,才从那个影子的附近传出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声。衬着地牢里面此起彼伏的其他犯人的尖叫声、嘶吼声,这几声呜咽像是惊雷一般在爱德蒙的耳边炸响。
是他!是那个狱卒!
爱德蒙第一反应是翻身而起,无论他是否对自己的承认,那个在他最孤独的时候愿意靠近他的狱卒都已经在他心里占有了一个极为特殊的位子。可是他的动作很快又僵住了,他想起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想起自己对自己发下的誓言,爱德蒙做了几个深呼吸,压
下了自己砰砰的心跳。
门外的阿尔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欲望,事实上从今天早上监狱官宣布了这个月的上岸名单和对他的决定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完全塌陷了。
一瞬间,那些他最不想相信的猜测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要的,其实只是囚|禁,伊夫堡的狱卒又如何?说到底,他不过是跟爱德蒙一样被监|禁在伊夫堡的囚犯罢了。
就算他们一个是犯人,一个是狱卒,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