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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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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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你,跟我走。”

他翻身上马,将她抱在怀中,不由分说,不容抵抗。

她的身子却在这一刻变得僵硬。

卓王孙没有理会,轻轻踢了踢马肚。

白马长嘶一声,向外驰去。

重劫优雅致意。

浓稠的雾霭略略退去,阳光带着晨曦的瑰彩,穿透雾之纱帐,在这片无尽草原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仿佛一张绵延万里的青色织锦,被天之工匠暗绣上点点花纹。

白马在一片浩瀚花海中缓缓穿行。

五月的草原,花涛如海。

花海一望无际,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烂漫盛开。雪白、浅紫、暗红、金黄、湛蓝……纵横交布,次第铺陈在天青的底色上,装点出壮观的万顷锦绣。

晨风温柔地抚过这片烂漫的锦绣,花海便在这看不见的手指下起伏,发出沙沙微响,一如天地间最优雅的琴键,在微风的敲击下,弹奏出至美的节拍。

越过这片花海,再走百余里,就进入了大明边境。七日之后,他们就能回到华音阁。山温水软的江南,才是她的家。

◎第十四章春风匹马过孤城(4)

白马在花海中徐徐穿行,蹄声轻柔缓慢,却一路向南,绝不回头。

他替她决定的事,绝不能有丝毫的更改。

相思偎依在他的怀抱中,却感不到丝毫的温暖。荒城中那狂欢的火光、两万百姓充满希冀的面孔始终在她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她怎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抛弃这些奉她为希望的人民?

但,她又如何能违抗他?

她无力地垂下头,绝望的目光落在起伏的花海上。

芳草繁茂,一直淹没了马膝。繁星般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人在马上,一低头就可以摘到。

突然,她的心底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点青色的花朵,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花是那么熟悉,曾在第一次守卫荒城的时候,开满原野。离别时,被她轻轻摘下,别在杨逸之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这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却仿佛有万钧之重,摧毁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突然挣扎起来:“不,让我回去!”

卓王孙从身后控住了她的双手,他越握越紧,直到她的手腕上都勒出了深深的痕迹。

没有想到,她的挣扎竟是如此激烈,她全然不顾手腕上的痛楚,极力反抗着他的怀抱,仿佛不惜将心也一起撕开。

卓王孙看着她,眼底的温度在一点点冷却,他突然放手。

相思猝不及防,从马背上跌落,摔倒在花海中。

她挣扎起身,逆着夺目的阳光,怔怔仰望着他。

马背上,他轻轻执着缰绳,长发垂落,将他清俊的容颜笼罩上一层阴霾。

花海在他身后摇曳,他俯下身,注视着她的眸子,冷冷道:“为什么?”

相思禁不住啜泣起来:“我如果走了,重劫会杀死荒城所有的人。我曾立下誓言,必须回去救他们,我不能走啊……”

她的声音在寂寂花原上轻轻颤抖,语无伦次。

卓王孙只冷冷地看着她,一直等着她说完。

他淡淡重复了一次:“为什么?”

相思惶惑地看着他。突然,她的心慌乱起来。

是的,荒城的百姓和重劫的盟约,这些都是很好的理由,但还不是她心底最真实的牵挂。

她最挂怀的到底是什么?

相思下意识地摇着头,喃喃道:“而且……”

她迎着他冰冷的目光,猝然住口。

她心中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

因为她发现,在他的注视下,自己竟完全无法提起那三个字,无法提起杨逸之。

为什么会这样?

本来,华音阁主卓王孙与武林盟主杨逸之亦敌亦友。此刻,她求他去将杨逸之从重劫的掌控中救出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为什么她的心会感到一阵慌乱?

她该怎样向他解释,杨逸之为何会沦入重劫的魔掌,又是如何一次次为了救她,在这可怕的罪孽中越陷越深?

她该怎样向他提起,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幕幕?

她该怎样掩饰,自己心底的惶惑?

一股真切的无力感传来,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一时竟无法站立。她绝望地跪倒在花丛中,深深垂下头,任星星点点的花叶刺痛了自己的娇靥,却不敢抬头看这个世界一眼。

这一刻,她竟有一丝愧疚。

却又倍感迷惘。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是他,下马向她走来。

相思躲避着,将脸深埋在衣袖中,纤弱的双肩不住颤抖。

他在她面前止步,俯身抬起她消瘦的下颚,强迫她凝视着自己。

“说。”

依旧是如此霸道,不容她有丝毫隐瞒。

相思惊恐地面对着他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恐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向他提起。

卓王孙皱起眉头,此刻的相思,让他感到了陌生。

她,原本柔顺、服从,在他面前,她从未有任何违抗。

但现在,她却忤逆了他,三番五次。

她在疑惑什么?她在犹豫什么?她在惧怕什么?

那句没有说完的“而且”后,到底是怎样的困惑?

让她风鬟雾鬓,隐见憔悴?

相思怔怔地看着他,数次欲言又止。或者,她可以隐瞒一些事情,隐瞒在千军万马中,他为了救出自己,数度出入;隐瞒在地心之城、重劫恶毒的安排下,让两人几越雷池……

她只告诉他杨逸之在这里,需要他去救。

但,又有谁能在他面前,做这样的隐瞒?

即便,她可以用谎言来掩饰这一切,她又如何面对自己惶惑的心?

相思发出一声轻轻的啜泣,无力地将头转开,再也无法面对他的目光。

卓王孙伸出手,强行将她的脸捧起。

他是如此用力,以致她消瘦的下颚上也印下了淡淡数道红痕。

◎第十四章春风匹马过孤城(5)

他眸子中透出一丝残忍的光芒:“说你心里的疑惑。”

他的目光是如此冰冷,绝无一点温度,仿佛利剑一般,刺痛了她的双眼,似乎一直要洞穿她的心。

无边思绪,都被切割成凌乱的丝缕,紧紧缠绕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就听他一字字道:“我,替,你,毁,灭。”

相思一惊,这句话摧毁了她最后的勇气。因为她感到了这短短几个字中,已透出无尽的杀意。

龙有逆鳞,批之者死。

多少年来,她一直明白,眼前这个如龙夭矫的男子,即便在最温柔的时刻,也不可全心亲近。

他可以走过千山万水来找她;他可以在白马上,温柔地对她伸出手;他可以戏弄十万大军,不问一切,只让她跟自己回家。

但他内心深处,却永远是一座不可开启的宫殿,绝非她可以接近。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出那句“而且”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敢承受,甚至,不敢去想。

终于,泪光在她眼中凝结成冰,她勉强微笑道:“而且……我如果走了,重劫会杀死荒城所有的人。我曾立下誓言,必须回去救他们……”

她突然住口,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说过的话。

多么苍白的重复。

刹那间,两人相对无言,只有轻轻晨风,在无边花海上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花海起伏,青锦上花纹变换,透出一望无际的静谧,白马悠闲地停在不远处低头吃草。

一切是那么宁静,仿佛多年前曾做过的梦。

只是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是那么清冷。

冷到凝结。

她透过泪痕,怔怔地看着他,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万里的距离。

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突然她的身躯一震,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他深沉而暴虐地,亲吻着她的双唇。

相思本能地挣扎,却被他压倒在花海中。

身下蔓草一阵凌乱的碎响,仿佛在凄声述说化为飞灰前的欢娱。两人的衣衫上都染上点点湿痕,蔓草般纠缠的气息在静谧的花原上缓缓弥散。

相思睁开双眼,透过他飞扬的长发的间隙,那星星点点的青色小花化为尘芥,在阳光中飞扬,仿佛夜空中的流萤,无声无息地在她眼前飞旋、坠落。

她的心在轻轻抽搐,分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

她不再反抗,而是默默承受。

是的,她无法、也不愿违抗他。从一开始,她就顺从地偎依在他的羽翼下,承受他给予自己的一切。多少年以来,她都是如此心甘情愿,沉沦入他统治的炼狱,做他永远的囚徒。

曾是那么、那么地爱他。

爱他的温柔、爱他的暴虐;爱他的给予、爱他的掠夺。爱他的一切。

只是,她不知道,为何这一刻自己的身体是如此僵硬。

他将她压倒在花海中,恣意侵占着她的双唇,以不容抵抗的暴虐,宣示他的威严。

她柔软唇齿间透来淡淡的微凉,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在最不经意处有了改变,显得无比陌生。

这种陌生感仿佛要印证他的疑惑,在他的心底搅起一阵莫名的烦乱。

刹那间,破坏与凌虐的冲动突如其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心。

他一沉手,将她衣襟撕开。

一寸一寸。

他的目光从她莹洁如玉的肌肤上扫过,却是那么冰冷,宛如一柄利剑,要剥去她一切遮掩、将那个疑惑从她体内生生剜出。

突然,他抬起头,看到了她哀恳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轻,在漠漠飞花中散开,仿佛一根随时要断裂的弦:“求求你,让我回去……”

他的动作瞬间静止。

一点寒芒从他眸子深处闪过,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森寒的气息蔓延过整个原野。

万点野花,似乎也在这一刻枯萎。

但这寒芒稍纵即逝。

他轻轻推开她,起身,向花海深处走去。

再不回头。

当他离开她时,不管花开花谢。

相思跪在花海中,掩起凌乱的衣衫,樱红的双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

晨风轻轻抚过,将她眼中的泪水点滴风干。

她就这样,深深跪在花丛深处,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却始终没有追过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海那头,她才禁不住痛哭出声。

大片花海在两人之间起伏,仿佛是波涛卷涌的汪洋,将两人遥遥隔开。

再没有渡过的方舟。

不知过了多久,她牵起白马,一面啜泣着,一面向荒城走去。

万顷花海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缓缓前行。

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投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她仿佛无尽浪涛中的一只蝴蝶,是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她想起了自己在白马寺许下的心愿。

是的,天涯海角,他终于乘着白马,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他的微笑是那么温柔,他越过了千山万水,只想带她回家。

这不正是她梦魂萦绕的一幕么?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为何不能放下一切,跟随他离开?

为什么她纯净如镜的爱情中,竟有了丝丝缕缕的隐纹?

为什么?

为了谁?

她放声哭泣着,牵着那匹白马,在茫茫原野上踉跄前行。身后,万顷野花在风中摇曳,化为浩瀚沧海。

那是她单薄的双翼再无法飞跃的距离。

◎第十五章旷劫光年掣电中(1)

最后一缕光芒坠落在草原尽头,宛如一曲哀感顽艳的歌谣,在亘古已然的天幕下发出寂寞的回响。

然后,便是终夜的黑暗。

重劫缓缓自地心之城中走出,无边黑暗羽翼般覆盖在他孱弱的身躯上。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他似是在深思。

他要独自走上祭台,看着诸天之芒,坠入大地。

那时他纯洁无瑕,宛如婴儿。

这便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欢愉。所以,每当傍晚,他总是会走出地心之城,在明暗交织的大地上穿行,一直走上高高的祭台。

但今天,他的脚步却在祭台之前,戛然而止。

一个青色的人影,随意地坐在祭台顶端的石阶上,目光仿佛空中坠落的叶,淡淡望着他。

他身后白色幕幔低垂,纵然夜风掠过,依旧寂静。天地一切,仿佛尽皆臣服于此人之威严,不敢稍有妄动。

当他降临时,诸天跪服。

浓浓的暮色横亘在半空中,宛如一座浮空的岛屿,却丝毫不敢靠近他。本已坠入地平线下的日光突然明亮起来,返照在他青色的衣衫上。

一如朝日再临。

他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任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他全身没有一丝杀气,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容虽和煦如阳光,却无法照亮任何人。

在这笑容面前,他们的人生只不过是一场嘲弄。

重劫目光慢慢收缩,苍白的衣衫宛如受到秘魔之力的驱动一般,将他的身体缠绕起来。他本能地想退回去,但无法移步。

卓王孙。

这人一旦出现,任何人都不再自由。

祭台顶端,满空浮翳渐渐沉寂,新月初升。

月光宛如一条河流,流淌过他散垂的长发,在他脸上投下藻荇般清明的影子。这让他的笑容顿时变得说不出的萧疏、慵懒。他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冰冷。

他的目光垂向重劫,嘴角一点点挑起讥诮的弧度:“想看烟火么?”

重劫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猛然,炮火齐鸣。

十一尊红衣大炮宛如十一尊上古时暴怒的魔神,怀抱炽烈燃烧的巨石,纵贯长空!刹那间,天空变得瑰丽而妖异,整片草原都被炽火照亮,宛如沉入焦炎地狱一般。

重劫脸色骤变:“不!”

炮火轰然落下,砸在白银连城的地基上,刚刚造起来的城市基座,立即被轰得四分五裂。

红衣大炮威力强猛无比,连山崖都能炸开,何况土石砌成的城墙?十二炮一齐轰下,重劫辛苦筹建起的白银之城的基座,立刻破碎了一大片。

重劫的瞳孔剧烈收缩,变得通透而苍白。撕裂般的痛楚贯穿了他那孱弱的身体,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死死地盯着台阶上静坐的青色人影:“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台阶上冲去,宛如一只被激怒的猫,要用尖尖的指爪,将那人撕碎!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这座城池,三连城必将建成,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卓王孙淡淡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尊红衣大炮掉头,轰然一炮向祭台击了过来。炮弹夹杂着炽烈燃烧的火药,将幽寂的天幕炙成赤红,宛如一朵灭世红莲,轰然绽放!

祭台的一角顿时被轰成碎末,满空石屑乱舞,宛如一场华丽的花火。

卓王孙依旧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长长的衣袖垂下,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阴影。这阴影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重劫的恐惧锁住:“天下绝没有任何力量能伤我。”

他淡淡看着重劫:“你呢?”

重劫的身体仿佛被钉在石阶上,他全身僵硬,却无法回答。

卓王孙的目光垂下,扫过白银之城凌乱如废墟的地基,语气中有微微的嘲讽:“或者,它呢?”

重劫一个踉跄,跌倒在石阶上。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人已经发现了他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这座正在建造的白银之城!

他可以死,他可以下地狱、受万千折磨,但不能让这座城池受到半点伤害!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他一生的救赎,那也是非天之族三千年苦行的结果,绝不能因任何人而坠落!

他跪倒在台阶上,仿佛一个被夺走了玩具的孩子,凄声痛呻着:“不!”

卓王孙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

他的眼中满是讥嘲,什么梵天祝福的城池,什么永恒不灭的天都,什么非天之族的信仰,在他面前,也只配化为飞灰,被踩在脚下。

“轰!”

炮火宛如地狱深处岩浆中诞生的魔王,凭借着一跃,将自己拆解开,用血撕裂天穹,带着怒啸声砸在了祭台上。

◎第十五章旷劫光年掣电中(2)

斗大的石块飞天翔舞,在夜空中划破虚残的梦幻,将破碎前那一刹那的辉煌映入眼帘。

毁灭,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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