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王傲然道:“你若是能胜得了一招半式,难道本王还有脸皮再做纠缠不行?若是你输了,吉娜姑娘却要交我们带走。”
琴言妩媚一笑道:“若我输了,王爷想要怎样,就怎样。”
吴越王也不去看她,只对欧阳建道:“琴言姑娘司职华音阁新月妃,手中古琴天风环佩,自唐代传世七百年来,名动天下,你要留心了。”
欧阳建向琴言怀中一瞥,冷笑道:“天下名宝,都应该珍藏在王爷的万宝楼中,琴言姑娘可肯割爱?”
琴言微微一笑,既不怒也不答话。
吴越王道:“天风环佩琴乃天下名器,唐时女剑仙卿舸无意中于蜀山凝碧岩上伐得一段万年古桐,后在隐居南溟之时用剑术剖开十里玄冰,于冰海底采出乌金,锻造成弦,共计二十年方成此琴。卿舸自幼精通琴术,寓剑法于琴音之中,创立一套武功,世称天风七叠。后卿舸将此琴和琴谱一起赠给当时华音阁主,而后飘然离去,泛余生于冰海之上,百世之下,犹称神人。后来天风七叠成为华音阁七种绝世神功之一,据说修习到极高处,亦可横扫天下。琴言姑娘华音阁新月妃子,幼得嫡传,本王尚且不敢小视,何况你?”
还没待欧阳建答话,琴言盈盈下顿,笑道:“王爷这一夸,琴言何以克当,自从宋末那场武林大会上,鄙阁月主傅菁弦以天风七叠对决武林盟主,虽侥幸一胜,但变宫,正羽两根琴弦却被震断,从此,天风七叠只传下来了五叠,到了琴言手上,自然更是十分神妙不得其一了。”
欧阳建冷笑道:“华音阁的武功自然是高明的,也不劳你随时再吹,我倒要领教那南极来的哑女送给你们前代阁主的信物,到底是如何厉害。”
琴言脸色一变,妩媚的眼睛顿时凛若秋霜:“既然欧阳校卫这样讲,琴言若不奉陪,怕是折不起华音阁的面子,琴言失礼了。”
语未完,纤指倏然在琴弦上一划,欧阳健猛觉数道凌厉的劲风袭至,有了吉娜前车之鉴,他倒也不敢大意,当下玄功暗运,呼的一掌击出,将前路来袭的几道暗劲冲开。左掌一圈,右掌一引,劲气内收为螺旋,一招潜龙腾渊,当胸向琴言击去。欧阳健的武功纯走阴柔一路,这一掌击出,满室寒气陡升,吉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却见琴言衣袂飘飘,随着欧阳健的掌风催送,起在空中,浑然不似血肉之躯。两只纤手按住琴弦,一阵丁丁冬冬的柔音响起,就仿佛春花乍开,雏鸟共鸣,野芳新发,弱柳含苔,使人不禁有出游之兴。吉娜舒了口气,就听吴越王曼声吟道:“春分惊蜇絮满天,云开日暖响丝弦。这一曲《春晓吟》,可称绝妙。”
琴言向他回眸一笑,琴音忽转清疏宽放,伶俐奔畅,峨峨忽有高山之意,汤汤而又做流水之磬。吴越王笑道:“好,你将我当成了樵夫了。”琴言雪腮之上梨涡浅绽,意似酬答,欧阳健只觉袭来的暗劲更加无声无息,忽强忽弱,缠绵柔软,一如琴言脸上的微笑,知道防守是防不住的了,当下拳势一展,蓬蓬蓬三拳击出。这三拳分三个方向,分袭琴言左右中路,就见琴言纵弹不息,身子微微一转,琴音忽然加大,莽然有千里平阔,浩淼森然之象,欧阳健便觉拳劲如石沉大海,暗呼不妙,还未来得及变招,一道大到不可思议的劲力凌空压下。危急之刻不及细想,身子着地滚开。那股劲力在地上一触,径直向欧阳健追袭而来。
欧阳健一闪、再闪,已到了墙边,避无可避,一声大吼,聚起全身劲力,要硬接这一来去无踪的招数。那劲力却在跟他掌接触之际,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欧阳健正收势不及,又一股悄无声息的力道自墙中涌出,他此时哪里还有变通的余地?一口鲜血标出,向前直跌出去。琴言轻轻一笑,曲子又变的轻松柔和,宛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正在花园嬉戏。就听吴越王叹道:“姑娘武功变化多端,这琴艺也妙到不可思议。由渔樵问答而到沧海龙吟,阳关三叠追杀欧阳都尉,却由宫调变为商调,一阕寄生草就将他打得口吐鲜血,实在不由人不叹服。”
琴言又是微微一笑,突然丝弦错杂,拢总之声不绝,吴越王皱着眉头数道:“颤指、历音、摺分、勾抹、拂扫、擘托、轮指……”吴越王历数不绝,欧阳健已被杀的无还手之力。突听琴言柔声笑道:“你主子只顾买弄自己的才华,都不管你的死活了,我也就懒得理你,罢手吧!”
欧阳健知道不妙,顾不得再形招架,脚一点地,全速向上跃起。就听万千琴声归为一音,清越如笛,嘹响振耳,倏忽而来,就如一只无形的利箭一般,要将欧阳健钉在空中!
欧阳健只觉避无可避,恐惧之下,一声惊呼还未发出,眼前人影闪动,一只手凌空将这道箭劲夹住,却正是吴越王。就见他袍袖展动,将欧阳健的身形带住,目中神光暴出:“姑娘好功夫,本王来领教一招!”微一侧身,一记劈空掌隔了两丈余远劈至!
琴言就觉一道炽热的劲力从琴上升起,全身如受电击,知道不能抵挡,危急之中,将那柄天风环佩脱手飞起,飘然向后而退。吴越王并不追赶,手一招,天风环佩凌空向他飞至,被他真气激得清响不绝,赞叹道:“果然是好琴。”
琴言飘飘从空中跃下,笑道:“王爷的功夫,就是不显,琴言也知道绝不是对手。可是这一仗,是谁赢了呢?”
吴越王淡淡道:“自然是你赢了。你觉得本王的武功跟你们阁主比较起来,谁的更厉害些?”
琴言微微一笑道:“嗯,王爷问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三几年来,我们阁主可从来没出过手,不象王爷这样好动。”
吴越王叹道:“世俗之事众多,这也是身不由己。琴还你,吉娜你也可以带走。草莽之地,龙蛇混杂,你不如到本王府中,想要什么样的前程,本王必不二言。”
琴言接过瑶琴,摇了摇头,道:“王爷的话我自然很相信,但我一个女子,要前程做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听阁主的话,将吉娜带回去就可以了。”
吴越王叹道:“本王知道姑娘这样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求得的。卓王孙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帮手。这一点本王是甘拜下风了。”
琴言笑了一下,并不作答。吴越王昂天一笑,道:“我们既然输了,就输得光明磊落一点。欧阳健,你输在琴言姑娘手中,不算你的罪过。去收拾一下,我们赶紧走了,免得叫别人说本王食言而肥,不是好汉的手段。”
欧阳健答应一声,吴越王飘然而出,长吟之声不绝,已经渐渐去的远了。琴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道:“你让我到你的府上,给我个满意的前程,你可知我所要的并不是什么劳什子前程呢。”言语之中,神色颇为复杂。
飞云崖顶,四只拼凑在一起的眼眸从泉水中冒出,盯住吴越王的背影,突然之间,这四只眼睛一起露出种很清淡的笑容,这笑容中带着莫名的怨毒,又有莫名的欢喜,一阵如山中精灵般的细语飘了出来:“可恨的吴越王,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逼走了我的苍天令!苍天令是我的,谁都别想夺去,都别想!”
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沙哑刺耳之极,但来源之处与刚才那声音极近,竟似同一个人发出的一般:“这是件好事啊,因缘从何而起,就要由何而结。吴越王逼走了苍天令,那就可以从他手中得回来。”
第一个声音似乎被它说服,变得欢喜起来:“我在他心中看到了欲望。”
第二个声音道:“是的,他想做皇帝,他不但有欲望,也有力量,这样的人,正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可以借助他的手,达成我们的目的。”
第一个声音道:“以我们的神秘的力量,他必定会动心的,我们就拿辅佐他登基作为诱饵,必定会让他为我们聚合镆铘剑与苍天令的,那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
第二个声音变得兴奋起来:“回家!我们可以见到我们的姐妹了!”
第一个声音道:“嘘!不要让别人听见。镆铘剑是我们的,苍天令也是我们的。谁也别想夺走!”
第二个声音急忙低了下去,悄声重复道:“谁也别想夺走!”
在绿草枯树的掩映下,两只生满了水藻般长发的头颅,同时笑了起来。
第六章与女游兮河之渚
吴越王已走,茶寮中寂无人语,琴言呆呆立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吉娜嘻嘻一笑,道:“琴言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坏王爷啊?”
琴言猛地一惊,铮地弦音一响,面色微红道:“我怎么会喜欢他!只是他肯就这么走了,倒真是想不到。”
吉娜撇了撇嘴,道:“说不定又到前面去动什么坏心思去了。这家伙不是好人。”
琴言微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得人的好坏。好妹子,我是华音阁贵州分舵的舵主,兼领新月妃之职。昨日有个黑衣人投简报书说你会带苍天令来这里,让我接应,并将你的相貌仔细描述了一遍。这苍天令乃是阁主志在必得之物,我大喜之下,一面遣骑飞报总坛,一面亲自赶了过来。天幸虽遇到了吴越王,却幸未辱命。好妹子,你告诉姐姐,苍天令是不是在你这里?”
吉娜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道:“什么叫苍天令啊?我不知道。”
琴言立即急了,惶然道:“那怎么是好!我已经派人报告阁主了啊,要是没有苍天令,我怎么吃罪的起?”
吉娜扑哧一笑,道:“瞧你急的。我这里有块破东西,就是不知道叫不叫苍天令,不如冒充来给了你们阁主,反正他也未必认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柄青荧荧的令牌。琴言一见,立时破颜而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可真调皮,这可不就是苍天令么!我知道了,你是故意逗姐姐的。”
吉娜也靠过来道:“可是我看了姐姐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心多逗了。姐姐好漂亮,我若是个男人啊,一定想尽了办法也要娶姐姐做老婆。”
琴言给她说的一笑,道:“你小小孩子,知道什么是老婆。赶紧走了吧,你身怀苍天令,我要亲自将你送入华音阁才是。”
当下琴言吩咐钜野跟雄鹿回去,雄鹿还想多送吉娜一会,琴言皱了皱眉,说不惯与男子同行,赶着他们走。雄鹿只好将东西留下,跟吉娜话了别,径自回转大熊岭。吉娜平时独自游玩惯了,这时倒也不很伤感,雄鹿和钜野却甚感难舍,走出好远了还回头张望。
一时茶寮之中就只剩下吉娜跟琴言两人。吉娜笑嘻嘻的,浑不觉有什么不自在。
琴言却叹了口气,颇有萧索之意,道:“人去楼空,我们也走吧。”吉娜恩了一声,顿了顿,道:“那这么多东西怎么办?我们一起拿走么?”
琴言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的旗子,上面用锦线绣了张小小的琴,插在大车上,那旗只有巴掌那么大,看去一点都不起眼,琴言却很放心地拉了吉娜就走。吉娜疑惑地回头看着,走了几步,并不见车子行动,不禁问道:“琴姐姐,这车子怎么还不跟着我们走啊。”
琴言莫名其妙,问道:“车子为什么会自己跟着我们走啊?”
吉娜道:“那你在上面插旗子做什么?难道不是用法术让车子跟着我们走么?”
琴言笑道:“鬼丫头,我可不是巫师,哪里会让车子自己走?这是我们华音阁的令旗,看到这面令旗的人,自然就会将车子送到贵州总舵去的。”
吉娜想了想,道:“那他为什么要送呢?这么大的车子,好费劲的。”
琴言道:“他若是不送,可不是不要命了么?华音阁的令旗谁若不遵守,还想在江湖上行走么?这几年来,我们阁主的命令,江湖上再没有人敢违抗。不信你等着瞧,等咱们到了华音阁啊,只怕这车子早到了。”
吉娜又回头看了一眼,将信将疑。琴言淡淡一笑,道:“看你这么关心,不妨事的。华音阁富甲天下,大不了到时赔你一套嫁妆。”
吉娜笑道:“赔我一套嫁妆,我就把你嫁出去。我看姐姐早就有意中人了。”
琴言笑道:“小鬼,看你说的!”她抬头一望,道:“天色不早,赶紧走了吧,你身怀苍天令,我要亲自将你送入华音阁才是。”言罢拉起吉娜,向江边走去。
两人共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这一去溯清水江以上,从阮江而入洞庭,途路虽遥,但一路水光山色交相辉映,比大熊岭大不相同。越行景色越软,吉娜看得赞不绝口。两人共乘一叶扁舟,萧然而下,并不用什么舟子,也不备甚用具饮食。每到一处,才泊了舟,便有人具帖来拜。
看那些人威风凛凛,颇有气势,都是朗声通报,云是某某舵主,某某帮主,然后鸡粟美食殷勤献上,无一不是吉娜爱吃的。一献上之后,就匆忙离开,似乎崇敬之中,很有惧怕的意味。琴言淡笑地看着他们,并不多做应酬,他们居然也不介意。不免看得吉娜深觉奇怪。然而她是万事不萦于怀的,既然觉得合口味,自然拿起便吃,哪里管它是谁的?琴言更如司空见惯,毫不介意。每天对水抚琴,清香一柱,落落无言。水气远映着山光,带起清碧的涟漪,映在琴言的衣服上,自然又看的吉娜赞叹不已。不过这样的安适也不过一两天而已。贵州而去浙江,两下何止千里,水行平稳,一日不过百里路程。水面之上,无甚可玩者,清音虽然娱耳,然雅不是吉娜所爱,听的多了,反觉呱噪。苗山的一景一色,又在心中鲜活起来。遨游之心频兴。然而琴言就是不准她上岸游玩。
阮江东注牛鼻滩,再行就是鄱阳、洞庭。两湖沈波浩淼,绝彩丽辉,水天相映,融霞泻玉。苗山虽不缺水,但如此疑是出于天上、浑觉不在人间的洪涛巨波,却是从没见过。吉娜虽在烦闷之中,也看得心神一畅。琴言的琴音更是悠悠藐藐,每天除了吃饭的有限时间,都静坐船头,焚香弦语,不时因话答话,跟吉娜谈点风雅故事。吉娜反正跟琴言是说不到一块的,她那些酸溜溜的语言一律听不懂,只有俯在船舷上,拿手来舀着湖水玩。琴音淙淙中,就如无数暗桨横击水面,小船去渡如飞,鄱阳湖已过了一半。
时近中午,渐觉饥饿,当湖中央,四望连岸都不见,更没有往来的帆影。吉娜本就想看看这些免费送饭的究竟能送到什么时候,这时不由一喜。斜看琴言,正俯首引弦,浑不以此为意。吉娜得意了不多久,腹中渐渐饥饿起来。再看琴言,还是一无所觉。她是从没受过一点辛苦的,一觉饥饿,便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好受,终于忍受不住,大叫道:“饿死了!难道你就不用吃饭的么?”
琴言铮铮弹了几下,住手道:“急什么。总会送过来的。”
吉娜跳起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我们送饭啊?又不是你们家的使唤丫头!”
琴言淡淡道:“想做我们的使唤丫头,他们这辈子是没这个荣幸的了。阁主当年传言天下,华音阁所到之处,天下予取予求,有不从者,鸡犬不留。开始自然没人害怕,但山东的曹大镖头、直隶的佛手银戟、湖南的潇湘剑客都死掉之后,就没人不害怕了。今天中午我们若吃得不舒服,湖南的英雄道三天之内就会灭绝。我想他们不会考虑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虽然白道最近出了个武林盟主,吹得武功都到了天上去,但再厉害能有我们阁主的一半就算不错了。何况一个盟主能照顾到多大的地方?华音阁令行天下,也没见他敢说个不字。”
吉娜撇了撇嘴,道:“好大的威风!现在还不是没人过来。等到晚饭的时间吃午饭,我看华音阁也不见的多有面子。”
琴言不再理她,拂弦道:“杀戮将起,宜追清商。”一阕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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