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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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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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也笑了。凝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闷与悲戚淡了一些。相思低头,她忽然看到一朵小花。那是一朵很奇怪的花,因为它的花瓣是青色的。

青色的花开在林荫中,似乎是因为太少晒到阳光的缘故。相思的心动了动,这青色似乎让她有了信心。她轻轻将花撷下,递到杨逸之的面前。

“我一直相信,青色能佑护我平安。珍重。”

杨逸之轻轻将花接在手中。青色的花,孱弱而稀有,正如相思一般,纤柔娇弱,却带给每个人福佑。杨逸之珍而重之地将花朵握在手中,却发现相思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紧紧盯着他的手腕,盯着他在接过青色花的时候,无意间露出的手腕。

那上面,有一道蛇般的伤痕。

相思的脸色变得厉害。

杨逸之的脸色也变了——他本想永远瞒下去的!

相思伸出自己的手腕,那上面一片光洁,宛如无瑕的美玉。相思喃喃道:“我本以为圣痕会随着仪式结束而消失,所以才没有怀疑我的腕上为什么没留下痕迹。”

她的泪水滴在湿漉漉的尘土上:“哪知……是你。”

她的泪眼抬起来,望着杨逸之。

她能够看出来,在这双温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她也忽然明白,为什么杨逸之一直伴在她身边,帮她救助满城黎民。

那是最温柔,却最坚定的眷恋。

相思忽然觉得胸中有些发苦,因为,她无法承受这些眷恋。

她若真是一朵莲花,也是一朵只能承受青色而盛开的莲花,无法沾染别的颜色。

相思的眼泪让杨逸之有揪心的感觉。

他强笑道:“你救过我,我只是报答你的恩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再度涌起刺痛的感觉。那是有万种心意,却不能说出的痛。

他说出这连自己都不再相信的报恩的理由,只因为,他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便如白云一样,无论遮蔽了多少风雨,却仍然无言。

他看着她,轻轻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却终于忍住了。他无法亵渎这个女子,哪怕仅仅只是加爱怜的一指于她。

他眉头展开,化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如果我还没回来,而敌人已攻过来了,你就打开这个。”

他将一个小小的锦囊交到相思的手上。那是他对这个女子最后的守护。

相思轻轻点了点头,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愧疚。

她很想说,当初救了他的,并不是自己,她也不是什么公主,但是她却说不出口。

杨逸之终于有些释然,他的身子没入了林莽中。

他一定要坚定,才能走开。

天授村并不远,杨逸之却走得很辛苦。

因为他已无法施展那流云般的轻功,只能像平常人一样,努力避开蒙古士兵的搜索,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步前行。

那朵青色的花静静躺在他的怀中,杨逸之不忍碰触它,因为那会太快让它凋零。只要想到怀中的这点青色,他就会有坚定的信心,更快地走下去。

他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便走到了天授村的村头。

桃花依旧,漫天搅出厚厚的飞红。但以花为弦的仙人,此时却如此落魄。

一曲《郁轮袍》,难道从此便成为绝响?

杨逸之心头闪过一丝黯然,但他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感伤。他的目标,是要找到明朝的将领,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求他发兵入山,救出相思。他的公主。

他只能希冀公主的身份,能让明将军放弃迟疑,提兵前来。

他并没有花费时间在搜寻上,因为他才踏进天授村一步,便看到了无数的人。

每株桃树下都站着一位士兵,天授村几乎被桃树围满,也被这些士兵围满。

士兵甲戈鲜明,军威几乎惊起了漫天桃花。

士兵的正中间,是一只虎皮金交椅。金交椅豪奢,虎皮威武,却都无法夺得椅中之人的风采。那人相貌威武,满面春风,正悠然看着杨逸之。

吴越王。

椅后站着两个人。

左边之人一身戎装,手握在腰间刀鞘上,望着杨逸之不住冷笑,正是云龙五现欧天健。右边之人着黑衣,漫天桃花也无法侵占他身上的那点黑色。他冷俊的面容中带着说不出的邪逸之气,却又是那么耀眼。

这个人,杨逸之也认识,正是当年在苗疆被他一剑击伤的孟天成。

他此时武功大减,与当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单只一个欧天健,或许还有赢的机会,但若孟天成在,他就毫无胜机。何况还有高深莫测的吴越王。

当日古井边那一掌,令杨逸之几乎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若不是风月之剑绵绵泊泊,不假丝毫外力,自能借天地之气而增长凝固,他几乎就死在了天授村中。

这三人在此,就算没有满村精兵,他亦绝没有活路。

但杨逸之并没有退缩。

因为相思与荒城百姓之生死,就悬在他手上,就悬在这一刻。早在做出下山决断之时,他便已打定了主意,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吴越王的发兵。

公主被蒙古虏获,或者死在居庸关外,吴越王都难辞其咎,杨逸之只想将公主的下落告诉吴越王,此外的事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吴越王一直将两个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一个是华音阁主卓王孙,另一个便是正道武林盟主杨逸之。有这两人在,吴越王难以横行江湖,也难以一统天下。

这两人,便是他大计的障碍。

此次无疑羊入虎口。

但,又怎样?

杨逸之昂首向前,对着吴越王一揖,道:“永乐公主被困西北七十里外的碧落山,山下一千多蒙古骑兵正在围山追杀,请王爷调兵前去营救公主。”

吴越王哈哈一笑,豪气毕现:“本王倒有些佩服杨盟主了。”

他大袖一挥,朝着漫天桃花指了指,道:“盟主明知道本王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盟主来投,又知道本王对盟主起了杀心,居然还能够来到本王面前而不变色,此等人才居然流落草莽,着实令人觉得可惜啊!”

他凌厉的目光凝视着杨逸之:“本王乃是爱才之人,杨盟主亦有孺慕之心,盟主若为朝廷效力,本王作保,令你父子和好如初,如何?”

杨逸之淡淡道:“是为朝廷效力,还是为王爷效力?”

吴越王冲天大笑道:“本王就是朝廷,朝廷就是本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杨逸之道:“王爷将如此忤逆之语说与我听,料想是不会再放过我了。”

吴越王道:“不从我者,唯死而已!”

杨逸之道:“王爷急速发兵,营救公主,杨某愿引颈而就刀斧。”

此话掷地有声,杨逸之脸色却没有半点改变。

只因此意在路上便筹之烂熟,并非一时冲动。

慷慨赴死者,自有一派凛然之气,却只让吴越王悠然一笑:“本王竟能未卜先知,早在此地列阵等候盟主,盟主难道就不知道其中之意么?”

杨逸之脸色骤变。他猛然抬头,目光直刺吴越王。吴越王冠带煌煌,几乎将他的面色全都遮住,但一双眸子凛然犀利,炯炯对着杨逸之。

杨逸之一阵急剧的咳嗽,温文的面色渐渐变得冷峻。

他霍然明白,也许祭天,圣泉,公主,本就是一场阴谋。一场早就跟蒙古人勾结在一起的阴谋。

吴越王根本不想让永乐公主活着回去。

他的心颤抖起来。

他怎么办?

公主怎么办?

他一定要回去,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就算吴越王集结天下高手、尽汇于此也一样!

他的目光陡然凛冽,吴越王不由得一怔。他从未想过,向来温文如月的杨逸之,竟然能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这让他忽然有些犹豫——他已没有必然能擒住杨逸之的把握!

这犹豫瞬间化成了恼怒,堂堂大明王爷,问鼎天下的天皇贵胄,竟然怕了个草莽之徒!所以他立即挥手,道:“擒下!”

桃花纷飞,桃树下挺立的精兵们立即飞纵,围成了一个大圈。那圈子里三层外三层,甲兵森严,围了个风雨不透。圈子的正中间,是杨逸之,吴越王,孟天成,欧天健。

欧天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只因他知道,四人里武功最弱的,就是他。杨逸之若想突围,是不是首先选中的就是他?若杨逸之擒住他,吴越王会不会有所顾忌?吴越王会不会为了他而放杨逸之一马?

这想法让欧天健有些忐忑不安,脚步情不自禁地错后半步。

但杨逸之并没有看他。这让他又不禁有些惭愧,继而生出了强烈的羞恼,杨逸之竟没将他放在眼里!就算伤重想逃的杨逸之,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杨逸之的目光,一直只盯着吴越王。甲兵闪动,勃发出杀气的杨逸之面上的笑容仍是那么淡然,只是多了分讥刺:“王爷若是拿如此精锐之师来抵抗蒙古,何人敢侮我朝?可惜!”

吴越王冷冷道:“便是由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使我不能专心对外!大明朝不得安宁,你便是最大的罪人!”

最大的罪人么?

杨逸之仰天向天,发出了一声无言的浩叹。

家父之不容,国君之遗弃,难道天地浩荡,竟不能存此磊落一身么?

杀气漫卷,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萧索。

纵然有风月之力又何为?家国破碎,他又如何清冷如风、温润如月?天地飘摇,风又如何能清、月又如何能朗?

他想起了相思送给他的那朵花,青色的花。

乱世纷争,自清如莲。

云水澹荡,洗濯他一身的风华,他本不该在尘世中的。他本当携琴仗剑,飘然徜徉在十二层台之上,缥缈三山之中。

闲与仙人扫落花。

但他能么?

他可以无视这万种苦难,只为了自己的一身逍遥?

怀中之花在渐渐枯萎,离了枝的花,总是无法鲜艳太久的,它们的生机将会渐渐褪却,它们的美丽将会化成影子,妆点山河的破碎。

花冠枯萎,亦为天人五衰之相。

他已能看到自己的命运,因而无所畏惧。

然而,荒城之民是不是也这样?离了他的公主,是不是也这样?

杨逸之矍然而惊!

他手上的指节突然发出轻轻的响动,一团黯淡带血的光华,在他手中缓缓凝结。

无风无月,封风禁月之后,他便要自己创造出光芒。

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力量。

此招将发,他心中却充满了怜悯。

那是一个将死之人,回顾苍茫的大地时,却发觉万千生灵仍在受苦的怜悯。

那是大怜悯。

第十一章画戟雕戈白日寒

突然,一个冷森的声音道:“慢!”

杨逸之并没有停下,天下已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再顾忌。

一道赤红的光芒凌空疾转,落在他的身上。这道光华来的是如此之快,竟让伤重的杨逸之无从闪躲。赤芒飙转,化作一道妖异的长虹,旋绕在杨逸之的身周,连斩七下。

杨逸之忽然觉得一阵轻松,这道赤芒斩的并不是他,而是由三千甲兵与吴越王联合而产生的阵云杀气。

一芒七斩,杀气尽空。

桃花碎飞,却因杀气的消失而变得温暖。杨逸之那禁忌的最后一招竟然无法施展。因为这拼命的招数,必然是在穷途末路之时才能施展,此时没有外力的压迫,已去了施展的必要。

赤芒一断杀气之后,连环抽动,缓缓缩进了一片黑衣之中。一双同样妖异赤红的瞳仁自黑衣中闪出,盯着杨逸之。

孟天成?

杨逸之眉头皱起来了,他轻轻叹息一声。显然,自上次一见之后,孟天成的武功已然大进,那自然是拜自己那惊神一剑所赐。此时,当是他讨回来的时候了。

杨逸之淡淡一笑,心中清明空阔,不萦一物。生死荣辱,在末劫来临的那一瞬间,竟是如此之轻。

孟天成也笑了,他的笑容很轻,宛如一层波浪,浮在他那清俊的容貌上。但这清俊却由于眸子中的那两点红光,而显得凌厉肃杀。杀气随着他的笑容,潮水一般涌出。

如果说杨逸之的杀气如皓月明朗,他的杀气则如暗夜深沉,中间隐着无数凶星恶芒,淬厉阴森,微一鼓动之间,似乎有天狼厉嗥,惊心动魄。那些甲兵面色苍白,忍不住齐齐退后一步。

孟天成的笑容更加妖异,那笑容似乎是杀气所化成的实体,让人不敢凝视。

赤红的眸子缓缓移转,向吴越王看去。

就算是武功大进、素为之长的吴越王,也无法直面这样的眸子!

吴越王心中一震,强笑道:“孟卿意欲何为?”

孟天成道:“天下人我都可以杀得,只有此人不能杀!所以想求王爷开一次恩。”

杨逸之心弦震了震,他不明白孟天成是什么意思。但他能看出来,孟天成并不是因为对他的恨而这样说的,这就更让他困惑。

吴越王似乎知道孟天成为何说这句话,叹息道:“本王也知道,此次急召你前来,便是想让你劝说他投靠本王的。本王是如何对待人才,你应该知道。”

孟天成嘴角挑起一丝冷笑,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此人志向已然如此,王爷又何必苦苦相逼?”

吴越王沉吟着,一道朦朦的紫气自他的身上升起,渐渐化为实体,使他的容貌模糊起来,看不太清楚。

那是他将出手的象征!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似乎孟天成的这一句话让他也很为难:“孟卿,回到我这边来,我绝不追究此事。”

这是他唯一没有用“本王”来称呼自己的一句话,这也表明了他是如何器重这个少年。

孟天成眸子中的火光黯淡了一点,他忽然出手。刀光一闪如赤芒,那柄刀冲天而起,宛如天狼怒啸,赤化成一道贯天亘地的红光。

吴越王的心紧了紧,他知道孟天成全力出手的一击有多可怕!

紫气立即狂转!

孟天成悠悠叹息一声,他的手伸进了红光中。

一声悠扬的龙吟声自邪红弯刀中震发,漫天红光全都消失不见。

此刀名赤月,每见血则长鸣。

刀,横持在孟天成手中,刀身上,赫然托着一截手指,手指,齐根而断。滴滴鲜血正沿着刀柄染到刀身上,引发赤月刀阵阵长鸣。

孟天成持刀的右手中指,已阙然。

吴越王耸然动容,忍不住长声道:“孟卿,你何须如此?失去一指,你武功至少减了两成!”

孟天成不答,他托着赤月刀,悄步走到吴越王身前,肃穆之极地将那根断指放在了金交椅垂下的虎皮上。

然后,他步步倒退,每退一步,他脸上的笑容便盛一分,他身上的杀气也狂烈一分!

黑衣恍惚间化成遮天黑云,漫空飞舞,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点红影却越来越明亮,宛如被黑夜所围裹的红日,不知何时便会喷薄而出,将世间的每个人都烧成灰尘!

吴越王呆呆凝视着那截断指,仿佛在凝视着肝胆相照的那些岁月。

孟天成忽然发出了一阵长笑,他的人也如末世的妖魔,张扬而悲伤:“王爷,你曾救我、成全过我,为了报答你的恩情,这些年来,我做了许多不愿意的事,但我从未后悔过。只是……我自命刀法无双,却在一人手下尝了败绩。此人能在重伤时重创王爷,我亦想试一试!”

杨逸之知道,他所说的那人,就是他。

吴越王瞳孔骤然收缩,显然,他也视那次失利为奇耻大辱,想不到孟天成却单单提到此事!他慢慢伸手,抽出了腰间的名剑。

吴越王掌控天下兵马,素喜收集名剑。王府兵库中第一名剑,本为玄都剑,但当日嵩山顶上一战,玄都剑被卓王孙所夺,袭战武当三老,玄都剑名动天下,却成了吴越王的奇耻大辱,所以他下嵩山之后,另取了一柄剑。

此剑名清鹤,乃是数年前魔教剑客凌抱鹤的佩剑。

此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匠人用了几天的时间铸成的一柄普通的剑,却排名天下第十一。

只因它是在凌抱鹤手中。

后来凌抱鹤身殁,这柄剑便辗转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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