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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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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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像从时空的另一端看过来的。似乎我们是相对在一本发黄的残卷里,彼此看出了前生的因果来。我很害怕,害怕他身上那种杳漠遥远的熟悉。

我脱口问道:“你是谁?”

他用手中的剑轻轻拨了一下火堆。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意,没有回话的意思。

我低下头,火堆里半焦的木偶的残肢零零碎碎,似乎就躺在绯红的血泊里,油彩时而爆出幽幽的火舌,蓝得凄紧。而其中一块俨然可以看出正是我昨天顶礼膜拜的东岳大帝的金身。

我的脸色变了,我问,你怎么可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惊惧的看着他不经意的眼神,我想,也许真如传奇中所言,会有山魈鬼魅化为少年之形,侯在路中,摄人魂魄,而且,就连东岳大帝也镇他不住。她说到这里,又有了专注而清婉的笑意:“他问我,小姐,你害怕了?然后他说,当年丹霞禅师烧佛取暖,反得正道,为了救小姐这样的人,东岳大帝舍弃木胎,又有何妨呢?”

我看他说话不同常理,于是固执的问:“你是谁?”

他将剑从火堆中拿出来,懒懒的伸伸腰:“凡人。”

“你到底姓甚名谁?”我的声音高了起来。

他看着我,无可奈何的一笑:“姓羊,名权,有幸邂逅了女仙萼绿华。”我瞥见他手中正在翻着我的那册《太平广记》。

“萼绿华者,女仙也。年可二十许,上下青衣,颜色绝整。本姓杨,不是吗?”他的目光穿过火跳曜的姿态,懒懒的,深深的递了过来。我转开了,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姓杨的。

他将书平平一推,稳稳的落在我面前:“我要出去找点东西,你全身的湿了,不妨烤烤衣服。”

这个时候殿外的雨和着山谷的回响,卷去了又抛回来,我问他:“你现在出去?”

他微笑着说,羊权见了萼绿华,已经长生不老了,一点雨又算什么。

他出去了,留下了他的剑,他的衣。

我想叫住他,喉咙痒痒的,没有出口。

确信他走远了之后,我坐了起来,看着他的剑和衣。那是普通的剑,凡人的衣。一年后他再见我的时候,他带着那柄名动天下的紫天霜钰,穿着华音阁主华丽而飘逸的衣,但他始终不知道,我传奇中的主角永远是当初的一柄青剑,一袭白衣,因为那些第一次真真实实的将太阳光反射到了窗后边的眼睛里。

我没有勇气披上他的衣,只是用手紧紧握住它一只轻飘飘的衣袖,让雨在身上慢慢干了。

早晨,他带了野物回来,今天我们却没有什么话好说,默默的吃了,他起身说:“走吧。”

“去哪?”我惊讶的问。

“雨停了,送你下山。”他一把推开窗,清晨乳白色的雾气被放了进来。

我茫然的往窗外望去,下山的石阶一道如练,就挂在水气中,云蒸霞蔚的曙色让它晃晃荡荡起来,只是一幅写意的山水,却不象我来时的路。我似乎已经忘怀了来路很久了,就像传奇中恍然一悟的人一样——仙缘是已经结束了,自己的那份世事也早就沧海,于是只能犹豫的,在两个遥远地方之间做无所着落的看客。

我的目光游移着,似乎要找到一个可供栖息的地方。我看到了屋檐上一个古铜色的风铃。它廖默的待嫁风中。朝霞和露水给它披上华美的袍,就这样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少年。一袭嫁衣的等,等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燕去燕往,人来人归。

我当时心中想:原来它也是只能坐在窗内看太阳的。

他看到了我的神色,他说,小姐如果喜欢,我送给你。

我说:“不必了,它是神殿的东西,我怎么有福分带走。”

他说,人间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等缘的,这个风铃在这里等了几百年了,就是要让小姐看见,让我在这个时候将它送给小姐。

他说着,轻轻从窗口跃出,如同穿花的蛱蝶,了无痕迹似的,他伸手把风铃摘给了我。

我将它捧在手心,我觉得它就像一颗铜做的心,有着静默的,守侯的光,不知是谁的心化的,在这里风风雨雨的等,好多世之后,它知道它等的人永远不会来了,所以就成了风铃。如今,却被我握在手中。

我却不相信它是在等我的。

我知道,不是世间的事在等着缘分,而是缘分在等着我们。我想,这风,这雨,这风铃,是缘分早就搭好了的戏台,我无意中来到了戏台后,拣起了仙女华丽的戏服,情不自禁,扮演了这段传奇。没有我,戏还是会开演的,因为道具可以朽了、烂了,戏子可以老了、死了,观众也可以换了、散了,戏台还是会一直都在的。我知道,一百年,一千年以后,我的眼睛都化成了土,还会有另外一个少年,在这里将这个风铃送给别个的少女,少女也许还会想:不知这曾经是谁守侯的心。

如果那时我埋头看看自己,就可以知道,那时的戏服和采妆都太夺目,大家看到的不是演员,而是传奇、是仙女。杨静可以死、可以不在、可以换了别人,但是缘在,仙女就在,萼绿华就在。

没有我,一千年后,谁和谁又在这里相遇?“

……

没有她,一千年后,谁和谁又在这里相遇?

谁又会握住这颗守侯的心?

…… 作者:平生不识帝释天回复日期:2001-2-1814:48:28

“他把我送到山下有人接应的地方,就走了,我说要报答他救命的恩德,他说那只是补偿,现在,债还完了。

他说他看着我回去。当我跑到屋里,要再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了。

父亲很生气,说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把这样放肆的人找出来,我悲哀的,觉得有点滑稽,他不会再来了,谁也找不到的,传奇的结果,大抵如此。

我又成了一个在窗边看太阳的女孩,现在,多了一颗铜色的心在陪我,它还是住在窗上,永远的唱着单一的曲子,一颗守着太阳的风铃。

那年,我17岁,已经知道了太阳真正的颜色。“

她低下头,窗外的日色被风吹得薄薄的,房梁灰败的阴影和她纤长的眉纠缠在一起,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怕别人打断她:“那一年中,我也曾经凭着有限的线索去寻找他的下落,父亲和别人谈起,说从武功上来看,他是华音阁的人,而且是罕见的高手。也许很多人都会惊讶的,但是,对于我来讲,这些东西都淡得没有颜色,似乎不在我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华音阁近来易主,人事诸多变动,于是那个少年就更加杳然无考。“她将脸埋进了手中的被子里,静静的,不是在哭,而像是在小心翼翼的打开什么。

那一年,她的心,就被剖了出来,挂在了窗棂上,连雪落,都像能把它扣响,她知道他会出现的,父亲的天罗地网又怎么拦得住。

好久好久,这座楼阁晦暗的屋顶在闷热的空气里被压得极其的低,似乎连长年的蛛丝与尘土都扑到了眼前,不知从何而来的更漏声兀自在的屋子里曼声洒落。

相思慢慢的受不了这份廓落与烦闷,只有问道:“他来了吗?”

“来了,那是一年以后的事。他说他是来看我的,我知道不是,他总是骗我——”她认真的停顿了一次:“——我一直都明白。他是要继任华音阁主了,按照规矩他要到这里来接受一个叫步剑尘的——也许是阁中很重要的前辈吧——的礼节性的试探,但是,他们一直不合,所以也许也有点危险。”

“他知道我担心他,他说:”看见了萼绿华就已经长生不老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苦笑了,我想说,我不是萼绿华,我只是个穿了仙女的衣裳的凡人,真正的凡人。

结果,那天,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要对他讲,静静的相对,听窗内的更漏,窗外的雨。我想,也许是为了这一场,我在回忆中预演得太久了,把所有要说的,要听的都演过了,演够了,演倦了。

我看着他,他无聊奈的翻转着我床头的更漏,修长的手指下面是淡青的衣袖,柔和的丝的暗淡的褶皱着,贴着他的手,柔滑得似乎什么也沾不上。烛光浮雕般出他脸上的倦意,我这时才看清,原来他的脸上有一个笑靥,浅浅的,但却使他的笑容整个虚伪了起来。他似乎一直微笑着,我知道他想走,又不知道怎么出口。

我也想他走了,因为我怕这个陌生的人会突然走过来,抱着我,结果就不由分说的撕碎我的传奇。

他终于起身告辞了,我没有留他,我心里想,我原来已经不爱这个男人了,虽然我还是会想那个青剑白衣的少年。

他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风铃终于呻吟了一声,雨和风穿过他的衣衫,扑到了我怀里,又散在眼前,开了一蓬湿湿的花。那淡紫的窗帘惊起来,和他的衣袖缠绵在一起,像是往四边流着,漂着,飘到了我的眼里来。遥远的风铃嘶哑着声音,唤着我的名字,我十指紧抠着椅背,决定着该不该哭——或者,应该冲过去抓他的手,用我的指甲死死的抓住,让他也痛,让他也流泪,这样他的债才还完了。

我突然的跳了起来,冲了过去……

她没有再说下去,缓缓拉住了暗红的被子,折着,塞在下颚瘦削的阴影里,低头,似乎在嗅这丝帛沉淀下的温暖。

那个时候,紫窗帘突然鼓的足足的,像一张蚕织成的柔软的网,猛的就将她整个罩在了里边,就是当年氤氲的雾。她看见他的眼睛,如同两颗遥远的星星,骄傲而温柔的停驻在她的空气里,她隐隐感到,他正在从她头上、腮上将那层网捉去,像捉走早春第一支梨花上栖息的蝶。亘古不变的铃声从天上倾泻下来,从天河的桥上,从牛郎和织女相挽的手镯里。

相思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暗中咬了咬唇,她涩声问:“那天,他是留了下来?”然后就明白自己是问了个傻问题,或者干脆就在自言自语。

“是的,我想,他一定知道我不会让他走,但是他终于要我先出口了。”她苦笑了一下,“我不可能埋怨他什么的。”

“那一月,我们相会了很多次,每一次,他都从挂着风铃的窗口进来,深夜风铃的每一声响,都替我勾勒出他的轮廓……”

有时候,他会帮她梳头,昏黄的铜镜,映得两个都像古人,一挽一挽的青丝绕在他手臂上,像一些美丽整饬却又无关紧要的流苏。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流利的玩弄着那把尖利的银梳,他总说不明白她为什么用这样的梳子,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她夺过来,说:“如果我要出嫁,你会不会用它来帮我梳头?”

他笑着说:“会的,如果那时我在你身边的话。”

谎话,她心中默默的道,但是心中却是喜悦的。就连如今想起来,也是一样。

有的时候,他有些烦躁的坐起来,打量着她单薄的身躯,欲言又止的说:“静儿——”他的目光犹豫着,突然转身拿过她床头的更漏:“知道吗,就是它,让我感到你房中总是在下雨。”

她驯顺的睁开眼,直直的注视着他手中的水晶瓶子:“我哥哥说,里边还没有漏下来的沙子是将来,是看不清的;落进瓶子里的就是过去了,才是你的,你喜欢拿一种?”

他微微一笑,将更漏翻了转来,过去和未来就混淆不清了:“傻丫头,过去也不是你的,也许就只有现在这粒,看,从通道中滑过的这粒,才是看得清楚的。”他把更漏扔回原处,扳过她的身子,亲吻她的肩。她轻轻握着他的手,手心有点发凉,害怕他的手会像那一粒沙一样,从她生命中晶莹的长廊里漂走,或成为遥不可知的未来,或堕入杳不可追的过去。她想,生死契阔,古人犹能与子成说,然后的事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他们之间,却连一个约定也没有。

就是一些千疮百孔的谎言,就这样把他们那样两个世界的人连在了一起,而就是这样,她还是爱他。

于是,她指着乱了分秒的更漏,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他一边拉着衣服,一边用修长的手指逗弄着她微弯的睫毛:“静儿,我今天走了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你怎么办?”

“我——”她本能的眨了一下眼:“如果是这样,我会笑着看着你走,然后——”黑暗中,她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定格成一个半握的拳:“然后,把你忘了。”说完这句话,她手一松,撑着床,背上空空荡荡,不知往哪儿靠似的。

“这样很好,”他倏的从她身边将衣袖抽去,套上,然后俯下身子,目光潇洒而温柔:“缘分不能用尽了,静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啊——”她的口吻有几分嘲讽:“我会笑着忘了你的。”她静静的保持着这个姿态,突然肩膀一抽,泪水默默的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进胸口。

他又坐下了,勾手抱着她的肩,目光中有些胜利后的自得:“傻丫头,我骗你的,何必要哭呢?”

“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她终于死死的将他勒住,放纵着声音在他怀中痛哭着,中间喃喃的夹杂着一些字句,已经听不清楚了。

杨静终于从丝帛中抬起头,她漠然的用下颚指了指:“又要下雨了,把窗户打开。”

相思走了过去,伸手一推,一种雨前特有的腐败而又不失清新的风若有若无的扑了个满怀。沉闷的云脚扫着院子里湿湿的土,就被染上了黝黑的颜色,青苔在院中七零八落的石像上显得茂盛而颓翳。南方的院落总是如此,就算在夏天,也是凌乱衰败却又最蕴涵生机的。

风铃细碎的声音中,她似乎叹了口气:“其实,我喜欢风的,但是我却不能在太阳底下闻风的味道。总是如此,像深屋里的瓷瓶。他也说我的身体越来越憔悴了,他要我好好的休息,说再这样下去,抱着我的时候都害怕要弄碎了我。可是你他知道的,在等他的时候我是没有办法好好休息的。我只有在他来的前一刻,用脂粉来掩饰我越来越苍白的颜色。”她轻轻的摇着头,耳上兰色的坠子惶惶的颤抖着,好久,相思总感到那像是一滴眼泪,兰色的胭脂的眼泪。

那一年,她妆台上有了很多胭脂的盒子。它们长久的发出涩涩的香味,和谎言一样亲切的掩盖着她的一切。

虽然她也知道,她所吸引他的,恰好只是那份脂粉不施的、仙女的灵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她觉得自己很害怕。她做梦梦见有一天,他把她带到一条小路上,青草的颜色浅浅亮亮,有点刺眼,他走得飞快,她渐渐跟不上了,只有死死抓住他的袖。路到了尽头,是比她还要高的落叶,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像一堵墙。墙浓浓的阴影下边,是一个黄色木条钉成的箱子,有一颗生锈的钉,狰狞的突出来,她想,为什么不把它定得好一点呢?

他的笑容有点神秘:“你看,这是什么?”

她问:“是什么?”

是墓,是杨静的墓。

她在梦中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些惊讶:“不,杨静还没有死啊?”

他冷笑着说:“死了。”

不对,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我就是杨静,杨静没有死。”

“死了,”他有点不耐烦:“你是萼绿华。”

“不!”她惊恐的向后退,又固执的说:“我是杨静,我不是萼绿。”

他快要发火了:“这是杨静的墓,很多人都曾经梦到过这个墓的。”

她拼命的抓住他的手,喃喃道:“是啊,我在梦中就曾经梦到过这个墓……”她看了看他,:“这么说杨静是死了,我是萼绿华。”于是,梦中的她笑了,相信了他的话,牵着他的手,去做萼绿华去了,梦外的她还在嘶着声音,摇着头,她说,杨静还没有死。

于是她醒来了。

她静静的坐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不会长久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丧失厚度,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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