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就交给杨逸之吧。有了这些情报,有了高丽义军,他一定能取得胜利。
而还有另一个理由,让她执意在这里等他。有一些话,她一定要在披上嫁衣前,亲自告诉他。
说一声,对不起。
也许他会失望,也许他会难过。但,这就是命运。没有未来的命运,必须在这里终结。
她下定了决心,不能逃避,不能迟疑,必须亲自讲给他听。
想到此处,相思的心竟有些怅然。
突然,车队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巨大的爆响炸开,几辆随行的车架就如纸折的一样,哐啷啷翻倒在地上。
相思一惊,急忙掀开轿门,只听一个阴冷刺耳的声音道:“相思姑娘,主人上让我们请你回去。”
一团黑,一团火,一团风,一团水。鬼忍四人,冷冷地将相思围在核心。仅仅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就让相思无法动弹。
说话的是地藏。
相思摇了摇头:“不可能,平秀吉若是要我回去,必然不用这种方式。你究竟是奉谁之命?”
她的话让地藏吃了一惊,隐在黑暗中的脸色变了变,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中有着地狱的森冷:“不错,相思姑娘,要捉你的人,是我!”
他宛如地狱般的阴冷语气中忽然充满了寂寥。他仰起头来,似乎想要看清楚苍天:“王图霸业,都因你而成空……”
“我最恨的人,其实是你!”
他厉声道:“动手!”黑马发出一声长嘶,地藏化身狂风,向相思怒飙而来!水藏、火藏、风藏身子同时动了,化成三条弧线,射向随从们。
凌厉的杀气将相思笼罩住,在地藏这全力一击下,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她不明白,地藏为什么要恨她。但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她思考。她猝然抬手,身上暗藏的几枚玲珑针飞了出去。
借着玲珑针的力道,她的身子急速后退,想要全力躲过这雷霆一击。
玲珑针还未沾到对方,就化为尘埃,而后一股狂悍至极的力道,如山岳崩摧,向她怒压而下!相思嘤咛一声,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洒得遍空都是。
地藏发出一声冷笑,缓缓向相思走去。他还不想杀她,而是要将她捉住,当做自己的筹码。只是,他实在太恨这个女人,忍不住先将她打成重伤。
突然,一声清越的龙吟,从数里外遥遥传了过来。地藏猛蹿的身形骤然停住了。
刷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凌空划向他眼前。
地藏大惊之下,本能地挥手接住,却不由得一征。他凝视着手中的物体,竟似已忘了擒住相思。就连相思重重地跌在他身侧的泥泞里,他仍然一动不动。
其他三忍见他反常,都是极为诧异,纷纷呼喝,赶了过来。
他们的身子同时震了一震。
一股狂龙般的杀气,凌空而降,盘旋成巨大的龙卷,将他们困在中间。
青衣,仿佛从云端飘落,落在三忍面前。他看也不看三忍,袍袖贴地飞出,将相思的身体带起,另一只手反掌飞出。
首当其冲的是风藏,她的反应也最快,嘶的一声响,流云飞袖化为两道利刃,向来人怒飙而来。她的武器是速度。这速度只能用快如闪电来形容。风藏相信,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能够在她施展出三招之内还出一招。甚至关白大人本人都不能!
但不知怎地,她的袖子已被那人握在手中。那人手腕微微一沉,风藏竟被他凌空飞了起来,向火藏砸了过去。
火藏并不是躲不开。但他背后是山石,只要他一躲,风藏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过足全身的力气,想要接住风藏。他的手才一触到风藏,一股大力立即传来,宛如电殛雷噬,火藏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子委顿在地。
只剩下水藏。他彷徨地看了地藏一眼。
鬼忍四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地藏。只要地藏能驱动黑马,施展雷霆一击,两人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但,地藏呆呆地望着手中的东西,灵魂仿佛已被抽干。
那只不过是只玉盒而已,为何地藏如此关心。
水藏咬了咬牙,他只能自己作战。
幸好,雨终于下了下来。天地之间,都是他的武器——水。
他张开了双手。只要有水,他就什么都不怕。
但,在一刹那,雨水却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漫天雾气。
方圆十丈内的水,竟全被那人的杀气逼成雾气,连一滴都没有剩下。水藏惊骇地睁大了双眼,却只能看见了一样东西。
青色,如苍天无尽广袤的影子,缓缓逼近,将一切覆盖。
相思的双目慢慢睁开,眼前是一片青色的云,遮蔽了远处阴郁寒冷的天。
温暖而安宁。
刹那间,满身的疼痛抵不达重逢的愉悦,她禁不住脱口而出:“先生……”
卓王孙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相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剩下的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头。她低下头:“对……对不起。”
不辞而别,擅入敌营。又一次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相思咬了咬嘴唇,用眼角的余交悄悄打量着他。喜悦的泪水还未干涸,却又被愁云笼罩。该喜还是该忧?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主宰自己的情绪。
卓王孙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手上却稍稍用力,抱得更紧了些。
相思粲然一笑。他似乎是原谅她了。如此,她就应该听他的话,不再说话,只是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然而,她似乎无法止住心中的期待,又似乎害怕错过见到他的每一眼,又似乎想听到他亲口将这个答案再说一遍。
她轻轻抬起头,小声道:“你是来接我的么?”
卓王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静静地等待着,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宛如一朵憔悴地花,在她通透战栗的眸子中绽放。
仅仅几日的离别,却让她憔悴了那么多。她如画的眉目间,还残留着日夜忧思留下的愁容,冰雪般的肌肤上,还沾染着泥土与鲜血的污迹,甚至她纤瘦的手背上,还隐约现着没有退净的红痕。
他迟疑着,轻轻点头。
嫣红的笑意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就如一株枯萎的莲,重新得到春雨的滋润,再度绽放。
那一刻,她的喜悦是那么纯粹。纯粹到卓王孙甚至来不及去计较,她当时是在等另一个人。那些郁结、怀疑、怒意,竟然都在这一笑中化为流尘。
他的心一痛,紧紧抱住了她。
相思却已经感觉不到了。这一笑,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多日的辗转反侧,终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杨逸之赶到云望城的时候,只看到几驾破碎的车架躺在路边,满地血污与打斗的痕迹。
相思并不在那里。
路边的青草有被烧焦的痕迹,杨逸之的手轻轻触摸着那焦痕。那绝不是普通的火。他的眼前闪过那个像火一样的人的影子。
火藏!
他抬头,地上凌乱地布着马蹄印,硕大的马蹄印。那不是普通的马所有的,只有来自地狱的妖马,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蹄印。
地藏!
杨逸之的心猛然抽紧。显然,这他赶到之前,鬼忍四人来过这里。
相思,是不是已被他们抓回了汉城?
杨逸之站了起来,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浓密云层遮住的地方,有一座囚笼,号称永不陷落。
天守阁。
相思一定被重新囚在了那里。平秀吉出动鬼忍四人将她抓了回去,显然是因为相思知道了他太多秘密。
他会不会杀了相思?
杨逸之身形掠起,向南方奔去!
低迷的夜色笼罩着整座汉城,当杨逸之潜入时,并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清风明月,向来不引人注意。
他悄悄逼近天守阁。
今晚的天守阁异样寂静,这出乎他的意料——这是否意味着,天守阁中已没有什么值得守护的了呢?这个猜测让他骤然紧张了起来,身化惊鸿,向天守阁中掠去。
就算是铜墙铁壁、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进去!
令他震惊的是,天守阁中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的机关,都被关掉。这个汉城的禁忌这地,竟然变成了坦途。
杨逸之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层。
第七层。
淡绿色的流苏垂在袅袅的茶烟上,美人如画,正坐在流苏之后,擎着茶碗。
杨逸之猛然窒住。
虽然他只能看到个背影,却认得那袭衣衫的确是相思所着。
刹那间,他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无论如何,她平安就好。
“你好。”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杨逸之猛然回头。
平秀吉坐在茶案前,微笑地看着他。极宽地袍袖拖在地上,仿佛是铺开一地新雪。袖底斜斜绣着一束红梅,梅蕊在雪白的娟纱上飘零,透出来自远古的寂寞。
岁月之剑的光芒,刹那间隐现。但平秀吉没有任何敌意,从容地坐着,饮着杯中的茶。
“佳客远来,能进一杯茶否?”
他微笑地招呼杨逸之坐下。杨逸之静立不动,他摸不透平秀吉是何用意。
平秀吉叹了口气:“既然无心饮茶,就请回吧,不送。”
杨逸之仍然不动,突然地,他抬手指着相思:“我要带她走。”
平秀吉的笑容仍然那么寂静:“请便。”
杨逸之眉间闪过一阵疑惑。有这么容易吗?
他向相思走过去,突然感到一丝不觅。
那是种极奇妙的感觉,仿佛他并没有接近她。他的心仍然空着,没有丝毫抵达彼岸的欣喜。
他皱起了眉。此时,相思转过身来。
杨逸之刹那间僵住。
那,并不是相思,而是公主。穿着相思的衣服的公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主欣喜地看着他。
他单枪匹马来救她。外面强敌十万,他孤身一人,只为救她。
这正如她曾经想象过千万遍的那一幕,他在敌营中七进七出,浴血满身,只为救她。这段传奇的往事,她曾想象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带着神往,描绘着他的落落英姿,却禁不住有些失落。
这本就该是属于她的,却只因机缘巧合,给予了另一个女子。
好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命运亏欠她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不知不觉中,她已热泪盈眶。
她没有觉察到他脸上僵住了的表情,也忘记了自己身上披着相思的衣衫。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忘了世界。
她猛然扑到杨逸之怀中:“你来救我?”
柔软的双臂紧紧缠住了杨逸之,仿佛一旦拥有,就再也不会放开。
杨逸之不忍推开她。他从不会伤害任何人,他能够伤害的,只有自己。
他只能在心底深处叹了口气,轻轻向后退了一步:“公主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笑了。那是她的得意之作。她有些炫耀地将前因后果都讲给了杨逸之听。
平秀吉也在静静地听着。
听到公主说她跟相思调包,相思出城,与杨逸之约见时,平秀吉忽然道:“据我的手下说,相思姑娘并没有见到杨盟主。她跟卓王孙进了平壤城。”
“因为她相信,卓王孙娶得是她。”
“有趣的是,卓王孙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杨逸之一震,这句话让他感到一丝不安,悄悄将公主推开了一些。
他望着遥远的天,阴郁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
卓王孙要娶相思。
这曾是他多么盼望的事情。他曾单纯地相信,只要相思幸福,他就会幸福。如果相思选择的是卓王孙,那他会尽其所能,帮助相思得到他的爱。
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感到心痛的那么厉害。
这一刻他是那么自私,竟想舍弃整个世界,舍弃尊严,舍弃道德,舍弃所谓的纯洁与神圣,只为拥有她。
他竟不容许任何人夺走她。
他缓缓抬头,月光透过窗棂,流水般照在他脸上,照出了他深深的震惊。
一方面,他震惊于心底的怎么与污浊。另一方面,他也绝不相信,这场婚礼真的会是相思的幸福。
这一切来得太容易,容易到无法相信。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命运发出讥诮的笑声。
他缓缓将公主推了开去:“公主,我不能带你走。”
公主脸上满是震惊:“为什么?”
“只有这里是安全的,我并不能庇护你。”
他没有信心,能从平秀吉与十万倭兵的围困下将公主救走,而且,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他没有时间与能力安置公主。平秀吉显然并没有加害公主的意思,那他就放心了。
公主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惶,反手抓住他:“不,别扔下我!”
杨逸之缓缓摇了摇头:“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一定会来接你。”
他的目光里有了一丝坚毅,这让公主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杨逸之向平秀吉躬身行礼,消失在楼梯处。
她心中一片茫然,仿佛失去了什么。他离去的脚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带来空空的回响。
平秀吉并不阻拦,而是端起一碗清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公主摇了摇头。
“平壤。”
公主的身子一震。平秀吉淡淡道:“你该知道,他到平壤去找谁。”
公主霍然转头,看着他。
平秀吉的眸子深透得就像是夜晚的幽潭,看不清其中蕴含的意义。但他的话,让她感到一阵不安。
“他已经有了选择……”
他悠然叹息。长长的叹息之声在雨夜中有微凉的触感,就像风中凋零的一朵残菊。
公主紧紧咬住了嘴唇。齿间淡淡的腥咸传来,她忽然明白了他选择的是什么。
她霍然站了起来,凛然直视着平秀吉。
平秀吉悠然道:“我说过,你若是想离开,我绝不会阻拦。”
看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平秀吉缓缓笑了。
相思不在,他便自己点茶。
流乱的烛光透过绿纱,映出他身后一道一道的影子。随着他轻缓的动作,长袖如云舒卷,影子与影子彼此交织,就像是一幕静寂的能剧。
无声无息,却演出了惊心动魄,万种繁华。
第二十六章楼船落日紫貂轻
迷蒙的细雨笼罩着大同江。暮春的水雾与飞扬的雨丝连成一片,让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也获得了滋润。河岸旁是劫后重生的芜草,从覆满劫灰的土地上再度探出头来,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仍战火燃烧的世界。
一艘小船沿着大同江顺水而下。船行极慢,仿佛是飘荡在水雾中的一枚落叶。
这艘租来的小船非常简朴,船窗上挂着本地绣娘织成的土布帘子,细碎的花纹算不上精美,却依然能看出是金达莱花的图案。
卓王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气,似乎有些出神。背风的那一面有一张小床,相思侧卧在床上,依旧昏迷着。
水色潋滟,照出远处的山光。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少年意气,青衫磊落,任金樽美酒装满了画舫,随波沉浮于江南的烟雨中。
秋意正浓,骤雨初歇。寂静的江面落红叶,在夕阳的映照下化为连绵的金色。雨后的阳光秀过小小的船窗,照亮了他的侧容。
他也和今天这样,静静坐在窗前,望着满江风物。
“听说前面有一座石桥。”那个女子身上有海棠的颜色。半躺在一旁的波斯地毯上,轻晃着手中的水晶杯。她试图将几种不同颜色的酒汁倒在一起,又保持着彼此分离。
他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石桥,那又怎样?他们一路行来,不知经过了多少座桥,多少里路。
她似乎在对他说话,又似乎没有:“传说越过石桥三十步,突然回头,初见到的那个人,会是你一生相守的人。”
她将水晶杯举到眼前,透过深浅红色纠缠的酒汁,打量着他。
“因为那一刻,你看到的不仅是她,还有她的生生世世。在轮回中等候千年,只为在这里和你相遇。”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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