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步小鸾将头完全埋在她的怀里,不住颤抖着。
相思勉强镇住心神,一面轻声安慰着步小鸾,一面携着她的手快步走了出去。唐岫儿喑哑的笑声从背后传来,相思竟然不敢再回头。
卓王孙负手站在走廊尽头,他的面前赫然就是那扇警示着死亡的屏风。小晏跟杨逸之也一起低头看着屏风,四周竟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走廊上的沉沉死色,竟然比房间中还要浓重。
相思忍不住问道:“难道……难道这屏风又显出什么兆头了?”
卓王孙缓缓抬头,道:“不错。看来唐姑娘这一闹,只怕真的惊动了九重天上的神明。”
相思走上一步,猛然就见那屏风上的第六幅天祭图上闪出一双眼睛。这眼睛极端疯狂而黯淡,就像是大笑中的唐岫儿。相思忍住骇叫,整幅天祭图就仿佛从这两只眼睛中化开一般,呈现在她的面前。
一片全都是血红,一眼望不到边、旋转激绕着、仿佛要突破整个天地的血红!
这血红没有深浅浓淡,也没有形状,仿佛一阵狂风,被某种极度神秘的力量禁锢在这屏风上,但它却不甘心如此压抑,不断的扭动着,撕扯着,企图咬碎这一切,冲突出去!
这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竟似乎带了莫名的仇恨,激绕冲荡在相思的身周。相思看的时候久了,那血红竟从屏风中脱出,围绕在她的身边,以人力所无法企及的高速旋转起来。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血红所充满!
相思几欲惊呼出声,那血红猝然萃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极其高大的女人的影子。一阵充斥天地的放荡笑声刺穿相思的脑海,那女人转身看了相思一眼,突然将自己的左臂撕下,放到嘴边咬噬起来!相思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眼前的幻想就如潮水般倏然消散,卓王孙皱着眉头道:“你看到什么了?”
相思惊魂始定,颤声道:“我看到无边的血,一个女人,正对着我笑,她还在吞食自己的手臂!”
卓王孙皱眉道:“什么女人?”
相思颤声道:“屏风上的女人!”
卓王孙道:“她?她可不会对你笑!”
相思瞥了一眼屏风,却忍不住惊呼起来。那屏风上用淡墨隐隐勾勒出一幅女武士的画像,她站在一轮辉煌的金色曼荼罗中,右手持着黑色的长矛,腰上悬着一柄利剑,昂首挺立。但她的脸上一片模糊,唯有一张鲜红的嘴,唇齿分明,紧紧咬着一截残臂,仿佛要将它狠狠撕碎。
然而,这只残臂赫然正是她自己的左手!
她左手齐腕而断,一朵幽蓝色的花朵深深插入断臂之中,五瓣花朵打开,仿佛是一只重新长出的怪手。花萼下鲜血点点滴下,一直将她的双足染红。血迹纵横交错,似乎这整张画,就是用她的鲜血滴成。大片猩红浓烈张扬,几乎就要溢出画面,而这一片红海中的一点幽蓝,更让人触目惊心,仿佛地狱血池中的妖夜莲花,正要浴血绽放!
相思盯着看了一会,那红色竟似乎又要动了起来,她心中一惊,急忙转开目光,颤声问道:“这又是什么预兆?”
卓王孙微笑道:“那就要问问这两位了。”
杨逸之恍若无闻,卓王孙却似乎对他极感兴趣,笑道:“杨盟主武功冠绝天下,心思之周密细致,也颇见称闻。这些年江湖中日平一日,全是盟主统御之功。不知盟主对于今日之事,可有什么高论?”
杨逸之淡淡道:“你要问我的话,直接问好了,不用这么罗嗦。”
卓王孙笑道:“盟主倒是真君子的很。只是盟主明知道我要问,却还是不肯说,这是否又是君子之要呢?”
杨逸之道:“屏风显像,每次都是昭示杀人之初,这次做如此图画,想必是要断人左臂了。”
卓王孙道:“每次昭示,都要书出要杀之人,杀人之方法、时辰、地点,盟主既然说了杀人之方法,不妨也谈谈另外三个问题,如何?”
杨逸之道:“这个我就看不出来了。”
卓王孙道:“盟主怎么不多看几眼?说不定就看出来了。”
杨逸之道:“一副图画,有什么好看的?装神弄鬼,难道还真是沙寂尼闳显身作法?”
卓王孙故作惊疑道:“沙寂尼闳?那是谁?”
杨逸之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再理睬卓王孙,径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晏摇头微笑道:“沙寂尼闳,乃是曼荼罗教对大神湿婆的专称。不知道杨盟主是怎么知道的。”
卓王孙将目光收回,微笑道:“殿下不是也知道么?可见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小晏笑道:“就算不是秘密,能够连郁公子都不知道,那也是他的荣幸了。沙寂尼闳不因湿婆而了不起,却因郁公子而了不起。”
卓王孙笑道:“郁某却因为殿下之迎拍,而自觉很了不起了。”
两人相对一齐大笑。这惨淡的气氛与连接迭变的奇事,竟似乎对两人一点影响都没有。相思看着两人的笑容,颤抖不停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步小鸾却一直紧紧抓住她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放开。
卓王孙道:“不知殿下对这一次的屏风显像,又有什么看法?”
小晏道:“看法自然是有……以我看,这次只怕是最后一支天祭了。”
卓王孙道:“殿下何所见而言此?”
小晏道:“凶手这次只昭示了手法,而不言时、地、人,似乎是不言,但我却认为不是不言,而是未到言时。”
卓王孙道:“殿下又是何从而知?”
小晏叹息一声道:“六支天祭之数已全,凶手的目的终归快要达到了。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卓王孙道:“那殿下所以为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小晏微笑道:“这最重要的原因,只怕是因为船上的人越来越少,再杀下去,只怕要杀到尸骨上了。到那时候,恐怕杀人者反而被人杀了!”
卓王孙笑道:“郁某却没这个自信被凶手如此高看,倒是殿下奇功绝学,震烁当今,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了去。”
小晏笑道:“我虽然从不妄自菲薄,却还是不敢轻看郁公子一眼。据我所知,中原能有公子如此修为的,只寥寥几人,却没有一个是姓郁的。再加上公子身边的几位女伴,只怕江南郁家,不值公子一根寒毛。”
卓王孙笑道:“几个女伴,怎么能界定郁某之身份?”
小晏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这几位姑娘清绝妙艳,决非金钱所能罗致而已。恰好中原武林中有一圣地,其中女子颇多,而且多以皓月相比,想必与公子身边这几位姑娘可一较长短。公子以为如何?”
卓王孙笑道:“世间还有如此地方?郁某有机会,倒一定去游玩一番。”
小晏道:“能说出这句话,就不是江南郁家的子弟了……任谁都知道,那地方好虽然是好,但却不是常人能游玩得了的。”
卓王孙笑道:“郁某只知道钱能通神而已。”
小晏慢慢道:“既然在下猜出了公子的身份,那这船上的凶案,也就略有头绪了。”
卓王孙讶道:“哦?殿下又是何所见而言此?”
小晏叹道:“这就不免要感叹既生瑜,何生亮了。那凶手也知当今天下这圣地主人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白道也好,黑道也好,都没有人敢正面缨其锋芒。但现在却是在茫茫大海之上,既没有圣地济济的人才,也没有世俗道德的攻讦,自然是下手的好时机。”
卓王孙笑道:“他既然知道无人敢缨其锋芒,那纵然是在茫茫大海之上,还是没人敢缨其锋芒,怎么还会动手?”
小晏笑了:“那自然是还有别的理由……别的必不可抗的理由!”他不等卓王孙问他,反问道:“公子又是如何看这第六幅天祭?”
卓王孙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盯在屏风上,许久,才绽开一丝笑颜:“我以为,必将会有第七天祭,而这只天祭的供品,就是凶手本身!”
第二十五章、洛女秋魂凌波立
岳阶气急败坏,逐个细查每个人的行踪,连房间墙壁的缝隙里都搜查了无数次。除了唐岫儿神智不清,回房休息外,众人谁也不愿离开,都默然站在走廊中,或若有所想,或偶尔交谈一两句。这么一来二去,一整天居然就过去了,恼人的夜色又不可遏止的降临在窗外。
潮湿的雾气股股合拢,似乎无数的水滴就在空气中跳跃。夜风凌厉的呼啸着,将水雾不断撕裂、糅合着。
死亡的种子就在这种腐气沉沉的夜色里缓缓生长。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格格的轻笑。
小晏目中精芒一闪,满室云光闪烁,他的广大的袍袖招展开,就如一朵轻云向外飘去。旁边人影急动,卓王孙已如箭般射出。小晏虽然早就猜知卓王孙的身份,却仍然禁不住一惊。卓王孙回头笑道:“殿下好俊的身手,如此轻功,还能举重若轻,当真是人间罕见,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未必施展得出如此凌波妙步。”
话音刚完,两人的身形已站在甲板上。
晚上阴沉的风鼓起海浪,带着呼啸的声音拍击着大威天朝号,这艘当今最大的船只仿佛一片飘摇的叶子,被吹的四处游走不定。
风雾凄迷,夜色如狂。
卓王孙的身形突然定住。
船舷之上竟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十分纤弱,立在船舷栏杆之上,只要微微一动就会落入大海!
它暗红的衣衫就如破碎的风筝,在风雾中狂舞,但却带了种神秘的力量,始终不会被吹散。
卓王孙并没有追过去,他凝神看着这个影子,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诡异的事情。
那个人影突然动了。它竟然向大海迈了一步。
然而它并没有沉下去。它依旧就站在虚无之中,衣衫被海风猎猎扬起,宛如张开一面破碎的羽翼。
一步,又是一步!影子步步前行,似乎脚下的浓浓夜色已凝聚成形,托起它血红的身影。而它悬空的双足下,高如山岳的海涛正澎湃汹涌。
人影缓缓飘走到海天之际,突然顿了顿。这一顿之间,它的下半身已然消失在苍茫海雾之中!剩下的半截身体还挺立夜风中,宛如海波中抱珠而泣的鲛人,僵硬无比。
风雾激涌中,它残余的身体还在一寸寸消失,最后只剩下一颗长发飞扬的头颅和高举起的一小截左臂。卓王孙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颗头颅在一圈微光的包裹中转动了三下,诡异的动作中,竟然还带着少女晨起落枕般的慵懒。
还没待两人看清,海风呼啸而过,眨眼已将这一切全都吹成虚无,但这事情实在诡异万分,让人无从相信,却又无法不相信。
良久,小晏呼出一口气,叹道:“我终于知道屏风上为什么只昭示杀人的手法了,因为其他的东西,都是现在才示出的。”
卓王孙道:“殿下请讲。”
小晏道:“方才那人影虽淡,但我清晰的看到它转动了三下头颅,想必这就是它要昭示的了。”
卓王孙道:“三下头颅,能昭示什么?”
小晏道:“三下头颅虽然没什么,但那人脚踏着黑云消失的,黑与三相连,黑者玄也,也就是玄三之意。黑者又为夜,与三相连,想必就是半夜三更时。那么第六天祭的昭示就完整了:三更之天,玄三之屋,左臂折断,生人献祭!”
卓王孙皱眉道:“你真的看到了一团黑云?在那人的脚下?”
小晏一怔,道:“难道你没有看到?”
卓王孙叹道:“方才那人脚下,根本没有什么黑云!”
小晏更惊,道:“这怎么可能?”
卓王孙慢慢道:“这想必也是凶手玩弄的伎俩之一。我们只要不理它,伎俩也就不成为伎俩了。”
小晏看着卓王孙,缓缓道:“阁主既然喜欢看凶手玩,让他玩也罢。只是这天朝号上的人命,在下决不能置之不理。”
卓王孙悠然笑道:“他只管玩他的,你只管管你的,我却只管坐我的船。偶尔拿来当作赏心悦事,也可调剂一下船上无趣的生活。我渐渐觉得这凶手有趣起来了,所设计的方法比上次看的戏都好。”
小晏注视了他片刻,冷冷道:“阁主当真不愧是阁主。”
卓王孙笑道:“我不是阁主,你也不是幽冥岛的岛主,我们只是两个乘客而已。既然轮到唐岫儿了,我们不妨去看看她,看这个脾气极大、爱打抱不平的大小姐在自己不平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小晏轻叹道:“若我猜的不错,恐怕这位大小姐,现在已经不能打抱不平了!”
两人走下船舱,向唐岫儿的玄三房走去。屏风发响时众人都奔了出去,只有唐岫儿未曾出来,后来杨逸之冷然避开,相思陪步小鸾回房,其余等人尚聚在走廊的屏风前众说纷纭,一直没有顾的上唐岫儿,她这时应该还在自己房中休息。
至于那个人影是谁,怎么能平步走到烟涛浩茫的海中,宛如海妖一般消失掉,两人却如未见一般,丝毫都不提起。
玄三就在楼梯的左侧,门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上了。小晏摇了摇头。两人举步向前,却突听房中“嗒”的一声响,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出手将门推开。
鲜血!
房屋中是大片血迹,从屋角一直徐徐流淌到门口。
唐岫儿就站在血泊中,浑身都一片血红,腰间横穿一柄长剑,已然透体而过。她的身体已开始僵硬,右手却死死撑住一座黑色的衣架,仿佛这就是她的长矛,似乎随时还会挥动武器,和敌人搏斗。她的肩头也被这座衣架的一角刺穿,身体半挂在上面,这样才保持了她的尸体站立不倒。
她上半张脸已被人用利刃划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片模糊,下半张脸却完好无损。沾血的嘴唇泛着妖异的色泽,雪白的牙齿完全呲出,恶狠狠的咬在一截残臂上。那半张残缺的面孔狰狞的扭曲着,仿佛一腔怨气都聚集在上下齿之间,要将断臂撕咬粉碎,看去真如地狱变相,恐怖之极!
左臂手腕以下,已被人生生截断,却又强行套上了一盏蓝色的水晶灯罩。灯罩本有八瓣,却被敲去其三,凑足五瓣之数。看去仿佛一朵在残臂上生根的蓝色花朵,得到了鲜血的滋润,正要徐徐绽放。
她身上受伤甚多,血流从四处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双足,还在向四处延伸,直到将整个地板浸成一片血海。
小晏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第六界天主对性力之神的祭祀。”
卓王孙笑道:“这凶手每次都搞的死尸跟那屏风之画有神似之意境,当真难得之至。”
小晏皱眉道:“郁公子现在还能笑出来,那才是当真难得之至。”
卓王孙道:“不笑还能怎样?我记得日出之岛上崇信的是小乘佛教,修死不修生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叫声!
卓王孙的脸色倏然就变了!
这叫声是步小鸾的!
她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声接着一声的惊叫着,一面哭喊着“哥哥!哥哥!”而步小鸾是不能受惊吓的!
小晏猛然就觉身边卷起一阵凌厉的旋风。他一转头,就见卓王孙身形平空拔起,宛如闪电一般向天三房间标去。轰然声响中,玄三天三的房门被卓王孙一冲之势完全击为粉齑。卓王孙轻柔的声音在天三房间中响起:“别怕,哥哥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的。”
小晏叹了口气,缓步向天三走去。就听步小鸾哭叫道:“相思姐姐……相思姐姐不见了!”
卓王孙道:“不要怕。她一会就会回来,你先躺下,我就命人叫她来。”
步小鸾一把抓住卓王孙的手,哇的哭了出来:“姐姐不会回来了!姐姐被鬼抓走了!”
卓王孙拍着她的肩,道:“你又做恶梦了。”
步小鸾死命抓住卓王孙的手,叫道:“我没有!我要再做梦,鬼也会抓我走的!刚才相思姐姐在房里陪我,我要喝水,相思姐姐刚拿了杯子给我倒水,就突然不见了!真的是平空消失了!哥哥!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