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卓王孙道:“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捂着脸啜泣起来,断断续续的把上午庄易射杀阇衍蒂的事讲了一遍。
卓王孙沉吟了片刻,道:“这样,我会去看望兰葩的,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怕这扇屏风。”
小姑娘低下头,道:“兰葩小姐买船的时候,我听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说,其实这屏风,是当年三保爷爷一下西洋的时候,从天竺国重金买来的。说是买来,中间的经过却很离奇,还为此死了不少的水手。屏风上边原来是七幅天竺古画,那画……”小姑娘的声音颤抖起来,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卓王孙道:“画上有什么?”
小姑娘用力摇摇头,道:“不知道,因为”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因为,凡是看过这副画的人都疯了。”
卓王孙道:“疯了?”
小姑娘道:“是,疯了,全都疯了。”
卓王孙沉吟片刻,道:“看过画的人都是什么人?”
小姑娘道:“水手、太监、船客……无论是谁,据说只要看这屏风一眼,就像被人用钉子给钉下了,再也挪不开眼睛,半个时辰之后就手舞足蹈,失心疯了。”
卓王孙打量了那幅屏风一眼:“那现在的竹林七贤图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道:“是另一个画师画上去的。据那个小太监说,三保爷爷在的时候,屏风上搭着万岁赐的黄缎子,屏风还好好的,从来也没有作过祟。可三保爷爷走的时候,御赐的缎子就跟爷爷一起归西了。这一下,邪气再也没有人能镇得住。好多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疯了,还有好多水手被吓得投海自尽……这船都成了鬼船,再没人敢上。后来有人想把这屏风抬走,可是……”她顿了顿,道:“可是……在抬的那天,这扇屏风已经在船上生了根!”
步小鸾吓得“啊”了一声,抢白道:“胡说,屏风又不是树,怎么能在船上生根?”
小姑娘惊惧的摆了摆手:“我没有骗你啊,它真的长在船板上了!一扇屏风,十几个彪形大汉都没能抬得分毫。回去之后,却发现所有人的腰都被震伤,不久就全都死了!从此再没人敢提屏风的事。
直到一年前,朝廷要重修大威天朝号,主持者一面封锁消息,不让屏风的事情外泻,一面暗中重金悬赏,寻找解决屏风的办法。可是赏金一直加到了一万两,却仍没有一个人应征。最后,主持官员都要放弃了,终于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画师自告奋勇而来。他说当年他父亲就是被这屏风给活活吓死的,如今他子孙已成人,宁愿不要赏金,也要收服屏风上的妖魔,为父报仇。“
小姑娘说道这里顿了顿,深吸口气,低声道:“于是他在上船那天晚上,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步小鸾“啊”的一声尖叫,卓王孙轻轻把她搂在怀中,问:“然后呢?”
小姑娘道:“然后他仅仅靠着记忆,用厚漆在那七幅古画上边盖上了竹林七贤图。也许是邪不压正,也许是这个画师的勇气感动了上天,从那之后,屏风果然就沉寂下来了,但是人人都很怕它,害怕那一天里边的妖魔就会破壁而出,重见天日。”
卓王孙微皱了下眉,正要再问什么,只听有人道:“先生,小鸾,我找了你们好久。”
回头一看正是相思,她走上去握住步小鸾的手,然而残留的惊惶还是压制不住的从她脸上透出来。
卓王孙看着她,道:“我已经知道阇衍蒂的事。”
相思猝然合眼,摇了摇头,道:“远不止这样。”
卓王孙脸色微沉,道:“先不要讲,等我把小鸾送回去。”
当他拉起小鸾的手,回头看时,发现刚才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个小姑娘。
不知道她是平空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还是真的被那屏风上的妖魔拉回了画中?
回到房中,相思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从甲板上下来,我觉得头晕眩得厉害,上床就睡着了。恍惚中,觉得海上略有些风浪,空气很潮,海风的声音若有若无,窗外月色却分外明亮,床前就像结了一层冰。
过了一会,我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种沉闷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在走动,后来发觉是有人在敲击什么。似乎十分费力,但动作却很缓慢,好像把什么有节奏的故意举高,又放下。我一瞥更漏,已经是酉时三刻,谁会在这时不紧不慢的敲着东西呢?
于是我拿了蜡烛,向声音的源头走去。那声音猛然停了,但我记得声音是来自黄二房间,然而那明明是一间空房。
黄二门口有一点灯光,一条白色的人影就扶着门栏背对我站着。
我吓了一跳,鼓起勇气问了声:“谁?‘他回过头,却是杨盟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我:”夫人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干什么?’我定了定心神,道:“不知道刚才……杨盟主有没有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他淡淡的道:”当然听到了。’抬手一指房门:“就是那里。‘他又问我:”夫人想不想进去看一看?’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他转身看了一下门锁,袍袖轻轻一带,门吱的一声开了。
当面一阵冷风旋来,把我手中的吹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我刚刚想退出来,他已经点燃了随身火折。
一点微光之下,四处阴气沉沉的,哪里有什么客人,连家具陈设一切俱无。然而,就在房间的正中却孤零零的横放了一个半人高的长方形柜子,上边罩着一层厚厚的黑布。
他什么也没讲,走过去一把把罩布揭开。灯光移近,里边,里边……“相思说着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里边是一口棺材。“
卓王孙沉吟道:“黄二房间在刚刚起航的时候还查看过,里边什么也没有,现在却运上来了一具棺材,倒有几分意思。”
相思惶然道:“是,真的是一口棺材……杨盟主还拿着火折仔细将这尊棺木照了一次。他说:”我们刚才听到的,应该就是是钉棺木的声音。但是,这些钉子却已经长满了铁锈,木头也有水泡过的痕迹,明显不是刚刚钉上去的。‘不是钉棺木的声音!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讶然失声道:“难道……难道是开棺木的声音?‘那时,一晕火光时暗时明,四周却黑的不见五指,我仿佛能看到刚才有什么东西就蹲踞在棺木上,手中举着奇形怪状的长撬,不紧不慢的挖掘着,或许是棺木中的某种东西,正一点点破棺而出……”她没再说下去,红润的嘴唇已经苍白,微微颤抖着。
卓王孙道:“杨逸之呢,他做了什么?”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道:“他要揭开棺木!”
卓王孙道:“最后他揭了没有?”
相思摇头道:“没有,我怕得要死,所以拦住了他。我说无缘无故开棺,对死者是大不敬,人死为大,我们还是不要造次,何况如果尸主知道,恐怕也不会甘休。”
卓王孙道:“那么后来呢?”
相思道:“后来他让我回房休息,而且,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他让我最好多和你呆在一起,还说这艘船上有些东西,要多加小心。”
卓王孙道:“他自己也回房了?”
相思道:“是,但是就在我向向舷梯口走去的时候,听到身后又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我以为还是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黑衣女子提着灯笼,缓缓往甲板上走。”
第十一章、秋波想断珠垂血
灯笼擦身而过,那女子神色漠然自顾向前行,看都没有看相思一眼。相思隐约觉得那背影与兰葩有些仿佛,但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如在梦中。
梦游?相思担心她深夜一个人到甲板上会有危险,也不敢惊动,于是悄悄跟在她身后。
上了甲板,那女子倚着船舷,站了一会,突然掩面抽泣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借着月光,相思看见她带着厚厚的面纱,却是空蟾。
她哭了一会儿,抬头眺望远处森黑的波涛,将手中的灯笼扔下海去。灯笼就在夜空中燃烧起来,像一个火球,转了几圈就熄灭在海上。
这时空蟾幽幽的长叹了一声,拉着栏杆,似乎要跃下海去。
“不要!”相思喊出声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别碰我。”空蟾瞬时已经把手抽了出来,紧紧掩住面纱,神情颇为厌恶。
相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妙手空空,在我不知不觉中,就抽回去了。”
空蟾哼了一声,侧开脸去,良久才道:“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此人。”
相思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有什么样的事情,是非要靠自尽来解决的。”
空蟾冷笑道:“我看你是富贵日子过得太无聊了,管这些闲事!”
相思温和的一笑:“无论你怎么说,除非你告诉我是为什么要寻短见,否则我决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空蟾久久注视着她的脸,一字字道:“是不是我说出来你就可以不拦我,让我去死了?”
相思还是微笑着,道:“如果你能说服我那的确是不得不死的理由,我就不拦你。”
空蟾冷哼一声:“懒得理你!”挥手就是一掌向相思当头拍去。
相思没想到她居然说动手就动手,稍稍让得慢了些,空蟾的掌风从在她发际擦过,而空蟾的身体却一借力,飞一般的向栏杆外标去。
相思愕然,她求死之心居然如此坚决!手上再不容怠慢,猛地向她腰间丝带上探去。空蟾一回头,手上竟然多了柄匕首,刀光匹练一般挥下。就在匕首就要斩上相思手腕上的一瞬间,一道青光从相思衣袖中标出,正打在空蟾手中的匕首上。只听砰的一声,匕首脱手飞出,一直坠入海中,就连空蟾整个人都似乎给青光打得飞了回去,重重的落到甲板上。
空蟾从地上跃起,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思。她虽然不以武功见长,然而既然能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偷,武功绝对坏不到那里去,尤其是轻功。
然而如今她居然不能越过相思的阻挡。
她似乎恼羞成怒,抢前一步就是一阵强攻。若说刚才她还只是想甩开相思,自己跳下海的话,如今却招招都是在找相思拼命。
她的出手快得简直不可思议,一瞬间九十三式的“六瑶手”已经使完,瞬时又已变式为指,骈指如风,像相思诸处大穴点来。
她用的竟然是小极乐天主人独传秘技极乐销魂指。如今天下能用这种武功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她却已经用得有了相当的火候。
相思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在她的进逼下一步步向往后退着。然而空蟾声势虽盛,却始终不能攻入她身旁三尺内。
她已看出空蟾这些古怪的武功似乎也是到处偷来的,实在很杂。
过了不久,空蟾的呼吸就急促起来,手上也慢了很多。相思止住了后退,却也不急着抢攻,只随手化解着她的招式。
空蟾又支撑了一会,猝然住手,胸口起伏不定,一半是累,一半是气恼。她突然掩面跌坐在甲板上,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伏地啜泣起来。
相思怜悯的俯下身子,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又过了好一会,空蟾叹息了一声,抬头道:“我本来是不想上这艘船的。”她看着远方的海波,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我听说杨盟主帖约华音阁主,决战雪域神山岗仁波吉峰顶,这是武林中二十年一遇的大事,我无亲无友,乐得看看热闹。来到刘家港住店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位赴会的高人。”
相思道:“谁?”
空蟾摇摇头:“我也不认识,那人戴着面具,身旁有两个弟子,武功都很高,自己却让人看不出深浅。最让我惊讶的是他身上带着的一把短剑。”空蟾的眸子透过层层黑纱,也放出光泽来:“我一生中经手的宝物无数,却还没有见过这等的利器。我生性好强,越是难得之物,越要它归为己有,于是夜晚就偷偷潜藏在他的房间,准备下手。无意中听到他和弟子的对话。一个弟子问他为什么不买下大威天朝号,而要租另一艘十几天后才能出海的客船。他回答说,此番大威天朝号绝无善终。他还提到船上有一扇怪异的屏风,后边藏着七张天竺古画。这七张古画上凝结着无数冤魂,和一个非常恐怖的秘密。我还待要听下去,他一挥手,就隔空掀开了我藏身处的帘子。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
相思若有所思的道:“这样的人,当今江湖上也应该不多了。”
空蟾道:“所以我很明白我不是他的对手。本来我这样的生涯,被人捉住了就该当任人宰割,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他却对我说要和我打一个赌,如果我赢了,就把那短剑送给我,如果我输了,就把它借给我来废掉自己这双手。我若是想逃,无论躲在那里,他都能把我找到。”
相思道:“他要你做什么?”
空蟾道:“偷东西。”
相思道:“什么东西?”
空蟾的声音里流露出几丝怨恨:“屏风。”
相思早料到她上船来是有所图,但却没想到她图的竟是这扇不祥的屏风!她疑然问道:“传说中,这扇屏风已和古船融为一体,你又怎么可能把它拿走呢?”
她讥诮的看着相思:“用药剥下来。他要的只是七幅古画。”
相思道:“你已经试去了?”
“是的,”她长叹一声:“可惜我没有料到,这艘船上不仅有恶鬼邪魔,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相思不解的看着她,道:“你是说什么?”
空蟾的肩头不住抽动,喉咙里咕隆了几声,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一双手死死的抠住地上的栏杆,指甲和木栏间发出咯咯的响声。
相思默默的站在她身旁,耐心的等她平静下来。
森寒的月光细雨一般洒落在她们之间,远处的海面上传来微弱的风声,如泣如诉。
突然,甲板的另一侧响起一阵脚步声。就见庄易挽着那张后羿神弓缓缓走了上来。
相思皱了下眉头,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空蟾似乎更加不想。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时站立不住,足下还打了一个踉跄。相思下意识的去握她的手。
空蟾却挣扎起来,用力将她甩开,跌跌撞撞的往楼下跑去。
相思在她身后道:“这双手既然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能用它们找出凶手呢?”
空蟾一瞬间已不见了身影,相思回过头,却发现庄易正神情漠然的看着自己——或者是自己身后。
相思脸上的神情冷淡下来,道:“庄先生这么晚了,到甲板上来做什么。”
庄易转过脸去,将一拳加在额头上,眼睛却直直的迎着清寒的月光望过去,道:“看天。”
相思抬头看了看天空,黑夜寂静,渺远的苍穹空旷得连一颗星都没有。
只有一轮惨白的满月。
再回头时,看见他那只手正在额头缓缓揉着,指缝间透出一股荧荧蓝光。他整个手掌竟被那层奇异的蓝光照得透亮,骨骼经脉都分明可见。仿佛他手中握着的是一粒能洞穿六界的魔鬼的眼珠。
那是阇衍蒂的眼珠。
他站在夜风中,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将那对眼珠捂在额头上,用力往下揉。
难道他真的想把那对从鸟尸上取下的眼珠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深蓝色的黏液从他额头上点滴而下。
海风把浓黑的夜色渐渐覆盖在他身上,而他身后的海面腾起一些细小的浪花,浪花的边缘就在一种微漠而明显可见的粉红色中发亮。一股奇异的腥臭就在这些粉红微光弥散开来,似乎无数的怨灵就要破水而出。
相思顿时觉得胃里一阵收缩。她转身从舷梯上跑下甲板,然而那种血腥的气息似乎仍在身后追逐着她……
直到如今她给卓王孙讲起来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恐惧得想呕吐。
卓王孙目中神光一闪,道:“他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