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中土人士。当时皇室上下,反对者甚众,太后甚至以绝食相挟。想不到一生谨小慎微的后奈良天皇居然力排众议,最终策立了五原姬。五原姬出身已非煊赫,又体弱多病,宫内于是盛传她是靠着妖术才迷惑了天皇。五原姬知道后伤心欲绝,终日闭门不出。后奈良天皇干脆另起别院,让五原姬独居其中,不容外人打扰。一年后,五原姬有孕在身,更时刻怕人暗害,过了一年提心吊胆的日子,分娩之时却因难产而死。
其实众人都知所谓难产而死,实际上是几位宫中很有势力的妃嫔所害。可怜五原皇后连尸骨都没有留下,还被诬诋为现出妖形,破空遁去。所幸这位小皇子却被几位宫女舍命保全了下来。
后奈良天皇伤心之余,却也无奈外戚势大,只得偷偷前往看望小皇子。那位小皇子通体异香,静静躺在襁褓里,也不啼哭,待天皇一到,才睁开了眼睛。据说天皇当时竟然被那小皇子的一双眼睛迷住了,立刻册封小皇子为馨明亲王,将他带回宫中,派下重兵日夜护卫,一面宣告天下要立他为太子。
然而就在诏书下达的当天,十四皇子却从层层宫禁中神秘失踪,后奈良天皇伤心欲狂,派人四处逼问皇子的下落,其他的嫔妃当然矢口否认。他又在全国重金悬赏,然而始终没有小皇子的半点消息。后奈良天皇从此郁郁寡欢,将自己关在当年五原姬的别院内,既不见那些嫔妃,也不见满朝大臣。各地大名本来就不服皇室统治,这二十年来就更加猖獗,彼此攻阀,全国已陷入一片混战。
……通体异香,还有一双颠倒一切的眸子,这一切,小晏似乎和那位馨明亲王很像,然而……
敖广全身猛地一颤,声音都有些变调:“馨明亲王已经死了二十三年了,除非……”他猝然住口。
想起刚才那位少年诡异的身法,妖魔一般的武功,不带血色的面孔,众人脊梁上都是一阵冰凉,一句话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除非他根本不是人类。
卓王孙看着众人的神色,缓缓道:“他本不是来自人间。”
不是来自人间!众人心中如蒙重击,难道自己刚才看到的真是二十三年前怨魂留在时间的幻影?
唐岫儿咬着嘴唇,颤声道:“郁青阳,你不要装神弄鬼,他不是来自人间难道来自冥界么?”
卓王孙正色道:“正是来自幽冥。”
幽冥,并不真的是阴间,而是传说中的一个岛屿,幽冥岛。
然而,听到这两个字之后,大家的脸色却比刚才还要凝重。
传说东海幽冥岛是天下武学中阴柔一派的极至。极至的意思就是说它的怪异已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据说与他们交手,无论内力有多高,剑法有多好,最后都会莫名其妙的惨死。因为那分明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勾魂使者挣命——这就是说,毫无胜算,必死无疑。
因此,大家宁愿把幽冥岛当作一个来自地狱的传说,宁愿相信幽冥岛的武功并非人间所有,自己之所以怕得要死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人力不能和鬼神相抗。
虽然幽冥岛传人曾几度东渡中土,参加武林大会的角逐,有一次更力压群雄,折桂而去,但大多数人还是坚信幽冥岛上的人靠的都是妖术,而不是一种极高的武学。
只有一少部分人视之为蓬莱仙岛,欲往求学。但此岛隐于碧涛之间,微渺难求,那些强渡而去的人,都是一去不返,近几十年来,再无人敢问津。也有人传说此岛本是来自冥界,每次要等到地狱开启的时候才会现于海面,也有人说幽冥岛百年之前已随火山喷涌而永葬海底,等等奇谈怪论,不一而足。唯一可证的是,幽冥岛弟子现于人间已是百年之前,如今江湖上只存传说而已。
然而这个死去了二十三年的皇子居然就是幽冥岛的传人。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绝难置信的神色。
唐岫儿突然对卓王孙道:“他已经二十年没出现在世间,你又凭什么知道?”
卓王孙道:“郁某的某代师尊曾与当时的幽冥岛主交手,他的内力和这位小晏公子的如出一辙。”
唐岫儿冷笑道:“与幽冥岛主动手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难道你师尊是托梦告诉你的不成?”
她话音未落,相思已然一声轻喝:“放肆!”
唐岫儿怒目望着相思,突然笑出声来:“你说我放肆?本小姐是放肆惯了,难不成你今天想来管教我?”衣袖一垂,数点寒芒已握在指间。
而月光下,相思清丽绝尘的脸上连一丝怒容也没有。她静静的站着,只有红袖下纤秀的手指有意无意的动了动。
月色宛如一块巨大的寒冰,沉沉的压下来,众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
这时,卓王孙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拉起步小鸾,笑道:“晚上风大,你得回去睡觉了。”步小鸾迷迷糊糊的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相思低头答了声是。三人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径直往甲板下去了。
唐岫儿脸色沉重,并没有追过去。
水面突然传来一阵汩汩碎响,众人一惊,只见是最后一块船舶的遗骸沉入水中。水面荡漾了一会终于沉静下来,显出一种深黑的颜色,宛如一池凝固了的血。
那少年悲悯的眼神和他挥手割去几十颗头颅的影像似乎交替倒影在水中。
一种难以说明的恐惧和不安就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即使他是幽冥岛主,又是如何站在数丈开外,挥手夺去几十人的头颅?
紫石姬、还有那些倭寇脖子上骇人的伤口又是从何而来?
他万里迢迢,远渡中土,又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大家的脸色和月色一起黯淡下来,远处的海风呜呜咽咽,竟似婴儿夜哭,听去凄惨空旷无比。
第九章魔弦妖弓张满月
第二日清晨,海上的天气好得出奇,蓝天白云鲜丽如洗,细碎阳光洒满碧蓝的天幕,勾画出一幅巨大的金色背景,天朝号就乘风破浪于这万顷碧波之中。
难得风和日丽,许多人到甲板上看海散心,却似乎都对其他人心存芥蒂,谁也不愿站得近了。相思靠在栏杆边,吹了一会海风,猛然觉得觉得眉心处有些晕眩,正要下去,突然听见一个人叫道:“海鸥,看海鸥啊!”
相思抬头,果然一大群白海鸥贴水飞来,不久又来了别的一群黑色海鸟,绕着桅杆,上下翻飞,竟然越集越多,鸣叫成一片。
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相思回头,见敖广皱着眉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身上换了一件大红绣金褂子,居然没有穿那件金缕玉衣。他一面摇头一面道:“唉,郁夫人,这艘船上真是有些古怪,你不饲饲神鸦,驱邪乞福?”
饲神鸦?相思微微一笑,她想起小时候念过的一首词来:门前春水,白萍花,岸上无人,小艇斜。
女儿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南方一带历来有这样的风俗,女子若是在船上遇到随船飞舞的水鸟,都会投以残食,而那些“神鸦”也接在空中,百投百中。据传说,这样能赶走邪魔,给女孩带来祝福。
唐岫儿在一旁若有所思:“竟有这样的风俗,看来的确也应该去去邪了……表哥,快回去拿些稻米。”谢杉依旧很听话,转身下楼去了,走得还很快,生怕晚了海鸟会飞走了。
似乎大家都相信这艘船上还有很多邪异的事情。
相思正想离开,额头上突然一阵刺痛。她一手按住眉心,一手用力扶住栏杆,眼前一圈桃红色的血光就如同水波一般渐渐化开。
唐岫儿已接过谢杉递来的玉米,默默往空中洒去,脸色却十分阴沉。那些海鸟对人类的投食也失去了往日的兴趣,接了两颗,就缓缓散开。
相思想如果自己下去取食物,回来的时候海鸟怕都飞走了。正尤夷着向唐岫儿谁讨一些。唐岫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没待她开口,装作手下一滑,竟将一大碗玉米倒在了海里。
相思微微苦笑,也没法和她计较,转身要走。杨逸之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他看来已经注视了她好一会,道:“郁夫人刚才觉得不舒服?”
相思微笑道:“哦——杨盟主,我只是在风口站久了,有些头疼。”
杨逸之看了她一眼,神色颇为凝重,刚要说什么,又随即转开了话题:“郁夫人为什么不一起饲神鸦呢?”
相思憾然道:“我身边没有带着残食,只有下次了。”
杨逸之伸手递过一捧玉米粒,目光却转向一边,轻叹道:“但愿这种驱邪的习俗多少能有点用处。”
相思感激的一笑,接了过来,回头时却只见天空一片空廓,几朵白云欲浮欲沉,那些海鸟,恰似顿时消逝了一般,只得道:“多谢杨盟主,可是时机不巧,神鸦都已经飞走了。”
杨逸之将目光投向甲板的另一端,道:“未必。”
他话音未落,一阵悠长的乐声从甲板的另一头飘扬而起,里边尽是一种说不出的凄惶迷离,似乎每个音节都如同一个疯狂的舞者,在听者的心上不住跳跃,一点点把你的心脏踏沉。
相思抬眼望去,小晏正在吹奏着一件状如紫色水滴的乐器,他淡紫的衣衫,对面大海,飘飞不定。海面上的阳光似乎也在乐声中渐渐冷却,沉沉的悬附在众人身上,浸染出一层冰冷的微光。
海天之际旋即涌来一片白光,那些方才消逝的海鸟,竟似受了乐声的召唤,成群结队,又向天朝号上飞来。
“郁夫人可以饲神鸦了。”杨逸之注视着小晏,却对相思道。
相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来到栏杆侧,试着将手中的一些米粒往外一抛。没想到神鸦们立刻翻飞接住,竟无一落空。
唐岫儿惊讶的看着她,目中神光变换,嫉妒中渐渐透出些不安来。
相思觉得全身血液里有一股奇特的暖意在缓缓升腾,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忘却了四周异样的气氛,将米粒散得忽上忽下,花样不断。海风吹动她的红裳,衬着碧波白云,恍惚之处,如同天女散花,浑然不似人间。
众人都看得呆了,近处的敖广却是眉头紧皱,呼吸都有些急促,似乎他那几十年在大海上磨练得比猎狗还灵敏的嗅觉,已从明丽无比的阳光里寻出了危险的迹象。
不觉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他面前,嘶哑着声音道:“你让开一下。”
敖广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就是昨晚在海上遇见的庄易,想不到他已经上船了。对于庄易这个人,敖广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加上刚才又被他无礼的打断,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于是冷言道:“我先站在这了,为什么要让你?”
庄易冷冷道:“我有要紧的事,要是耽搁了,只怕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敖广笑着看着他,道:“庄先生要这块地,敖某岂敢不给。只是敖某到这艘船上就是为了做点小本生意,至今白白陪着受了不少累,一点进帐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站了个风水宝地,多少也要向庄大人换点赏钱。”
庄易截然道:“五百两。”
敖广转过头去,舒舒服服的伸了下懒腰,将拐杖靠在栏杆上,却不再说话。
庄易早已不耐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敖广道:“银子太少的意思。”
庄易愕然道:“五百两银子也还少?”
敖广笑着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乡下老土。他指了指谢杉道:“敖某陪那位谢公子说一句话也要一千两,要是收了庄先生这个价钱,是不是对那位谢公子也太不公道了?何况……”敖广摸了摸手边的拐杖,道:“何况敖某的嘴没什么不方便,可腿脚却是大大的不太方便,一般来讲,一千两一张的银票掉在地上,敖某都懒得弯腰去捡。”
庄易冷冷道:“那就一千两。”
敖广还要讥讽几句,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一千另一两。”来人一身黑纱,看不见面目,不是空蟾却是谁?
庄易吃了一惊,打量打量空蟾道:“你是谁?存心来找我麻烦?”
空蟾冷冷道:“我也想站在这里,既然这个位置是宝贝,就该价高者得。”
庄易抬头望了望天,神色有些焦急,一咬牙:“两千。”
“两千另一。”
“三千!”庄易提高了声音,把不少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三千另一。”空蟾还是平静的加码。
庄易黝黑的脸上红光泛起,那双鼓突的眼睛迸出两道比鹰鶽更利的凶光:“这位姑娘,你是不是知道某人是谁?”
空蟾淡淡道:“你是庄易。”
庄易不相信地道:“你既然知道,居然还敢和我争这个位置?”
空蟾道:“因为我平生最喜欢做别人不敢的事。”
庄易倒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报出一个数:“一万两。”
敖广是笑花了眼,不想自己脚下这个宝贝位置,居然值得一万两白银,他将目光投向空蟾,眼巴巴等她加到一万另一两。谁料,空蟾淡然道:“我不要了。”言罢转身离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庄易狠狠的唾了一口,伸手掏钱,但瞬间他的手凝在了钱袋中,冷汗从额头淋漓而下。
敖广笑道:“庄先生要是没带在身上,我可以跟你去房间取。”突然感到身体一震,一只铁钳一般的手已经卡上了他的脖子,耳边炸响着庄易的咆哮:“臭矮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的两万两银票呢,你敢偷到我头上来了!”
敖广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冷汗淋漓而下,但他眼睛却没有看着庄易,而是怔怔的瞪着天空。
似乎那里的东西要比庄易卡在他脖子上的铁手更加可怕。
一道极亮的蓝光从天幕上悠然滑过,庄易猛地丢开了敖广,眼中一片狂喜。
只见一队不知名的海鸟破空而至,羽翼一片幽蓝,美丽异常,方才那群神鸦却如同畏惧后来者一般,悄然退去了。相思似乎没有在意,依然凭栏向空中抛洒着残食。
远处,小晏已经收了乐器,一言不发的望着相思。紫石姬低声道:“殿下,这群海鸟也是殿下诏来的吗?”
“不是。”小晏望着那些蓝色海鸟,叹道:“阇衍蒂,这就是传说中的阇衍蒂。”
紫石姬惊道:“天帝因陀罗与天后舍脂的女儿,湿婆大神座下四大圣兽之一,圣鸟泉守护神阇衍蒂?”
“是她。”小晏道:“迷恋湿婆大神的化身,舍弃了永恒的生命,最后折翼而死。”
紫石姬顿了顿,又看了小晏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什么要为这个女子吹奏唤魔之音?”
小晏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紫石姬有些不甘心,又指着那群蓝鸟问:“难道这些都是阇衍蒂?”
小晏道:“不,那些只是化身……”他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笑意:“她已经来了。”
紫石姬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深蓝的巨鸟正缓缓降落,它羽翼玄光流转,敛翅停栖在相思肩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宛如风暴中大海狂怒的漩涡。
阇衍蒂安静的在相思肩上啄食她手中的食物。船已泊港休息,海边沙滩丽日,相映生辉,只静得人们连呼吸都要忘怀了。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无声无息的向相思射来。
当人们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箭已经到了相思面前。铁箭来势实在太快,角度太刁,旁人欲要阻挡也已鞭长莫及。
相思大惊之下,翻手去接,没想到那只铁箭的速度突然陡长,从她手指的间隙中一穿而过,直插肩上的巨鸟的头颅。
瞬时,一声凄厉的长鸣直冲云霄,阇衍蒂带着箭飞起几丈高,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就随着一道蓝光一起坠到地上。相思此刻才明白铁箭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肩头的巨鸟!大惊之下,朝来箭的地方看去,但见庄易手持着后羿神弓,跨步而立,脸上全是一片疯狂的笑意!
“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阇衍蒂……”他抢前几步,伏在阇衍蒂的尸身旁,用力抱住鸟尸,疯狂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