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行行好吧……请施舍几个。”一个乞丐走了过来,大地方的乞讨者也比起其他地方的要文明许多。
“啊,好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洋,沈世豪把钱放在乞丐的手里。
“谢谢先生。”
☆、十五、接头
十五、接头
回到家里,两个人回到房中关了房门,云翔忙把窗帘拉上,而沈世豪则拿出了炭粉跟火柴,这又打开门看了看,确定了门外没人之后,这才关上门锁好。
“快看看。”云翔把灯打开。
这时候沈世豪已经把手中紧握的纸条摊开,将炭粉洒上,再抖掉,再洒一层,再抖掉,如此一来二去,纸条上的字迹也明显起来。
两个人看了看,记下了内容之后马上烧掉了纸条。
这样的日子,虽然充实,也是满心的高兴,可是毕竟并不喜欢,没有人愿意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可这见不得人的事情却不是为了自己的时候,也会让人不得不努力为之。
迅速拿了一只笔在特殊的纸上写了几个字,云翔把写好的纸条撕开,然后小心用废纸包好,上面又点了几点墨水,这才把纸团分开,两人各拿了一半,塞进了口袋里,这时候才又打开门出去。
两人走出大门便分开走,一往英租界一往外滩。
天色将晚,云翔才跟沈世豪又碰到了一起,两个人这会儿也不回家,只是在外找了一家餐厅走了进去。
“这家餐厅味道不错。”沈世豪拿起餐巾垫在腿上,“很久没出来吃了,这家生意也一直不错呢。”
“嗯。”倒了两杯红酒,云翔点点头,似乎在全心倾听他对于餐厅的评论可眼睛却瞄了一下坐在窗口的那一桌,一个穿了一身蕾丝小礼服的女人坐在桌子旁边,面前放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两人对视一笑。
菜上来,刀叉慢悠悠的动,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偶尔还发出一阵笑声,就这样吃到一半,窗口旁的女人面前那杯咖啡也见了底。
“把运到东洋的货转运到东北?”云翔的声音提高了三度,“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那边的土匪胡子会给你一个子儿?”
“东洋人就会给钱?”沈世豪斜了眼睛看了看他,“过河拆桥的事儿,他们东洋倭人也不是没干过,你就别抱着幻想了,东北那边毕竟在国内,只要他们还需要咱们的货,就不会不给钱。”
“我不信,没这么说的!”云翔还是很固执。
“你听我说!”
“你把货调出去让我失信于人,还让我听你什么啊?”拂袖而去,云翔气鼓鼓的迈出餐厅,而那边的女人则趁了这个机会走了过去,坐在了世豪的对面——巧笑倩兮,美人娇媚,这结了帐就拉拉扯扯的出门去了。
“怎么样,那边有什么信儿?”走进饭店的房间,女人四下里查验了下安全,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他。
“已经可以确定一个线人,目前不希望随便启动。”
“你们今天也太大意了,两份情报居然是一同送出来。”女人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把里面的夹层撕开,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上,“这是孙先生的亲笔信,你看看。”
打开信,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几行字。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女人取回信,直接烧了,又把纸灰用手捏了捏在眉毛上蹭了蹭,“不小心不行。”
“放心,这件事我们这边能处理好。”沈世豪拿出笔来写了一张支票交给女人,“把这个拿去,先去应急。”
“那谢谢沈老板了。”女人笑了,笑得很谄媚,笑得让人心里发毛。她伸手按在沈世豪的肩膀上,揉捏着,半边身子也靠了上去。
“小姐,小心点。”手也抚上去,但是半悬着,可在窗口处看着就跟抚上没什么两样,“小心点,别过火了。”
“哪里过火?”女人抬头看着他,“难道我不够好看?”
“不,你很好看。”
“你难道有夫人?”
“不,我没有夫人。”
“那有什么过火不过火的?”她的手,滑到了他的胸口。
“你很聪明,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只能谈正事。”抓住她的手,一翻,两个人倒在了床上。
雪白的被子压上两个身体,一男一女。
对面楼里,一架望远镜轻轻放下,拿着望远镜的一双手拉上了窗帘。
月上西天,沈世豪先走出了饭店,女人随后才走出来,左右看了看,伸手招了辆黄包车坐了上去。
这个世界上的事儿总是这么奇怪。
女人刚上车,从对面楼里下来了一对男女,两个人看了看女人的背影,转身也招了一辆黄包车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沈世豪回到家,刚一进房门,就见云翔坐在床上看着他笑,笑得他心里发憷。
“回来了?”
一句话,刚一开口就让沈世豪身上一颤,只伸手掩了嘴咳嗽了一声赔了笑:“啊,回来了。”
“回来了还不脱了你这身皮去洗洗!”瞪了他一眼,云翔心下好笑,似乎玩上了瘾,可这女人身上的胭脂味也的确让人头疼,“记得衣服也让王妈好好洗洗,胭脂味太重了。”
“好。”脱了衣服,沈世豪忙进了浴室——虽然为了接头而不得不跟某些女人扯上关系可这所谓的关系根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逢场作戏而已,说是纯盖棉被聊天有点说不过去,事实上也的确会遇上主动勾引的女人,但是,他是人不是畜生,人,都是有底线的,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底线,他就不会被拖下水。
云翔拎了他脱下的衣服直接扔在脏衣服堆里,明早就会有人过来收拾。从最初的发火到后来的淡然,云翔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可每当他身上沾染了这些脂粉香气,他还是会要他把味道洗掉——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不舒服归不舒服,既然走了这条路,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件事情做好,咱们就走吧。”温热的水浇在背上,沈世豪的声音却传到了展云翔的耳朵里。
“好。”本来也不是他们的事情,卷了进来,就要有始有终,有始有终之后,他们为的是什么?
商人重利,至于一个什么好名声,什么爱国志士的豪言壮语,他们并不需要。
☆、十六、大商
十六、大商
不需要好名声,可好名声却能带来利益,而为商者,追逐的也就是利益,当然,要得利就不能逐利,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可也是最难想通的一个道理。为人行商,见利忘义者比比皆是,若要守住本源清净,的确不易。
沈世豪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商人,但是却是个极有原则,从不打破自己道德底线的商人,所以,很多时候展云翔做不来的事他能做成,毕竟,云翔是个想不出阴谋的人,如遇到不好应付的商机,他最多的想法就是大刀阔斧劈过去,可是在大上海,毕竟是个讲法的地方,他这一套不太好用——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云翔也多多少少学到了一些商务上的本事,而沈世豪嘛,更是越发阴险了。
不过,阴险与否,展云翔不会在乎,而他不在乎,那别人更不会在乎。
“好吧,现在就签字盖章。”墨水笔拿在手里,云翔对于合同条款十分满意。
“展老板,这可多谢您照顾生意啦!”对方是个供货商,或者说就是个生产者,如果没有及时把货出手,那么就会彻底亏本,所以对于他们的交易方是十分看重的,当然对展云翔也是十分巴结。
“葛老板,这事儿也得是您大方啊。”虽然是八成的价钱,但是品质却丝毫不减,派出去的检查人员也是认真得很,几乎每一件都要过手,所以云翔十分放心——检查人员直接对他跟沈世豪负责,当然让人放心。
“哈哈,展老板您也是爽快啊!”葛老板做成衣生意,卖的正是纯正的手工活计,展家每次定得多,虽然单件赚得少,可每次他的抽成总合却大得多,所以当然愿意跟展家合作,而这成衣会去哪儿他是管不到的,也没有管的必要。
有钱有货,这才是他们之间的交情,买卖买卖,正所谓是买卖才有买有卖,而买卖一说也是做人的道理,人不能不出就入,故而,商贾成事,也是做人之道。
展云翔就是深谙此道,因此他也做得生意上风生水起。
“啊!”
洋车夫一声惊叫——眼前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挡住了他的去路,洋车往上一掀,差点翻了过去,好在车上坐的人身手敏捷,一手撑了车把借力跳下了车。
“展老板,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几个人冲上去一左一右架住跳下车的人防止他逃走——正是谈完生意往回赶的展云翔。
“各位是哪路的朋友?不要吓坏了旁人。”显然,云翔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请人”,或者说,在大上海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而枪打出头鸟,他也没少被人请。
“展老板去了就知道了。”押着他走过两个街口,就有一辆汽车等在那里,上了车,就把他的双眼蒙上了,这车转了一圈又一圈,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才停了下来。
一下车,双眼上的布条被解开,云翔抬眼一看,眼前是个很高大的门脸,大门上挂着“清邦正气”四个大字,再看这门旁悬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清邦定国安天下”,下联是:“正气平心立乾坤”,再往左右看看,一对石狮子一雄一雌威武无比——这样的地方,在大上海这个被西方文化感染得很彻底的地方,并不多见,不过,展云翔知道,能有这样大手笔的人,在上海也只有一个组织会这样。
抬脚进去,里面岗哨都很规矩,巡逻也有固定的路线,每一步俱是规范。
“展老板,请!”旁边有人过来冲云翔一抱拳,行的是江湖一套做派。
“请。”商人,自然有商人的规矩,跟这些江湖中人也多有来往,只是展云翔没想到会惹上这群人,就说是平时为了好做生意也与这青帮有所交集,但是没想到……这青帮请人的事儿会落在自己头上。
走进大厅,中间站着一人,背对着门口也背对着展云翔。
“老大,展老板到了。”引他进门的人走到那人身边轻声回报。
“嗯,”那人应声点点头,就在展云翔的目光中转了过来——是个中年人,头发梳得利索,头油打得干干净净;穿着长衫外面罩着马褂,都是一顺水的上好缎子面;胸前挂着一块怀表,金灿灿的,他一见云翔,笑了笑,“展老板,在下杜常生,是这青帮的龙头老大。”
“原来是杜先生,久仰大名。”杜常生是整个上海黑道上的总瓢把子,就算是三岁小孩都知道他的大名,只是要见一面可就难了,现在被他“请”到这儿来,是福是祸,云翔心里十分忐忑,就是在一个称呼上也要琢磨半天。
“哈哈,展老板,杜某在道上混也是承蒙各位抬爱,不敢当,不敢当,展老板,杜某请你前来可是有要是相商,请看——”杜常生这才让开身子,他身后挡着的却是“兴我中华”四个大字,下面更有竖着排列的几个灵位,上面既有戚继光林则徐这样人尽皆知的古人也有名不见经传的人名,甚至更有不是人名的名字——太平道、红灯照之类,“展老板,这些都是为兴我中华而战死的英雄。”
英雄,的确,所谓战死未必就是真的在战场上厮杀而死,战死,却是一辈子为了自己守的“道”而战,也为了这“道”而死。
“杜先生,展某身为敬佩这些人,当然,展某也愿为之后继,不过,展某不须一名不须一利,只求功成身退、问心无愧。”云翔何等聪明,当然知道杜常生叫他来的目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展某可介绍杜先生认识一人,许于先生,可为师。”
“那有劳展先生了。”称呼的改变,也体现了杜常生对展云翔的看法的改变,有些时候,话不必说得太明,只点到为止。
至此,杜常生通过一商人介绍,联系上了广东的一位进步人士。
而这位商人是谁,没人知道,这正是杜常生跟他的约定。
在大上海,杜常生的势力下做生意,有人是永远一帆风顺的。
☆、十七、解决
十七、解决
当商人牵扯上政治之后,商人就很难独善其身。
这是沈世豪跟展云翔商量了一夜做出的批语,他们俩不想陷入泥潭,可是却已泥足深陷,如果抽身,似乎困难,可不抽身,那就不单单是困难这二字可以概括的了。所以,当清晨的阳光洒满人间的时候,公馆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虽然时过境迁,或者说物是人非,可来人一进客厅站在那里,从他脸上的神情就看得出来这些年所受的坚信苦难,甚至一直高抬的下巴也收了回去,浑身缩着,像一只煮熟的虾——只是他的样貌除了衰老就没有别的其他变化,所以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
“是你?”云翔看了一眼这个人,卑微而谦恭,甚至还带了讨好的笑意,可这些都已经无法让他快乐了,如果是十年前,他见到这些会觉得痛快无比,但现在,只是有种沧桑变幻的慨叹。
“是,是我,那个……云翔啊,”来人搓着手,这公馆里的摆设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你一走十几年都不回去看看,那个……这个……”
“坐吧。”毕竟,这个人就算做过再多错事也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即使再不想承认也不能把事情做绝。
来者,正是展云飞,只不过还不到不惑的展云飞现在比当年的展祖望还要苍老了,从他一身打了补丁的长衫可以看出生活的拮据,只是这个时候,他还要保留一点作为兄长的尊严,所以就算任何麻烦也不能由他来开口。
“我想你出来,家里面也是无人照拂,不如早点回去吧,”云翔当然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阔少爷,除了花钱如流水,就只能坐吃山空了,他能找到这里来,看来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必然要捞一些好处才肯回去,“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收拾收拾,”转过头叫来看门的张叔,“张叔,带他去厨房,让张妈给他做点好吃的,等收拾好了再说。”
“是。”张叔很懂得察言观色,虽然对于主人家的家事不甚清楚,但是对于来访者却能琢磨明白,“这位先生,请。”
展云飞还想再说什么,可最终没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他现在没有了耀武扬威的资本,只能在人家的脸色下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活着,其实比死了还难受。
走过公馆的客厅,厨房在后面,虽然不是深宅大院,可这几步路就能把这家中的家资看了个大概,展云飞爱财,爱得如命,但是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玩点小手段哄哄爹娘的展云飞了,这乱世里混日子,他图的是份安稳。
等回来客厅的时候,展云飞神色已然自若,他虽然不知道很多事情,但也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他有把握展云翔会帮他这一回。
“坐吧。”云翔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本满是洋文的书。
“是这样的,云翔,家里爹娘我一个人照顾,你嫂子最近又病了……你知道,咱家的祖业也都……虽然你把祖宅还给了我……可是……”展云飞第一次坐到这样软绵绵的东西,稍微有些不适应,身体努力向前倾,“怎么说,爹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看看……对了……还有天虹,那个……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所以……”
“有什么话直说吧。”翻开书,云翔瞥了一眼展云飞,“你也该找点正经事做了。”
“对,对,我是该找点事情做了……那个……云翔,我想你借我点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