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沈老板敬酒?”金银花从她手中端下清茶,却把酒杯塞了进去,“可别得罪了客人,否则,你们俩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雨凤只是顿了顿,紧紧抿了唇,端了酒杯往前挪了挪,抬起眼看着沈世豪,也不说话,只是把酒往前递送。
“这桐城真是人杰地灵,竟然有这样标致的人物,难得,难得的很啊!”沈世豪输了不少,可面不改色,仍旧是谈笑自若,甚至还出言调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确实盯着云翔的,不过,手上倒是接过了美酒。
“沈老板,这花儿再美也要有惜花人,这女人再标致也要有懂得怜惜的男人,您说是不是?”云翔笑得灿烂,看这沈老板的年纪,家中一定是有妻室了,但若是萧家姐妹能得到他的眷顾,就是做小,日后也算是有了归宿,至少比起在这待月楼里卖唱要强得多——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当年这位大老板还是在自家门口饿得半死不活的呢,现在就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了——唉,人啊,就是这么有意思!
凭他展云翔的那点伎俩,不过单看了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听了他这一番话,沈世豪只是笑了笑:“可惜啊,沈某向来是不懂得如何惜花,只怕辜负那美人恩!”他可不是他展云翔,除了死要面子就是死要银子外,一点不会隐藏自己,更看不出别人的心思——从身边那女人眼中,他看出来不甘与挑逗,当然,他也听懂了云翔言语中的意思——把仇恨自己的人往一个可能成为自己生意伙伴的人怀中推,也只有他这展夜枭能做出来,真不知道这小傻猫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莫非真的以为,谁都可以公私分明么?
雨凤听了他们的对话,紧咬着下唇,她不信,凭自己的姿色,竟然连这沈老板一星半点的心动都唤不起。难道,他是个傻子?再倒了一杯酒,又一次递了过去,她偏不信邪。
而一边,雨鹃则是恨不得啃了云翔的骨头,把那酒倒满,盯着云翔的眼睛似乎能烧着,几乎就要在这个恶少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沈老板真是让人羡慕呀,小弟我可自叹不如——看看,这美人,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呀!”云翔摇摇头,伸手去接雨鹃递过来的酒杯,“不过,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花呀,带刺儿的才让人心痒痒呢!”说着,顺着那酒杯就往上,要去拉雨鹃的手。
“展二少,这美人似乎不高兴啊!”世豪看得一阵气闷,又是一仰头,把酒干了,“二少不是还要讨债么,怎么,见了美人就忘了讨债了啊?”即便是不能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的小财迷,可是,这话却放了出口——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看着这个画面十分别扭。本来,只是个装作恶形恶状的别扭小孩,这个时候,怎么偏偏好似登徒子?
云翔听他自己说出了“债务”事件,倒是一愣,转而笑得跟偷了腥的小猫一般,一双猫儿眼也眯了起来,成了一道缝:“沈老板,这赌桌上的输赢,可抵不了债务啊!”说着,又翻开一张六点白,“真是不好意思,你说我要打赏给这美人儿,会不会被拒绝啊?”顺手,抓了一把银元掂量掂量。
“谁要你的臭钱!”雨鹃刚刚松了口气,硬铮铮的脾气又窜了上来,“你敢碰姑奶奶一下,我让你不得好死!”
“看看,美人儿,火气大得很呐!”云翔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不可否认的,他的确是喜欢这个脾气硬邦邦的雨鹃,看见她,就好像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处于那个满身尽是温柔婉约的姐姐的阴影下,只是,她要比自己幸运。
“可不是么,美人儿的脾气啊,多不小。”世豪忽然冒出一句来,言语中若有所指,定定瞧着一旁笑得没心没肺的云翔,也露出一抹笑意来。他是玩电影的,美人从来就没少见,可是至今为止,眼前这个小贼猫一样的展云翔却是他所见的人中最上乘的一个了,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甚至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子嚣张和天生的别扭性子,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当然,这一亮也只是个开头,却要越看越耐看才是极品,而这小子就属于这种难得的极品,甚至说他的样貌,在阳刚中又透出了淡淡的隽永秀雅来,如果不说话不动作,单单这么安安静静地,那真是个可入画的美景了,但是动了起来,就灵气逼人了,尤其是那一听到“赚钱”二字就发光的眼睛,似乎还有勾人魂魄的功效。于是,他的眼,又离不开了,虽然一杯接一杯的从雨凤手里接过酒,可神情完全专注在云翔的身上:“一个包子就念了十多年,展二少的记性可真好!”这打牌,只要是正经八百的不出千,任是谁也难赢了他这过目不忘的展夜枭,除非……是他故意放水。
“记性好可不如帐算得好。”云翔伸出手指摇了摇,“月十分的利,利滚利,满打满算,一百七十个月,剩下的那十几天我当是送了沈老板做人情,再给您打个八折,您看如何?”想到自己因为那个包子,俄了小半夜,回去还给娘骂了一顿,云翔就觉得憋屈,为了个包子,他连年都没过明白。
“这帐可不好算啊!沈某可不觉得只是一个包子,这利息,算得更是便宜。”听出他口气不善,沈世豪竟然只想大笑,为了一个包子记了十五年的人,怎么就这么可爱!不想失态,她只有把递到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看他满眼笑意盯着自己,云翔只觉脸上发烧,急忙低下头去专注于牌面。
“云翔,好了,该回去了。”天尧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云翔赢了一千三百多块了,在这样下去,会不会出问题,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以往,云翔打牌都是见好就收,哪里有今天这样不给人留余地的时候?而且,他直觉出沈世豪的非同一般,更看出沈世豪审视云翔的目光带了些许的古怪,所以,他开口阻止,想要云翔赶紧收手。
“天尧,你没看见沈老板面不改色呀?我今儿手气着实是好,就彻底玩个痛快,也免得沈老板落人口实,说是输不起,对不对?”
☆、十、争执
十、争执
夜凉如水。
萧家姐妹又回到台上,唱的是一出《补褡裢》,又是干哥哥又是干妹妹的,听得下面一阵嬉笑。而雅座上的赌局已经撤下,重新摆上了茶点。
天尧难得没有再劝云翔回家,主要是他一身酒气,回去也是挨骂,若是能将这沈老板的底细摸清,回去跟老爷也是个交代,只是他倒真的是没想到,这萧家姐妹的手段还真不小,只不过两个钟头便把真正上手去赌的两个人又灌了不少,也不知这俩丫头倒是什么意思,看那沈老板还好,可云翔本来都有些迷糊,这下子更是彻底醉得昏头,要是给老爷看到他现在这样子,不知道又要怎么想了。
云翔吃力地支撑着下巴,醉眼朦胧地往台上看,还是笑得冷还是笑得邪气,只是笑容不由得让人心寒。
“真是他妈的大家闺秀!”
世豪竖起耳朵才弄清楚他说的什么,不由得也是一笑,险些将那口茶水喷了出来。
杉木水桶辛郎儿嗦
拿一担溜郎儿嗦
桑树扁担辛嗦溜嗦央儿嗦
忙上肩什当溜儿嗦
一曲《汲水调》,姐妹俩对着唱,把那小媳妇的委屈还真唱出了三分风情来。
“好!”较好的,喝彩的,起哄的,夹杂在一起。
“谢谢……谢谢!”雨凤是两眼含泪,目光却在那些穿了长衫的男人身上打转。绝佳的姿容,在水汪汪的目光下衬托得越发是我见尤怜,让人不得不被她,于是,自然要慷慨解囊。
“叮当!”一声银元敲击的清脆,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站在台前的那毫不起眼的灰衣男子身上。
“败家子!”
耳边传来一声低喝,沈世豪还未明白过来,再看云翔已经起身冲了过去。
先是雨凤很有骨气地婉拒这银元的骄傲,再是那灰色长衫的诚意,接着,是云翔濒临爆发的怒火。沈世豪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两个人把小夜枭气得跳脚。端起茶水,在唇边吹了吹。
“我说家里的帐怎么少了二十块,钱庄上的帐居然烧了一百块,大哥,原来是洒在了温柔乡了啊!”云翔冷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美人儿啊也太有志气了,小弟给的银元,她们可是一个子儿都不碰啊。”
“云……云翔。”像是自己当年被映华逮住他……至少,心理上的感觉是一样的,展云飞如鲠在喉,想解释,又无法开口。
“苏先生……你……”雨凤眼睛瞪得老大,雨鹃直接抓了钱就要砸云翔,手刚抬起,就给云翔一把抓住腕子,气得雨鹃也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
“你以为我还能给你用同样的东西砸到两次?”云翔笑得十分温柔,心里却对云飞恨得牙根直痒痒——拿了他的钱出来装少爷,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少爷!
“云翔,别这样。”看见他抓了那女人的手,云飞心里一阵不舒服,忙上前去把他拉开,“她们的家已经没有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云翔冷笑,“展大少爷,我管你是好心还是败家,做了什么事,我展云翔自己担着,用不着你在这让充好人!”甩开云飞的手,他转而笑眯眯地面对姐妹俩,“他叫展云飞,我叫展云翔,他也是展家的大少爷呢——给你们的赏钱,不巧,正是我展夜枭巧取豪夺回来的。”
“云翔……别说了。”
“你住嘴!展大少爷,你有骨气不姓展,那就别动展家的帐!”把白天受的闲气发泄出来,云翔这时候才觉得顺当了,“下回要支帐,记得填上你大少爷的名讳,省的别人难做!”
“苏先生……你……你真的是他大哥?”雨凤皱紧了闷头,她不要别人用看平常卖唱女的眼光看她们,即便是接受施舍,她也要高姿态。如果,现在收了这个曾经救过她的“苏幕白”的钱,那么,她们是失去了较量的筹码,“这钱,我们不能要。”
“萧姑娘,这……”展云飞左右为难,钱已经拿出来了,收回去却是万万不能的,何况他给她们钱也是知道云翔之前给过一次被拒绝了,他这次就是想要云想看到他的善良,可却偏偏弄巧成拙——怎么忘了,云翔从小就讨厌他的到处散财呢,失策……失策!
“人家都不领情了,你还真是够操心的。”云翔的冷嘲热讽,对于云飞,还真的是恨无奈,说他败家吧,败的还是别人赚来的,绝不会败了自己的一分一毫家当,说他是个贼性子吧,偏是生了个呆头呆脑的憨厚模样——给他做兄弟,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一想到在爹面前,云飞就是靠着这幅忠厚的老实样,让爹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且毫不怀疑,云翔就恨不得扒下他这层画皮,好好让众人看看他里面的黑心肝。
“云翔,你已经毁了她们的家了……还要怎样?”她们俩领情与否,他操这份心思,还不是为了他?
“还要怎样?”云翔冷笑,伸手抓住雨鹃的手,“你说我怎么忍心让这么个美人儿流落在这里唱曲儿呢?”话音未落,云飞身后冲出一个男人,对着云翔就是一拳!
拳头举起,半晌,未落下。
抓住那只拳头的,是一身西洋装束的沈世豪。
“在待月楼里闹事,也太不把金老板和郑老板放在眼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完工,明天继续……每天十更更健康!
☆、十一、人品
十一、人品
对沈老板笑了笑,云翔得意的神色是越发耀眼了,倒也不是他有意的让人恼他,只是,除了天尧,还真的是头一次有人挡在他前面——尤其是对于阿超这小子。当年他是映华嫁给云飞时候一同陪嫁过来的,说也奇怪,为啥这嫁姑娘,陪嫁的不但有丫鬟还有个个小厮?不过这个奇怪的问题到后来还是给看得明白——是云飞一定要映华带了这个被她救了的下人过来的,别人只说是映华家没人了,云飞宅心仁厚,愿意她带了自家的所有下人过门,仁义。其实,却是这个阿超他根本不是平常人——他是逃出来的,从军队里逃出来的,所以那手脚上的功夫,自然是要比别人强,而云翔就吃过他不少亏。以往,纵然有天尧拦着挡着,却还是会给他打到——虽不是伤筋动骨,可就算是皮肉,也还是疼啊!
“阿超,别动粗。”云飞急忙上前拉住阿超,也算是给自己一个面子,“这位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您……怎么称呼?”
沈世豪上下打量着展云飞——云翔传说中那英俊且又才华出众的好哥哥,足足两分钟,他没说一句话,只是这样打量着,心里把这两兄弟也做了个比较。
他沈世豪不是桐城里这些见不惯大世面的淳朴百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主要的是,什么样的演技他没见过?就是因为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伪装,所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伪装,而这种伪装,在他的眼里过于拙劣,就好似一种笑话——不巧的是,展云飞,现在就好比是笑话。
“在下姓沈,是郑老板的朋友。”眼睛再飘过去看看要打人的那个棕色土布衣服的阿超,虽然不能说是一脸的凶相,但的确,并非善类,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人的手,沾过血,“你是……云翔的大哥?倒不太像。”说的时候,嘴角的笑,略带了些讽刺,带了个杀过人的凶手四处溜达,还好意思装斯文,真是不像,丁点儿都不像。
但是,听了这话的人,反应却是不一样。
旁人道是他称赞云飞而贬低云翔,于是,偷笑的,还是有肆无忌惮大笑的,总之,这待月楼里却可算是热闹了。
这句话,听在云翔耳朵里,自然也是同样的意味——他从来跟云飞比不了,根本没法比,小时候他也曾说过他的卑鄙,却给爹说成是嫉妒云飞,还对他动用家法。一次,两次,三次……次数越来越多,他的那份想要的亲情也越来越淡薄,别人说他是性格乖戾,却不知道,再老实的小孩,几次三番被自己一直崇拜的父亲误解、惩罚——还是因为自己兄长的卑鄙,任何人也不会继续维持他的无害。既然爹说他的文章都是抄的,都是云飞替他写的,那么他就再也不写,写了也要撕碎烧了,当作不存在;既然爹说他的意见都是瞎猫撞死耗子,那么他还出什么主意呢,不如就烂在肚子里;既然爹说他什么都不如云飞,那他还比什么,有什么好比,他凭什么比?不就是个庶出嘛!
“云翔,回家吧。”看着云翔瞬间白了脸色,天尧瞪了沈世豪一眼,上去拉了拉他。
“……”可云翔像是傻了一样,听着别人的嬉笑,狠狠咬住了牙根。
“我说错了什么?”沈世豪拍了拍云翔的肩膀,“展大少爷虽然是风流倜傥,可是,还是云翔的模样符合现在这世界上的流行审美啊,也叫做玉树临风,所以说啊,这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云翔当然也是一表人才了。”云飞说话的时候嘴角明显有点抽搐,“这位沈老板既然是郑老板的朋友,想必也是做经济的人了。”
“是啊,当然是生意人。”世豪点点头,眼光瞄到神色缓和的云翔,心里也有点什么慢慢被放下,不至于如方才那样被揪起来,“所以,我打算跟你们展家合作。”
“合作?”展云飞做生意很少能谈成,见到云翔的成功,他心里的确是有些不满的,除了在爹的面前,他希望一切都能比云翔强——包括做生意。只要他比云翔强,他就能让云翔成为他的陪衬,所以他不允许云翔的成长。
“是合作,”世豪点点头,却又把头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