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穆玄英赶紧摆手。
“不要以为你就可以闲了。”司空仲平从怀里摊开一张羊皮卷,“看看,这是哪里?”
穆玄英仔细瞅了瞅图上的位置,“好熟悉……我似是在哪里见过。”
雨卓承闻言,瞥了一眼,说道:“战宝迦兰。”
难怪!战宝迦兰位于虎牢关前,也在洛阳城郊,只不过早年被天竺僧人占据,尽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被剿灭之后销声匿迹,几乎成了一座废墟。
穆玄英咂舌,“大叔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近日,有不少神秘人士携带物资进入战宝。”司空仲平在图上比划,“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进洛阳城拜会过安庆宗,之后,入战宝再没出来过。”
“有这种事?”穆玄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你在此留守,观察一下究竟是不是这样。”司空把图丢给他,“我跟卓承回去,看盟主对萧沙以及战宝之事有什么指示。”
“是。”穆玄英领命。
司空仲平又睨一眼雨卓承,“男子汉大丈夫,这么拿得起放不下?”
“不用激我。”雨卓承闭上了眼,“我回去。”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他曾背弃了身后的盟友一走了之,怎么能在他们需要自己之时撒手不管?
司空仲平最喜欢干脆的人,他点点头,出去安排手下之人跟在穆玄英身边待命,地窖又只剩下两个人。
待一切复归平静,穆玄英看向雨卓承,“卓承大哥……”
他没想到他会答应。
雨卓承微微一笑,“玄英,你终于肯唤我一声大哥了。”
穆玄英鼻子发酸。
雨卓承抹抹他的面颊,“傻弟弟,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不成?”
“不,我没有。”穆玄英振作起来道:“男儿流血不流泪。”
雨卓承欣慰道:“正是。”
“你真要回去?”
“我回去你不欢喜?”
穆玄英如鲠在喉,“当然欢喜,我盼你回浩气很久了……只是……”
“不用想太多。”雨卓承平静得出奇,“人生在世,不可能仅为自己而活,取舍之间,端看你如何抉择罢了。”
31
莫雨一进恶人谷就察觉不对。
光天化日,又没有浩气盟来犯,居然陆续有人从小少林那边撤出,匆匆奔向平安客栈的方向落脚。随侍在侧的莫蓉蓉道:“少爷,恶丐代陈和尚守小少林,一直相安无事,这会儿有点反常啊,要不要过去瞅瞅?”
“有谷主在料也无妨。”
莫雨带着她们前往恶人谷东北角酒池峡中的醉红院,十大恶人之一的米丽古丽正在二楼倚窗顾盼,见到莫雨就招招手,“哟,回来啦。”那年过中旬风韵犹存的女子还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妩媚,待他们上楼,吩咐奴仆奉茶。
莫雨没有接杯子,直接把怀里三封密函递给她,“译出来。”
米丽古丽噗嗤一笑,“马不停蹄从洛阳回来,好歹喘口气嘛,你不累,身后几个小妹子也要倒了,咦,好像少了个人哦。”
莫雨淡淡道:“莫菲还在洛阳。”
米丽古丽一愣,俨然没想到莫雨会给自己解释,以他平日的我行我素,何曾对人和颜悦色半分?是谁这么厉害,连疯子的心都给软化了?
“译信。”莫雨催道。
“是这样啊,我瞧瞧。”米丽古丽翻罢信,脸色古怪起来。
“怎样?”
“一封是回纥文。”米丽古丽道:“大约是说圣焰在逐日指引下,愿为光明之子奉献全部。”
“那两封呢?”莫雨边问边思索她刚才的话。
“不像是文字,有点类似吐蕃那边的刻木结绳,只不过被人绘在纸上,极为慎重。”米丽古丽整整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译错,“你们从哪里得来此信?”
“是安禄山之子的府邸。”莫雨道:“唐皇把一位郡主许配给安庆宗,日前已完婚。”
“你好像有想法喔?”米丽古丽盯着他。
“血眼龙王的传人也深受安庆宗器重。”莫雨推测道:“我怀疑这些人都代表一方势力,在暗中向安禄山投诚。”
“儿子大婚,当老子的没去么?”米丽古丽随口问。
“没见到安禄山。”
“呵呵,这就耐人寻味了。”米丽古丽一撩头发,“看来外面的局势也有点乱啊,你不如先去见一见谷主。”
她话中有话,莫雨让莫采薇等人在此歇息,径自赶往烈风集。走到门外,见醉红院执法队长八臂飞猿古寒坐在一棵树下刻什么东西,遂一把抄起托在掌心,那竟是个小巧的猿猴。
“你刻的?”他问。
古寒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抱拳,“莫雨少爷,我,我才巡视过了,刚坐下。”
“很像。”莫雨把猿猴还给他,走两步又转回来,“你会不会刻人?”
“会……”古寒没头没脑地答。
“晚上到我住处。”
莫雨说完头也不回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古寒。他听到楼上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心里更是发毛。小疯子三字不是白喊的,这位少爷发起癫来六亲不认,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还是这点打法时辰的小手艺引起他的不悦?没……没人性啊!
莫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造成古寒一整天坐立不安,待进了烈风集,盘旋而上,来到王遗风的居处,恰听到悠扬的笛声。不管恶人谷有多热,此地都平添几分寒意,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指缝冰消,那是凝雪功所致。莫雨双睫附着一层淡淡的霜,遥望之眸颇有几分迷离。笛音戛然而止,王遗风走出居舍,站在莫雨身后捻着胡子轻笑。
莫雨狐疑地转过脸。
“以前让你站在这里,是为了看清外面的形势,现在站在这里——”王遗风把玩着笛子,悠悠道:“你看到什么?”
“人心向背。”
“别往那边看了。”王遗风说完让他进屋,“来时你就该注意到小少林那边的动静。”
莫雨颔首。
“沈眠风在枫华谷的劣迹败露。”王遗风不疾不徐道。
“要血魔堂出面处置?”前来投奔恶人谷的不乏唐门与丐帮弟子,处理不妥,会引起整个恶人的内部动荡。
“以不变应万变。”
王遗风老神在在的样子令莫雨起疑,彼时三大恶人叛逃,谷主整饰的态度无比决然,为何到了沈眠风这里却按兵不动?
王遗风轻呵一声,“莫雨,连你都为此惴惴,何况是他?”
莫雨顿悟,原来,谷主是想让那人按耐不下去自行脱出恶人谷!
“毕竟是谷里的老人,又无差池,若非防止内乱并无不容他之理。”王遗风道:“不管是王某人还是陶寒亭,出手逼他就范,只会寒了人心。”
换言之,一旦沈眠风叛出恶人谷,再交恶就怪不得谁。
“你说过,世间正邪黑白本为同源之水,交错争斗,尔虞我诈,终有同流之时。”莫雨微讽道:“看来同流也会走岔。”
王遗风扬起眉,不以为意,“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受、教、了。”莫雨哼道。
“到此为止。”王遗风话锋一转,“不如说说你的洛阳之行。”
“韦柔丝是萧沙的徒弟,但她似乎心怀叵测,不过——”
“不过什么?”
“我对那女人的话存疑。”谁知这是不是她与萧沙联手所设的圈套?莫雨可没有忘记穆玄英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好像很厌恶她?”
“难道还要喜欢她?”莫雨口气不善。
“这不似你对那些女孩子的反应。”莫雨对身边几个侍女如何,王遗风一清二楚,不禁玩味道:“究竟发生何事?”
莫雨没有回答,只把截获的密函呈上,“番邦有异。”
“你去洛阳之际,狼牙军搜集战马,短短半月就有三千之众。”王遗风冷笑,“看样子,这些番邦功不可没。”
“这么多物资会引起朝廷注意。”
“啧,所以安禄山跟那位皇帝说,这是贡品。”王遗风用笛子点点那些信,“此事已被河南尹驳回,但烟打探到消息,物资还是暗中被人送到洛阳。莫雨,你认为哪里是最佳安置点?谁来看守他才放心?”
在洛阳有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而要看守这些东西又不能是朝廷之人,立时,所有指向都针对萧沙师徒而来——
碍于谷主尚未做出最后决定,莫雨待到天黑回转醉红院。
月色凄清,星子幻灭。临出烈风集前,莫雨经过血魔堂,抬头见黑鸦陶寒亭拎着酒坛,孤单地坐在屋顶饮酒。曾经的白衣孟尝,失了妻子,只剩下一个相依为命的义女,岂料楚霞影为雨卓承一句话,甘愿就这么苦苦等下去。
既然言允那就当没有见过楚霞影,莫雨也不许侍女胡言乱语。心念一转,又想到为雨卓承受伤的穆玄英,竟不知他伤势恢复得如何……被几个婢女提醒,忽然想起他让古寒在住处等自己,遂找了几块木头,进屋关上大门。
32
天热得连树上的叶子都在打卷。
米丽古丽摇着扇子,再一次望向檐下之人,深觉不可思议,一拉从她跟前路过的莫采薇,“我说妹子,你家少爷这是在干嘛?一上午动都没动一下,不怕大晌午中暑啊?”
莫采薇抱着刚从肖药儿眼皮底下摘来的植株,顺她所指瞅了瞅,呆呆道:“不清楚,我出门前少爷还没出屋。”
“这样啊……”米丽古丽托腮轻笑,“昨儿他把古寒叫到住处,至今还没看到那小子,你们不觉得奇怪?”
“难道古寒做了什么事惹少爷发怒?”莫蓉蓉说完又觉得不可能,少爷性子虽冷,脾气也不大好,除非因病发狂,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迁怒下属,这点她们几个最了解。
“他好像拿着小刀在刻什么。”米丽古丽张望一会儿道:“妹子们要不要赌一把,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屋里没人自讨亏吃。
“你又要赌!”倒是来醉红院串门的花蝴蝶万分妖娆地倚在门边,“上次老娘的雪花银被你洗劫一空!”
“呀,是咱们平安客栈的老板娘大驾光临。”米丽古丽咯咯轻笑,“你怎么还在惦记那件事儿啊,买定离手,押错了边能怪谁?”
“说!你是不是下药了。”花蝴蝶扭着腰到她跟前,回手一指那些热得东倒西歪的女子,“否则,凭她们那点手腕怎么可能摆平得了小疯子?”莫雨成年之后,越发俊俏,加之深得谷主真传,迷恋他的姑娘可以从昆仑排到南屏,怎么可能第一次独立拿下浩气在东昆仑的据点后到酒池峡庆祝就被人灌趴。
“这嘛。”
米丽古丽刚要辩驳两句,被不远处两道寒光一扫,抖了抖,干笑着掩住面庞,“哦呵呵呵,佛说,不可说啊不可说。你要不要赌嘛,赢了可以翻盘,把上次输我的钱都赚回去,输了只好让你客栈的伙计喝几个月的西北风喽。”
“算你狠!”明知十赌九输还是耐不住寂寞,花蝴蝶啪一拍案,“赌就赌,来吧,你要赌什么老娘奉陪到底!”
米丽古丽等得就是她这句话,“痛快——据我观察,莫少爷是心里有人了,我猜他雕的一准是心上人!”
“屁话。”花蝴蝶啐了口,“东西在他手里,凭你说的天花乱坠,谁知道是谁?”
“要东西还不容易。”米丽古丽一搂莫采薇,“几个妹子天天伺候莫雨,趁他沐浴或是用饭时,顺手牵羊给咱们瞧一眼就成!”
“我不敢。”莫采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采薇,那你怕不怕我们告诉肖药儿你又跑去他的地头采药?”米丽古丽软硬兼施,看那张小脸立马泫然欲泣,故意板着脸道:“啧,我又不是男人,你哭给我看有什么用?快点答应了事。”
莫蓉蓉与莫红泥向她给予同情的目光,没办法,姜是老的辣,米丽古丽算盘打得最精,她知道每次莫采薇犯错,莫雨都不会把她如之奈何,甚至有段日子,谷中有传言说小疯子喜欢他的婢女,虽然他们几个心里有数——绝、对、不、可、能!
“呜……那我试一试。”莫采薇含泪卖主。
贫贱不能移,但是,威武可以屈。
司空仲平与雨卓承刚走那几天,穆玄英被陈月勒令卧床,非说他屁股上的伤再不好好休养会连马都没法骑。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他只好听命照办,人一闲来便多思,几日下来送药的武卫总能听到他在长吁短叹。
“少侠,你是怎么啦?”
“也没什么……哎……”穆玄英还是在叹气。
武卫好笑道:“从没见你这样无精打采过,有啥事,跟咱们兄弟俩说说,看能帮上忙不?”
“这——”穆玄英从薄褥里冒出头,瞄了他一眼,又缩回去咕哝,“谁也帮不了我。”
“为什么?”
再问下去穆玄英就没动静了,之后几天茶饭不思,连陈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没法子,那三个人碰了个头,开小会,琢磨起缘由。
“这是病——”一人说,“得治!”
陈月立即否认,“不可能,他有病了我会不清楚?”
“陈月姑娘,你没患过这种病,不了解啊。”另一人道。
“到底是什么病?”陈月不服气。
“相思病!”
陈月愕然,“相……思……病?”
“就是一个人思慕一个人,见不到,摸不着,碰不了,像患了一场大病。”
“不会吧。”陈月瞥向趴在床上两眼发直不知想些什么的穆玄英,“毛毛在思慕谁?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呀?”
“穆少侠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岁数,喜欢上谁也很正常。”
“还是觉得不大可能……”陈月道:“我去问!”
“哎,这不能直接问!”武卫忙道:“你看,前些时候咱哥俩问了多少次,他都不开口。”
“他不敢反抗我!”陈月挽起袖子。
“穆少侠都那样了……姑娘行行好吧。”武卫一左一右拦住她。
“那要怎么问啦?”陈月跺脚。
其中一个武卫道:“你们看我的!”随即来到穆玄英近前,弯下腰蹲在榻边,“少侠,咱聊聊成不?我心里难受。”
到底是个心软的人,穆玄英撩开眼皮,“你怎么了?”
“最近老想起一个人。”
穆玄英一僵,转过头盯着他,如临大敌,“你……老想起一个人?”
“是啊。”武卫哀怨地说:“一想起那个人,我心里就扑通扑通乱跳,说不出酸甜苦辣,浑身发烫。”
穆玄英先是按着胸口,随即摸摸红彤彤的面颊,在意识到对方满是玩味地盯着自己时,缩了回去。
“那……还是别想了。”
武卫朝门口两人挤挤眼,又扭回头,“可是吧,想起对方又很欢喜!”
穆玄英仰起一张迷茫的脸,“那……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不怎么办。”武卫嘿嘿一笑,“谁让她是我心上人啊,不管她喜不喜欢我,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思。”
心上人?等一等——穆玄英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这是心上人?”
武卫愣了楞,“这还不叫心上人?”
穆玄英呐呐地接不上话。
“少侠有了心上人,别像哥几个一样掖着,咱们是高攀不上,你不同啊,告诉盟主请他为你提亲去!”
让谢大叔为他到恶人谷给莫雨哥哥提亲么?这也太荒诞了!
莫雨哥哥?!
穆玄英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身冷汗,晚上烧了起来,比先前还要严重。那个武卫被陈月跟另一武卫捶了一顿,说他是馊主意,谁也不好再提这个话。
33
日子一天天过去,穆玄英的伤好多了。
他每天都要跟两个玉衡坛武卫轮番到战宝附近盯梢,结果,发现确实有不少神秘人进入到里面,再也没有出来。而且,这些人也都是从洛阳城的方向来,与司空所说的情况大致无差。
“看来……战宝大有问题啊。”
三人合计了一下,再这样看着也没有意义,穆玄英决定铤而走险,去探一探虚实。起初那两人极力反对,生怕他有危险,不好跟司空交待,后来,穆玄英索性说你们不答应也阻止不了我,深深地戳到他们的软肋。是啊,这里功夫最好的是穆玄英,谁也没有办法拦下他,与其拖后腿,不如想尽办法找来战宝的地图当参考。
那天白日,三人以浩气身份从少林寺求来战宝迦兰地形图,下少室山沿路回风雨镇,发现有人倒在路边。仔细瞅了瞅是个受了多处伤的苗疆人,身旁还有一箱货物。穆玄英让他们把人抬到小河边,喂了点水,处理身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