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温书意把师弟的发簪寄送回去;李师弟是与他关系最好的师弟。
更多人说;温书意就跟华山顶上雪渣子似的;纯阳把人都养冷了。
其实并非环境过错;六岁那年随师父上山时,就已经是个雪团子了。
温书意出生在一个很平凡普通的家庭;家中由于兄弟姐妹过多,日子过得清贫;在温书意眼里算不上太坏,随不能吃很饱;也有饭吃,虽晚上很挤,也有地方睡,而且冬日里几个兄弟姐妹挤一窝也不算冷。
温书意很早懂事;他们家的孩子,心理成熟都比较早,温书意曾以为自己肯定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直到师父开口要走他。
第一次见师傅,宛若仙人,银白的发丝,却是着实年轻的容颜,温书意看了看周围孩子干黄的皮肤,有低头看了看自己天生就较白的肤色,纯阳宫来的道长鹤立鸡群,就跟——雪似的。
一身素净的道袍,一柄银白的剑,就连挥剑斩人的姿势都是那么潇洒仙气,匪徒一片,几个平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蜡黄的脸煞白,彼此紧紧拥、抓在一起,只有温书意一个人淡淡的,冷静的,目不转睛的看着道长。
每一剑,每一招,每一个转身,都真是,太美妙了。要知道在这个小小的村子,温书意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出众的人,温书意偷偷去学堂,在窗外蹭过听,这个人,就是先生所说的那种,天之骄子吧。
赶走匪徒后,道长回头看到温书意的眼神,也颇感意外,这孩子眼神很清澈,像是雪化后流入潭中的冷泉。
“你不怕?”后边几个孩子,甚至有吓晕的。
温书意摇摇头,“怕。”
真是让人意外的孩子,道长挑挑眉,发现他的惊喜远不止这点,这孩子筋骨奇佳,是快练武的料,埋没在这样的小村浑浑噩噩一辈子,未免可惜了。
于是他决定带温书意上纯阳。
爹娘很开心,温书意看着爹娘一味的对道长表示感谢,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不知道爹娘感激的是家里少了个自己少了份负担,还是感激道长能让他们的孩子过上不同的、更好的生活。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决定要走了。这里不是自己真正的家,“爹娘”是亲戚,而亲生爹娘早就不在了。
随师父上山,拜入纯阳门下,过上了清净再不清贫的生活。渐渐大了,温书意知道师父并不是什么仙人,华山不是什么仙山,被人们传的那么神秘,不过是因为井底之蛙的他们不曾见过。
不能怪谁,若不是巧遇师父,他一生也只能做那样的角色,只能看到那一片小小的天空。
温书意曾问过师父的白发,师父只是笑着摇摇头。
“书意,你可知天下是什么?”
“天下?”温书意给师父倒茶,煮茶论道,这在纯阳是极为常见,也很普遍的休闲方式。
纯阳的道中,少不了教导弟子心怀天下苍生,悲悯万物,早课里,温书意不知道已经多少次把这些道理滚瓜烂熟的背出,但还真从没细细想过其中许多玄机。
“君王眼里,天下就是江山万里;百姓眼里,大约就是容纳他的土地。”
优等生的答案。
师父叹了口气,“他们都说,我个冰块教了个雪团子,还真不假。”
温书意不觉得自己是雪团子,他没雪团子肥满,也许成人,他就和师父一样是个冰块了。
“那在你眼里呢?你眼中的天下、苍生是什么?”
“……”
“师父,”温书意放下茶盏,抬头望着亭外一片苍茫,华山巅终年积雪,白是这里的特色。
“弟子从没细细思索这个问题,现在一想,觉得太大。人心这么小,如何装的下这么大,这么空,又这么虚无的东西?心怀天下苍生,如何做还请师父指明。”
师父笑了,“当初我会一眼看重你,果然是有缘的。可惜你怎么就不会学学别的孩子,跟师父撒个骄什么的,真不可爱。”
温书意无奈抬眼瞅自家师父。
“你说的对,人心这么小,如何装得下天下苍生,可篇就有人能装,能为了这虚无缥缈付出全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天下,”师父搁下杯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温书意一眼。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天下。”
十七岁,温书意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刚下山,毫无方向,也不知从何历练起,温书意想了想,最后决定先回自己出生的那个村子看看。
不是多么舍不得或者怀旧的心情,温书意可以确定自己内心平静平淡,只是想到,就这么做了。
村子里的人早已认不出他,温书意却还能依稀记得几个阿婆大叔的名字样貌,在曾经那个家外驻足半天,温书意转身走了,并未踏进。
当初那么多小孩清贫却热闹的地方,现在很冷清,听乡亲们说,那家最小的姑娘,也已经嫁作他人妇,那家的爹娘随儿子搬到了别的村子,日子还说得过去。
温书意没打算去别的村子别的人家一一拜访寻找他们,过得还行就好,帮村里的人撵走山上那伙恶霸,就出发云游吧。
据说是一伙占山为王,很嚣张的恶霸,三十人建了个小寨子,就专挑附近两三所小村,欺老虐幼,温书意想能为村子做点事也是好的,可他到山头时,迎面撞到的是逃窜的两人,手上还拎着大刀。
“小子要命就闪开!”
语气急促,神情分明是在害怕,还故意恐吓自己。
“喂前面的那个白脸小道长!这两个是恶匪啊!”
白脸小道长……温书意黑线,手一动,两个恶霸还没能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就直挺挺躺倒。
“哟,功夫不错。”
温书意看清叫自己的人,手提一杆红缨长枪,衣服上沾着些泥土,却掩盖不住他的豪气。
少年风华正茂。
少年踢了踢两恶霸,明显只是晕了,看来没下杀手啊。抬头对温书意道,“你不知道再往前就是一窝匪徒的地盘么,绕道走吧,啊,或者你可以等一下,我马上就挑干净了,还剩几个,这两个就是漏网之鱼,居然被他们逃了这么远。”
“我是来为民除害的,”温书意挑眉,“你一人挑了他们全部?”
“对啊,嘿嘿,小爷我厉害吧?”少年摸摸鼻子,“既然你是来为民除害,就跟我来,搭把手吧。”
“你追这两个,不怕剩下的跑了?”
“哈哈跑不了!小爷我用地形把他们困住了,呵,匪徒就是匪徒,这么好的地形不利用,怎么可能跟我比,小爷我以后是要做将军的!”
温书意盯着他头顶两根红翎左摇右摆,明显很不搭,对这个少年来说大了些,配合着少年的表情,红翎似乎也晃的得意,温书意不由勾了勾嘴角,“你是天策的人?”
“对,我叫杨成,你呢,小道长?”
“温书意。”
再后来,温书意去了浩气,原本打算遗世独立,却参与了阵营间争斗,温书意知道,相处越久越明晰,他,早就从杨成身上移不开眼了。
或许是那天夕阳下两根红翎太艳,或许是一身灰头土脸的少年笑的太明媚。
然后温书意见到了叶问涛,一个意气风发的藏剑。当杨成和叶问涛站在一起时,温书意低头不去看。
只一眼,他就知道,叶问涛对杨成来说是特别的,也许杨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站在叶问涛面前时,流露出的表情是多么轻松多么温柔。
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温书意并不觉得多伤心,这是连他自己也意外的。他并没选择离开,依然伴随杨成左右,依然做着与世有争的事。
有时候静下来想想他会觉得自己特别傻,套用一个叶问涛的词,就是傻逼,也许再加一个透顶,可是下一秒杨成叫他去帮忙,他起身拍拍衣服还是去了。
连句怨言都没有。
他也找不到可抱怨的。
温书意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淡淡的在杨成身边待一辈子,只要杨成在浩气盟一天,他就是杨成的副手,但果然,人算不容天算。
温书意很少对人发火,更别谈对友人动手,然而他确确实实揍了杨成。
当杨成因为叶问涛的事,苦恼懊悔不已,魂不守舍却依旧逃避着最真实的理由时,温书意很不客气的揍了他一拳,这一拳还不轻,差点把杨成打翻,也把他打懵了。
温书意是真的气了。
你装作不知道我喜欢你,还装作自己不喜欢他。
“杨成,你真是个渣。”温书意这么对他说。不带这么窝囊的,也不带这么玩人的,把自己都玩进去了,很有意思?
不就是正眼看个问题,很难?把我和叶问涛就这么圈着,很有趣?
温书意第二天就起身回纯阳,临走前,却还是给叶问涛写了信,一封让他不要怪杨成的信。温书意觉得自己果然是傻子,自己一般不犯傻,奈何犯起傻来就止不住。
师父很意外,却也没有多问,依然平心静气的和徒儿煮茶论道,习书习武,只感叹过一句。
“我以为你会一直跟在他身边。”
温书意苦笑,我也这么以为。
杨成只来过一封信,不是道歉,只是确认温书意平安回到纯阳。温书意读完信很不是滋味,捂着眼睛半天没能抬起头来。
连个痛快都不能给我。
也许杨成想过认真了断此事,可惜没那时间,安史之乱爆发。
有弟子回山,也有弟子下山,温书意听着各种消息,默默拿起了那柄叶问涛铸的,杨成亲手交给自己的剑。
师父看着他抚摸剑身发呆的样子叹气,“你在哪里,是被困住了,还是困住了天下?”
半响,温书意摇摇头,笑了,“师父,我的心小,果然装不下天下。”
可是他,天策府的将军,却不得不装进天下。
“我装下他就够了。”
师父没有阻拦温书意下山,人有了自己的天下,那就只有天下能困住他。
我装下你,是不是也装进了你的天下?温书意抬起剑。
从难怀却天下力,山河只为一人起。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怀疑,你木有断章木有看漏,这一章确确实实讲的就是这个内容。把这章放在这里是有我的理由的。些书意的时候总觉得挺轻松,个人还是挺喜欢这个配角的,好写=…=
第四十三章
唐羽看着远处群山;迷蒙在晦暗的天色里;像蛰伏的野兽,影影绰绰看不清。唐羽跟随在狼牙军的后援军里。
虽说是支援,可唐羽知道;即使这支军队无法顺利到达;狼牙军胜利的事实已经铁板钉钉稳了,洛阳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唐羽拢紧披风回到自己的帐里;让他觉得冷得;不仅是寒风。
刚解开披风坐下;外面就有人通报求见;“唐公子。”
“进来。”
来人一副普通士兵打扮;却是十分机警的眼神,环顾四下确认一番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唐羽。
唐羽接来一看,没有意外,本是迟早的事。阅完书信手一抖,只见书信就这么在空中化成灰烬。书信上有唐门特殊药物,之后只要再添一味,就可让它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平白无故化成灰烬。风一吹就散,不会留下证据,比用火烧,偶尔还烧不干净妥当多了。
“你去准备一下,通知其他人。亥时动手,一切按照原定计划,撤退路线不变。”
“是。”
顿了顿,唐羽又加了句,“我有我的事,所以不用考虑我了。”
兢兢业业的属下依然应道,“是。”
唐羽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浅酌几口来驱驱寒意,在读完那封书信后,冰山融化了那么一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过还不到完全松懈,总是要笑到最后做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唐羽是个现实主义者。
暮色一点点笼过来,唐羽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
算着时间,唐羽提了一坛子酒去郑问佑营帐,刚好郑问佑也谈完事,正累在那里扭脖子揉肩,一看唐羽,立刻精神就来了。
“小羽你来了,可累死我了,我说忙完去找你呢!”
“行军打仗,你忘了你爹让你节制点?”唐羽晃晃手中的酒坛子,“我只是过来找你喝酒的。”
郑问佑满脸遗憾,不过一耸肩也就释然,“算了,能和你喝酒也是好的。”
唐羽拍开封泥,给两人分别倒了满满一碗,啥时间酒香四溢,闻着味,把郑问佑的馋虫全勾出来了,迫不及待就先干了一碗。
“好酒!”
唐羽抿嘴一笑,“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大晚上的,一笑笑的郑问佑心痒痒,低头凑上去啃住两片红润的菱形物体,把自己口中的酒香渡过去,把他清新的味道吮过来。
分开后,唐羽有点微喘,明明没有沾酒,脸色却比郑问佑更红。唐羽擦擦嘴角挡住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说了今天只是来喝酒的。”
郑问佑刚凑上脖子,被推开显然不甘心,不过唐羽的眼神很较真,也就悻悻退回去,特无辜的盯着唐羽,呷酒。
“话说小羽,这是什么酒,我从没喝过。”不得不说,的确是难得美酒。
“唐家堡内堡佳酿,一般人自然是喝不到的。”
“看来我果真有福气。”郑问佑一笑,仰头又喝干一碗。
唐羽一边给他添酒,一边随口聊着,“据说王爷曾经的故友老侯爷,也是一位酒痴。”
“老侯爷么,是啊,”郑问佑点点头,“他死后爹哀伤了一阵,可再找不到那么好的酒友了。”
“老侯爷名裂身死,和狼牙军串谋早早暴露,是因为他女儿引狼入室,招来一个很了不得的内应。”
“对啊,不过最后内应也落得个凄惨下场,据说死的很惨。”
“那内应是我哥。”唐羽语气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仿佛在说我今晚吃了什么,他抬头看郑问佑,“是你们害死了他。”
郑问佑不说话了。
唐羽放下酒坛,露出一个郑问佑从没见过的笑容,不带任何掩饰,不带谄媚妖娆,自信的,骄傲的,甚至是爽朗的笑。
“我从来都是唐家堡的人。”我从来不曾背叛唐家堡。
随着唐羽话音一落,帐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混乱的喊声。
“不好啦,走水啦!”
“还、还不止!有炸弹有机关!啊啊啊啊!”
“啪!”
郑问佑一拍桌子急忙要起身,却没来由的眼前一阵眩晕,不得不摔回椅子上,揉揉眉心,缓解那阵不适感。
唐羽依然笑眯眯的看他,“别去了,你爹已经死了。这火中有特殊药物,对其他士兵是慢伤,你爹体内沉淀的药物,一闻就得立刻一命呜呼。”
“我也是?”
“你的毒不同,毒发的引子,在刚才喝下去的酒里。”
郑问佑笑的无奈,“我对毒好歹也是有点抗体的,而且日里的饮食甚至香料,我都不曾发现有下毒的迹象啊。”
唐羽轻笑一声,“对特殊的人当然有特殊方法,你爹先不说,你——”唐羽动动手指,擦擦指尖,作抓挠状,“你每要我一次,体内的毒素就更深一分,懂了?”
郑问佑看着他白皙的手指,原来是毒药藏在指尖里,背上那道道红痕就是毒药浸入的地方么。
“果真高明,真不愧是你。”
“你还可以留遗言。”唐羽端起碗,抿了一口。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唐羽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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