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久困许昌,瑾方寸已乱寝食难安,纵然留下也于事无补。”诸葛瑾语带沉重,“倒不如……”
倒不如走趟许昌!
刘备摇头,沉声道:“军师,孔明投身于曹操帐下一事真假未定,还是容备派人先去打探一番来得稳妥!”
——先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好好思考解决办法。否则他这急惶冒失的冲去,可不正中了曹操的下怀么?!
赵云听着也觉有理,不由同在旁劝慰,“主公说得对,军师可千万别中了曹操之计啊!”
“……”诸葛瑾沉默。
他当然清楚这是个阴谋,可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诸葛亮,生怕他会有个万一。
“军师担忧孔明安危,备能理解,可莫要因此而忘孔明之性情啊!”刘备握住他的手,力道渐紧。
驰书召兄,又辅佐曹操……这两件事不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刘备此言犹如醍醐灌顶,诸葛瑾怔神片刻,醒悟的同时,也忍不住摇头苦笑,“瑾真是枉为兄长,对二弟的了解竟不及主公半分。”
这话一出,也就是他放弃了只身前往许昌的念头,刘备释然一笑,轻拍着他的手背,“那备立刻着人前往许昌,打探虚实!”
***
许昌,丞相府。
院中那棵郁葱大树长得格外好,树身粗壮,冠姿蓬长,实非一般小树可比。
曹操此刻就觉得自己是这棵大树。
“诸葛亮还没同意为本相所用?”他负手站于窗前,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荀彧一袭青衫素雅依旧,此刻正微垂了头,恭敬回答:“是。”
早在当日曹操开口要诸葛亮留下辅佐时,荀彧便去找过诸葛亮,只可惜后者推脱学识浅薄,无法胜任此大任,便把他的劝服悉数挡了回来。
——这看似谦和内敛的端方君子,口才竟若悬河,滔滔然间就能说得人哑口无言。
“不识抬举!”曹操一声冷哼,拂袖道:“若不能为本相所用,直接□!”
反正他最开始的初衷也是为收诸葛瑾,后希望他能投于帐下也不过是见其气度卓然,既他不愿,也勿需再费心!
“丞相,孔明之才若就此埋没,着实可惜……”荀彧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他此刻尚不过弱冠之龄,谈吐已如此丰博,假以时日,定成一方人物!”
“再是人物,不在本相帐下也是徒劳。”曹操面沉如水,却突地瞟了眼荀彧,“多派些兵士看紧他。”
既能得荀彧如此力荐,他自是相信诸葛亮不会徒有其表,这样的人日后若成敌人,怕是会相当棘手。
荀彧低低叹了口气,也知他是下定了决心,只得应下。
曹操忽而一笑。
他变起脸来格外快,前一瞬还威严如上位者不容置喙,此刻却已柔了神色笑意吟吟,“文若为何叹气?”
他反手将窗掩上,漫步上前,一伸手就想将荀彧拥入怀中。
可惜后者似已察觉他的举动,微侧了身躲过,“……丞相,待会儿还要与诸将商议要事,切莫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曹操似笑非笑,索性站在原地反问,“文若怎知本相会误时辰?嗯?”
荀彧一噎,垂眼低声道:“是彧多虑了,还请丞相恕罪。”
他说起话来的时候总是这么慢声细语,只是这时时的进退得宜却让曹操无比着恼。
特别是现在,实在是煞风景得很!
“文若若肯过来,本相便恕你无罪。”他淡淡说着,目光却暗沉灼热得紧,一瞬不瞬的胶在他身上。
“……”荀彧被看得格外不自在,不由轻蹙眉宇再次避开。
只是脚下步伐却有些犹疑,欲迈出……却又顿足。
将他此举看在眼里,曹操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怎么?文若不愿意?”
“不,彧只是……”
“只是什么?”
荀彧抿唇不语,只是再次垂下眼去,装作不知曹操为何意般不吭不卑道:“丞相为何要让彧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段子之六 “……”张飞一噎,瞪圆了眼。 可这时刘备已经一个旋身消失在了廊间。张飞愣在原地半响,终于忍不住咕哝起来,“……就您这脚程,跑起来跟骑着的卢马似的,医官要是能赶在您之前到军师那儿,可就真成神了!” 按下张飞的腹诽不表,却说刘备飞速赶到诸葛亮的房门口时,门也没敲,直接就闯了进去,“军师!军师?军师?!” 诸葛亮正坐在案后审阅公文,听到响动不由抬头望去。 “军……”风风火火的刘备瞬间噎声,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怕事物般眼睛越瞪越大,手指颤巍巍的抬起,却抖得跟寒风中的枯枝一样。 哆哆嗦嗦的指着诸葛亮……额,诸葛亮的头顶,他就像是被谁掐住了嗓子,憋半天也憋出个:“军……军……军……?!!!” ——那是什么?!!! 难道是眼花? 不然他为什么在军师的头顶看到两只尖尖挺直的、白绒绒的狐耳? 刘备抚额,只觉头痛欲裂,踉跄退了几步后噗通坐到了地上。 “主公!” 诸葛亮一惊之下连忙起身,宽大的袍袖被风带起,于空中翻出翩飞的弧度。 他扶着刘备,眼底隐隐闪烁着担忧之情,后者望着他……或者应该说是望着他头顶的那对狐耳,晕眩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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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奇才陨落 。。。
“……为什么?”曹操玩味的咀嚼着这三个字,饶有兴致的挑眉看他,“是啊,本相也想知道为什么。文若,我们的想法惯来一致,你便与本相说说,为什么要你过来?”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被重新踢回了荀彧面前。
“……”荀彧沉默,半响才抬手平躬,深深行了一礼,“还请丞相明示。”
曹操面色陡然一沉,“本相要的是你的回答!”
“彧……实在不知。”
“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说?!”他豁然逼近,高大的身形已将荀彧牢牢笼罩,突如其来的浓重压迫使得后者情不自禁的后退了步,垂头跪倒在地,“丞相恕罪。”
“……”
曹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荀彧却不吭不卑的垂跪在地一动不动,纵使此刻处于劣势,也依旧是端方君子文雅之至,未落半点下风。
两人一站一跪,长久保持着此刻姿态。
——算了。
曹操微不可查的哼了声,兴致全失,“去中堂议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冷僵着脸大步走过荀彧身边,后头传来荀彧恭谨的应答:“是。”
声音低和沉缓,恰如春日徐风扑面,然后便是衣料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曹操的心情不由更加恶劣了。
他们一前一后的隔着短短的距离,沉默走于曲折蜿蜒的长廊间。廊外景致庭幽,奇珍异草竞相绽放,树木高大可遮苍天,郁郁葱茏的婆娑一地树影。
树下,诸葛亮观望着眼前棋局,摇扇浅笑,“公子,你又输了。”
檀木棋盘上的黑白双子纵横交错,乍一眼看上去是密密麻麻一片,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黑子溃散七零八落,而白子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是啊……
又输了……
曹丕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先生棋艺高超,丕自愧不如。”
接连下了七局的棋,他却是回回惨败。
诸葛亮只笑不语,抬手拾捡着棋盘上的白子。
时不时有清脆的棋子撞击声从指间散出,听在耳中十分清悦。
曹丕有些怔神,眼前那截从雪白宽袍中露出的修长手指微微半弯,正不急不缓的将一颗颗的棋子收回棋盒,他莫名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先生……”
诸葛亮微微抬眼,眸如点漆透亮,目光平静深远隐带笑意。
曹丕喉间一凝,忽然就觉得想说之话悉数跑了个干净,木呆呆的看着他半响才丢出句简直是蠢到家的话:“我们再来一局吧。”
诸葛亮手下收络棋子的动作缓了片刻,静静观望他半响,才轻笑提醒道:“公子应去看望公达兄了。”
几日前荀攸染上风寒,至今还缠绵病榻,曹丕早就定下今天去荀府走一趟,奈何方才被诸葛亮那一勾,全忘脑后了。
“啊!……是是是,先生说的是。”他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尴尬道:“那丕便先行告退,先生慢坐。”
曹丕的耳根有些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戳着他的脊梁骨似的僵站起身,然后草草冲诸葛亮行了一礼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诸葛亮哑然。
他坐于原地静望着那道已经走远的黑色身影,眸色微不可查的闪了下。
近期曹丕与他多有往来,每每不是下棋抚琴助兴,便是请教一些有关政治、或是军事上的问题,就好像真将他当成了先生,虔诚恭谨。
若不是初见那日见到过他的失态之举……
诸葛亮习惯性的抬指轻拂扇身,唇角微翘。
虽然不知他那时为何勃然大怒,可在知晓他是曹操贵客时那迅速控制住情绪转反致歉的反应……
——上一世他能成为世子果然情有可原。
可同样的,也是此子逼君禅位自立为帝!
诸葛亮心中一抽,不由缓缓闭上双眼。
四百年的大汉啊……
于乱世烽烟中奠定的盛世,曾是如此恢弘壮大,却最终毁于这纷乱的天地间……
***
夜半时分,莹月高挂。
曹操独自一人来到后院僻静处一隅,屈指叩响了其中一间房的门扉。
门内隐有低咳声传出,断断续续的,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听到外头响动时,里面的谈话声忽的一顿,接着没过多久,门上便印出道修长身影。
开门之人是荀彧,见到曹操站在门外时,他似是惊了下,继而便后退了步垂眼行礼,“丞相。”
曹操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料到了他会在此处般的平静,轻应了声后便往房内走去。
二人擦肩而过时,从曹操身上传来的冷冽肃伐之气使得荀彧下意识的又退后了步。
曹操斜睨着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房中燃着不少烛火,床榻上斜斜倚靠着一人,面容清瘦苍白,深重病态逾绕眉宇,已是大限将至之兆。
见到此幕的曹操一时也压下了涌上心头的不悦,上前一步坐上榻沿,关切询问:“奉孝近来可好?”
郭嘉微微一笑,本是毫无血色的憔悴脸色也因这一笑而变得生动起来,“劳丞相挂念,嘉一切安好。”
荀彧听得这言不由拧眉,张嘴似欲说点什么,可对上郭嘉望过来的视线时,却又忽然沉默,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郭嘉似是又笑了下,眸光轻轻闪动,重望向曹操,“方才,文若与嘉闲谈时聊起了府上那位新来的贤士,言语间对他赞赏颇多,不知丞相可有意将此人收为己用?”
荀彧明以举贤,曹操帐下大部分谋士都是他所推荐,就连郭嘉本人都是由他引举。曹操相信荀彧的知人善任,可同样的,他也清楚诸葛亮绝不会为他所用。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淡淡开口,“诸葛亮是个人才,虽不能为本相所用,但本相也决不能让旁人得了去。”
——他与诸葛亮虽未有诸多交涉,但也能感觉得出此人志向与他悖逆,所以也就勿需再花功夫了。
“奉孝啊,”曹操轻轻拍着郭嘉的手背,叹了口气,“……你病体未愈,应当好好调养才是,以后可莫要再为此等事伤神了。”
这句话一出,也就是单方面的阻断了这个话题,不过他向来将郭嘉当为知己推心置腹,也是真心想郭嘉能够早日痊愈。
不过同样的,让郭嘉为此等事伤神的荀彧也算是挨了顿不着痕迹的训斥。
“……”郭嘉微微凝眉。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丞相和文若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没让他来得及多想,曹操扶着他重新躺回榻上,然后又替他掖好被角,“天也不早了,奉孝便好好歇着吧,本相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斜瞟了荀彧一眼,“走吧。”
荀彧躬身,沉沉答道:“是。”
不过在临出门之际,他还是与郭嘉浅谈了几句。
“文若,你与丞相这是……”因为病疾久长,郭嘉的声音听起来也有气无力得很,只是那浓浓的关怀之情却让听者心生暖意。
荀彧微微摇头,不欲多谈,“无事,丞相说得对,你现今还需好好养着身子,莫要为旁事分劳。”
“文若!”郭嘉抓住他的手腕,喘了口气,才道:“若那人真是天纵奇才,你必要劝服丞相,让其效力啊……”
——他这病沉疾冗长,莫说是痊愈……恐怕撑过这半个月都是勉强,没多少时日了。
郭嘉的力气并不大,与其说是抓,倒不如说是依附来的妥帖,可荀彧却觉得手上的力道重若千钧,冰冷冷的,让他的心也跟着沉沉跌落。
“奉孝,你……”
郭嘉的潜意思很明确,是让荀彧尽快做好准备找出能够接替他的人。
他怔怔的望着榻上友人病隽的脸,半响后才轻应了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如骨的手,“放心。……你只管……好好养病便是,彧已备下数坛美酒,待你康复之时……”
郭嘉笑了,眨了眨眼,“……不醉不归?”
荀彧缓缓点头,慢慢收紧手上的力道,“不醉不归。”
只可惜,这终究是一个不能实现的希冀……
当晚,在荀彧与曹操离开后没多久,郭嘉便病逝丞相府。
一代旷世奇才,就这般如绚烂流星骤然陨落……
***
丞相府的丧仗仪式举行了四天四夜都未休止,诸官百谋之士来回往复,曹操悲恸万分,于灵堂哀惋大呼:“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郭嘉这一去,犹如断曹操一臂,让他痛心之余,闭门数日未出,全权事宜皆交付荀彧把持。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在今日有了放晴的趋势。
荀彧匆匆随着前方带路的侍从来到曹操房中,后者仅着中衣,外头披着件厚实长袍,正站在窗前望天不语。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过身来,面色满是疲态,看上去竟清减不少。
“奉孝是今日出殡吧。”曹操声音低哑。
荀彧点点头,也是难掩悲伤,“是。”
“……”曹操沉默了会儿,扫了他一眼,眸色有些复杂,“这几日……辛苦你了。”
荀彧的头垂得更低,“丞相言重了。”
曹操奉郭嘉为知己,内心苦痛疏于政事,荀彧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数年挚友一夕消散,却还要强忍悲痛为其料理后事,实在是锥心泣血。
两人就这般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