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伊凡夫忽然话头一转:“你还是没把事办好啊,它看起来可不大好。”
乌尔里跟着伊凡夫一起将视线转到了趴在桌子上那只的身上。
宽大的桌上,米凡蜷曲地趴着,小腿伸出桌外,便只占了桌子的一小部分。及腰的长发在乌尔里倒抗着她的时候就弄乱了,此时躺下,头发就遮得一张小脸只露出了一半,苍白的嘴唇上粘着一缕发丝,若不是呼吸吹得这缕发丝微微拂动,加莱简直要以为她是个没有生气的娃娃。
他皱起眉,将头发拨开,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竟然憔悴成了这样。
他的心跟着一沉。它脸上都瘦的没有肉了,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手指从它脸颊轻轻拂过,再也感觉不到温软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双颊微微的凹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垂下眼睛,嘴角跟着绷紧。
“怎么瘦成这样了。”伊凡夫感叹了一句,转头问乌尔里:“你找到它的时候情况是什么样?”
“是三个三级人。”乌尔里微带鄙夷地说,“住在那种屋顶都破的地方,连饭都吃不起,更不用说买一只小馠了,估计是它跑到外面的时候被他们带回家的。我已经让人把他们抓回去审问了,一天后才能把审讯记录整理好交给你。”
加莱抱起米凡,她身上的那种清淡的香味已经闻不见了,变成了衣服上散发的一股霉味。
他顿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忽视。然而她仍穿着他离开时的那件裙子,上面已经粘满了灰尘。加莱忍耐地将她放在他刚才的座位上,对伊凡夫说:“先回去。”
……
回到博索莱伊,加莱将米凡带回家,唤了她几次,都没能叫醒她。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似乎异常的低。
远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加莱的心被米凡昏迷不醒的样子揪了一下。
伊凡夫在飞船上就已经帮他联系到了医生,大概一个时刻后就能到。加莱抱着米凡,不知要将她放在哪里。
他养了她这么长时间,从他帮她到她自己洗澡,她从来都保持着和他一样的清洁。
想了想,他将米凡往浴室抱去。但还未走到,便接到了来自安丽尔的通讯请求。
十分钟后,安丽尔匆匆来到了加莱家中。
“布尔没有和米饭在一起?”
听加莱说后,安丽尔失望地坐在了沙发上。
加莱点点头,说:“不用太担心,那三个人已经在接受审讯了,说不定能有关于布尔的消息。”
安丽尔没有吭声,她侧头看着一脸病色的米饭,更加忧心,问道:“它是不是受欺负了?”
加莱脸色一沉。
接下来,安丽尔说加莱不够细心,认为他可能照顾不好还在病中的米凡,于是代替他帮米凡简单地清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帮她弄干头发后,安丽尔叫加莱过来,把米凡抱到了床上。
一触到床面,仿佛身体自动识别出了这就是家中的床铺,米凡的眉头舒展开,在松软的枕头上蹭了蹭,意识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变得温柔舒适,于是她在黑暗中陷得愈加深。
加莱弯腰,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安丽尔从浴室中抱出米凡换下的脏裙子,对加莱说:“这个是你给米饭的吗?”
加莱回身看向她的手,安丽尔的指尖捏着一个项链,上面挂着廉价的红宝石挂坠。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拿在手中看着。
安丽尔放回毛巾,背对着加莱烦恼地轻轻叹了口气。
本以为米饭和布尔在一起的,结果加莱的宠物都已经找到了,布尔却仍然没有消息,看到了米饭的样子后,她便更加担忧布尔遭遇到了什么,会不会受到虐待?
也不能将希望完全放在加莱这边,她这边也要一起下手寻找才行。
“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明天出了结果,不论有没有布尔的消息,请您一定也要告诉我。”安丽尔跟加莱告别。
加莱点了点头。安丽尔走后,他一脸厌恶地将手中的项链扔下地。
这种低劣的东西,也配戴在米饭身上。
想到那些人是用如何玩笑的心态把这东西强戴给米饭,将它当做好玩的玩具一样玩弄,加莱便感觉到一阵愤怒。
那红色的挂坠掉在地上,颜色扎眼,加莱索性又捡起来,扔到桌子上,等出门的时候把它带出去,远远地扔掉。
做好这些事后,医生就如约上了门。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提着医药箱,冷冰冰地出现在加莱面前时,加莱看了他两眼,便认出他就是曾给米饭打过预防针的医生。
这位医生很不喜欢啰嗦,简单地跟加莱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去探查米凡的情况。
加莱等在旁边,脸上表情一如往常,平静淡定。实则心中却有挥不去的不祥之感。
“我想我跟你说过,小馠是种很娇气的动物。”医生拿下听诊器,冷冷地说。
加莱不料他还记得米饭,怔了一下。
“你这段时间是怎么喂她的?食用了太多无法消化的食物,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足和肠胃功能紊乱。它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你可以再晚些找我,这样我也省得费力气给它治疗了。”
……
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后,米凡半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白光,脑中很久都是一片空白。
然后身体的感觉渐渐回来,先是身体上轻软的绒被,然后手掌平放而触到的滑柔的布料,接着是空气中说不出的熟悉而安心的气味。
她眨了眨眼,仍想不到之前发生了什么,而这里是——加莱家中?
那塞林和久久呢?被捉的布尔呢?都是一场漫长的梦吗?
不……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对,那些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不是梦。
可她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脸上忽然传来温热湿润的感觉,擦过她的额头和眉毛。
再次睁开眼,米凡看见了那张好久未见的面容。
略显冷淡的面容没有变化分毫,而她总觉得看起来太冰凉的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此时闪过了一丝诧异。
接着,她便看到他放下帮她拭脸的湿巾,轻声唤了声她的名字。
“米饭。”
依旧不太标准的语调,让她恍惚了一下,未经过大脑,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地说:
“加莱?”
“咪……”
柔弱的一声轻叫让加莱松展了眉眼,两天过去了,它终于醒过来了。医生说它醒来就要立刻通知他,加莱摸了摸米凡的额头,走到一边向医生通知。
而米凡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叫声,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放在脖间。
有什么……不见了……
☆、苏醒,出浴
破碎的记忆完全组建起来;她终于回想起缺少的那件东西是什么了?
翻译器呢?
她在枕头上歪头,看向正在通话中的加莱;随着记忆的复舒;许许多多的疑问和担忧也跟着涌上了心头。
她是怎么回来的,塞林久久他们呢?
这时加莱结束了通话;走了过来。
米凡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看到陷在床上小小一只正认真看他的眼神,加莱心一揪,离开这么多天,不会已经忘了他才是它的主人吧?
加莱又叫了它一声;坐在床边侧身看着它;右手盖着她的脸颊。昏迷了两天,他只能喂它一些流质食物;加莱觉得她又瘦了一些。
温暖的大手碰着她的脸;几乎能罩住她的整张脸,加莱身上独有的气息和体温笼罩着她,令她觉得十分地安心,好像回到他身边,就再也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于是米凡微微侧头,睫毛扫过他的手心。
米饭将脸埋在了他的手中,颤动的睫毛轻轻地扫过掌心,就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着。加莱一怔,手指动了动,食指拂过它的嘴唇。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加莱安了心,看来米饭还是认得他的。只是,加莱又摸了摸它的嘴唇,不仅发干还脱了皮。
他起身,倒了杯水,将米饭扶起靠在他怀中。
米凡仍旧提不起力气,被加莱扶着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也使得她微微气喘起来。
加莱将杯口抵在她的嘴边,米凡喝了几口,因为他手抬得太高,导致水从唇边流到了脖子里,加莱拿着帕子仔细地帮她擦拭,帕子探入衣领时,米凡闭上眼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躺回床上,她就像打了一场大仗似的连根手指也不想抬起来了,心中还有事,但未及细思,就又陷入了昏沉中。
加莱放回杯子,回来一看,米饭却又闭上了眼睛。他站在床边看着它的睡颜,这几天,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细心地照料谁,如果被伊凡夫知道,大概又会说他简直不认识他了。
说来真的奇怪,他一向认为自己最不怕的就是孤单,这么些年,他宁愿一个人生活。然而偶然闪过的念头让他将米饭带回家,然后竟不知不觉间让它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喝的那点水像是甘露滋润了五脏六腑,米凡逐渐觉得舒服了许多。半梦半醒间,胸前忽然贴上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凉得她猛地睁开了眼。
无框眼镜,白大褂,锋利的眼神。
她顿时想起了糟糕的往事,这个医生真是她不长的生命中遇过的最可怕的没有第二。就医恐惧症又爆发啦!
医生收起听诊器,又换了个小型的仪器贴在米凡的脑门上,仪器上红色的数字一闪一闪的变动着,最终定了下来。
米饭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害怕,不过医生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她还是浑身一麻,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提心吊胆地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还在他没有做什么,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后,他将各个仪器收了起来。
摘下眼镜,他语调冰凉地对加莱说:“已经没有危险了,但是身体还是虚弱,如果你不想它以后留下后遗症的话,这段时间你必须按照我开给你的单子给它安排饮食。”
整理完毕,他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离开了。
送走医生,加莱目光转到床上。
医生给它检查的时候它就一副胆怯的样子,医生都走了,双手还抓着被单提防地看着医生消失的方向。
他忍不住悄悄翘了下嘴角。
“就这么怕看病吗?”走过去含着笑意说道。
是啊怕死了。米凡点点头,还沉浸在冰山医生的余威中。
“医生留了药,想现在吃吗?”隔了一会儿,加莱又问道。
……肚子有点空空的,米凡还认真地想着,还是吃了东西后再吃药比较好吧。
这么想着,她又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出口一声咪,米凡怔住了。
和塞林久久以平等的姿态交流得时间久了,她也重新适应了人的身份,刚才漫不经心的,竟然和加莱对话起来了吗?虽说没有说出话来——
米凡回过神来,但是脸还是朝着另一边。
大概……加莱还没察觉到异常吧?
缓缓地把头扭过来,小心翼翼地瞅了加莱一眼,然后便撞到了他复杂不明的目光。
她呆呆地和他对视良久,加莱逐渐收回了眼中的惊异。
“米饭,”他唤道,“吃饭吧?”
莫名地,她松了口气。
加莱把饭菜和托盘一起放在了床上,碗中还带着一个勺子。
米凡想都没想地就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一定是卡鲁艾的手艺!!!米凡差点都热泪盈眶了。
沉浸在美食中,她没注意到加莱默默凝视她,变得有些复杂的表情。
食物的量不多,但是香软可口,吃下去后胃都服帖了。
这么多天了,这是米凡第一顿像样地吃的饭。吃完后幸福感充盈了全部心胸,然后加莱还递了水杯过来,喝了水润润嗓子,一本满足!
舒适的温暖感包裹住了内脏,瞌睡劲上来,眼皮打了一会儿架,终于闭上眼,一秒钟就没了意识。
一天都这么睡睡醒醒地过去,吃饱喝足睡够,之前大伤的元气恢复了一点,米凡觉得手脚有了点力气,加之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了,她便试着从床上下来。
加莱刚好从外面回来,手中拎着一个大袋子,看见米凡下了地倒不吃惊,反而略感欣慰,上前摸摸她的头顶,结果手底下油腻腻的。加莱浑身一僵。
带她回家后,安丽尔因为怕她碰水会加重病情,所以只是用毛巾沾着热水帮她擦了擦,没有替她洗头,然后米凡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没动,于是头发早该洗了。
加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米凡说:“洗澡去吧。”他轻轻推着米凡的背,将她推到浴室前。
其实她自己洗澡很长时间了,一开始是加莱觉得替她洗澡太麻烦,另一方面,她努力用行动证明她是可以自己洗的,见了好几次她给自己搓搓后,加莱便将这当做了小馠的种族技能。
就像有的小猫会用马桶上厕所一样。
米凡听懂了加莱的话,又被他推到了浴室前,没怎么犹豫,就顺从地自个儿进去了。
本来还有点担心的,但还好加莱没有进来的意思,隔墙缓缓地上升,水呼地喷下来的时候,她连衣服都还没有脱掉。
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好好洗澡了,温水哗啦啦喷到身上,米凡仰着脸享受了好一会儿。
还是加莱身边条件好。
——这时如果久久也在的话,她大概会很开心的吧,久久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姑娘,就算条件有限无法经常洗澡,她也会每天请哥哥给她烧了热水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做清洗。
如果能说话,就可以询问一下加莱,他是怎么找到她的,而塞林久久和艾比盖又怎么样了。
毕竟他们帮了她许多,她还想着离开前好好地向他们道谢呢。米凡有些担心加莱会误会他们。
要是艾比盖给的翻译器还在就好了。
水流拍打在脸上,她设想了一下自己对加莱开口说话的场景,不禁沉默了……
总觉得不大对。
等等,自己不是还想接着做加莱的乖乖宠物才不愿说话的吧?
被这个想法吓到了自己,米凡急忙甩了甩头,把水珠溅得四处都是。
不是不是,才不是这样!
她定了定神,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
这具身体不属于人,本就不能说话,而加莱是一直将她看做动物的。如果她自己养的小狗忽然有一天开口说:“妈妈,快带我出去玩。”
她一定会大叫一声然后破门而出吧?
所以就算不说话,写字给加莱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也真的猜不准。
可塞林和久久……不问清楚的话,她总觉得不大放心。
再者,她也不能一直被当做宠物这么过下去,恐怕时间久了,自己也当自己是只宠物了。
总要赌一赌,和他接触了这么久,他还是很好的一个人,不是吗?其实有很大的概率能得到他的认同……吧?
所以、所以综合以上,就算翻译器找不到,她也要试着用文字和加莱沟通。
想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米凡才恍然惊觉自己在浴室里呆了太长时间了,又热又湿满满一室的水蒸气,胸口发闷,脚发软,头也有些晕了,她急忙在墙上摸索一番将水关了,匆匆擦干身走出去。
出来后,米凡裹着浴巾,才发现没有可换的衣服了。以前那几件丢在了宠物学校里,身上那件也被水打湿了。加莱显然也忘了这回事,没有帮她准备。她赤着脚寻找了一圈,连一件可以遮体的衣服都没有。
犹豫了一下,想到她在加莱眼中也就是个长毛的类人猿,以前都被看光了,他也完全不当回事,那她也不用矫情太把自己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