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正欲开口提醒自家兄长,如果有事拜见女娲娘娘或者伏羲神王的话,可以走大路然后让侍童们通传,但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杨骏就已经走远了,她只好暗自跺跺脚,跟着杨骏从那条她从来都不会走的小路往前殿走。
而此刻,火云宫正殿之内,却是难得一见的冷肃压抑。
袅袅的青烟从鎏金的香炉中升腾起来,缓缓弥漫开去,映衬着殿内的琉璃金砖,恍如仙雾。
女娲正襟危坐,一身高贵典雅的镶金月白色长裙从地面上扫过,沾染了一点尘土。她眉梢轻蹙,正略带不满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本宫哪里还有退路?”
“你再这么争下去,那些在天庭里仅存的势利恐怕也会被趁机扫光。”伏羲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连对着脸孔几乎要扭曲起来的女娲宫主都听不出半点情绪,仿佛只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你当初既然让杨婵把离魂给了杨戬,就该想到有今天。”
“早知他们会串通一气,本宫就不该留他们性命。”女娲咬牙冷哼,端庄典雅的妆容刹那间变得狰狞,但转瞬即逝,待得杨骏施展了隐身术偷偷藏身到殿中的屏风后面之时,已然恢复了平静。
她垂眸看了眼身前桌子上摆着的那杯清茶,忽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本宫已经传旨让元始和太上两人去汜水关了,通天的诛仙阵,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第一卷 143第肆六章
第肆六章
尾音落下;正殿之中一时没人说话,只听到伏羲拿指尖轻轻敲打桌面的声响;半晌,他才抿唇说道:“罢了;既然你已经有所布置;本座也不便插手,你好自为之就是。”
他轻拢了袖子站起身来;刚转身欲走;脚步却蓦地一顿,犀利的目光倏地向殿内的屏风扫射过去。
杨骏蓦然一惊,下意识地屏息,只听耳边“咔嚓”脆响,雕刻得精致细腻的祥云瑞兽的檀木屏风顿时被法力劈散。幸得他早有防备,才没被散落的木屑划伤,但隐身咒却是破了。
“是你。”伏羲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下眉,语调依旧平静淡漠,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杨骏脸色发白,黑亮的眼瞳盯着伏羲那张冷峻的没有半点情绪的脸,僵硬地点头道:“弟子杨骏,见过神王陛下,女娲娘娘。”
他转眼去看女娲,不等两人开口,他又说道:“弟子莽撞,还请陛下娘娘赎罪。”
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盗走离魂,却不想被伏羲发现破了他的隐身术。如今倒是骑虎难下,说实话,女娲必然不会痛快地借他离魂,而不说实话,想弄到离魂却更是不可能了。
他暗暗叹气,面上却淡淡地看不出波动:“实不相瞒,弟子这次是为求药而来……”
他自然不会说这是他与太上老君之间的交易,只说杨戬重伤难愈,需以离魂做引方才有效。
“哦?”女娲眉梢紧蹙,自是不信。
杨骏沉默不语,只微微垂下眼——两人这次会被冠上敌军奸细的罪名,跟女娲八成脱不了关系。
伏羲淡淡看他一眼,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恍惚中流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的波动,但转瞬即逝,杨骏以为是他产生了错觉。
半晌,才忽然听他说道:“本座可以给你离魂,但是,本座有另外一个条件。”
伏羲说完这句就停顿了一下,从绣了流云蟠龙的长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抿唇淡笑道:“把这个给张百忍,告诉他,火云宫的人,他谁都不能动。”
——火云宫的人,谁都不能动?
杨骏略带诧异地挑了下眉,如果他没记错,玉帝之所以会大张旗鼓地参与到封神之战中来,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想借机铲除火云宫残留在天庭中的势力,顺便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改掉女娲留下来的那些个不合时宜的条条框框,彻底清除对他掌控天庭存在威胁的障碍。可若是……
他垂眼盯着伏羲手上的玉佩看了半晌,终是抬手接了过来。
◇◆◇
杨骏的速度很快,快得连太上老君这个始作俑者都始料未及。
仿佛刚刚穿戴好衣物,还不及出门,就被告知重要客人已经在厅堂静侯多时了。
他看着端端正正摆在眼前的木盒,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杨骏开口叫了声:“太师伯。”
“看来……老道这次是赌对了。”他半眯着眼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抬手将木盒里的两颗离魂收起。
杨骏闻言不置可否,只说道:“太师伯让弟子做的事情,弟子已经做到了,太师伯也该履行承诺才是。”
老君掀了下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年轻人,稍安勿躁。”
杨骏脸色骤然一变,只是,尚未等他开口发难,老君又老神在在地轻哼了声:“老道何时说过不遵守承诺?如此沉不住气,难成大器。”
杨骏顿时一噎,面色有刹那僵硬,但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下去,落在老君眼里的,只是唇边一抹堪称毕恭毕敬的浅笑:“太师伯教训的是,是小子鲁莽轻浮了,还望太师伯见谅。”一顿,“太师伯有何吩咐只管说。”
老君轻哼出声,抬手缓缓地捋一把胡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老道有吩咐?”也不等杨骏回答,他自顾自地起身走进了先前替杨戬诊脉的内室。杨骏怔愣片刻,才抬脚跟着走进去。
杨戬的境况比起杨骏之前离开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变化,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衬着盖在身上的锦被,脆弱地好像来阵微风就能将人卷走一般。
老君进了内室却并没有去看床上的人一眼,只自顾自地从桌上沏了杯茶,靠着那张他平日里鲜少坐过的藤木雕花椅坐下来,见杨骏眉梢紧皱,目光从进来开始就没从那张床榻上移开,他不由轻轻挑了下眉,说道:“他的伤很重,非药石可医,若想救治,只怕难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杨骏霍地转过头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老君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目,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五内俱损,真元尽毁,就算勉强留一条命,只怕一身修为也再无法恢复了。”
“怎、怎么可能……“杨骏顿时像被打了一记闷棍。
老君抿唇轻笑,却没说话,半晌才悠悠地叹气道:“不过,话虽如此,但也不是全无希望。”他停顿片刻,续道:“他会弄成现在这样,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身上的化血刀毒素侵入了血脉肺腑,其间又被极其霸道的功法所伤,未加调养又强行调用法术,致使新伤旧患齐齐发作。如果能够先把他身上的毒素解了,再仔细调养些时日,或许还能救回来。”
“此言当真?”杨骏眉梢紧蹙,宽大的袖口正巧遮掩住青筋暴起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生生地抠出血来。
老君点点头:“理论上如此,但实际效果如何,老道从前没遇到过,不敢妄言,但如果你肯配合,成功的几率会大得多。”
“如何配合?“杨骏深吸一口气,”余元那老道士已经死了,化血刀毒素的解药……怕是拿不到。”
“解药?”老君嗤地笑了声,手指又顺着胡子捋了一把,“你若是能拿到解药,又何须老道出手帮你?自然是另有他法。”
“什么方法?”
“换血。只要用足够的没有毒素的血,将他身体里那些毒血全部换掉,就可以了。”
第一卷 144第肆七章
第肆七章
杨戬醒来的时侯;八景宫里的夜明珠正幽幽地散发着刺眼的光,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半晌才又再次睁开,抬手想动;却觉得身体酸软无力;只是轻轻挪动一下,顿时冷汗直冒;密密麻麻的痛就像从骨子里钻出来的;就好像又被开天神斧给从头到脚重新劈了一顿。
他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又昏过去,许久,他才缓过气来,不敢再动。
鎏金的香炉里有袅袅青烟升腾起来,偶尔被过堂的微风吹到床榻一侧,有种熟悉又遥远的味道——好像上辈子的某个时候,他也闻到过这种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
杨戬睁眼呆呆地看着上方藏青色的帷幔随风飘动,直到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他才侧过脸去看向门口。
杨婵甫一进门就发现昏睡了近五天的人醒了,快走几步将手中的木盘放到桌上,见杨戬挣扎着想要起身,连忙伸手制止他:“别动,快躺下,你伤得很重,现在千万别动。”
说着,小心地扶他重新躺下,拿着枕头帮他将肩背稍稍垫高,还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杨戬没做声,只是顺着她的力道躺回床上,任她摆弄,目光隐约有些犹疑,明明距离极近,却似乎有意不对上杨婵的眼睛,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几不可察地流露出淡淡的窘色。
杨婵只当没看见,暗自却不由抿唇笑了笑,端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药碗轻轻拿勺子搅动,一边搅,一边靠着床沿坐下来,说道:“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上次是大哥,这次又换成二哥你。”
她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待热气散去,才伸手递过去:“真是吓死我了,太上老君说,要不是你身体底子好,又有宝莲灯护着,差点就……”她猛地一顿,眼圈有点泛红,半晌,才又勉强笑道:“不过还好你没事,要不然被爹爹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呢。”
“……对不起。”
话音里不出所料地透着重伤之后的嘶哑,杨戬暗自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咽下发苦的汤药,看着眼前细心照顾他的人,心底却一阵恍惚,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当初只有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杨婵,也是像现在这样,轻声细语地责备他,明明可以把她这个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偏偏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让她忍不住担心。
杨婵摇摇头,又舀了一勺汤药:“我也不是责怪你,只是二哥,你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还有亲人,我们会担心会害怕,尤其是大哥,他亲自跑去火云宫替你求药……”
“火云宫?”杨戬不由一怔,忽然问道:“大哥呢?”
“我看他脸色不好,让他休息去了。”杨婵垂眼道,搅着汤药的手下意识地一顿,娟秀的眉不着痕迹地轻拧。
然而,她这动作虽然甚是细微,却被杨戬看了个正着,他眸色骤然深沉:“那我去看看他。”
“不行!”杨婵豁地提高了声音,手上药碗“啪嗒”一声敲在桌面上,似乎察觉自己反应有些太过强烈,又连忙解释道:“你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不仅身子虚,还有很重的内伤,大哥说,你现在是绝对不能随便乱动的。”
杨戬没说话,只是垂眼盯着身上盖的青黑色的薄被,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
杨婵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面沉如水,顿时有些着急,一边暗恨自己失态,一边又担心被杨戬看出端倪,想说些什么话弥补,但嘎着嘴唇抖了许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杨戬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因为伤势未愈的缘故,又带着点虚弱,似乎是不慎被牵动内伤,他接二连三地咳嗽起来,惨白的脸顿时泛起几分生气。
杨婵顾不上回答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让他舒服一些,好不容易等咳嗽声平静下来,却发现杨戬一直都紧紧地盯着她,明明是清澈如水的眸子,却仿佛寒冬腊月一般,飕飕地带着冷风。
她不由打个哆嗦,勉强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自然是大哥去火云宫给你求的解药了。”
她自小就不太会说谎,尤其这次的对象还是杨戬,就更说不出来了,眼神飘忽地好像从半敞着的窗缝里钻进来的仙雾,从被子上的纹理到桌角处的药碗,再到地面上她自己的脚尖,就是从来没落到过杨戬身上。
“不可能。”杨戬见她目光躲闪,心下更是笃定。
——化血刀的解药就只有余元才会炼制,而余元早就已经死了,他身上的毒早已侵入脏腑血脉,就算是化血刀的解药,也未必能彻底化解。而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他身上不要说那些早已融进血脉肺腑的毒素,就连先前失掉的法力都隐约恢复了几分。
事情,绝对不是杨婵说的那样。
他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道:“三妹,你老实告诉我,大哥他现在究竟在哪儿?”
“他自然是在休息。”杨婵咬牙道,“二哥,你能不能先别管……”
“要么你告诉我,我身上化血刀的毒究竟是怎么解的,要么我现在去找大哥,自己问清楚。”杨戬脸色本就苍白,这会儿因为强撑着要从床榻上起身,更是惨白地没有一点人色,甚至比他重伤昏迷之时更难看,吓得杨婵连忙按着他倒回床上:“好,好,我、我告诉你,你、你好好躺着,千万别动……”
杨戬这才松了口气,剜心剔骨的疼从全身各处翻涌上来,几乎让他又昏过去。
“大哥他的确是去火云宫求药了,只不过,他是去拿离魂来跟太上老君做交换,让他帮忙救你一命。”杨婵咬着嘴唇道,“太上老君告诉大哥,你身上的伤太重,如果不是因为有宝莲灯护着,很可能早就……所以,要救你不容易。”
这话不假,杨戬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否则也不会让云莲冒险帮他出逃。
他不由暗自叹气,这次倒是他欠云莲一个人情了,不知以后那人会要他拿什么去还,若非情不得已,他不想欠任何人。
“老君说,你之所以会弄成这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化血刀的毒,因为你身上有一半的仙家血脉又修炼有九转玄功,故而才暂时被压制住了,没当场毒发,但那些毒却一直留在体内,后来你又受了重伤,损了真元,法力大减,剩余的护体法力就压制不住毒素了,而你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调动法力,加重了内伤,等大哥带你来求救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不过,大哥既然求到了离魂,太上老君自然是要尽全力救你的,所以,他告诉大哥,想救你,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不过需要大哥配合。”
杨戬闻言眉梢一跳,心念电转,不由神色剧变。
果然,杨婵停顿片刻,又道:“换血续命。太上老君说,只要把你身上的那些毒血都换掉,然后再好好调养,只要等你的护体法力恢复一些,就没问题了。”
“所以……”杨戬嘎着嘴唇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杨婵点点头,眼眶忍不住红了:“二哥,你一定尽快好起来,千万别辜负了大哥的心意,他、他这是拿自己的命在保护你呢……”
——不,你不知道……我、我对他……我是宁肯自己死了,也不愿让小戬受半点委屈的。
她一直以为杨骏那天在玉泉山顶的话只是说给她听听的罢了,却不想,竟是真的。杨骏告诉她,他要帮杨戬换血续命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后来太上老君来传话,让她照顾好杨戬,绝对不准告诉他杨骏去哪里的时候,她才知道,杨骏是真的把杨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
那一刻,她是真的有些妒恨的,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像杨骏待杨戬一样,把她杨婵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不过,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曾经也的确有人赔上了他的名声,他的性命,赔上了他的一切的一切,只为了换取她的一世自由,换取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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