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轻轻摇了摇,笑道:“真是个奇怪的想法。”
“我可不觉得奇怪。”杨骏摇摇头,黑亮的眼眸静静地盯着自家小弟那张精致俊秀的脸,认真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顶着个少年的外壳,里面住着一个大年纪的老妖怪。”
大年纪的老妖怪?
杨戬暗自黑了一下脸——就算他是重生回来,顶着个少年的外壳,灵魂三千多岁,但本质上还是他自己的魂魄自己的身体,怎么到了杨骏嘴里,就成了老妖怪了?
杨骏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这是其一。其二,你做恶梦让我们逃命,醒来以后也心事重重,但却偏偏不想让爹娘知道这件事。当时我没想到,一般的孩子梦到这种可怕的事情可都会向父母诉说的,毕竟这与自己的亲人们息息相关。但是你却没有,不仅没有,在我无意中跟爹娘说起的时候,还故意离席打断了。”
“这是为什么?除非你早就知道,知道你梦到的事情对爹娘说出来以后会被他们怀疑,怀疑你已经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怀疑你知道了母亲的身份。”
杨骏轻轻叹了口气,黑色的帆布靴踩在柔软的草丛中,晶亮的水珠顺着草叶滚落在鞋面上,沿着纹理缓缓晕开,顿时留下一处深黑的水渍。
“还有你与舅舅的交易……你不觉得太巧了么?舅舅有事来找母亲,你就恰好身体不舒服,但转眼就在当天跟舅舅达成了协议……小戬,你实话告诉我,你跟舅舅的交易是不是很早就打算好的?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母亲的身份,知道了我们家会有灭门之祸,所以才心事重重,焦虑不安?”
之前他虽有疑惑却并未往‘杨戬可能早就知道’的方向上考虑,现在这么一说,便愈发觉得事情的疑点越来越多。
“而且,你还有很多地方都表现得很奇怪。那天我们当着父亲的面跟七表姐一起分析情势,你对天庭的势力分布和兵力分配情况好像很了解,可你明明就没有到过天庭,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明白?”
“哦,还有那天,咱们在客栈里遇到王母,你怎么知道占据了齐威身体的人是西王母?就只凭她一句话?而且,能够在那么不利于我们的情况下与她谈条件,你对她绝对不是简单的了解。这又是为什么?你先前明明没有见过她不是么?”
杨骏觉得自己说话从来没这么流畅过,一股脑地把积在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晶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被他质问的人,如同一泓山泉,冷冽清澈,似乎想倒映出那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然而,杨戬却仍然没有回答,只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玩弄手中的扇子,细长白皙的手指一格一格地捻过冰凉的扇骨,又一格一格地再合拢回来,发出“哗啦哗啦”地轻响。
“再有,那天玉鼎师父为什么会问你‘你的九转玄功是谁教的’?先前我们俩开始修炼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练的都是舅舅教的最基本的入门法术。玉鼎师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问,所以,你很有可能是在我们拜师之前就学会了。”
杨骏暗暗皱眉,他想过杨戬会一字一句地反驳,也想过他会继续耍心思瞒过他,却没料到这一连串地问题跑出来却听不到他回答,忍不住又下一剂猛药。
不过,出乎他的预料,杨戬依旧沉默,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却没说一句话。
杨骏几乎要跳脚——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一连串地怀疑和问题梳理清楚,原本以为,就算不能逼得杨戬承认什么,也好歹可以从他的神色变化上了解一些他的想法,可结果……
徐徐的清风从镜湖上幽幽拂过,远山如黛,衬着近处的那一簇簇白莲,愈发显得清雅脱俗起来。薄薄的雾霭从湖中心升腾起来,仿佛飘渺的烟尘,沿着缓缓荡开的波纹扩散开去,很快便一片氤氲水汽。
杨戬面色虽然平静,心底却已经被这一句接着一句的陈述疑问搅得烦乱不已——杨骏会怀疑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究竟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信服?
——照实说是绝对不可能的,重生之事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幕后操作尚不可知,会不会对知道这件事的人造成威胁更是未定之数,他绝对不会将任何可能地风险带给他在乎的人。如果想要隐瞒,怎样做才能让他不起疑心?
细长的手指轻捏着扇柄缓缓收拢起来,杨戬有下没下地轻轻敲打着掌心,古井般深邃无波的眼眸静静地盯着脚边的青草。微风轻拂,湖面上的雾霭扩散开来,笼罩着岸边,连不远处的崖壁青松都模糊起来。
半晌,他才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一眼几乎要跳脚了的兄长,淡淡回答道:“你的这些推断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哪一个都不对。”
杨骏原本正在烦躁,听到这话却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其一,我做恶梦不告诉爹娘是觉得没必要,就算我因此而心事重重,但告诉爹娘又能怎样?况且,我梦到的并不是什么灭门之祸。其二,我与玉……舅舅的交易,是他先提出来的,母亲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而我身子不舒服只是巧合罢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杨戬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修长白皙的手十分自然地轻摇着折扇,徐徐的清风从面前拂过,扬起了额角的碎发:“其三,对于天庭的势力分布和兵力分配,这些都是七公主自己说的,我只是根据她说的做出合理的假设和推测。第四,与王母的交易一直都是她在做主导,我们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否则……”
他微微停顿了下,斜挑着眉眼瞥了杨骏一眼,哼道:“你又如何会中了阴阳蛊而不得解?”
杨骏呼吸一滞,直觉他这是在狡辩,讷讷地嘎了嘎嘴唇:“可是……”
“至于师父问我九转玄功的事……我暂时不能回答。”
——只有这一条,他找不出合理的借口。
杨戬暗暗叹口气,心知杨骏必然不会相信他的这些说辞,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辩驳。自从重生以来,他觉得自己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隐瞒,但每次隐瞒的借口却都不如人意,好像上辈子的机变应对之策在面对杨骏的时候全都失效了一般,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法,却偏偏总留下些破绽。
果然,杨骏紧紧皱着眉,黑亮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小弟那张严肃冷凝的脸,抿着唇角轻哼了声:“是么?我怎么觉得你的每一句说辞都站不住脚?做恶梦没必要告诉爹娘?你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在发抖,表情那么绝望,怎么会没有必要?母亲的事若真的是舅舅告诉给你的,你又为什么不向母亲求证?我不认为你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他微微停顿了下,勾着嘴角笑了笑,续道:“第三,就算是合理的假设和推测,也要建立在有所了解的前提上,单凭七表姐的几句话就能让你做出如此精确的判断,我不相信。第四……交易是王母做主导不错,但能让她改变主意放我们两人同时离开,不就是你的功劳了么?”
“而这个你没法回答的问题,大概就是我抓住的关键了。”
杨骏幽幽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弟仍旧不为所动的脸,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小戬,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你……究竟是谁?”
第一卷 73章晋江独发
“他当然是你的亲小弟,我的好二哥啊;你这个笨蛋。”
杨婵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一手抓着串了獐子肉的竹签;另一只手却拽着身边小竹妖的细腕子;用力想把他送到嘴边的兔子腿抢过来,“我说;你背着二哥偷偷地拉着我俩来这荒郊野岭,又烤兔子又抓野兽;就是想让我听听你是怎么怀疑二哥的?”
“三妹,这话可不能乱说。”杨骏神色严肃地制止道;“你难道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他若不是知道这许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那些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我怎么知道。”杨婵不乐意地翻了个白眼,见小竹妖耐不住她的抢夺;终于乖乖地放弃掉冒着香气的兔肉,不由咧开嘴笑了笑,狠狠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道:“你既然怀疑,那就直接去问二哥嘛,他要是不说,你就一直逼到他说喽。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吧嗒吧嗒嘴,吃得挺香,瞧得一边的小竹妖一个劲儿地咽口水,眼珠子几乎要从那只烤兔腿上剜下块肉来。
“问题就在这儿。”杨骏咬着一小块烤肉,慢慢地品滋味……有点咸,还有点糊,怎么吃怎么不如之前杨戬烤的那些……他暗暗皱了皱眉,续道:“我已经问过他了,甚至连‘你到底是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你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了?”杨婵抿抿嘴唇,粉红色的小舌头灵活地伸出来转了一圈,看得小竹妖恨不得扑上去从她嘴里把肉给抢回来,“什么都没问出来?”
白皙细嫩的手指沾了油腥,她满足地舔了舔指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唔,就二哥那个闷葫芦似的性子,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不是。”杨骏却是摇了摇头,“他这次倒是很听话地说了。”
“哎?那你怎么还这副模样的?”杨婵不解地眨了眨眼,微微歪着头迎着火光打量他,“二哥说了不就成了?”
杨骏又是叹气:“不是这回事……他说是说了,可是……可是……”
——他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啊!
杨骏有些欲哭无泪,三个月前的那天他好不容易才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家小弟的想法给逼出来,结果刚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你究竟是谁”,原本还在扯瞎话糊弄他的人二话没说立刻就要甩手走人。
而他伸手去拦,又是逼问又是举证,直到他辩无可辩,却也只得到句无奈到极点的叹息:“天道轮回各有因果,待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眼睁睁地瞧着杨戬一身墨袍,衣袂飘飘地消失在雾霭中,连个背影都瞧不见了。
“唔,天道轮回……听着倒是挺深奥,有点像我师父说的话。”杨婵啃完了从小竹妖那里抢来的兔子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你不知道,我师父她是个怪人,自从被她收为徒弟以后,每天除了练功,别的事情什么都不能做。要是完不成她布置的任务,别说出火云宫,连练功房的门口都别想踏出一步。”
她不由皱眉,抱怨道:“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东西都不教我,就只解开了我身上的什么封印,丢了本书给我,然后就每天派人来检查我是不是认真练功。幸亏以前在家的时候你和二哥时不时地教我念书识字,要不然连书都看不懂,更别提练功了。”
杨婵不满地撅撅嘴,似是想起什么,又眨巴着眼开心地笑起来:“不过,这次她倒是很好,不仅放我出来玩儿,还带我和小瑞来玉泉山找你们。”
“嗯?是女娲娘娘带你和小瑞来的?”杨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没看到她?”
“她是来找玉鼎真人的,又不是找你,你看不到她不是很正常?”许是还没吃饱,杨婵抬手指了指那串离她有些远的烤野果,示意小竹妖帮忙拿过来,见他睁圆了眼睛狠狠瞪过来,又抿着嘴唇笑了笑。
小竹妖果然暗暗叹了口气,又乖乖地把东西递了过来。
杨骏倒是没注意他们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交流,听到她说女娲是来找玉鼎,心下顿时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女娲娘娘来找我师父,是为了什么事么?”
***
“本宫今日所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雍容华贵的旖旎宫装沿着寒玉雕刻成的小榻上轻垂下来,袅袅的熏烟从鼎炉中升起,缓缓弥散开去,模糊了金霞洞中青一色的玉石家当。
女娲端坐在高处,细长白皙的手指正捏着那只玉鼎惯用的白玉瓷杯,蔻丹染成的指甲映着白莹莹的杯壁,妖艳的好像鲜血。
玉子皱了皱眉,他虽然性子跳脱,但脑子却没问题,加之在玉鼎这身体里待了那么久,有些事情或多或少也是清楚知道的。
“那可真是麻烦娘娘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半点被上古大神眷顾的受宠若惊,反倒透着几分疏离淡漠,“贫道当初既然答应了师尊,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苍生大局的事。”
“这就好。”女娲对他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听到他的话,便勾着唇角放心地笑了笑,“你向来与他们不和,这次肯答应元始天尊,本宫甚是欣慰。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面,这两个孩子将来是要担当大任的,你且需尽心教授,莫要待将来悔之晚矣。”
玉子点头应了声是,眉梢却不动声色地紧紧拧了拧。
——如果女娲是想用杨家的两个兄弟做棋子,那么,在事成之前,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女娲的算盘真的会这么简单?火云宫的另一位却自始至终都作壁上观,不管是否认也好,还是同意也罢,至今都没出面给过一句说辞。
“那么本宫也先不打扰了。”女娲说完起身离开了玉榻,华美的裙摆逶迤垂地,映着石桌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愈发显得繁复精美起来。她缓缓踱步至金霞洞门口,途径玉子身边时忽然幽幽笑了笑:“因果轮回自有天道,逆天改命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不待玉子回味过来,曼妙高贵的身姿便已缓缓没入门口外腾起的雾霭中,那身华美的装束竟只片刻就再看不到踪影。
过了半天,玉子才深深地从肺腑中呼出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天,这女人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气场……上古神仙果然不是吾辈能比的……”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好像瞬间没了力气,玉子靠着身后的石壁,缓缓坐倒在洞门边上,月白的袍子似乎被冷汗湿透了,略显散乱地铺散着。
天知道他刚才的冷静淡漠全都是咬紧牙关装出来的,他不是真正的玉鼎,若不是方才感应到体内另一个灵魂的强烈气息,恐怕连表面上的镇定自若都维持不了。
杨戬从藏身处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玉子软软地靠着石壁喘息,那张熟悉的脸白惨惨的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如果不是坐在地上,杨戬几乎不会怀疑他一定能够看到眼前这人的腿在打颤。
“你都听到了?”玉子咧着嘴难看地笑了笑,扶着墙的手都有些颤抖,“不是正牌的玉鼎,果然压不住场啊……”
杨戬抿着嘴摇摇头,上前扶他起来:“若是连这点气场都没有,神王又怎么会放任她这般行事?”
“你倒是玲珑的心思,只听她讲了几句话就猜出来了。”玉子觉得两只脚都在发软,示意杨戬把他扶到不远的小榻上,“不过,我看她的心思可不止这些。”
也不管杨戬闻言神色一肃,等屁股一挨着床榻,他就立刻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摊到床上,呵呵地笑着打断了杨戬还没说出口的话:“你这小娃子真是太有天赋了,要是真正的玉鼎知道他教的九转玄功你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练到了第二重,那张冰山似的脸还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玉鼎真人已经知道他早就在修习了。
杨戬暗自回答道,表面上却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说,只好学生似的听着玉子唠唠叨叨:”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