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门规第三条,欺师灭祖者,逐出门墙。你既是我阐教弟子,这等当着贫道的面耍心思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冷漠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好像没有一星半点的感情似的。
玉鼎狠狠拂了下袖子,挑着眉梢冷冷嗤笑:“杨戬,你给贫道听好了,贫道不问却不代表不怀疑,只要贫道愿意去查,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杨戬没回答,只暗暗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他拂起的袖子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明明是想劝他说出来,却偏偏搬出门规戒律,弄得好像以此要挟似的。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被斩仙剑划伤的地方隐隐发痛,只好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按住,有温热的血迹从指缝间渗出来,顿时有些粘腻。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却仍是没说一个字。
——这件事不能说,也没法说,如果这重生之事的背后真的如他所想的存在另一支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操控,说出来只会给知道的人带来危险。
“好,你既然不愿实话相告,贫道也不逼你。”
玉鼎自然看得到他的动作,握着斩仙剑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但心想毕竟是杨戬隐瞒欺骗在先,存心于他留个教训,硬生生忍着没上前查看,说出的话却是松了口风。
他淡淡看了杨戬一眼,半晌,留下句:“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贫道也不迟。”才扭头转过屏风出了内室。
而杨戬却怔怔地抬手瞧了片刻,便抬脚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杨骏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玉鼎在前面走,素白的道袍衣袂飘飘,墨黑的发丝微微飞扬,衬着白玉的簪子显得整个人都多了分超凡脱俗的俊美,只是眉目间略显冷硬的轻蹙,还能看出他的几分不悦。
而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白衣少年却脸色苍白,微卷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披着,被前面那人带起来微风一吹,顿时有零星地几绺拂过脸颊,却被细密的汗珠沾湿了。他垂眼捏着手腕轻轻揉动,原本就单薄的身影愈发显得瘦削了几分,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杨骏顿时心疼地哆嗦了下,赶紧往前走几步扶住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正欲伸手拂开贴在他脸上的发丝,却被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
“我没事。”杨戬摇了摇头,默默向后退开半步,不着痕迹地将伤处遮掩住,脸色生冷地说道:“不劳兄长费心。”
杨骏伸出去的手蓦地一僵,脸色有一瞬的尴尬,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玉鼎冷冷淡淡地说道:“既然贫道已经收你们两人为徒,那么从今天开始,贫道就开始教你们法术功法。”
玉鼎重新将杯盏的清茶斟满,淡淡的茶香幽幽飘荡出来,明灭的烛火顿时笼罩进了一片热雾中。
他垂眼看了看杯中漂浮着的茶梗,细小的梗叶随着热水的晕染而浅浅地舒展开来,仿佛春日里悄悄绽放的花骨朵,跟随着尚未平静下来的漩涡幽幽打转。偶尔有水渍溅出来,素白的道袍上顿时晕开一片小小的痕迹。
玉鼎微微停顿了下,抬手端着茶盏轻抿了口,掀起眼皮瞥了杨骏一眼,问道:“那个玉子教了些什么?”
“……什么都还没教。”杨骏的声音有些低迷,半晌才反应过来玉鼎是在问他,顿了片刻才又回答道,“嗯,前几天曾教过哮天犬一句变身的咒语。”
“哦?”玉鼎皱了皱眉,端着茶盏的手指习惯性地绕着杯底的边缘缓缓滑动,细长骨感的手指尖衬着晶莹透亮的白玉,愈发显得骨节鲜明惨白而无血色。
他屈起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啪嗒啪嗒”地声响,袅袅的茶雾升腾起来,朦胧了张俊美的脸,半晌,他才续道:“既然如此,那么从今日起,贫道就开始教你们一些简单的入门功法。”
玉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戬。
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斜靠着屏风,强作无事。
他不由皱了皱眉,目光落到摊在桌面上的吊坠与古卷上,叹气道:“你们救人心切为师了解,但最基本的功法和法术是你们能够救人的前提,所以,为师下面教的东西,你们要好好修习。”
杨骏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师父,最基本的功法我们曾经修习过,是……是我们舅舅教的。”
“嗯?”玉鼎闻言一怔,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诧异地抬起脸来:“你们的舅舅?”
——难道是张百忍?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如果真的是他,那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可以直接从九转玄功的入门方法教起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虽然杨戬修习了九转玄功,但他的这个哥哥却显然没有,所以,九转玄功的入门心法还是需要教授的。
杨骏听到这话立刻点头道:“是的,舅舅曾经教过小戬一些基本的修炼方法,他也教给我了,所以……”
话没说完,就被玉鼎摆手打断了:“好。既然如此,那么为师就从九转玄功的入门心法开始教。”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杨骏,说道:“从今天开始,为师就开始教你们九转玄功。”
“……九转玄功?”
杨骏下意识地朝杨戬瞥了一眼,他可还记得就在刚才,玉鼎还冷声质问自家小弟的九转玄功是谁教的。
玉鼎瞧他的神色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而他却不想解释,只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桌上的吊坠,勾着嘴角笑了笑:“玉子应该已经告诉你们,如果往这个吊坠里的阵法加入两道法力就可以帮助修复你们父亲的魂魄了吧?”
见两兄弟齐齐点头,他又笑了笑,续道:“既然如此,你们只需要尽快将九转玄功练到第二层,就可以顺利完成这个阵法。”
“真的?”杨骏眼睛一亮。
玉鼎不答,只轻轻点了点头,见杨戬一张俊脸惨白如纸,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不由暗自皱眉,心道一句需尽快讲解才是,便拂袖起身,示意兄弟两人跟他出去。
***
薄雾缭绕,青翠的竹林间有清风拂过,沙沙一阵轻响。
杨戬轻轻咬牙,靠着一棵半人粗的竹子暗暗深吸几口气,还好方才跟着玉鼎出门之前暗自封了穴道,否则定然要被看出破绽了。
他半眯着眼朝不远处的兄长看过去,杨骏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玉鼎讲解九转玄功的入门心法。稀薄的日光透过薄雾散漫开去,从斑斑驳驳的竹叶间洒落下来,笼罩在一袭青衣的杨骏身上,仿佛沾染了一层金辉。
杨戬不由有些怔怔,看着自家兄长俊美的侧脸,半晌才暗暗叹了口气——还有十年的时间,短短十年,他能成功找到阴阳蛊的解法么?
他抿着嘴苦笑了声,牵动了腰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晕眩。
——那时候玉鼎是真的动了杀机吧?毕竟九转玄功是玉泉山密不外传的功法,他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居然能熟悉到轻易就可以躲开最精妙的招式,怎么能不让他起疑?没将他当场格杀恐怕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杨戬轻轻笑了笑,雾霭聚拢了来,不远处的两个人影若隐若现,只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出轮廓,杨骏正盘膝而坐,似乎是已经听完了理论讲解,开始实际修炼。
他强撑着身体向两人走过去,只是,才刚走了几步,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扑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到自家兄长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满地都是焦急和忧心。
第一卷 70章晋江独发
“他怎么了?”杨骏眼明手快地捞起软倒在地的人。
因为中途忽然打断气息运转;他只感觉丹田之中一阵气血翻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涌上来的血腥镇压下去,唇齿间却已经沾染了浓浓的血腥气。他轻轻皱了皱眉,搂着杨戬的手下意识地用力。
玉鼎脸色复杂地看着面色惨白意识昏沉的人;神色阴沉,眉峰紧蹙。半晌;他才幽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俯身执起杨戬的手腕,开始细细地检查。
脉搏虽乱;却强劲有力——只是受了斩仙剑的剑气,失血有些多了罢了,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冷硬的线条也微微柔和了些。
杨骏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双手下意识地环抱着自家小弟的腰,想让人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然而,刚要动作,却被冷冷喝止了。
“你若是想要他的伤口再裂开,就用这个姿势抱抱看。”
杨骏猛地一抖,连忙松手,果然见昏迷中的人纠结地拧起了眉,原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白了几分。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伤?”
他不解地抬头看了看神色冷硬的玉鼎,心下却也暗自思忖起来。
在杨戬拂袖离开镜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而当他赶去金霞洞的时候,自家小弟也没见什么异常,然后……就是玉鼎忽然出现。
对了,这玉鼎忽然出现之后就把自家小弟单独叫进了金霞洞的内室,而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时,杨戬就明显不对劲了!
杨骏紧紧拧起了眉,看向玉鼎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警惕——难道是这个玉鼎对自家小弟做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搂着杨戬向后退了半步,耳边却忽然传来了玉鼎略带恼怒的声音:“别乱动!”
玉鼎冷冷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戒备,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想通,忍不住冷冷嗤笑道:“贫道若是真的想害他,刚才在内室的时候早就动手了,绝对不会等到现在。”
杨骏顿时一僵,脸色倏地又白又红。
玉鼎只做不见,缓缓放松了杨戬的手腕,拂袖站起身来,月白的长袍幽幽划出道优美的弧线,扫过地面,卷起了细细的尘土。
他冷冷勾了勾嘴角,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
“带他回去,贫道要给他治伤。”
殷红的血迹顺着素白的长袍晕染开去,被剑气割裂的长衫裂口处一片暗红,虽早已干涸,却看得杨骏一阵心悸。
他连忙打横抱起昏迷未醒的人,跟着玉鼎走回金霞洞。
***
烛火通明,将略显阴冷的洞穴内室渲染出了几分清浅的暖意。
杨骏按照玉鼎的指示小心地将人放到铺满锦缎丝被的床上,略显凌乱的卷发铺散开来,零星地有几绺贴在额上,阻挡住了几滴滑落下来的汗滴,但更多的却都顺着那张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滚落了下来,沾染到月白的长衫上,晕开小小的痕迹。
“宽衣。”玉鼎皱着眉吩咐道。
他当时的确是怀疑杨戬之前曾偷学九转玄功,对他出手也纯粹是想试探,可试探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出剑的那一瞬,他几乎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但最终还是手软放弃了。
然而,那冲动一剑却让这孩子伤得不轻,虽然他紧要关头收回了九成以上的法力,但斩仙剑极为特殊,戾气甚重,剑气造成的伤反而比其本身更具杀伤力。
杨骏不敢迟疑,连忙小心翼翼地替杨戬将衣衫收拾妥当,只是染血的伤口处被血迹粘住,用力一拽,就能感觉到自家小弟无意识地轻颤。
他暗暗咬牙,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将沾在伤口上的碎衣剪除。
而这时,他才看清楚自家小弟究竟伤得如何——
细细的伤口仿佛一条小溪,从腰际浅浅地划过,虽然只有半寸长,但殷红的血迹配合上先前干涸的暗红,看起来却有些吓人。
玉鼎暗自懊悔,面上却深沉如水,看不出半分波澜,清冷的脸庞映着明灭的烛火,愈发显得深邃晦暗,让人捉摸不透。
“去烧盆热水,然后按照这张方子上写的药材下山抓药。”
他淡淡吩咐道,伸手指了指方才刚写好的药方,示意杨骏快去办。
“……”杨骏不放心地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玉鼎冷冷打断了:“要想看着他死,就守在这里吧!”
话音落下,杨骏果然顿了顿,脸色阴沉地接过药方,依言下山,只留下玉鼎对着躺在榻上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杨戬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月光从窗棂间透过来,照着床帏上倒垂的薄纱,朦朦胧胧地仿佛笼罩了层轻雾。明灭的烛火幽幽跃动,将端坐在桌旁的人影拉得老长。
他略带迷蒙地眨了眨眼,熟悉的雕花样式映入眼帘,有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又沉入了上辈子的梦,半晌,他才渐渐恢复了清明,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
略带生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戬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玉鼎正端着一只玉碗走过来,白日里的那身月白的袍子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通体一袭玄墨色的长衫,细碎的镶金流云纹浅浅地沿着衣领、袖摆和衣衫下摆等处延展开来,配上腰上那条金玉系带,愈发显得玉树临风超凡脱俗。
杨戬不由怔了怔,直到他靠着床边坐下,才轻轻点了点头:“师父。”
玉鼎撩袍坐下,抬手把玉碗递过去:“他帮你煮的粥。”见杨戬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才又说了句:“你兄长。”
杨戬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伸手把玉碗接过来,果然见袅袅的热雾之下是略显焦糊的羹汤,混合着辨不出模样的零星食材,倒也散发出一股尚算诱人的香气。
他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笑,抬手拿起勺子搅了搅,待热气稍散,才张口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果然还是那种难以入口的味道。
杨戬忍不住暗暗叹气。
自家大哥的厨艺不精,这碗东西大概也是不知煮了多少遍才弄好的成品吧,倒真是难为他了。
他暗自摇了摇头,抬眼却见玉鼎眉梢紧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清冷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给穿透了似的,半晌,才听他狐疑地抿了抿唇:“你吃得下去?”
杨戬一怔,不解地眨眨眼。
玉鼎忽然幽幽转开目光,淡淡道了句:“没什么。”
伸手将空了的碗取过来搁在一旁,低头却见杨戬正摇摇晃晃从榻上起身,而他腰间原本已经止血了的伤口又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来,素白的绷带顿时染上了浅浅的血色。
“别动。”他冷声喝止杨戬想要起身下榻的动作,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语调生冷狠戾,好像他再多动一动就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杨戬连忙乖乖地缩回床上,任玉鼎重新给他止血治伤——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惹玉鼎不快,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果然,他的配合让玉鼎倍感舒畅,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抬手解开染血的绷带,小心地检查伤口。
扁平的伤处不深,只浅浅地划破了表皮,斜斜的只有半寸长,但却因为斩仙剑寒气透体,又带着弑仙的戾气,愈合起来甚是缓慢,而且法力仙术俱都无用,只能靠慢养慢调。
杨戬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瞧着那双白皙修长骨干有力的手灵活地扯开绷带,微凉的手指碰到略显火辣的伤口,仿佛瞬间熨帖了起来,竟然奇迹般地少去了几分疼痛。
“为什么不躲?”
依然是清冷淡漠的调子,却浅浅地带了几分嘶哑。
玉鼎面无表情地替他重新上药包扎,有幽幽的烛火映着他的脸,精致俊雅的五官,仿佛雕琢精细的水晶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