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佑摸着下巴看棋盘,搭在白子棋盒上的手指捏起来又放下,放下再捏起,如此来来回回,敲得草盒子里的棋子“啪嗒啪嗒”地轻响。
杨戬没说话,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看着桌上摆得齐整的棋盘,直到杨天佑落下一子,才清清淡淡地应声道:“爹爹多虑了,我与大哥好得很。”
——除了自家大哥莫名其妙地躲避他,其余的都很好。
他暗暗叹了口气,神色中浅浅地流露出几分无奈,只是句不知情的戏语罢了,他虽没明说,但却真的没放在心上,不知杨骏为何还能介意这么久。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推开,熟悉的声音先于来人传了过来:“爹,你找我?”
“是啊。”杨天佑应了声,斜目瞄了眼捏着棋子的小儿子,见他面色淡然,甚至还浅浅地带着几分笑,不由暗觉奇怪——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略带疑惑地朝刚刚进来的人瞧过去,这点对自己直觉的怀疑又顿时消散殆尽。
杨骏根本就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杨戬,顿时吓了一跳,只道是杨天佑知道了些什么,心中又惊又慌又羞愧,竟愣愣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杨天佑见他面色不定神情犹疑,忍不住暗暗惊奇,同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掩饰的功夫还真不是大相径庭。
“怎么,见到二郎在这儿,你不高兴?”他弃了棋,淡淡问道。
杨骏蓦地回神,连忙摆手否认:“怎、怎么会?只、只是因为打扰了爹爹对弈,有点担心爹会生气罢了。”
“是么?”杨天佑似笑非笑地挑挑眉,一边示意坐在棋盘对面的杨戬腾出半边空来,一边对杨骏招手道:“那边坐,爹有话问你。”
“不、不用了,我、我站在这里就成。爹有什么话,还、还是直接问吧。”杨骏看着眼前的父子俩同样深沉如水的神色,愈发觉得尴尬不安,在原地挪了挪脚,并不坐过去。
“你跟小戬闹别扭了?”杨天佑见他如此,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杨骏一滞,连连摆手:“没、没有。怎,怎么会呢?”
“那你们这两天怎么都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句多出来的话都不说?”杨天佑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愈发不相信起来,“你俩以前不是连吃饭睡觉都要一起的么?”
“那、那是……”可惜杨骏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被杨戬清清淡淡地揽过话头去:“那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天天缠着大哥罢了。”
然而,听到这句解围的话,杨骏非但没像以前那样松一口气,反而升起股烦闷来——敢情自小到大就愿意与自己黏在一处,任他照顾任他宠溺,也只不过是因为年少不懂事?那么现在长大了,所以就任由着自己与他分开了?亏得自己还想好好照顾他宠着他,一辈子都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他暗暗恼怒,竟然没察觉心底涌上来的意味不明的酸涩感,待得他猛地惊醒心中所思,又顿时寒毛直竖,冷汗浃背——他这是怎么了?!莫非真是疯了不成?!
他惊得脸色泛白,几乎忘了掩饰,直到肩头猛地被人一拍才恍然回神,抬眼瞧见杨戬略带狐疑的神色,又忍不住暗骂自己大意。
杨天佑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气氛不太对头的两个儿子,目光落到神色僵硬的杨骏身上,问道:“你怎么了?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事瞒着爹?”
“没、没什么,孩儿只是觉得……觉得小戬说的对。”他暗自深吸几口气,小心地收敛好差点暴露的情绪,勉强笑了笑,说道:“先前是我们不懂事,现在年纪大了,知道有些事还是应该分开做的,所以就商议了一下,该分开的时候就分开吧。大概爹爹只是还不习惯,故而才误以为我们闹别扭了。”
是这样?
杨天佑不太相信——杨骏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隐隐约约透着尴尬,像是有意地在隐瞒什么。
他暗暗蹙眉,却没将怀疑表露,只说道:“这就好,爹还以为你们真是闹了什么解不开的别扭呢,原来是这个缘故。”微微停顿,又对着杨骏提点一句:“你是哥哥,虽然对弟弟好是应该的,但也要注意个度,宠过头可就不好了,而且,你们现在都大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也该有个谱。”
杨骏又是一惊,半晌才应声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记住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了“嗒嗒嗒嗒”地敲门声,紧接着清澈像黄莺似的好听嗓音隔着门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
“老爷,府外来了个姑娘,自称是夫人的亲戚,说有要事求见。”
第一卷 39局势不是你想控想控就能控(上)【小修】
母亲的亲戚?
杨戬忍不住暗暗皱眉——能跟瑶姬扯上亲戚关系的,就只有天庭,而现在瑶姬尚在凌霄未归,此刻找上门来,莫非是……
杨骏闻言也是一怔,下意识地瞥了杨戬一眼,先前的别扭不安倒是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冲淡了。
“进来说话。”杨天佑眉目紧拧,右手握拳轻抵着下巴,半晌才挥挥袖子,扬声叫翠儿进门——瑶姬的亲戚,除了玉帝,估计就是与天庭有关的人了,极有可能就是瑶池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便不好贸然出去相见。
房门应声而开,走进门的是个纤巧漂亮的姑娘。
一身翠绿罗衫,腰间一条白色腰带紧紧扎住了衫子下摆,衬着那条同色的马裤,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利落,尤其束在头上的简单的流云发髻,就像点活蛟龙的精笔似的,活泼泼好似要动起来一般——果然人如其名,就这么走进屋来,就仿佛把春天一道儿给带了进来。
“你刚才说来的是什么人?”杨天佑一颗一颗地将棋盘上的白子捡回装着白棋的草盒子,见翠儿进门,便问了句。
“回老爷的话,方才府门外头来了姑娘,自称是夫人的侄女,说有紧急的重要事情与夫人商议。”
侄女?
杨戬心下一动,上辈子的记忆就像倒映在水中的影像似的,渐渐清晰起来——他记得事发当日曾在街上碰到了下凡报信的七公主……难道会是她?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心中蓦地有点急切,他忍不住插言问道。
翠儿似乎没料到他会插言,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顿了半晌才稽首答道:“回二公子的话,是个穿着紫衫的姑娘,服饰十分华丽,人也长得漂亮,就像……嗯,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那她有没有说她的名字?”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个人就是上辈子前来通风报信的七公主,天羽。
“这倒没有,不过,她说她姓张。”
翠儿奇怪地看了杨戬一眼,忍不住暗暗思忖,这二公子在家里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语清冷淡漠,从来没见他紧张过什么,今儿居然对一个忽然来访的漂亮姑娘问东问西,紧张成这幅模样,莫不是他心仪的哪家大小姐?但……人家找的是杨夫人啊!
“姓张?”杨骏反问道:“她有没有说找我娘什么事?”
翠儿摇摇头,没说话。
“那你们没有告诉她,夫人不在家么?”
杨天佑暗暗皱眉——看起来十有□是瑶池的人了,不知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杨总管倒是说了,不过那个姑娘好像不相信,直嚷嚷什么要是再见不到人,就要出大事了,杨总管没办法,只好让奴婢进来通报。”
杨戬闻言一惊:“她现在人在何处?”
——出大事……莫不是……
他几乎站立不稳,好在及时扶住了身边的桌子,才没被看出端倪,只是脸上刹那间血色褪尽。
翠儿更是感到奇怪——二公子向来冷清持重,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真不知这位张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露出这种神情。
她暗暗腹诽,嘴上却麻利地应声道:“杨总管已经吩咐将人带至前厅。”
话刚说完,就见杨戬大步流星地要朝屋外走,但只堪堪走到门边,就被杨天佑冷声止住了:“你要去哪儿?”
杨戬猛地一震,因为太过忧心而失措的思绪刹那间清醒过来——这辈子与前世并不相同,算算日子,就是离上辈子正经的事发之日还有半月有余,更遑论他为防万一还曾与玉帝定了个两年之约,即便来人真的是七公主,也未尝就是那件事。
现在还不能让父亲知道他已经知晓真相的事情。
他暗暗深吸口气,转身重新走回来,冲杨天佑歉意一笑:“孩儿鲁莽,只是有点好奇母亲的侄女会是什么样人,十分想去看看罢了。”
“是么?”杨天佑狐疑地看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淡淡的再看不出心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半晌才拂袖起身,吩咐道:“既然如此,翠儿,你就先带我去看看。你们两个,”对仍然站在一边的杨骏嘱咐道:“安安稳稳地给为父在这儿等着,千万不准到处乱跑!”
说着便推门离开了房屋,只留下两兄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思忖。
杨戬暗暗摇头,扭脸却正巧对上自家兄长看过来的目光。
但见他眨眼间又流露出几分别扭来,杨戬忍不住轻轻皱眉,良久才抿着嘴唇轻轻道了句:“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计较什么,但……那天的话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不知者无罪,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一句话躲着我。”
他微微顿了顿,续道:“而且,现在也不是赌气闹别扭的时候,如果我猜的没错,来人可能是那边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其实我……”
杨骏暗暗咬唇,半晌才叹气道:“罢了,你不介意就好。”停顿片刻,又紧接着转移了话题:“既然你已经猜到来人可能是瑶池的人,那可有猜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即使是他心中仍然为莫名的情绪烦躁,却不能因此而影响到正事。
杨戬摇摇头,透过窗棂看着院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眉眼低垂,任谁也看不清其中的波澜。隔了半天,他才轻轻回答道:“纵然我心中有计较,但也不知是也不是,不若我们也跟随爹爹去前厅看看罢。”
“这……”杨骏有些犹豫,虽然他不知杨天佑因何不准他二人离开,但贸然前去正厅万一妨碍了重要事务,总是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如果不是我预料的那样,我们就悄悄地回来,不让爹爹发现。而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那我们就可以见机行事。”
明明灭灭的日光透过四下大开的门窗透进来,照着天羽一身紫金罗衫,仿佛镀了层金光,投射在地面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紧张地来回踱步,秀眉轻锁,眸露焦急,乍然瞧见门外匆匆赶来的身影,连忙娉婷下拜:“天羽见过姑父。”
语音清澈如黄莺啼谷,泠泠然悦耳像山中最甘冽的清泉。
“你怎么来了?”杨天佑乍见来人微微有些惊讶,接着却忍不住暗自苦笑——没想到,前来拜访的人居然会是她。
扬声吩咐小厮备茶,他一边请天羽入座,一边取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分给她:“你姑姑前些日子还跟我叨念,天羽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没想到你姑姑前脚刚出门办事,你这后脚就跟着来了。”
“这么说,姑姑真的不在府中?”天羽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空杯子,随意地放在手边,“她去哪里了?”
如果瑶姬不在,那谁来保护这些人逃脱天庭的追捕?
——她不由暗暗皱了皱眉,眼眸中隐隐染上了几分焦急与慌乱。
“别着急。”杨天佑抬手将小厮端上来的茶给她斟满,“有什么事,慢慢说。”
翠绿的茶叶混合着水流从茶壶口缓缓流出,仿佛遇到洪流的小舟,被紧接着流淌而来的茶水搅得上下翻滚,活像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打旋儿。
他暗暗叹气,见天羽神色慌乱,心焦难耐,忍不住嘎了嘎嘴唇,开口安慰道,“来,喝杯茶压压惊。”
“现在没功夫喝茶了。”天羽眉梢紧蹙,接过他递来的茶盏,随手搁在桌子上。
一双晶亮的眼如同后院儿里融开的春水,波光粼粼里带着几分焦灼,她定定地看着杨天佑,几乎哭出泪来:“姑姑……姑姑和你的事母后……母后已经知道了,我……我今儿早朝之前路过母后寝宫的门口,就……就听母后……听母后对我大哥下了死命令,说……说今日早朝之后,就要……就要发兵来此,围剿杨家满门!”
第一卷 40局势不是你想控想控就能控(下)
“叮当”脆响,盛满热茶的杯盏瞬间跌落,水花四溅,细细的水流沿着地砖的缝隙缓缓晕染开去,仿佛滴在宣纸上的墨点,沿着纹路扩散,晕开浅浅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天,天庭这,这就要发兵?”
——怎么会这么快……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有一年多的时间的么?
杨天佑紧紧地盯着被茶水烫红的指尖,读书人的手指仿佛浸染了墨香,如今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即使他深吸了无数口气,也仍然无法完全平静。
——即便他早在爱上瑶姬的那一刻就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真正面对,那种担忧、惊异、苦闷……就像打翻了人生百味。
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像是要在紫檀木质的椅子上留下痕迹似的,死死掐着,几乎掐出血来。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口气,脸色却仍然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天羽担忧地看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地变化,直到他平静下来,才示意退到屋门口的小厮上前将地上撒了的茶盏收拾干净,说道:“姑父你也先不用慌不用着急,虽然我是急急忙忙地来通知你们的,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早朝是从卯时开始,至辰时才结束,咱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杨天佑闻言一震:“真的?”
“嗯,据我所知,姑姑思凡这件事在早朝才会公开。”微微停顿,“虽然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听在母亲近前伺候的青鸾姐姐说,其实姑姑思凡的事,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被母后知道了,而过了这么久都不曾发兵,一直都是父皇在压着。如果父皇还能够再拖延一下,指不定还会多出几日时间。”
杨天佑没说话,眉梢紧蹙,看着小厮弯腰一点一点地把摔碎的茶盏收拾起来,只觉得适才被烫到的手指愈发疼了起来。
“不过,话虽如此,但如今姑姑不在,你还是赶紧让他们都收拾收拾,能走有多远走多远吧!”天羽暗暗叹气,看着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尽可能地走远一些,越远,天庭要想重新找到你们,就越得费一番功夫。”
“公主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道清冷澄澈的嗓音,比天界最冷彻的天河之水都要凛冽几分。
“俗话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即便今次我们逃脱了,那下次呢?这次还有公主前来通风报信,下次又有哪个回来提前报信,让我们侥幸逃脱?”
天羽闻言一滞,扭头朝敞开的大门望去——
一道影子逆光而来,只一身玄墨色长襟斜开锦缎长衫,手执墨扇,容颜如玉,清冷中隐约带了几分说不清明的凛冽疏离。
“二郎?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杨天佑乍闻此声,顿时阴沉了脸,豁地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赶紧给我回后院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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