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平安归家,洞庭龙族自是欢喜雀跃,重开大宴,柳毅处在其中,虽隐有格格不入之感,却因为守住信诺,办妥了一桩好事,也暂时抛开这些恼人的心绪,开怀畅饮,同在座之人举杯同庆,丝毫不因自己是一介凡俗之人而畏首畏尾。洞庭龙君与钱塘君对看一眼,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这眼神落在泠眼里,换来他不屑的轻哼声,鱼贯出入的水族们虽想喝斥他的行为,但北海龙王的亲戚,覆海大圣也站在那里,就是再借一百个胆子,他们这些小水族也不敢得罪,只好痛苦地将二人当做透明人。
洞庭龙君似乎还想试试柳毅,率先将一个装着辟水犀的碧玉箱奉上,紧接着钱塘君和座上诸人向柳毅赠送了各式奇珍异宝,人说龙宫宝贝多,柳毅被珠光宝气包围,眼睛都几乎晃花,只觉得头晕脑涨,心下还有些憋闷,觉得自己的急公好义,被当做趁人之危了,即刻起身就要送还:“龙君此举,岂不是将我看做求财帛的小人了!”
龙君满意地笑道:“三娘,寡人之掌珠也,若非先生搭救,明珠堕尘,何其哀也,如今珠还,这些阿堵物,难表寡人之寸心!”
钱塘君在一旁大咧咧道:“正是,我家的丫头,难道比不过这些破玩意?先生若是不收,倒叫人要说我兄弟忘恩负义了!”
这话说得诛心,柳毅无奈,只好收下,早有机灵的下仆取来最低等的芥子袋,将这些宝物林林总总装了进去放在柳毅身边。落在泠的眼里,却变成柳毅虚伪,yu推还拒,更将脸色沉了几分。
酒过三巡,钱塘君佯醉,摇摇晃晃地踱到柳毅席前笑道:“咱们亲近亲近~”
柳毅连道不敢,钱塘君瞪眼道:“我说是便是,罗嗦什么。”一边说,一边还向柳毅劝酒,见他喝得有些晕晕乎乎,钱塘君心下窃喜,拉着他到靠近殿门的空地上道:“我有个要求,贤侄非得答应不可。”
泠和敖蛟被这声“贤侄”寒得够呛,都暗暗料到了他想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钱塘君道:“这件事,你应承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何事?”柳毅担心道:“莫非同泾河有关?”
“提那些扫兴的做什么?”钱塘君呸了一声,又笑嘻嘻地打量着柳毅:“我那兄长,当年识人不清,只因为道听途说,误将女儿许给了那等人家,险些误了终身,多亏了贤侄!”
柳毅忙道:“许是大王当初受了小人蒙蔽,侥幸天可怜见,让毅与几位朋友遇上公主,做了一回传书的鸿雁,此事最终能够了结,钱塘君出力最多,在下不敢居gong。”
“贤侄太谦虚了。这一回,兄长决意要为三娘挑一个熟悉知根底的好人家,你意下如何?”见柳毅一脸茫然,他哈哈大笑,“这知根底的好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毅脑袋轰地一声,先是意外,接下却有些怒不可遏,是,若说对公主没动心,那柳毅绝对是在自欺欺人,但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他若真答应了,姑且不论公主是否答应下嫁,就先背了个挟恩逼嫁的名头,他的自尊不容许自己成为这样卑劣的人,他起身,强忍怒火礼貌道:“大王与君的好意,柳毅心领了!我帮助公主,是出于义愤,收下珠宝,已经太过;公主的夫君是因我而死,我却转身便娶了他的未亡人,钱塘君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么?”
钱塘君几乎要破口大骂他不识抬举,泠立刻上前拉住柳毅:“柳兄,我们在此耽搁太久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因自己出现而脑筋再度无法转弯的柳毅往外走,钱塘君想追,却被敖蛟一个冷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柳毅惊异于少年对离开道路的熟悉,等他发现对方不需要任何宝物可以在水中自由行动的时候转化成了钦佩,等到上岸后泠向他要了纸笔,皱着眉头将失效的神行符上的花纹重新描了四张,并且十分好用后,柳毅的心情已经变得麻木。反正,能够画个圈圈保护别人不受侵害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
花费了比来时长不了多少的时间,泠和柳毅回到了泾河岸边。李倓一见到泠,就冲了过去:“你们没事吧?前面这里简直乱了套,天泪滚滚、沙石飞迸,好像到了世界末日!然后那个洞庭公主发了疯似的跑出你画的圈,人猛然间就消失了,遍寻不见,她回去了吗?”
完全没有回答的心思,泠反反复复地数人头,就是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三哥去哪里了?”他不安地问道,去时用了一日,在龙宫耽搁了一会,回来又用了一日左右,三天未到,三哥怎么可能就走了?
李倓对泠的态度有些失望,但还是回答了他:“在打雷前,殷道长招呼也没打一声,就不知所踪了。”
☆、第 25 章
“你骗人,三哥才不会不同我说一声就走!”泠生气地一跺脚,“我要去找他!”
“泠,你去哪里…找?”秦阜还来不及问,一阵风刮过,泠跑了个没影。
李倓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他的眼里,只有那个道士!明明是我认识他的时间长!”那语气中的嫉恨,孔方和秦阜从未在他嘴里听过,李倓虽然不是温和的人,却很随和,也从不与人计较,为了一个泠,似乎连本xing都蒙昧了,二人心中忧多于喜,甚至有些希望泠就这样走了别回来的好。
柳毅突然在一旁猛拍额头大叫:“我真是疯了,明明洞庭湖离家较近,居然跟着龙兄弟跑了回来。”
“柳兄若着急,还请自便,我们要去把泠追回来。”孔方抢在李倓之前开口,省得柳毅被无辜迁怒。
“那我便告辞了。”柳毅觉得李倓未免太小心眼了些,龙泠又不是他养的阿猫阿狗,喜欢与谁交往是自己的自由;至于认识的先后长短,更加不值一提,有些人,是只要见一眼就可以终身相交,乃至相托的。脑海里一道美丽的倩影闪过,柳毅晃晃脑袋,力图把龙女三娘的形象赶离,然而,那巧笑盼兮的模样,越发清晰地起来。
柳毅黯然地顺流而下,李倓兀自没好气道:“找他做什么!人家心都不在这里了!”
“那殿下,我们启程回京?”孔方突然改口,李倓一窒:“回去?”
“既然不需要找泠,那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您出去这么久,太子殿下、广平王殿下和娘娘一定担心您了。您打着为陛下圣寿寻礼的名号出京却两手空空地回去,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可要抓紧找一件能合乎他老人家心意的礼物了。”
李倓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面色变了几变:“安禄山的事…”
“殿下慎言!”一向大大咧咧的秦阜也劝诫道:“安大人乃封疆大吏,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证据确凿,求稳起见,极可能是小惩大诫,敲打一番罢了,但对殿下更不是什么好事。你的父兄会猜疑你的用心,认为你别有目的,他们将忌惮你,提防你,甚至暗地里…您当初与广平王殿下交好的工夫就白费了,那您母亲在东宫的处境,也要更难堪了。”广平王殿下,即隐形皇太孙李俶。
想到熬了几十年,依旧停留在宫人位分,有时甚至会被新进受宠女子慢待的母亲,李倓动摇了,可嘴上依旧不甘道:“难道我就任由那反贼逍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撇下李倓他们的泠,漫无目的地疯跑了一阵,渐渐冷静了下来。
【三哥一定是有要紧事才连招呼也来不及同我打一声,不得不离开的…】他安慰自己道,心里愈加悲切,因为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并不高。
盘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泠怔怔地看着远方,眼神却无法聚焦,有种被抛下的感觉在心头盘旋不已,一会儿愤怒哪吒的不告而别,一会儿又化作对自己没有早些回来的埋怨,接着又变成“反正自己总归是会被扔在原地的那一个”的沮丧。
“好冷…”晚秋难得明媚的阳光照在泠的身上,把石头上的影子拉成奇怪的形状。
泠双手抱膝,埋首于柔软的袖中,不时小幅度抖动的肩膀,仿佛昭示着他在哭泣。然而当泠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衣袖未湿,眼睛也没有哭过的迹象。
【眼泪,流不出来了呢~】这算是前世带来的怪异吧,最难过的时候,反而一滴泪都落不下来,所有的酸涩都倒灌进喉咙,侵蚀心脏,在胸腹纠结翻滚,但却无法用人类最惯用的哭泣来表达……
泠勾起嘴角,如果哭不出来,笑,其实也是表达感情的形式呢~
“与其笑得那么难看,不如不笑。”有人在他背后讽刺道。
“您有管我这渺不足道闲事的工夫,不如去日理万机。”泠没有回头,因为回头的话,也顶多看到一对藏头露尾的桃花眼。
“小家伙长大了,胆子也变大了么?”玉帝轻笑着走近,“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愿望吗?你觉得你现在的所为,和你当初的愿望相符么?”
平安、平淡、平凡,泠没有忘记这小小的愿望,但是——“我不觉得我做过什么会掀起惊涛骇浪的事。”
玉帝再度笑了起来,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哪吒是我让人叫回去的。你好好反省一下,你自从去了五庄观后,到底都同些什么人有了接触,你真想搅合进这已经乱成一团的天下棋局中吗?不要以为我答应了你的愿望就非得护着你不可,你上赶着卷入麻烦,我可以为你收拾一回烂摊子、二回烂摊子,但绝不会为你收拾一世!”
“你监视我!”泠转身跳起来质问,玉帝嗤之以鼻:“昊天镜本来就是监视天道之下,万事万物的法宝,想抱怨找鸿钧祖师去~”
被嘲笑的泠气冲冲道:“我没想找麻烦!而且,三哥不是坏人!”【为什么这个昊天镜听起来像是个强制安装偷窥他人生活隐私的摄像头?没准还可以显示记录时间以及倒带~】泠郁闷地胡思乱想,先前的颓废念头倒是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痴儿!这与哪吒是坏人与否有何关系,他应劫而生,命途多舛,就算大劫难已被他师父化解,他本人依旧牵涉在天道所安排的大戏中,你同他接触过多,难免卷入其中,真有个万一,我若想救你,也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玉帝叹道。
“也许我已经卷进去了也说不定,您既然观察得那么‘认真仔细’,怕也知道龙族的失踪与灵山囚犯的事情了吧。”
“趁着涉足未深——”玉帝还想再劝,泠笑着摇头:“也许您觉得这是因为遇见三哥的缘故,但是既然同龙族有关,我是一定会去管的。”
“那你可对得起你母亲的期望?”玉帝想再激将,泠认真道:“虽然有违她的心愿,只是,如果换做娘亲碰上这样的事,她也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吧,因为我们都想要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关心和帮助最重要的人~我流着她的血,她一定会明白的。”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明白!”玉帝拂袖而去。
泠站在原地目送,不知为何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殷泽芝并非有意离开,也许是因为这个本该冷酷自私讨厌他存在的“亲人”别扭的关心。
“我能勉强算出一二的事情,您会算不出来吗?我同三哥的相遇,是必然啊…”泠清凉温润的声音随着经过的风儿飘散,那已在千万里之外的人还是听到了。
“姐夫你可得当心些,让姐姐知道你四处寻花问柳,都找到了龙族小男孩身上,非得把她气炸了不可!”说是提醒,西王母的口气更多是幸灾乐祸,她是昆仑仙境的女主人,玉帝的妻子瑶池金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王母娘娘之胞妹,被封为万仙之统领——说穿了,只是个人力资源管理者,那些新晋仙人,只有在昆仑登记过身份后,才算过了明路,可以通过昆仑的考核去天庭担任神职,或者为昆仑服务得到继续修炼的资源,出事了有昆仑罩着,有了纠纷起了矛盾可以请昆仑调节仲裁等等,说穿就是散仙大本营,一个硕大无比的仙人居委会。
当然有些自负英明神武的家伙并不会乖乖去昆仑报道,昆仑并不会强制他们,只是其中若有行事罪大恶极、违背天道者,昆仑会自行剿灭,灭不掉则上报天庭,通常就是杨戬、哪吒之类的出手了;而有些虽然恶行罪业不大,也会被昆仑另行造册,成立类似内部黑名单的东西,一旦三界有事发生,他们就是头号怀疑对象。于是西王母的昆仑似乎又成了类似秘密警察之类的地方。
“你要是很闲,就找陆压磨牙去。”玉帝横她一眼,换来对方吃吃的笑声:“我姐姐这么个恨屋及乌的人,若是让她知道……你说,她会怎么做呢?”眼波流转,同自己那雍容的姐姐比起来,西王母身上多了好几分极具吸引力的妩媚袅娜,她是个很有魅力并且更喜欢向别人展示魅力的女子,裙下之臣数不胜数。
“明珰,你不是那么多事的人,对不对?”冰冷的杀意宛若海啸般扑向西王母,玉帝若是会被美色吸引而昏头,也就不配做六御之首,天下之主了。
西王母冷笑一声:“你未免也太看低我了,昊天。”她生气于对方的不信任,更惊讶于玉帝对敖泠的在乎程度。
玉帝苦笑:“抱歉,明珰,我忘了,若论起来,你和瑶姬有多要好,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那是当然,你和明珏姐姐,那么忙,我们做妹妹的,自然不可以和天下苍生相比,除了互相照顾,互相关心,我们不好也会变要好了。”西王母的口气有些幽怨,“只是现在,我再没有可以如此交心的姐妹了。”
玉帝忽而怒道:“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对不对?她后来会那么对瑶姬,都是因为我的错?你们都那么想!”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多事,怎么会闹成如今这地步,你心里也明白不是么!”西王母怨恨道,“姐姐错一分,你就错了十分!”
“你们姐妹连心,我自然大错特错。”玉帝冷笑着道,“不过你可要记得,紫儿和织儿不是我囚禁的,董永和大牛也不是我派人去追杀的,龙吉与洪锦,更不是我逼走的!”
西王母想到红鸾,也就是龙吉公主同丈夫隐居前同自己告别的模样,那样哭着说“姨母,我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这么对七妹,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织儿!织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是她的亲外孙,难道就因为她们爱上凡人?仙凡不得相恋,仙人不得动情,为什么会有那么残酷无情的天条?这是谁定的,谁定的?!父皇听之任之的不管,就像那时对待瑶姬姑姑一样…那么冷漠的地方,我再也受不了、呆不住了,姨母,我走了,我只能离开,因为我无法像七妹那样和父母抗争,但我恨他们这样对待我的孩子,我只好远远躲起来,眼不见为净!”
“姐夫,也许谁都没有错,但是,没有人是对的。”西王母疲惫道。原本在门外候着的上元夫人小心翼翼禀报道:“娘娘,陛下早就走了,您从刚才就一直在发呆,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要不要传医师?”
西王母捏捏额头:“是上元啊~本宫没事,让本宫一个人呆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完了但是左看右看不咋地,删掉一部分,今天改完了才发今天的份在码ing本文把王母和西王母分成两个人了,但是我实在没有写东王公的兴趣了,就把他给擦了吧;织女被我乱入成红鸾星龙吉与洪锦的女儿,龙吉被我乱入成七仙女的大姐姐红,不要较真啊(傻笑)~上元夫人本来该是王母的宫女,不过本文就让她去当西王母的女官吧,我对上元夫人有莫名的好感,小时候看《神的故事》,对那首“上元谁夫人,偏得王母娇,嵯峨三角髻,馀发散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