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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弯下腰，急促而沉重地喘息着，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又开始不停地流着，可那双蔚蓝的眼睛却瞪得几乎要冲破眼眶而出，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在忍！莎尔拉清楚，他在忍！
“我知道你很痛苦！”她颤声道，“我们都知道！你听我说，卡妙已经稳定下来了！他没事了……没事了！”
“冷静……冷静……我要冷静……”撒加有了反应，瞪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停地自言自语，“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我要冷静！”
“……对，你一定得冷静，”莎尔拉学着加隆的口气不住地说，“卡妙现在还活着，如果连你都不在了，他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他需要我！”话语随着喘息声起伏，“……所以……所以……我不能放弃……”
“是的，你不能放弃！”莎尔拉死死地抓住撒加强有力的胳膊，刹那间发觉他此时竟是那样脆弱，“现在放弃就什么都完了！可至少卡妙现在还活着！他还没有死啊！”
“……还……还活着……没有死……”
“对！没有死！他还活着！”莎尔拉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令她精疲力尽的话，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不会死的！……来，我们回去……回去看看他……”
撒加在无意识中点了下头，任由莎尔拉扶着他往回走……
……躺在床上的穆先生忽地睁开眼睛。
“先生，您还不能起来啊！您需要多休息一阵的……”紫龙慌忙上前搀扶。
“不碍事……”穆先生有些勉强地从床上撑起身，紫龙忙拿过外衣给他披上，再拿来一个垫子好让他能够更舒服地靠在床头。
“紫龙，”穆先生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皮，“我睡了多久？”
“快一整天了，您太操劳，得休息。”‘紫龙重复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哦？”穆先生似乎充耳不闻，“那还得尽快，不能耽搁……”
“我去给您倒杯茶？”紫龙做完手边的事，又试探着问。
穆先生点点头：“谢谢……另外，请帮我把电脑室的分析资料拷贝到我的手提电脑上拿过来，再帮我叫下撒加他们。”
原地犹豫了片刻后，紫龙点点头。
……
“把我们叫到一起来，是不是分析你老娘的那些研究记录有结果了？”加隆一进来就问。
“是的。”穆先生答得很干脆。
撒加没有开口说话，可一瞬间眼中放出的急切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穆先生看起来却有些出奇地平静。
“……我的朋友，”他盯着撒加看了一会儿，道，“听我慢慢跟你说。”
撒加默默地点头，既然已经有了结果，他愿意付出耐心慢慢地听。
于是穆先生缓缓地开口道：“其实，上周加隆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家母所遗留下来的研究记录全部解读完了，只是因为对阿赫巴尼亚综合症的救治方案还存在着一些疑问，所以才耽搁了这几天，本来还有一些问题有待研究的，可是……我听说今天卡妙的病情进一步加重了……”
撒加不语，卡妙在昏睡中抽搐的样子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当时他因为没有勇气面对而逃离了，可是病情加重就等于死亡向卡妙又逼近了一步，这点他是清楚的。
无意识中，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又紧握成拳……
这点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穆先生的眼睛，他看看撒加紧紧握拳的手，又看看撒加那急切却仍带着一丝倦意与麻木的脸，不知为什么，他面上竟泛起一抹淡淡的忧虑。
“虽然我现在仍有些顾虑，但卡妙的病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而且一切也是因家母而起，所以我还是想对撒加，也对大家作个完整的交待，毕竟，这是需要撒加作出选择的。”
选择？
撒加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从穆先生的语气听来，卡妙有救了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会付出一定的代价，他并不是吝啬什么，只是他隐隐地从穆先生面上那藏不住的忧虑感觉到：那代价并不是他随随便便就付得起的。
“都这个时候了，当然是救人要紧！”急性子的莎尔拉插了进来，“穆先生你就不要罗嗦了，快告诉我们吧，只要能救活卡妙，怎么都行！”
穆先生笑了笑，可笑得有些勉强。
“家母的所有研究记录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阿赫巴尼亚综合症的治疗方法，而是非常全面的合成人基因改良技术，我有理由相信，家母在很早以前就放弃了寻找阿赫巴尼亚综合症的治疗方法，”他紧接着又在众人露出绝望之色前就开口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家母这项研究。”
“利用？”莎尔拉皱皱眉，“怎么利用？”
“我不知道你那老娘的基因改良技术是怎么回事啊，”加隆道，“难不成还能把那块石头身上的病变基因从他身上分离出来吗？”
“不，”穆先生摇摇头，“这是做不到的，否则家母也就不会死于阿赫巴尼亚综合症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加隆问。
穆先生做了个手势让他别急，接着道：“各位，还记得家母制造卡妙的最初目的吗？”
众人点头，他们当然记得。
正在这时，紫龙端来了刚沏好的茶，纱织接了过来，替穆先生和众人各自倒上一杯，然后在穆先生身后立定。
从倒茶的手法来看，纱织显然对茶并不外行。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众人的印象中扮演起了这个基地管事的角色，这令人想起已经离开了这里的狄蒂斯，不由得心里一阵唏嘘。这并不令人惊奇，因为纱织是穆先生的故友托付给他的，而且穆先生也留纱织在这里暂住。显然，纱织比狄蒂斯更加能干、聪慧和懂事，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给予穆先生实质上的帮助，这是她与狄蒂斯不同的地方。
穆先生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接着说：“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如法炮制，从卡妙身上抽取基因及细胞样本，重新合成一个生命体，然后把卡妙的全部记忆和思维全部换到那个新身体上。”
“……”
一时间竟没有人给出任何回应。
……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不像有人。
过了很久，纱织才在紫龙有些不安的目光注视下打破了僵局。
“……这个……计划您有多少把握呢？”她犹豫着问。
穆先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加隆却抢先叫了出来：“不可能！把一个有机生命体的思维和记忆全部换到另一个有机生命体上？太荒唐了！这可不是天方夜谭啊！”
所有人，包括紫龙和纱织，他们的表情中都流露着明显的不信。
穆先生不慌不忙地笑了一下，道：“加隆，我记得你在第一次提出类似疑问时我就回答过你‘对家母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来看下家母的研究记录，看完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并不是天方夜谭。”
“算了！”加隆连连摇手，“你自己有信心就好，我不用看了，我眼晕！你……就劳驾你给我们解释下就成了！”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穆先生点头道，“家母的研究，我分两步来向大家解释，首先，就是合成体的再造。大家都知道，从一个合成人身上抽取细胞和基因样本用来再造合成人是早就广为使用的合成人再造方法。因此政府才在合成人监管部门之下又成立了一个合成人回收部门，将死去的合成人进行抽样后火化，最后将样本、资料以及骨灰一起存入合成人骨灰银行，以便需要时从骨灰银行中提取样本进行再造。只是由于种种因素，合成人本体也好，合成人再造体也好，都有可能会带上一些先天或是后天的缺陷，例如基因变异、不良基因的承传等等，这些问题合成人生产者——也就是智能联合以及政府相关部门早就注意到了，也一直在努力试图改进这些缺陷，因此也就不断地涌现出‘合成人基因改良技术’，是以家母的研究内容涉及这部分内容的消息很早以前便开始在外流传却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因为大家差不多都会认为家母所发明的合成人基因改良技术和其他人所发明的并没有太大区别，都不能解决实质上的问题。”
“不会吧？”加隆道，“你老娘是合成人技术的发明人，别人的改良技术不受重视也就算了，你老娘的总不会不引人注意吧？”
穆先生摇摇头：“不算这次，家母总共对合成人提出过四次改良，不过针对的多是三代以后的合成人，对一代、二代的合成人基因问题，她始终未能彻底解决。”
加隆张开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又很快将嘴闭上，他虽然在这方面不是专家，但也知道合成人基因改良是一件多么复杂而又浩大的工程。
“相信大家也知道合成人的制造与基因蓝图有着莫大关系，”穆先生继续说，“合成人之所以在体力和脑力都比他们的细胞源体——也就是人类来得强，是因为家母发明的基因蓝图技术。一个合成人在进行细胞合成之前，首先会通过基因蓝图来对他进行改造。这基因蓝图实际上就等于一张合成人身体的工程设计图，这个合成人在先天条件下，体质能够达到多强，智力能够开发到什么程度，都得通过基因蓝图对合成人的身体进行改造。家母这次的研究成果之一，就是将基因蓝图的精细程度由现在的1﹕12000000000提升到了1﹕3600000000000以上，在这种基因蓝图上，可以进行更加细致的基因设计和改造，当然也包括完全清除掉合成人身体里原有的带病基因。”
“……虽然我听不太懂，不过好像很不错。”莎尔拉听到这里，脸上才总算露出一点被希望所照亮的神采。
“这样就是说，如果我们从卡妙先生身上抽样进行身体再造，利用令堂大人发明的技术，就可以完全去掉他身上的带病基因。”纱织对穆先生的假想进行了总结。
穆先生点头：“正是如此。”
“就像是将相机的相素大幅度提高了，所拍出来的照片也就清晰得多了，没错吧？”加隆道。
穆先生再次点了下头：“虽然我没有制造合成人的经验，不过这个不是问题，资料可以随时从智能联合那里取得，只不过器材的准备到时可能需要各位的协助。”
“小事一桩，”莎尔拉自告奋勇，“交给我好了！”
“那么……你说的第二步，就是记忆和思维的移植了吧？”加隆又问。
“是的。”穆先生回答。
说完他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接着道：“早在几百年以前，人类就意识到人脑和电脑之间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相互转化，在我国的语言中，‘电脑’的意思亦可解释为‘电子人脑’。曾有人试过用蛋白质来合成电脑内部的所有组件，再将其组装起来，目的是令电脑和人脑一样人性化，有自己的思维。这些年来不断地有人以各种形式尝试，直至第三次世界大战时，这种构想的实行才一度被搁置，到了本世纪，这个课题的冻结才被智能联合所推出的记忆扫描器所打破。”
“这我知道啊，”加隆道，“我家也有一部记忆扫描器，只不过涉及到有侵犯个人隐私的嫌疑，政府对这东西的使用有限制，其实智能联合那些杂碎用这玩意就像用纸巾擦鼻涕一样随便。”
“其实将一个人脑中所有的记忆数据用扫描器扫描并保存下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穆先生继续说，“只要由专人把保存下来的数据进行解读就行了，但是，将保存下来的记忆数据再输入却是一个几十年来都没能攻克的难题，因为人脑并不是电脑，可以进行数据提取，却不能进行数据输入，但是，只要有了家母的基因蓝图技术，这个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对呀！”加隆忽地一拍大腿，“可以在改造基因时进行数据输入的，以前的基因蓝图大概就是不够细致所以才没办法进行大脑方面的有效改造！”
穆先生点头：“没有错，虽然卡妙的脑中包含的数据太多，但只要给我一些时间，就可以全部保存下来，不会有一点遗失的。”
“那么……”为免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又变成失望，莎尔拉问得小心翼翼，“也就是说，你有把握使卡妙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我想我能这么说。”穆先生对着一脸疑虑的莎尔拉微笑。
“……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或是类似的别的什么问题吗？”莎尔拉还是不放心。
“我保证不会有。”穆先生答得相当肯定。
“那好啊！”莎尔拉顿时跳了起来，“那我们就赶快干吧，还等什么？”
然而穆先生没有立即回答，刚开始时那抹忧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先生……”站在他身后的纱织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撒加站了起来，走到穆先生面前，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穆先生才抬起头来对上撒加的视线。
“我的朋友，”他一字一句地道，“这正是你需要作出选择的。”
正在兴奋中的加隆和莎尔拉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从撒加看穆先生的眼神，还有穆先生看撒加的眼神，他们隐隐猜到了，穆先生所顾虑的问题并不是能不能救活卡妙，而是别的什么。
“说吧，我听着。”许久以后，撒加才极简短地说了一句。
穆先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刚才所说的，是在我所知范围之内唯一能救卡妙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他本人绝不会同意。”
“……为什么？”几乎被这一句话震懵的莎尔拉大声问。
加隆没有吱声，他相信穆先生这样说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毕竟这是一个从5岁开始修习合成人心理学的天才，且和卡妙共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记得我告诉过你吗？卡妙其实多数时间是清醒的，他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经受不住打击，只是不愿给你任何希望而封闭了自我。”穆先生这句话并不是回答莎尔拉，而是对着撒加说的。
撒加点头，他隐约记得一些，只是当时并没有听进去。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他是知道的，”穆先生道，“因为他潜意识中保持着清醒。他认定了自己必死，因此不愿再拖累任何人，想忍受着痛苦，带着身为合成人的最后一点自尊死去。”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遵守什么狗屁十大定律？”莎尔拉恨道。
“对我们人类来说是如此，对一个严守十大定律的合成人来说则不然，”穆先生淡淡地道，“在卡妙心里，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撒加给他的，他死了以后也会失去，唯一剩下的，就是这点自尊。”
“那又怎么样？”莎尔拉追问。
穆先生叹了一口气，语调中渗入了些许无奈：“我所提出的方法，正是家母当时打算利用他来实现使自己复活甚至永生的方法，用他的细胞样本再造的合成体，是一个有灵魂有生存权的生命，他断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条残命而去剥夺他人的生存权，更不会同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重演在另一条生命上。”
不用多说什么，穆先生的话撒加已经全然相信。
卡妙重义，更重原则，绝不会为自己的事而牵涉他人。艾雯博士的“妈妈归来”计划已经使他和他的兄弟们深受其害，他怎么可能还会同意用相同的方法来救自己的命？这样就等于使他丧失了他身为合成人的最后一点自尊。
“可是……”莎尔拉仍不甘心，“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他就会死啊！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家母要是不牺牲卡妙自己也就必死无疑，不是一样的么？”穆先生道出最残酷的事实，“我们要是这样做了，在他眼里，也就和家母、和其他为了自己的私欲任意操纵合成人命运的人类无异。”
“……”
片刻后，加隆插了进来：“从他身上抽样再造的合成体了不起就是一个沉睡状态中的婴儿罢了，没有什么意识可言，而他却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两者之间不一样，不能这么比较啊。我们牺牲掉那个合成体的本体意识，也就和人类女人的‘堕胎’差不多吧，这是可以原谅的是不是？”
“对我们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