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路菲也抿紧了嘴唇,仿佛又回到以前在合成人反抗组织里的艰难日子……可他不后悔,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爱妻尤莉提丝,还有他从他的爱妻那里所学到的。
照片上的尤莉提丝笑得如水般温柔,任谁都很难想像她会是合成人反抗组织的成员,也很难把她和加入这个组织所必经的仪式联想起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合成人,得到了奥路菲这样一个人类的爱情和尊敬。这是巴比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奥路菲提起他的合成人妻子,而且,也没说得太详细,但巴比伦已能从这些有限而模糊的信息隐隐地猜到,这个同类的姐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
两小时后,重新整合完毕的合成人联军开始攻城。
如奥路菲所料,他们果然没有硬冲,而是首先用重炮和小型飞弹对喀布尔狂轰滥炸,将近5个小时后,炮击停止,他们才开始分批进城。
2千人的先头部队进入喀布尔几乎没遭到任何阻击。
于是,又有一部分合成人联军部队陆陆续续进了城。
……
原本已经遭受严重破坏的城市现在更是变得满目创痍,几乎所有的建筑都被炸毁,所到之处,尽是残砖碎瓦,街道也损毁严重,有些被倒塌的楼房截断了,有些被炮火炸得变了形,甚至连战车都无法通过。于是,很多合成人联军的先头部队选择放弃战车改为步行,在一片遮蔽了晴空的硝烟中,踩踏着一路破败在城中搜索。
当天,刚进入喀布尔的合成人联军遭到小股分散开来的合成人反抗组织士兵的伏击,由于联军的微波雷达被干扰,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全灭。
紧跟在后面的联军部队也遭到了袭击,由于对方只打了一阵,在他们反击之前就撤退了,所以完全无法摸透对方的底细。
刚进城的合成人联军不愿立即后退,却又不知道埋伏在城里的反抗组织士兵的确切数量,不敢贸然前进,重新组织搜索部队,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在城里一边搜索一边推进。
……
一条破败的街道上,3辆装甲车和21个联军士兵正在清理道路上的碎石瓦砾。
“有异常吗?”对讲机里一个声音问。
“……没异常。”搜索队队长又四下里看了看,回答。
“小心埋伏,”对讲机里的声音继续道,“有多少人类的帮凶还留在城里我们还不知道,可能只是垂死挣扎的残兵,也可能还有别的什么阴谋。”
“我看只是小股残兵,人类可能都……”
那搜索队员的后半截话被一旁传来的碎石滚落声打断,顿时有好几个队员端枪指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听“喵”的一声,一只黑猫在一堵破墙上抖了抖身上的毛,一双黄绿色的眼睛盯着端枪向它的合成人士兵。
那几个合成人士兵相互看了一眼,收起枪,接着,其中一人掏出枪,对着那黑猫一连就是5枪!
就在第5枪响起的时候,爆炸声也同时响起,一阵带着火红色光焰的气浪一下子把停在最后一辆装甲车掀翻!
紧接着,枪声四起,火舌飞舞,转眼间,数个合成人联军士兵倒下。
“有埋伏!”
不知是谁一声大叫,所有人立即举枪,向着袭击自己的子弹来向就是一阵猛烈的扫射!藏身在不远处废墟里的两个合成人反抗组织士兵应声倒下,但是,合成人联军却被射杀得更多!
前面两辆装甲车驾驶员见状立即调转车上榴弹炮的炮口准备配合步兵反击,谁知枪声骤停!
尽管如此,两枚榴弹还是冲着街道两边没头没脑地射了出去,只见两处原本就已半倒塌的民房瞬间被炸为平地,可到底击中敌人没有,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爆炸以后,周围又一下子陷入不正常的寂静……
活着的联军士兵大气也不敢喘,他们一边端枪警戒,一边叫车上的同伴用对讲机联络总部请求支援,而两辆装甲车又因退路被堵死而无法撤退,只好停在狭窄的公路上不动。
突然,一个反抗组织士兵从另一侧的废墟跳了出来,举起手中的连发型榴弹枪朝着最前方的那辆装甲车射出了一发榴弹!
紧接着,他被联军射出的子弹击中肩、胸、腹共3处,可他没有闪躲,朝着他的目标又射出了一发榴弹!
两发枪榴弹并未对坚固的装甲车造成致命性打击,可那反抗组织的士兵身上已经多了十几个弹孔,他摇晃了一下,仍然强撑着未倒。
又是好几发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他终于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射出枪里的最后一发榴弹,这发榴弹终于撕开了先前两发榴弹未能完全穿透的厚装甲,引爆了这辆装甲车的油箱。
只听一声巨响,最前方的装甲车也被炸毁,熊熊火焰一下子吞噬了车边的好几个联军士兵。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暴雨一般地相互交织成一道火网,这个城市里仅剩的三种东西:碎石、金属和血肉之躯在这道火网的笼罩之中都很轻易地化为齑粉,喊杀声反而被掩盖得呻吟一般轻微……
过了十几分钟,枪声才完全停止。
……街道两旁的废墟里走出十几个反抗组织士兵,为首的一个走向那用榴弹枪击毁排头一辆装甲车的那个同伴的尸体。
“都给打成筛子了……”他用手里的狙击枪碰了碰那具尸体,又吩咐手下人说,“清点一下,死了多少人。”
“……死了5个人,还剩13人。”他的手下很快报告。
领头的反抗组织士兵点点头:“比预想中的要好些,而且,我们的最后3发榴弹没有白废。”
“他也没有白死,”另一个士兵对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叹道,“他保证过他会毁掉第一辆装甲车把敌人的去路完全堵死,他做到了。”
领头的反抗组织士兵沉默了几秒,道:“快把现场清理一下,武器、衣服……把能拿的东西都拿走。”
于是这十几个反抗组织的士兵开始忙碌起来……
“真他妈的,这些联军的装备还真不赖!”一个负责收集联军搜索小队的枪的反抗组织士兵感叹道,“难怪我们打起仗来会吃亏。”
“嘿,有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正在从搜索小队那辆几乎完好的装甲车上拆卸重机枪和小型飞弹发射器的士兵道,“从智能联合那里得来的东西,差得到哪里去?”
“我们也走运,”帮忙拆装甲车上武器的一个士兵道,“没想到还能弄到一辆装甲车,要是能开回去就好了。”
“你懂个屁,”一旁领头的队长哼了一声,“城里都被炸烂了,路都坏了,装甲车怎么开?哼,我倒宁愿缴他一门脉冲炮来玩玩。”
周围起了一阵哄笑声。
“兄弟们的尸体怎么办?”又有人问。
队长想了想,又叹了一声:“算了吧,留在这儿,反正都是死,就是早死一会儿晚死一会儿的分别……死了,空壳子留下来管屁用。”
那士兵点了下头,提起身边的武器装备正要离开,一回头却看到一堵废墙边一块血肉模糊的黑色毛团。
“……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他不禁咒骂了一声,“只要和人类有关,就连只猫也不放过。”
“得了吧,”另一个反抗组织士兵有些不耐烦地把东西往肩上一扛,“打起仗来就是死,活着的都得死,哪还分什么人呀、猫呀、狗呀的。”
“……也是,”那士兵搔搔头皮,然后把他的战利品提了起来,快步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同伴,“喂,等等我。”
……
7个反抗组织士兵挤在一所民居的地窖里,和他们挤在一起的还有几具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光线很暗,士兵们只能勉强借着微弱的灯光包扎伤口、擦拭枪支……
他们是3天前躲进这座地窖里的,那时他们加上伤员,总共还有12个人,3天下来,他们只剩7个人活着,而且没一个人身上是完好的。
“……喂,”一个躺在杂物堆上的伤兵仰望着天花板上似乎在摇晃的灯,喃喃地念道,“你说……我们守城,这是第几天了?”
他的话没有固定的询问对象,因此也就没人回答他。
于是他自问自答道:“……我看,应该有半个月了吧?”
“瞎扯,”距离他最近那个坐着发呆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应道,“这才第8天。”
“是么?”那士兵慢慢地举起那黑乎乎的手,很仔细地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可我怎么总觉得,起码该有十几天了?”
一声冷笑,但没人理他。
那最先发问的士兵试着动了动想调整下躺着的姿势,却失败了,他又把手伸到身侧摸了一把,不太舒服,不知是什么东西,湿漉漉的。
也许是因为不舒服,他又喃喃地骂了一声:“靠!这些杂种的重炮和飞弹……真他妈的厉害……”
一句原本应该很有气魄的咒骂,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显得软绵绵的,半点力度都没有。
“……不知道那些人类走多远了。”角落里传来另一个反抗组织士兵的声音。
“早着哩,”不知是谁回答,“联军不出3天……不,2天就能追上他们。”
最早发问的士兵又插话进来:“要是……我们都死光了,可联军还是追上人类,把他们全干掉,那我们……不是死得很冤枉?”
“……老大说,只有我们为人类战死,人类才能学会尊重我们。”不知是谁又没头没脑地说。
“胡说,”立即有人打断了他,“那天老大的训话,你听到哪里去了?”
“尊不尊重的随他们去吧,”那躺着的士兵苦笑两声,“我可什么都不懂……反正老大说的,听了就没错……”
他说着又往身下摸了一把,在心里暗骂一声:妈的!怎么越来越湿?什么地方漏水了吗?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淹没了他的后半截话,震得天花板上灰尘往下落个不停,吊在天花板上那盏灯也剧烈摇晃起来!
昏黄的灯光在空间狭小的地下室里大幅度地摇来晃去,就像幼童手中的摇摇球,扫过了地窖里每一个人满是血污的脸,似乎是偶然却又不可避免地掠过躺在杂物堆上那个引发话题的士兵身上——
他和其他人一样,满脸都是尘土、硝烟和鲜血凝结而成的红黑渍,身上的军装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甚至连污渍的颜色都早已混在一起分不清。他的左腿膝盖以上3寸起都已经没有了,断面显然曾经被很好地包扎过,缠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绷带,可现在绷带连带他的半条裤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血还在流,不急不缓地,浸透他断腿上缠着的绷带,慢慢地往外延展……
又过了3天,这个地窖里的反抗组织士兵都变成了尸体,3个死在了地窖外,4个和地窖里的同伴躺在了一起。
一周后,500名奉命在城里袭扰合成人联军的反抗组织士兵以全体阵亡的代价,击毙敌军近2千人,在城里拖住联军前进的步伐超过两周,并成功地把所有进攻喀布尔的合成人联军引进城来……
联军部队入城后,遭到了奥路菲的战术伏击,全城埋藏的炸药和反抗组织有限的十几门重炮齐轰,使联军死伤无数,迫使合成人联军不得不退后重整,而奥路菲则领兵死守在城外。
喀布尔3面环山,只有西面没有大山的阻隔,在前两次世界大战时,阿富汗人在此处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关隘以防敌人入侵,这座城市唯一的出口,也就是这座狭窄的关隘隘口,奥路菲在这座隘口坚守了10天以后,撤退到城外的一所军事要塞。
狭窄的关隘口限制了合成人联军的数量优势,要用炮火毁掉它,大量碎石又极可能把隘口封死,扩大出口又需要花太多时间,于是他们在城里也不敢妄动。
……双方都伤亡惨重,可反抗组织军队面临着一个更为严峻的事实,那就是食物和饮水的短缺。
反抗组织军队只留下了少量的食物和饮水,其余的全让撤离喀布尔的军民带走了,他们刚开始还能从敌军那里缴获一些,可后来,面对越来越猛烈的炮火轰击,要从合成人联军那里弄到食物和水也越来越难,有时甚至得拼上性命。
饥渴逼得很多人不得不回到了一种最最原始的生存方式——靠鲜血和生肉来维持生命,而这两样东西在他们身边恰恰是随处可见的。
……
高温下的血液凝固得很快,很多时候,士兵能收集到的只有开始变得浓稠的血液,腥味和咸味都很重,在阿富汗这样的炎热之地简直难以下咽,因此士兵们也不敢喝得太多,更多地只是用它来滋润一下嗓子和嘴唇,而尸体上割下来的肉则好些,只要在腐败前烤熟了吃下就行。这种对于人类来说有违人伦道德的事对合成人来说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也许,很多人都忘了,被送进处理厂焚尸炉的合成人“废品”在因为焚尸炉没有填满而等死的那一段时间里,如果实在太饿,也是会这样做的,只不过现在的区别在于:他们很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他们要生存下去。
他们毅然地踏上一条必死的道路,但他们决不会毫无目的地任意挥霍他们的生命,他们必须活得尽可能地久,直到他们在战场上倒在敌军的枪下。他们没有忘记他们守在这个必死之地的目的,他们必须拖住合成人联军前进的脚步,好让喀布尔全城军民和与他们一起的反抗组织的兄弟们安全撤退到恰赫恰兰。
他们始终坚守着这个信念,因此他们没有一个人感到绝望,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步向死亡,因为他们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生存而战,是为了绝大多数人的生存,是为了他们的同胞以后能更好地生活。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们以处于绝对劣势的兵力,借着地利,打退了合成人联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
反抗组织守军指挥部——
刚刚从军营里巡视归来的奥路菲感到困倦之极,一下倒在指挥部的简易行军床上,用外套往身上一搭就睡。他也和他所剩不多的军队一样,连续几天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饥渴加上熬了好几天的夜,使他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这时的他,无疑是需要好好睡一觉的,可他闭上眼还不到一分钟,一只手就把他推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水壶送到他的面前,然后,他看到了巴比伦那同样疲惫的脸。
“先喝点水再休息吧。”
奥路菲揉揉太阳穴和头发坐起身来,没有立即去接巴比伦送过来的水壶。
“哪儿来的水?”他问。
“大家省下来的,喝吧,你需要这个。”巴比伦又把水壶往前递了递。
奥路菲此时又累又饿又渴,然而还是没有接这壶水。
“兄弟们……还是在喝……”他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我们,”巴比伦道,“这对不少兄弟来说都不稀奇,就算对我们这些没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来说……我们也能接受,毕竟仗还得打下去,可你不同。”
奥路菲清楚巴比伦说的“他不同”是什么意思。
“听着,”巴比伦又道,“我们把水和食物留给你,不只因为你是人类,还因为你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们还需要你来指挥作战。”
沉默良久,奥路菲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又还给了巴比伦。
“我们的人还剩多少?”他问。
巴比伦长吁一声,回答:“700不到。”
奥路菲对这个数字没有任何反应,就像700人和3000人没有区别一样。
“……对面阵地上的联军还在增兵。”在考虑了几秒后,巴比伦补充道。
“……我们的时间快到了。”奥路菲沉默片刻,平静地道。
对此,巴比伦并没表示反对。
“别多想了,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后,奥路菲道,“现在我想休息一会儿,这里的事麻烦你帮我料理一下。”
巴比伦点点头:“交给我,你睡吧。”
于是,奥路菲再次用外套罩住头,躺在那张行军床上沉沉睡去。
……
指挥部外传来炮声隆隆,虽然很远,声音不大,但还是引起了巴比伦的注意。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到指挥台前,轻声问。
“不好!有一队敌人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