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一切都在穆先生的算计中。
……看着面前这个外表温文尔雅、面目清秀的男人，艾俄罗斯突然觉得他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泥潭，面前明明就是一片平地，踩上去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时却已无法脱身。他不知道自己要陷落到何处，只是隐隐地有一种感觉，而那种感觉是什么，他至今也说不清……
第二十六章 以生存之名
阿富汗，喀布尔——
在市长办公大楼里成立的一座临时指挥所里，阿富汗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和他们的合成人盟友正在开着一场秘密会议。
……
“整整2个月了，援军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是来不了了。”说这话的是阿富汗军队最高司令官里贾尼，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
“不一定，”陆军元帅图努兹道，“中断联系太久，也许是被拖住了。”
“我们已经没多少时间等主力部队来救援了，”里贾尼道，“我们已经被重重包围，城里的粮食还不够支撑2个月，就算能靠着地利固守，军队和老百姓饿也会饿死。”
……一阵沉默之后，艾欧里亚打破僵局道：“人民院那位尤努斯议员提的建议，你们总统考虑得怎么样了？”
里贾尼摇摇头，不答。
“哼，”一位陆军指挥官愤愤地一拍桌子，“我们不加入他们的阵营，他们就不管我们的死活，这算什么？”
里贾尼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了，自己的事都顾不上，哪还顾得上别人？他们要为他们的援助开条件是很正常的。”
“我不想干涉你们的内政，”艾欧里亚道，“可我觉得，这种情况下，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长老院的人很固执，”里贾尼道，“但愿总统会改变主意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考虑放弃这里，到你们另一支主力军集结的古尔省去避一避？”艾欧里亚沉吟片刻，又道。
这个提议让在场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不行！”里贾尼断然拒绝，“首都要是丢了，国家还算什么国家？”
“只要人还在，首都丢了还可以再拿回来，”艾欧里亚不假思索地道，“可要是人给杀光了，国家可就真的没了。”
“你们带全城人去避难吧，总之我决不离开，”里贾尼非常坚决地说，“我要与我们的英雄之城共存亡。”
艾欧里亚与他的手下，以及在他提到撤离喀布尔时脸上都明显地露出赞同之色的阿富汗指挥官们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电话响了起来。
里贾尼走过去拿起听筒，很快皱了一下眉之后就匆匆挂上电话，然后他转过身来，迎着众人询问的目光，道：“联合政府已经同意无条件派遣援兵了。”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然而却又不够好，因为联合政府这时候派兵援助对他们来说明显地迟了，就算援兵来得再快，也无法解决他们目前的燃眉之急。
“……现在除了全城转移外，没有其它办法，”艾欧里亚又道，“喀布尔3面环山，如果不尽快从西面的缺口撤走，等到联军重新整合空军，就能轻而易举地对这里实行空中打击，到时，全城3万平民的性命……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众人看着他，默不作声。
艾欧里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犀利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指挥官，最后停在里贾尼身上。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的观点，司令官，这件事都不能由你一个人决定，请把我的意思转达给总统，由他、你们的人民院和长老院来商议吧。”
说完，他走出了指挥所的大门。
……
“老大，”跟在艾欧里亚身后的亚尔迪问，“要回基地休息吗？”
艾欧里亚沉默片刻，摇摇头。
“……亚尔迪，”他说，“陪我到街上走走吧。”
亚尔迪点点头，向身后跟随的合成人手下打了个手势：“你们3个留下，其余的……”
“不，”艾欧里亚打断了他，“你留下来就行了，其余的兄弟们，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这事没得商量，”亚尔迪淡淡地道，“如果出现什么状况，你也不希望我一个人的压力太大，对吧？”
艾欧里亚笑着耸耸肩，同意了。
于是，在亚尔迪和其他3个合成人兄弟的陪同下，在街上信步而行……
战后的街道上满目疮痍、一片残破，有很多民居都被合成人联军的自杀性冲击机炸毁，喀布尔的阿富汗守军动用了他们所有的军用飞机才暂时打退了合成人联军的空中袭击，然而这次防御战也消耗掉了喀布尔所有的空军力量，如果敌人再发动空中袭击，他们将陷于地对空的极大劣势中。
街上的人虽然不太多，但来来往往地非常忙碌，青壮年男人们忙着在碎石瓦砾堆里翻出一些有用的东西集中并分类，其中一小批负责搬运伤员和尸体，妇女们有的照看着孩子和家里的老人，有的则当街为一些受伤不重的伤员包扎伤口，老人则和孩子一起，忙着为辛苦劳作的居民和前线的士兵送水和食物，尽管能时不时地在这一片狼籍中看着哭泣、呆滞和绝望的身影，但绝大多数人却仍在为生的希望而努力。值得一提的是，这忙碌的人群中也夹杂着不少合成人反抗组织成员，有的帮着男人们搬东西，有的坐在碎石堆旁让当地的妇女包扎上药，有的还在为如何婉拒老人和孩子们送来的水和食物而伤脑筋……
“……真热闹。”亚尔迪注视着这一片人来人往，道。
艾欧里亚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正好看到一个向他挥手打着招呼的合成人反抗组织成员，于是走了过去。
“老大。”那合成人冲着他嘿嘿傻笑，似乎是经历了一场血战之后突然面对自己的首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的左手还提着枪，头上缠着绷带，右臂则搭在一个阿富汗妇女的膝上，由那个妇女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艾欧里亚点头一笑：“伤势怎么样？”
“小事。”那合成人咧着嘴，笑得更憨。
“还能拿枪吗？”艾欧里亚说着不由得看了那替伤员包扎伤口的当地妇女一眼。
那妇女只顾低着头替那合成人包扎伤口，对艾欧里亚等人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就连艾欧里亚向她问好，她也只是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他没受伤，她连半个字也没说便继续低下头去为那合成人包扎。很明显，她并不认得艾欧里亚。
“呃……这个……老大……”见首领受了冷遇，那合成人顿时尴尬起来，无意识中想要抽回还没包扎好的伤臂，想站起来向艾欧里亚致歉。
而这妇女却生气了，她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那合成人的头上，一边普什图语叽哩咕噜地念个不停，很像是抱怨和斥责。
那合成人呆了，对他来说这一巴掌虽然造不成什么疼痛和伤害，可使他更加尴尬，只好又坐下，让那不知在念什么的妇女再次拉过他的手臂。
艾欧里亚和亚尔迪相视一笑，然后伸过手去轻轻拍拍那个兄弟的肩。
“好好养伤吧。”他说着和亚尔迪等人转身离开。
……继续往前走，经过前面被炸得不那么严重的居民区，亚尔迪临时走开去帮两个当地青年搬石块木料，就在这时，一个不过5、6岁的小男孩给艾欧里亚送上一个水壶。
艾欧里亚皱皱眉，没有立即去接，他知道水和食物对阿富汗人来说有多么珍贵。由于语言不通，他只是摸摸那小男孩的头，又向他摇摇头，表示谢绝。
然而那小男孩没有收回递水壶的手，原地站着，既不说话，也不动，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毫不闪躲地与艾欧里亚对视。
艾欧里亚顺着小男孩的来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位身着当地民族服装的老人坐在一堆废墟上抽旱烟。
小男孩也转过身去看了那老人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捧着水壶，再次送到艾欧里亚面前。
艾欧里亚仍然没有接，他看了看这孩子，又看了看那老人，那老人也转过脸来看了看他。由于老人那双眼睛几乎就要被那满脸深深的皱纹挤进那张棕色的脸里，因此也很难读懂他眼睛里所传递的信息，但艾欧里亚知道，这信息是友好的。
终于，艾欧里亚接下了小男孩送过来的水壶，那小男孩方才蹦蹦跳跳地回到那老人身边，紧紧挨着老人坐下。
“……要是联军再发动空袭，这里的一切都完了。”帮完忙的亚尔迪回到艾欧里亚身边，说。
“阿富汗的空军实力本来就不强，能3次打退联军的空袭就已经很不错了。”艾欧里亚身后的一个手下说。
“他们撑不住第4次，”亚尔迪道，“就连他们所有的运输机都已经用于自杀式防御了。”
艾欧里亚一言不发地把视线转向那老人所在的废墟的另一边，在那里，几个阿富汗伤兵靠着断壁而坐。
“人类还有多少兵力在这里？”他问。
“1万5，”亚尔迪回答，“将近一半都是伤兵。”
“城外的联军呢？”艾欧里亚又问。
“2万，而且都是精兵。”
艾欧里亚沉默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壶，不说话了。
也许是想缓和一下艾欧里亚的沉默引起的尴尬，他身后的另一个手下笑了笑道：“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人类是不会感恩的。”
“胡说，”另一个合成人道，“人类和合成人都是一样的。”
首先开口的合成人耸了耸肩：“是啊是啊，联军杀进来的时候，我们也都一样地要死。”
艾欧里亚紧锁眉头，目光再次停在那片废墟、那个给他们送水的老人和孩子、以及远处那几个伤兵身上，立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3万平民，1万5千战斗力并不齐备的士兵……”当晚在合成人反抗组织驻喀布尔的基地里，艾欧里亚难以入眠，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喃喃地念着。
在门外担任护卫的亚尔迪终于忍不住敲门走了进来，面色严肃地看着自己的首领。
“什么事要想都等明天吧，”他说，“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然而艾欧里亚对亚尔迪的话充耳不闻，甚至没注意到亚尔迪进来，仍旧不停地来回踱步。亚尔迪又劝了两句，不见艾欧里亚有什么反应，终于放弃地叹了口气。
又踱了一会儿，艾欧里亚突然停住脚步，有些烦躁地按着自己的头。
“1万5千人的类兵力，加上我们组织的5千人，对合成人联军的2万精兵，”他大声道，“表面上看来是势均力敌，可我们这一半都是伤兵的2万人对付装备精良的联军那2万人，根本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还是只能撤退吧？”亚尔迪问。
艾欧里亚点点头。
“全城撤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亚尔迪道，“交通工具不足，大部分人恐怕只能步行，而且那些平民也不可能轻装上路，毕竟古尔省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或许还没到目的地，我们就被联军追上歼灭了。”
“所以……需要有人断后。”过了好一会儿，艾欧里亚才面色凝重地道。
亚尔迪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艾欧里亚是从不说废话的，全城军民撤退当然需要有人断后为之争取时间，可问题是：谁去断后？
合成人联军对人类的憎恨是艾欧里亚参战后才逐渐体会到的，他们不同于以往时不时小规模反抗的合成人，有着严密的组织性和高度的纪律性，不临阵退缩，不私抢物资，以保证最快的推进速度。在战场上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人类，见到就杀，就像一辆辆战车，无情地碾过他们所经过的每一寸人类的土地，没有慈悲、没有怜悯，他们前进只为屠杀……他们已经连合成人都算不上，而是一部部出产于合成人工厂、被灌输了合成人对人类多年积压下的刻骨仇恨的杀人机器。这仇恨，连身为合成人反抗组织领袖的艾欧里亚都为之震惊！
所以，一旦让合成人联军攻进喀布尔，全城的人类就都完了，不会有任何一个幸存者。
因此，面对这样的敌人，为全城军民的撤退断后就是一个必死的任务，只为了屠杀人类而前进的合成人联军会毫不犹豫地消灭他们面前的一切阻碍，哪怕是同类。任谁都很难想像城里的人类残兵能完成这个任务。
这对于艾欧里亚来说无疑是个艰难的决定，人类的事，原本应该由人类去解决，他们合成人反抗组织和人类一起在喀布尔浴血奋战，死守了2个月，和人类一起把自己的血泼洒在这片还未承认他们的土地上，作为无条件来帮助人类的盟军，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现在他们要为保全这仅剩的5千精兵留条后路，人类也不应该责怪他们。艾欧里亚身为领袖，原就要对手下兄弟的生命负责，退一步，于公于私都算不得什么。可是在这之后呢？他们对自己的保全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3万平民……1万5千人类的残兵……”艾欧里亚反复地念着。
加起来，就是4万5千条性命。
第二天，里贾尼司令官向所有下属军官以及他们的盟友合成人反抗组织宣布总统、人民院和长老院的共同决定——全城军民后天集体从喀布尔撤离，转移至古尔省的恰赫恰兰。
可出人意料的是，紧接着这个决议的宣布，艾欧里亚又向里贾尼提出他的一个惊人决定。
……
“不行！”里贾尼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我恐怕你别无选择，里贾尼司令官，”艾欧里亚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一脸沧桑的中年人，“像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军事领袖，应该很清楚我的提议是对的。”
“那也不行！”里贾尼非常坚决地道，“断后的人不可能会活着回来，这是我们人类的事，不能让你们合成人去替我们送死！”
“听着，司令官，”艾欧里亚面色一沉，大声道，“现在不是你陈述人类与合成人之间的分别的时候，我现在和你讨论的是全城几万条性命，还有保全他们的最好办法，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类，没有合成人，因为我们来喀布尔的时候，就已经作好准备和你们同生共死了，尽管我和我手下的兄弟们未必喜欢你们所有人，可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里贾尼目瞪口呆地看着艾欧里亚，就这样过了很久。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感动，”回过神来后，里贾尼道，“可是朋友，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提议。不管你们是谁，我们是谁，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他们毕竟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想要保护我的人民，可我不能因为保护我的人民就让你们的人民去送死，就像你所说的，都是生命，我们阿富汗人民就是死也不能这么自私。”
艾欧里亚用几乎和里贾尼同样的表情盯着这个比他年长得多的人类，片刻后，开口道：“既然同样都是生命，那就以保全大多数人为重吧。”
“……说不行就不行！”里贾尼比艾欧里亚想像的固执，“我从剩下的部队里抽5千精兵把守，你们合成人5千兄弟和平民一起撤退，担任保护他们的任务，我是最高指挥官，我说了算！”
说着他转身走向指挥台，就要下达命令，谁料艾欧里亚一个箭步闪身绕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你那5千人有多强的战斗力？能顶敌人的2万人么？”艾欧里亚瞪着里贾尼，态度变得不客气起来，“能顶，顶得了多久？能让城里的平民安全走多久？等到被追上了再打，死的不光是会打仗的士兵，还有几乎完全没有自卫能力的平民，你能眼看着他们遭受那些联军的屠杀吗？告诉你，你能，我不能！”
“你也别把我们阿富汗人民看扁了，艾欧里亚先生，”里贾尼也强硬起来，“我们是不怕死的！”
“要我再说一次吗，司令官？”艾欧里亚急了，嗓门放得更大，引来了指挥部很多人的注目，“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几万人的性命，而不是你的荣誉和骄傲！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就是保全这几万条性命，他们当中有父母、夫妻、兄弟、姐妹、子女、朋友和伙伴……我们合成人是从工厂里被制造出来的，没有血亲，除了友情和爱情之外，我们感受不到亲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