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夙把速度放得很慢,找了许久,也没发现哪里有一棵显眼的大树。他觉得他没走错地方,因为不远处就能看到汪洋大海,那片海域的确就是西海,猴子说过,灵台方寸山就在西海大洋一岸,且是登岸之后,看到的第一座极其挺拔的高山。
正准备降下云头,找个当地人问问路,毓夙却忽然瞧见有一道金色霞光迅疾而来,眨眼间就到了眼前,正要落下。毓夙一看那云霞,太熟悉了,那就是猴子的筋斗云,连忙大声吆喝猴子的名字。这才是凑巧了,遍寻不着,却正好遇上了他,毓夙心里也很高兴。
猴子听见毓夙的声音,也赶快到了近前,离得近了,毓夙一看猴子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惊。猴子哪有过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就算是当年他刚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时候,也是一副顽劣神气的模样,现在却是遍体鳞伤!那些西方佛教的和尚,下手也太狠了吧?
估计猴子也是一路逃亡,好不容易遇见了熟人,松了口气,就显出疲惫的神色,看起来萎顿不已。毓夙连忙扶着他,猴子连连摇手,说道:“快点下去!寻着俺那菩提师父,才算是有救了!后头还有追兵,万万不能在这里耽搁!”
他神色焦急,毓夙也赶快点头应下,只是这灵台方寸山到底是哪座山头,毓夙不知道,就问猴子:“你师父的洞府在哪座山上?我刚才已经找了许久,没见你说的那棵菩提树。”
猴子“唉”一声,瞧下看去,说着“不就在那儿”,随即他自己也惊讶地感叹了一声,惊疑不定地说:“不对呀,俺记得,师父的洞府就在此处……那树怎么没有了?”
在天上虽然看得广,毕竟看不清楚,毓夙便和猴子一起,降下云头,到下头细看。猴子还记得那座山大致的方位,走到山口时,猴子指着两棵并排生长的槐树说道:“这里便是山门,师父教师兄们种下了这两棵树,便充作山门柱了……并没有走错路。”
可那菩提树却没了,这不是很奇怪吗?毓夙都记得,猴子好几次提到过,菩提树极大,在山脚下朝上仰望,都能看到那棵树。此时已经过了山门,走到了半山腰,却还是看不见。
而且,如果是神仙道场,虽然也宁谧安静,却还是有人住的。神仙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但道场之中其他未得道成仙的徒子徒孙,还有伺候洒扫的下人,却还是要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这就总得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可这山里,却未免太清静了。
没有人迹,没有炊烟,连路径都模糊不清,被荒草弥漫覆盖了。如果真的不是猴子走错了路,那就是……菩提师祖早就搬家,不在这里住了。
一直走到山顶,猴子都没找到那棵菩提树,菩提老祖的道场也果然不见踪影,猴子有些着急,更是十分担心,不停地念叨着“师父哪去了”。毓夙叹了口气,安慰他说:“说不定菩提师祖已经去了别处另建洞府,你这么多年不曾回来,他换了地方你也不知道。”
猴子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有些垂头丧气的,叹道:“师父当年就说,今后俺必定要闯下大祸,为了免于受连累,他是不会认俺这个徒弟……果然师父好生绝情!竟然连家带口都搬走了,也不给俺老孙留个后路……只可恨俺也果真不争气,见天惹事闯祸!”
毓夙拍了拍他肩膀,拉着他在一旁青石上坐下,问道:“你还是别自怨自艾了,先说说这回是怎么回事。都说你杀了燃灯佛,又烧了西天灵山,我是不相信的。你虽然屡屡惹事,却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犯糊涂,这事必定有隐情,你也仔细想想当时情形,找出来个疑点或者证据,自证清白。不说抓到真凶,起码要把你自己的嫌疑洗清呀。”
猴子听了,想了想,就说:“这事说来俺老孙也还正糊涂着。那天其实是燃灯佛叫俺过去,说是有关俺师父之事,要与俺说,结果去了他洞府里,那老儿却不见踪影,俺耐不住,就在他那洞府里寻些有趣的事物,便在厅堂上,看见了一盘果子,俺就吃了。”
毓夙听到这里,就急忙问:“那是什么果子?你还记得吗?”
猴子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说:“不记得不记得。那果子好生奇怪,俺老孙自破石而出,何等灵物仙果不曾吃过?那蟠桃,俺是拣熟透的咬,就连那人参果,也吃过第二回,可那果子……不知怎地,俺一见,就万分稀罕,心里痒痒,只想尝尝。”
又挠了挠头,猴子更加苦恼:“可吃了之后,却又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毓夙心说,那果子必定有古怪,猴子肯定就是在那时候中招了,又问:“那然后呢?”
猴子叹气:“然后俺就不知不觉,迷迷瞪瞪就睡着了。再醒之后,却只觉得身在一处洞天福地,周遭全是森森树木,花果奇美。俺在里头,却也没吃苦头,过得很是舒服。只是想要离去时,如何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径,筋斗云走十万八千里,仍旧是那森林茂密。”
毓夙说道:“那估计你是被摄入什么拿人的法宝里面了。”
猴子奇道:“那些拿人的法宝,不都是一时三刻将人化作脓水,死无全尸,哪会在里头布置上仙山奇树?俺瞧那地方,却比天庭也不差。”
毓夙拍拍他脑袋:“这个以后再说,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说不定就有些摄人的法宝,内里是仙山奇树。只说后来,你怎么从那个洞天福地里出来的?”
猴子“哦”了一声,又继续说:“后来?后来俺老孙走得累了,吃了顿果子饱肚,便歇在了一棵树上,等再睁眼的时候,却又回到了那燃灯佛的洞府里。只是那时他那洞府已然被烧成了白地,俺四下找了找,没一个活人,便只得回去。一露面,却有无数人说俺杀了那燃灯佛,还烧了灵山,要抓了俺去。俺那师父为俺辩白,把俺藏在他的书阁里头,自己在外头与人争论。他口齿一向不灵便,俺听他落了下风,被人辱骂,实在不堪忍受,便……”
毓夙看了猴子一眼,只想叹气:“于是你就打出来了?”
猴子点头,又连忙补充说:“不过俺只伤人,不曾害了谁的性命!后来俺那师父说,此时还是该避一避才好,俺瞧那老和尚说得对,便照他所言,避了出来。西天那些人却是欺人太甚!一路追着俺,不说要把俺拿回去,直说就是要砍杀俺!俺便来投奔菩提师父……”
说到菩提师祖,猴子又低落了,毓夙也跟着他垂头。现在这情况,已经不是猴子被冤枉陷害的问题,而是……似乎有什么人,刻意地想要猴子死。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呢?
猴子在佛教之中,地位虽然不算高,但意义很特殊。他一路护送唐僧取经,等于是佛门在东方地界的护法这样的存在。之前还有猪八戒沙和尚,猴子是三个人之中武力值最高的,已经是很重要的了。现在猪八戒沙和尚都已经死了,就只剩猴子一个,不就更重要了吗?
这么独一无二的存在,佛教为什么一定要置猴子于死地?还是说,其实那些追杀猴子的人,并不是当初安排西游的那些人,而是佛教之中另一股势力?也就是说,猴子其实是卷入了佛教内部的权力斗争?那或许之前所想是错误的,杀燃灯,烧灵山的,并不是赵朗?
还没等毓夙想明白,猴子忽然跳起来,眼睛盯着西方,低声说:“那些追兵来了!”
第八十六章 赵公明来也
毓夙一听;顿时也紧张起来。他虽然已经登上了天境上阶,成就罗天上仙;但是修为之中的水分不少,从金仙到太乙玄仙再到罗天上仙;一路都是赵朗用折损自身功力为代价,把毓夙的道行硬生生拔擢上去的。毓夙自觉他这情况,功力等同于嗑药嗑出来的;根基并不稳。
真正运用的时候;还真不见得能得心应手。的确先前赵朗也教过毓夙武技,可毓夙修习的时候没有十分用心;等赵朗走了;武技也就搁下了,纵然后来活雷锋师兄来了;又强调了每日练武的重要性,毓夙打心眼儿里不重视,也就是敷衍了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如今真的要用,顿时就抓瞎了。毓夙看看猴子,论修为比自己还低了一线,可人家的武力值那是一百个毓夙都比不过。然而此时后悔当初不用功也已经晚了,毓夙没工夫自怨,连忙翻拣自己带来的东西。能力不足,法宝来凑,毓夙还是带着几样好东西的。
当初比干给的那一套法宝,毓夙基本上没怎么用过,不过平常没事的时候,也会拿出来把玩祭炼,所以还算趁手。而这套法宝八成是比干看在神农面子上做的人情,虽然不是什么极品的宝贝,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特别是那砚台,能将如来佛祖身边的侍从拿下。
想到那砚台,毓夙心里忽生一计。他记得当初他把那个佛祖侍从装进砚台里面之后,就大摇大摆地到了猴子他们师徒面前,而猴子那么机敏,猪八戒和沙和尚又都是深藏不露,他们全都没有发觉毓夙身上的法宝里有人。也就是说,那砚台隔绝气息的能力很好。
再想到后来,遭遇那个来讨说法的和尚时,那和尚说的是,他察觉到了佛祖侍从身上携带的紫金钵盂的灵气,而不是察觉到了那个侍从身上的气息,毓夙就大胆推测,那些西天的和尚其实也没长了狗鼻子,只要注意掩藏法宝的灵气,就不必担心砚台里的人或物被发现。
那么,如果让猴子暂时躲进砚台里面,毓夙再装作路过打酱油的样子,能不能避开那些追兵?起了这个想法,毓夙越想越觉得可以一试。要打的话,恐怕他不但不能帮猴子的忙,还会拖后腿,但要让毓夙袖手旁观,那他又何必来找猴子呢?
至于说砚台会不会化了猴子,让猴子变成飞灰脓水,这个问题上,毓夙是相信猴子的能力的。猴子曾经被无数摄人的法宝抓进去过,最后都安然无恙地跑出来了,其中还有太上老君、弥勒佛祖、观音菩萨的法宝,毓夙不觉得自己的砚台能比那些大神的法宝还高级。
把这个主意跟猴子说了一遍,那大胆猴儿自然是一口答应。他倒不是怯战,只是现在他是在逃跑,要是还讲究什么正面对垒,那还不如干脆束手就擒。
毓夙拿出来离开火云洞时神农给他的药塞给猴子,翻出来一件护身的法衣裹在猴子身上,然后就毫不客气地拿出砚台,直向猴子头上罩去。猴子不闪不避,一下就被摄了进去。
把砚台小心地收回紫府之中,毓夙在他俩刚才停留的地方看了一遍,没落下什么痕迹,又沿上山的路径朝回走,一路上也没掉下什么随身物品证明猴子来过这里,剩下的,就只但愿那些追兵不会在意他这么一个小虾米,起码暂时不要和他纠缠。
还没走到山脚下,那群追兵就来到了眼前。一群人气势汹汹,明火执仗,还牵着几条白皮黑斑的灵犬。毓夙暗骂猴子粗心,怎么不提追兵还带着狗的事情。这下好了,就算没落下什么东西,狗鼻子一闻,哪还能不知道猴子来过?
而猴子在这里凭空消失不见了,这些追兵要能放过毓夙这个在场的人,那才奇怪。
果然,那些追兵看见了毓夙,就立即将他团团围住,那几只斑点狗凑上来嗅了嗅,就都“汪汪”叫起来,追兵之中为首的那个头头便不客气地对毓夙说:“这位道友,你将那孙悟空孙猴子藏在了何处?你我并不相识,我也不欲为难道友,只要道友告知,此事便罢。”
毓夙自然是装糊涂,一脸讶然地说:“道友怎么会以为是在下将那猴头藏了起来?在下也只是路过,瞧见他猴头在山顶痛哭,因识得他是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不免近前问了两句,随后在下便自行离开了,道友何来在下藏起了猴头之言?”
说完,毓夙又连忙补充说:“不瞒道友,在下乃是在天庭为官,与那猴头无恩有仇,见他痛哭,要奚落一番才高兴,决计万不会帮他。”
那个头头当然不相信,不过毓夙自承是天庭官员,他也不至于立即就翻脸得罪人,就先让手底下的小弟带着狗上山搜了一遍。毓夙看着他们忙活,脸上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心里却拼命地盘算着,要如何脱困。
估计这头头只要不傻,就不会全然相信毓夙的话。如果他心狠手辣,完全可以先把毓夙拿下,杀人灭口,用搜魂之法拷问出猴子的下落,再抹去真灵,到时候谁也不知道毓夙怎么死的,也无所谓杀了天庭官员,打了玉帝脸面。而如果他有所顾忌,也可以先困住毓夙,不论猴子藏在哪里,见自己的朋友被抓,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独善其身,必定自投罗网。
而对于毓夙来说,怕就怕被困。那砚台毕竟是个困人的法宝,里面到底什么样,毓夙根本不清楚。一时三刻,猴子暂时躲躲大概还行,但时间长了,毓夙真不敢放心让猴子一直在里面关着。等放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一半猴子,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毓夙心里焦急无比。打他是肯定打不过这个头头的,对方修为不比毓夙低,又是武僧打扮,一身戎装,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贲张,胳膊比毓夙的大腿还粗,估计一只手就能把毓夙捏扁。要是逃吧,毓夙跑得又不快,唯一的绝招就是地遁,还遁得不远……
越想毓夙越觉得没招,只能咬咬牙,孤注一掷,等找个机会,那头头不再一直盯着他的时候,憋着一口气,遁入地下,能遁多远就遁多远,逃不逃得掉,就赌一把了。
打定主意,毓夙一边做准备,一边盯着那头头的举动。过了一会儿,上山的那几个人牵着狗下来了,毓夙估计着,等那些牵狗的小弟汇报情况的时候,那个头头总得分心,他就打算趁那时候遁入地下逃跑。现在就只但愿,那头头别那么重视他。
那些小弟的本领也不弱,眨眼功夫已经从山坡上奔到了眼前,拱了拱手还没说话,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一个声音喊道:“下方可是乌云仙师弟?赵公明来也!”
头头顿时顾不上小弟们了,一脸喜色地扬起头,看向天上,也大声回道:“正是小弟!公明师兄!旷久不见,可真想杀小弟!公明师兄今日如何来此?”
他们这一问一答的时间之内,天上先是空无一物,随后远远地显出一点云彩,那云彩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头顶,就有一个人从上头一跃而下,落在众人面前,正是赵朗。
因为赵朗的到来,毓夙一时间惊讶,忘了逃跑,等赵朗到了,毓夙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来这样的信心,毓夙总觉得,只要有赵朗在,他起码是能保住性命的。既然他能保住性命,紫府之中的砚台和砚台里的猴子自然也无事。
不过这赵朗怎么那么多师兄弟师姐妹?天庭上一拉,九成以上都是他同门,现在这些西方佛教的和尚们也叫他师兄,毓夙顿时万分佩服赵朗的师父,这才叫桃李满天下呀。
那个被赵朗称为“乌云仙”的头头跟赵朗许久未见,可感情却挺好,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叙了一会儿,赵朗就问:“师弟拦下毓小仙所为何事?”
乌云仙看了毓夙一眼:“原来这位道友是毓小仙,失敬失敬。公明师兄,我等追拿那孙悟空到此,正巧逢见毓小仙路过此地,便烦他一烦,问一问他可曾见过那猴子。”
此时乌云仙说话极为客气,毓夙自然也不会拆台,连忙跟着说道:“我当真只是路过此地,见过那猴子,却并没有与他多说。此地名叫灵台方寸山,是那猴子第一个师父菩提师祖的道场所在,虽不知菩提师祖为何迁居别处,不过这里说不定还留有什么密地暗道,那猴子在此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