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想争辩的话被杏黄袍男人堵了回去,悻悻地说:“陛下倒是好不厚道!竟欺负我们这些晚辈!”
杏黄袍的男人哼笑一声,说:“晚辈?贤侄,我也只占辈分而已。你天皇年间就得道,百五十年后才有我降生……呵,贤侄你功法高明,修为高深,当初也说是与我互换条件,既是如此,那我做到了当初约定的事便足矣,我儿既不知此事,又何必他来承担后果。”
赵朗咬牙说:“可事情毕竟是因他而起……虽说这事也有我等疏忽之过,可若没有他在那人皇面前闹出的事端,李师弟断不至于此!纵然陛下包庇,他也须得有个交待!”
杏黄袍的男人拂袖转身,冷笑说:“我倒要瞧瞧,到底什么人敢动我儿一根手指!”
说完了狠话,杏黄袍男人忽然面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又转回身看着赵朗,表情有点奇怪地说:“贤侄,我先时听闻,你折损了自身功力,助我儿跃至了天境顶峰?”
赵朗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侧过头不与杏黄袍的男人对视:“陛下问这个作甚?”
杏黄袍的男人盯着赵朗审视了一会儿,忽然说:“若我那毓儿与你结为道侣,你那些师兄弟们……便不会计较他这过失,不然,你等就要死缠到底?”
赵朗一惊,脸色青红不定,变幻了一会儿,终于定位在红色调上。他涨红了一张脸,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是如此……”
杏黄袍的男人证实了对方其实是在威胁他,没见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眼睛里却透出严厉:“不错!不错!贤侄你真是好算计!我还当你是往昔那般率直之人,却没想到,在天庭待得久了,就算是贤侄你,也多长出了千八百个心眼呐……不错!不错!这一番计较得失,最终却反倒是我父子欠了你的!怕是你最初与我商议定计时,早就谋好了今日吧?”
赵朗脸色尴尬,不过等他听到最后,却也松了口气,神色早已不像刚才那样带着恳求和焦急,反倒是隐带一丝轻松,他微微一笑,朝杏黄袍的男人拱手说:“多谢陛下成全。”
他俩一番话兔起鹘落,跟刚才的态度翻了个个儿,毓夙大惊,难道他就这么被自己这辈子的“父亲”给卖了?还是卖给一个男人做什么道侣!这真是亲爹吗?这是后爹吧!
谁知还没等毓夙不忿发作,苏元却比他还先一步,一巴掌拍碎了那块山石,跳到了赵朗面前大叫:“赵师兄!赵公明!你怎敢如此拿自己师弟的性命做筹码!”
看见了苏元,赵朗吃了一惊,再看见毓夙,赵朗简直就要吃撑了。他张口结舌的,脸色涨得更红,耳朵脖子都充血了,视线从苏元挪到毓夙,过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们,你们两人是怎么凑成一处的?却竟然还偷偷跑到了这里!”
苏元一对细长的眼睛恨不得瞪成正圆,并且从里面喷出火来,他两手握紧了拳头,似乎马上就要挥拳给赵朗两下,恨恨地说:“我为何不能来这里!?若是我不来,也不知道赵师兄你竟然是如此——你不顾自己的兄弟之仇,却去与人做交易!你不觉得心中有愧!?”
赵朗被他这么喝骂,涨红的脸也慢慢褪去了血色,沉声说:“师弟,你莫要如此……我也为李师弟可惜,也为他伤怀!可事已至此……罢了。你如今还正被天庭通缉,如何还敢明目张胆到处走动?快快寻个地方躲避一阵吧。”
他这话其实是用天庭的通缉令威胁苏元,苏元更怒了,却不敢真跟赵朗闹个鱼死网破,又恨恨地瞪了赵朗一眼,再朝毓夙冷哼一声,竟然转身就走了。
苏元这才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事虎头蛇尾,没个结果。毓夙今天受到的打击有点大,一时想不开,就冲着苏元的背影喊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没种了?你不是说要对质吗?你不是说要替你兄弟报仇吗?你来啊!你有本事你来啊!”
而苏元只停了一下,就又大步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花木掩映之中。毓夙浑身都有点发颤,僵硬地转回来,他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这两个人,“父亲”,还有……赵朗。
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些年,或许都是在别人的操纵之下,他努力活着或是颓废度日,他的未来都已经被安排好了,不会因为他的行为而有所改变,就连他认真修炼,大概也都是不必要的,因为赵朗不惜折损了功力来提升他的修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是不是他和那些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之间,也是被设计好了,安排好了的相遇、相识、彼此结交、成为朋友?赵朗……毓夙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亦师亦友,原来只是等价交换。瞬间那些高深的功法,关心和照顾,都找到了真正的理由。
而他也忽然担心,他是穿越过来的,是替代了“父亲”原本的、真正的儿子,是不是要算作是他害死了“父亲”的爱儿?
他其实不是“父亲”和赵朗交易的对象,那他……欠了赵朗的,要怎么偿还?他这次任性胡来,害死了奎木狼,要怎么负责?
一时间三个人都默默无声,毓夙看得出,不止是他一个人在紧张。赵朗垂着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忐忑,而那个杏黄袍的男人,“父亲”,则是一副欲言又止,兴奋至极的样子。
毓夙勉强镇定下来,他觉得应该由他来率先打破平静,他看着杏黄袍的男人,“父亲”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毓夙深吸一口气,说:“你——您,是我……父亲?”
杏黄袍的男人立即点头说:“不错——我便是——我是你父亲。”
毓夙又仔细地把他审视一遍,这个人的激动是不可能做得了假的,而他期盼的神情,不得不说,毓夙觉得真的很熟悉……越是觉得熟悉,毓夙就越是怀疑,越是担心,忍不住说:“可我只是山上的野桃树成精,怎么可能和您这么尊贵的人物连上关系?”
杏黄袍的男人热切地说:“你不记得了,也是——你转世之后,必定是不记得的,爹爹与你分说——第一世时,你便是爹爹的孩儿,只是那一世你是女孩儿……爹爹忙于政务,却疏忽了你,使你日日只有独自玩耍,竟有一日,你落入了海中……”
毓夙听得嘴角一抽:“您该不会是想说……您是神农氏地皇,您女儿是精卫……吧。”
杏黄袍的男人却辜负了毓夙的期望,点点头说:“我儿果然聪慧!爹爹后来得证果位,做了地皇……可我儿蒙昧灵识,日日受苦,爹爹怎么忍心能见?我多年修炼,斩出一尸,令他转世而去,与我儿再结一世父子亲缘,以了心结,可……”
(碧注:这里说的“斩出一尸”就是洪荒流修炼到准圣时的“斩尸”。斩尸又称为斩三尸,就是斩掉自己的善念、恶念和自身,也就是执念。三尸斩尽后,就是大寂灭境界,接着三尸合一,化身与本体彻底融合不分彼此,此时可以身化亿万,成就不灭圣人。
然后这个斩掉的“尸”其实可以当做分.身来用,很方便。比如洪荒流标准设定,天庭兜率宫炼丹的太上老君是太清圣人老子的善尸,替他坐镇天庭,分权神马的。神农斩掉了一尸之后当然也可以用他这个“尸”做分.身,叫他去轮回转世神马的。)
毓夙抬眼看了这个神农地皇一眼,声音发紧:“可后来,那个孩子还是死于非命?”
神农悲伤地说:“是我的错……我那善尸转世成了蜀国帝君杜宇,性情柔和却寡断,受人蛊惑,竟以为王后腹中之子并非自己骨血,将他……铸成大错之后才得知真相,那一世便就此郁郁而终,可你……你才甫投胎入窍,三魂七魄未稳,爹爹险些就害了你呀。”
毓夙听见了“杜宇”的名字,已经麻木了,嘴角抽着又问:“那然后呢?”
神农见他没什么悲愤的表现,也收起了忧伤的神色,继续说:“然后爹爹就去道祖处求了一株灵根,将你的神魂移入其中温养,以待有朝一日,你能以树木精灵化形。”
听到这里,毓夙点了点头,心里就凉了半截。
第七十九章 我娶你妹吧
既然神农当初是把他孩子的魂魄直接移入了那什么灵根里面;毓夙就不可能是他孩子。
毓夙有自己的上辈子,他上辈子是个人;某天遭遇了不可知事件,连人带魂一起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但是他的身体在穿越的过程中死了,他的魂魄则依附在了那棵桃树上。
在毓夙的世界里,有《西游记》这本书;也有三皇五帝的神话;面前的这个人,神农氏地皇;还有毓夙的朋友孙猴子;在那个世界里都是不存在的,虚构的人物;而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毓夙何尝不是不存在的人?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是神农的孩子。
见毓夙没说话,神农有点慌张,连忙又说:“不是爹爹弃你于不顾,你魂魄脆弱,除了以先天灵根温养,别无他法!其实后头我也偷偷地下去……”
他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毓夙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猛地就想起来这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了。毓夙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神农:“你——杜金是你假扮的?”
神农微微有些赧然:“爹爹是地皇,本来就可协管天下地神土伯,这……这也不算是公器私用,那杜金确有其人,正好与爹爹转世成杜宇的那一世有些亲缘关联,爹爹便借用了他身份,正好由爹爹看管那猴子,其他人也好放心……毓儿,爹爹也是想念你呀。”
毓夙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想着,怪不得杜金知道得那么多,就连一些天庭上的隐私,权力斗争的□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他咬了咬牙,还是说:“陛下……或许你是弄错了,我……我并不是你的孩子。我的那棵树只是普通的野桃树,我这个人也……”
神农打断他说:“傻孩子,你那棵树怎么可能是野桃树?野桃树哪有几百年都不开花、不结果的?只有蟠桃灵根才以数千年为一轮,你那树要九千年才开花结果,怎会是凡品?”
见毓夙果然被这个事实惊到了,神农又笑着说:“你下界之前将那棵树种在了天庭蟠桃园中,是也不是?若只是普通一棵桃树,你当是天庭那么多双眼睛,都瞧不见?蟠桃园中自从那孙猴子闹过之后,每日三班地巡查呢……你可真是个傻孩子。”
他越是这么说,毓夙越是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气就说:“就算那树没问题,但是我有问题。我这个灵魂,这个魂魄,根本不是陛下你的孩子。我是——是记得自己的前世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前世死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我是死了之后附身到那棵树上的。”
神农只是一怔,然后就又微笑着说:“神仙中人,转世轮回本来就很平常,你在轮回之中,本就是爹爹为了温养你魂魄,送你入轮回去经历。你我也本来就是人族,转世投胎做了人,又有何妨?记得前世,那反倒是一种幸运,早使你开了灵智,于修行有益。”
说完,他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若你不是你,我怎会看不出?毓儿,你何必为此踌躇不安?还说这样的话,耽误你我父子之情。”
毓夙听得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一会儿觉得,既然上辈子的时候眼前的这些人都是神话传说里的人物,那现在这个世界和原本的世界估计都不是同一个位面,神农大概还是搞错了;一会儿又觉得,神农是挺厉害的人物,他说的应该可信。
但是,万一神农只是用伪装的温和表情安抚自己,背地里去查明真相,等查证了自己真不是他的小孩,再来秋后算账,那可怎么办?
毓夙以往对自身、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才刚才那短短的几句对话之中已经完全崩塌了,警惕性忽然上升到最高,不论神农怎么说,他只垂着头不搭话。
神农又笑了起来,朝毓夙走了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说:“罢了,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孩子面嫩,也不逼你立刻就和爹爹亲热起来……还是先说眼前之事。”
他瞟了赵朗一眼,又扭头对毓夙说:“你与这位……赵真君,之间纠葛不少。不过方才你也听见了,他是与爹爹我有交易,不论他给了你功法也好、灵宝也罢,你都不必觉得是欠了他。惟独有今次这两件事……奎星应了与你的因果,赵真君又曾为了你折损修为,两桩事叠加在一起,你我父子二人须得给他们截教一个交代好。毓儿,你瞧该如何办呢?”
神农把话问给毓夙听,一方面是开解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未必没有隐含着暗示毓夙,可以把事情推到他身上,让他帮忙解决。
前因后果毓夙也都听到了,赵朗虽说提出了求亲,可他的理由真不是人能说出口的话,完全的利益交易,谁家的家长,只要爱孩子,精神又没什么问题,都不可能答应他,神农自然也不会愿意答应。但赵朗刚才都把威胁明明白白地提出来了,事情也不太好办。
如果让毓夙自己扛起来这个梁子,他肯定会被压趴下了。不过带上神农,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神农是三皇之一,地位、修行都等同于半个圣人,他出面的话,只要愿意付出代价,这事就能了结。毓夙想清楚了前后关系,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他是真的不想仗着自己有个X刚爸爸,就害了人不认账。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一时闹着玩,就害死了奎木狼,这也是事实,得知真相之后,愧疚不提,他心里是极为后悔,也想做出一些补救。可能奎木狼的亲友不稀罕他的补救,起码那是一份真诚的心意。
但补救并不是赵朗提出来的那样,用奎木狼的死,去交换另一部分利益!毓夙鄙视苏元的落荒而逃,却认同苏元临走前的那句话,赵朗不就是利用了奎木狼一条命去做交易?
并且这交易之中,毓夙付出的那部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神农在背后安排,让他这么一个懵懵懂懂,几乎对真实的神仙们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外来者,硬挤进去成为了新的奎星,而带来的所谓“利益”。那和神农直接出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毓夙很想说,你不用管,这事我自己扛。如果真能说出这话,那才是真爷们。可他说不出口。只靠他自己,他拿什么去弥补之前的过错?
或许就算他这么说了,到最后,奎木狼的亲友也只能不了了之,但那也不是因为毓夙的本事!看在神农的面上,谁敢真让毓夙去抵命?
毓夙心情压抑低落,忍不住抬头看了赵朗一眼,却见他神色之中,竟然很焦急,也很期待。他着急的,估计是怕毓夙真的往神农背后一躲,那他得到的益处就要少许多。而他期待的,难道是毓夙的一时冲动,张口就答应他之前那个荒唐的提议?
就算上辈子真的是女的,这辈子劳资也不会嫁男人好不好……
又低下头,毓夙踌躇半晌,低声说:“我……愿意拜大仙为师,不论是入门弟子或是记名弟子,都可以。哪怕在大仙座前,做个扫地烹茶的童子,也心甘情愿。”
其实这话说得颇不要脸。毓夙已经领了奎星的神职,那神祗命格都融入他的神魂之中,就算赵朗真敢收他做弟子,或者做个童子,赵朗也不能像使唤徒弟童儿一样使唤他。这种名义上的师徒或者主仆关系,也只是挂个名头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个名头,就足以庇护毓夙,不被奎木狼的亲友追究责任。他们要想再找毓夙算账,可以啊,先去问过毓夙的长辈赵朗再说。赵朗既然是他们的大师兄,这时代礼法这么严,赵朗又颇有威仪,只要一句话,他们估计也就没法找赵朗名下之人算什么账了。
而这种师徒、主仆关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