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德看清楚两人面貌时,心头大震,原来那身材高壮、面色沉稳的中年汉子,正是武当派的海侠甚平。他的对手是个身材更加高大魁伟的老者,头扎黑巾,下巴方阔,唇上两撇白色长胡,弯成月牙状。基德心想:“原来魔教中还有这等高手,那是谁啊?”
忽听得华山派中有人叫道:“白胡子老儿,快认输罢,你怎能是武当甚平大侠的对手?”
基德听到“白胡子老儿”五个字,心念一动:“啊,原来他……他……他便是我爷爷白胡鲸王!”心中立时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扑上前去相认。
但见白胡子和甚平头顶都冒出丝丝热气,两人便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各出生平苦练的内家真力。一个是白鲸教教主、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一个是卡普的得意弟子、身属威震天下的武当七侠,眼看霎时之间便要分出胜败。魔教和六大派双方都是屏气凝息,为自己人担心,均知这一场比拚,不但是魔教和武当双方威名所系,而且高手以真力决胜,败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忧。只见两人犹似两尊石像,连头发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
白胡子神威凛凛,双目炯炯,如电闪动。甚平却是谨守武当心法中“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要旨,严密守卫。他知白胡子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内力修为是深了二十余年,但自己正当壮年,长力充沛,对方年纪衰迈,时刻一久,便有取胜之机。岂知白胡子实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纪虽大,精力丝毫不逊于年轻人,内力如潮,有如一个浪头又是一个浪头般连绵不绝,从双掌上向甚平撞击过去。
基德初见甚平和白胡子时,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忧来,一个是自己的爷爷,乃是骨肉至亲;一个是大师伯,待他有如亲子,当年他身中玄冥神掌,武当诸侠均曾不惜损耗内功,尽心竭力的为他疗伤,倘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或伤或死,在他都是毕生大恨。他自打听说六大派要进攻魔教,心里就担忧武当和白鲸教对上,谁知一见之下就是自己的爷爷和师伯以内心相拼,他微一沉吟,就想抢上去设法拆解,却被霍金斯一把拉住,只听他低声道:“你要作甚么去?”
基德心下焦急,也不瞒他,压低声音道:“那是我爷爷和师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拼得两败俱伤!”
霍金斯轻轻“啊”了一声,心道:原来你是鲸王的孙子……口中却道:“那你想怎么办?”
基德道:“我……”他才刚说了一个字,忽听白胡子和甚平齐声大喝,四掌发力,各自退出了六七步。甚平道:“白胡子老前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
白胡子声若洪钟,说道:“海侠是鹰五侠的同门师兄,难道今日定然非分胜负不可吗?”
基德听他言中提到父亲,眼眶登时红了,心中不住叫着:“别打了,别打了!”
甚平道:“晚辈适才多退两步,已输了一招!惫硪灰荆穸ㄆ械耐肆讼氯ァ
甚平刚退下,武当派中又走出一个汉子,指着白胡鲸王道:“白胡子,果然名不虚传!你不提我五弟,那也罢了!今日提起,真叫人血脉沸腾。我熊三弟、鹰五弟两人,全是伤折在你白鲸教手中,此仇不报,我莫利亚枉居‘武当七侠’之名。”呛啷啷一声,一手鳄嘴剪,一手影角枪,利刃在太阳照耀下光芒闪闪,摆了一招“万影朝宗”的姿式。
白胡子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缓缓道:“老夫自小儿死后,不愿再动刀剑。但若和武当诸侠空手过招,却又未免托大不敬。来人,拿件兵器给我。”立时便有两个手下抬着一柄长刀,走到白胡子身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白胡子看了一眼,却没有接,道:“我不用偃月,把你的铁棍给我罢。”那教众呆了一呆,才知道白胡子指的是自己腰间挂着的一根寻常铁棍,连忙摘下来双手捧上。白胡子接过铁棍,双手一拗,拍的一声,那铁棍登时断为两截。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都没有想到这老儿久战之后,仍具如此惊人神力。
莫利亚怒道:“你不用偃月,是瞧不起我么?”
白胡子淡淡一笑道:“偃月乃十二工无上大快刀之一,老夫只是不想占你兵刃上的便宜。”
莫利亚冷哼道:“说得好听,就让我领教高招罢!”长枪一起,使一招“百蝠朝月”,但见枪尖乱颤,霎时间便如化为数十个利尖,罩住敌人中盘,白胡子左手断棍一封,说道:“莫二侠不必客气。”右手断棍便斜砸过去。
数招一过,旁观众人群情耸动,但见莫利亚枪走轻灵,光闪如虹,鳄嘴剪吞叶开阖之际,又甚是凝重,一轻一重,一柔一刚,配合巧妙,攻守有度,端的是名家风范。白胡子的两根断铁棍本已笨重,招数更是呆滞,东打一棍,西砸一棍,当真不成章法,但有识之士见了,却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境界。他脚步移动也极缓慢,莫利亚却纵高伏低、东奔西闪,只在一盏茶时分,已接连攻出六十余招凌厉无伦的杀手。可是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白胡子两根铁棍所严守的门户之内。
莫利亚心想:“这老儿连败华山、峨眉、少林三名高手,又和大哥对耗内力,我已是跟他相斗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而他连自己的称手兵器都没用,我若再不胜,师门颜面何存?”猛地里一声厉啸,收了鳄嘴剪,双手持枪,枪法忽变,那柄长枪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正是他这些年苦心修炼的绝招“飞散蝙蝠枪”。旁观众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时,忍不住齐声叫起好来。这时白胡子已不能守拙驭巧,身形游走,也展开轻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间莫利亚长枪破空,疾刺白胡子胸膛,枪到中途,枪尖微颤,竟然弯了过去,斜刺他右肩。这路“飞散蝙蝠枪”全仗以浑厚内力逼弯枪身,使枪招闪烁无常,敌人难以挡架。白胡子从未见过这等枪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铮的一声轻响,那枪反弹过来,直刺入他的左手上臂。白胡子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莫利亚手腕上一拂,挟手将他长枪夺过,左手已按住他“肩贞穴”。
白胡鲸王的“海震裂空手”乃百余年来武林中一绝,当世无双无对。莫利亚肩头落入他的掌心,他五指只须运劲一捏,莫利亚的肩头非碎成断片、终身残废不可。武当诸侠大吃一惊,待要抢出相救,其势却已不及。
白胡子叹了口气,说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放开了手,右手一缩,拔出长枪,左臂上伤口鲜血如泉涌出。
莫利亚呆在当地,自己虽然先赢一招,但对方终究是有意的不下杀手,没损伤自己,怔了片刻,便道:“多蒙前辈手下留情。”白胡子一言不发,将长枪交还给他。莫利亚近十年来苦心钻研影角枪法,但到头来手中兵刃竟给对方夺去,心下羞愧难当,也不接过,便即退下。
基德刷的一下,撕下一副衣襟,想去给爷爷裹伤,忽见武当派中又步出一人,黑发如瀑,艳光四射,正是武当七侠的蛇姬。只听她说道:“我替老前辈裹一裹伤。”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白胡子敷在伤口之上,随即用一方丝帕扎住。蛇姬向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除了师父之外,还从未对人如此谦恭有礼过。白胡子微微一笑,说了声:“多谢!”
基德大喜,心道:“蛇姬师叔给我爷爷裹伤,想是感激他不伤莫二伯,两家就如此和好了。”哪知蛇姬裹好伤后,退一步,水袖一挥,说道:“白胡鲸王不愧有最强之名。接下来便由妾身来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这一着大出基德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蛇姬……蛇姬大人,你们用车轮战打他老人家,这不公平!”
这一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均感愕然。便是乔艾莉、乌尔基等人乍见他的装扮还不禁一喜,可是待看到他的脸,不禁又茫然起来,心道:不对啊,还以为是那小子,怎的又不像了?
蛇姬怒道:“大胆!你是甚么人,怎敢对妾身指手画脚!”
甚平在后面咳了一声道:“这位小朋友的话不错。武当派和白鲸教之间的私怨,今日暂且搁下不提。现下是六大派和魔教一决生死存亡的关头,武当派谨向魔教讨战。”
白胡子眼光缓缓移动,看到雷利、索隆、乌尔基等人不能行动,白鲸教和五行旗下的高手个个非死即伤,自己儿子贝克曼伏地昏迷,生死未卜,魔教和白鲸教之中,除自己之外,再无一个能抵挡得住武当七侠娜薪7ǎ墒亲约毫轿甯鲆涣鞲呤种啵咽钦嫫淮浚慰鲎蟊凵险庖磺故苌耸凳遣磺帷
白胡子微微一顿之间,崆峒派中一个瘦削的男子大声说道:“魔教已然一败涂地,再不投降,还待怎的?申通大师,咱们这便去毁了魔教教主的牌位罢!”
少林寺主持佛之战国坐镇嵩山本院,这次围剿魔教,少林弟子由申通等神僧率领。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便举四大神僧之首的申通大师为进攻光明顶的发号施令之人。
申通尚未答言,只听昆仑派中一人叫道:“甚么投不投降?魔教之众,今日不能留一个活口。除恶务尽,否则他日死灰复燃,又必为害江湖。魔崽子们!见机的快快自刎,免得大爷们动手。”
白胡子暗暗运气,但觉左臂上剑伤及骨,一阵阵作痛,素知武当七侠威名远著,虽然蛇姬身为女子,但那通体的气派风度,绝不输于任何一门一派的掌门,全然不可小觑。但魔教众高手或死或伤,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撑大局,只有拚掉这条老命了,自己死不足惜,所惜者一世英名,竟在今日断送。
只听蛇姬朗声道:“白胡子前辈,武当派和白鲸教仇深似海,可是我们却不愿乘人之危。况且我们六大派这一次乃是冲着魔教而来。白鲸教已脱离魔教,自立门户,江湖上人人皆知。老前辈何必蹚这场浑水?还请率领贵教人众,下山去罢!”
武当派为了大熊和鹰眼之事,和白鲸教结下了极深的梁子,此事各派尽皆知闻,这时听蛇姬竟然替白鲸教开脱,各人尽皆惊讶,但随即明白武当七侠自视甚高,不肯捡这现成便宜。
白胡子哈哈一笑,说道:“蛇姬姑娘的好意,老夫心领。老夫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已自树门户,但教中有难,岂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姑娘请进招罢!”说着踏上一步,双掌虚拟胸前,两条白胡微微颤动,凛然生威。
蛇姬道:“既然如此,得罪了!”说罢左手长袖一扬,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请手式”挥击出去,依照拳法,她必当抢步上前,伸臂出击,哪知她挥袖出击是一点不错,却没抢步上前,这拳打出,竟和白胡子的身子相距一丈有余。
白胡子一惊:“难道他武当拳术如此厉害,竟已练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当下运起内劲,右掌挥出,不料前面空空荡荡,并未接到甚么劲力,不由得心中大奇。
只见蛇姬挺身傲然道:“久仰老前辈神功盖世,家师也常称道。但此刻前辈已力战数人,晚辈却是生力,过招之际太不公平。咱们只较量招数,不比膂力。”一面说,一面扭腰踢出一腿,又是虚踢,离对方身子仍有丈许之地,但脚法精妙,方位奇特,当真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击,可就十分难防。白胡子赞道:“好脚法!”以攻为守,挥拳抢攻。蛇姬侧身闪避,还了一掌。
霎时之间,但见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极是紧凑,可是始终相隔丈许之地。虽然招不着身,一切全是虚打,但他二人何等身分,哪一招失利、哪一招占先,各自心知。两人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怠忽,便和贴身肉搏无异。
旁观众人不少是武学高手,只见蛇姬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拳脚出手却是极快。白胡子大开大阖,招数以刚为主,也丝毫没慢了。两人见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别练拳,各打各的,其实是斗得激烈无比。
基德初看白胡子和甚平、莫利亚两人相斗时,关怀两边亲人的安危,并没怎么留神双方出招,这时见白胡子和蛇姬隔着远远的相斗,知道只有胜负之分,却无死伤之险,这才潜心察看两人的招数。看了半晌,见两人出招越来越快,他心下却越来越不明白:“我爷爷和蛇姬师叔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招数之中,何以竟存着这许多破绽?爷爷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师叔的背心?师叔这一踢若再迟出片刻,那不恰好踢到了我爷爷左臂?难道他二人故意相让?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
其实白胡子和蛇姬虽然离身相斗,招数上却丝毫不让。基德学会乾坤大挪移心法后,武学上的修为已比他们均要胜一筹。但说白、蛇二人的招数中颇有破绽,却又不然。基德不知自己这么想,只因身负九阳霸气之故,他所设想的招数虽能克敌制胜,却决不是比那二人更妙更精,常人更万万无法做到。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搏斗,不免会想:“何不高飞下扑,可制必胜?”殊不知狮虎在百兽之中虽然最为凶猛厉害,要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基德见识未够广搏,一时想不到其中的缘故。
两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刚,各逞绝技。斗到分际,蛇姬左袖挥出,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从后面抢了上来。白胡子见自己上三路全被她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出去。两人双掌双拳,便此胶在空中,呆呆不动。拆到这一招时,除了比拚内力,已无他途可循,若是近身真斗,却已面临最为凶险的关头。
蛇姬微微一笑,收掌后跃,说道:“前辈拳法精妙,佩服佩服!”白胡子也即收拳,说道:“武当拳法,果然冠绝,这一局便算和了。”只是白胡子虽然说是和局,但是明眼人都清楚,如果两人在正常状态下相斗,蛇姬内力定然不是白胡子对手,也根本不可能斗到这个局面才分胜负。蛇姬心下也明白是白胡子谦让,便拱手为礼道:“前辈承让了。”说完,便昂首退下。
只见白胡子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坐倒在地。他脸颊涨红,头顶热气袅袅上升,适才那场比试虽然没有直接以内力相对,允智看螅胁鹫幸彩墙呔⌒闹牵奂亚垮笾灰倮匆桓龈呤稚铣。⑹北憧山虻梗认怼按虬馨缀ㄍ酢钡拿烙
这时,武当派中尚有一人未出场,便是鳄四侠克罗克达尔。之前他只是在人后负手而立,默然看着场上一切,此际,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他却似浑然不觉,一双半垂的眼眸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盘膝坐在地上的白胡子。
众人见沙鳄迟迟没有动作,细碎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响成一片。甚平四下扫了一眼,又轻轻碰了碰克罗克达尔:“老四,该你了。”
沙鳄微微一凛,如梦方醒,他定了定神,看了甚平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伸手紧了紧大氅,在众人注视下,缓步穿过几个三四代弟子,走到白胡子面前。
白胡子正在强行凝聚最后一点内息,听到动静,抬眼看去,一怔之下,又微微笑道:“鳄鱼小鬼,这一场轮到你了么?”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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