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以揣摩他的心思。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发对他充满了难言的兴致。
“呐，鹰五侠，昨晚休息的可好？”
“嗯。”
“早点吃了么？”
“嗯。”
“那个，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远，等下这马车到了渡口，我们还要换乘船只的。”
“哦。”
不论他说什么，鹰眼基本都只以简单一个音节回应，到了最后，就连最善长没话找话说的香克斯也实在无话可说了。
不过即使无话可说，他也未曾感到枯燥乏味。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对面那人的大半个侧脸，毫无瑕疵的五官轮廓，刀削斧凿般的线条，静止时宛若一尊白玉雕像，可是什么样的雕像会有这样一双明亮生动的眼眸呢？那双宛若金汤凝注的眼瞳，犀利如鹰隼，不怒自威，寒意夺人，但当人真的看进去的时候，却又有种难以形容的神奇魔力，明明是通透的，却又望不见底，看的久了，似连魂魄都会被吸进那无底的深渊……可就算是深渊都仿佛满浸着阳光的金辉，教人甘愿沉溺……
那个时候，红发就那样定定的注视着鹰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无理。而鹰眼则似浑无所觉，只一贯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在这种稍嫌诡异的气氛下，两人就这样一路无声相对而坐，直到马车停在了钱江渡口前。
码头前并排停泊着四五艘颇具规模的船只，才一下马车，便立刻有人躬身迎上来前来：“参见二少主。”
“人都到齐了么？”香克斯挺直身体正容道，这时候倒是显出那么几分大家风范。
“都到了。”
“那好，等我们上去就可以开船了。”说罢，他一把扯住鹰眼衣袖，又恢复了笑逐颜开的模样：“来，我们上这艘船。”
鹰眼条件反射般挣动了一下，却没有挣开那人紧握着自己的手，于是便任他拉着自己登上了中间一艘最大的帆上绘着白鲸标志的海船。
“你来晚了。”刚到甲板上，便有一个严正低沉的声音响起。
“啊，抱歉，我有点睡过头了，嘿嘿。”香克斯放开了鹰眼，习惯性的抓了抓头发，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身对鹰眼介绍面前长身玉立衣着华贵的青年：“这位是我兄长，贝克曼。”
“恩。”鹰眼点了点头：“昨晚我们也算是见过了。”
“……！！”此言一出，不仅红发，就连贝克曼也大吃一惊，他自觉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就连熊那样江湖经验老道的高手一开始都没察觉出什么破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竟然这么敏锐……果然，“鹰眼”这个绰号真不是白叫的！
“哈哈！”一刹那震惊之后，贝克曼已镇定下来，他大笑两声：“武当七侠，果然名不虚传。既然阁下早知我们别有用心，却还敢只身前来，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根本不把我们白鲸教放在眼里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鹰眼淡淡道。至于白鲸教……的确没有听说过……
“好一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贝克曼的脸色沉了下来。
“哎哎，你们在说什么？大家初次见面何必搞成这样，啊哈哈……啊，好吧，不是初见了，不过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是不是？”这时，香克斯也回过神来了，连忙插入中间打圆场，突的又像发现新大陆般大呼小叫道：“啊，鹰眼，你的衣服怎么破了……咦？不对，难道是昨天晚上的……”
“此次行程太过匆忙，我还没有来及去定做新的衣服。”虽然红发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没想到鹰眼还真是认真的解释了一句，香克斯果然反应机敏，立刻打蛇随棍上：“哎哟，那还真是对不住了，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不如你跟我来，大不了先换上我的衣服应付下。”说罢，不由分说又扯着鹰眼的手向船舱走去。
贝克曼扭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眼中有阴冷的寒芒闪过。
“我不穿你的衣服。”进到一间布置雅致的舱房中，鹰眼甩开红发的手冷冷道。
“……”香克斯眨了眨眼，有些狡黠的笑起来：“那要是你自己的呢？”
“……？”
看着鹰眼疑惑不解的神情，香克斯心情顿时大好。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布包，抖落开来，竟是一件黑色的前襟刺绣着朱红云锦花纹的大氅，乍看之下和鹰眼身上穿着的几乎一模一样。
“……”一愣之下，鹰眼很快明白过来了：“所以他们认定邓。克里克一家人是我杀的？”
“啊——”香克斯张大了嘴，一时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一出。
“你杀人便杀人，为何又要栽赃给我？”饶是鹰眼定性再好，此刻也不由有几分气恼起来。
“你、你也别生气……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好，当时只想跟那帮秃驴开个玩笑……”转眼看到鹰眼一头青筋想要发作的神情，虽然这是在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难得一见的奇观，但他直觉这当口最好还是不要去尝试挑战那人的极限：“哎哎，也、也不是玩笑了，那时我还不认得你，只觉得这是挑起少林和武当争端的大好机会，又怎能白白错过！”
呼，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火：“挑起少林与武当的争端？这才是你的本来目的么？”
“……呃，就算一半一半吧……”红发含含糊糊的说，倒也没有否认。
“你是魔教的人？”
“……你不会是刚知道的吧？”小心翼翼看了眼那人的脸色，香克斯斟酌着措辞：“只是，现在魔教已经名存实亡，我们是白鲸教的，不过总算还是与魔教有些渊源。”
“……”他当然不会是刚想到，行事这般邪佞的人哪里像是什么名门正道，只是……
“我就知道……昨夜我就说了，你一定会恨我的，是不是？”香克斯的声音比蚊子还低，一脸委屈状。
“我没有恨你。”
“咦？”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有人敢对自己做出这种事，他大概也不会恨，因为直接就上去将对方大卸八块了事了！
“六大门派和魔教百年争端宿怨已久，不是哪一个人就可以控制的。你我本就道不同，各有各的立场。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无论做了什么，作为宿敌的我都是没有资格去恨你的，因为换做是我，为了已方的利益考虑，很可能也会对你做出相同的事。”
“……”一向惜字如金的鹰眼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听的红发愣愣的，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鹰眼，果然跟他见过的那些道貌岸然自诩正义的伪君子不同，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忧的是，他这话分明就是自古以来黑白不两立，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他始终还是要将自己当做敌人的……不知为何，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
看着那人怔怔的站在原处，脸上表情一时欢喜一时又郁结难平，鹰眼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件衣袍，换下了身上那件。
“很合适呢。”香克斯勉强笑道。
鹰眼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两人身材相仿，难怪会在暗夜中被人混淆。
“你什么都不问我，就是因为在你心里早已把我当做敌人了么？”踌躇了一会儿，香克斯还是忍不住开口。
有些奇怪的蹙蹙眉头：“问你甚么？”
“……比如，我们要到哪里去？”
“到了不就知道了么。”
“问我为什么会伤了熊三侠，还有这一切和屠龙刀究竟有何干系？”
“你想说自然会说，你不想说，我问了也白问。”
“那你至少也该问问我是谁！”
“你不是红发香克斯么？”
“……哈，哈哈哈，昨晚你都听见了？你叫我香克斯！你知道我叫香克斯了，哈哈！”本来有些怨懑激动的人转眼间又喜上眉梢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竟似开心极了。
“……”你昨晚用那么大的声音鬼吼，都要把人的耳朵给震聋了，又怎会听不见？还有，就算知道他叫香克斯有什么可高兴的？难道这名字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意义？“对了。”鹰眼突然又想起什么：“到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什么事？你只管说！”这样的人竟然会有求于自己？香克斯又是好奇又有些迫不及待的兴奋。只觉得就算他的要求再艰难，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我想要再和你好好的比一场！”
“哎？”鹰眼的话总是会出他意料：“比一场，你指的是……剑？”
无声的点点头，眼神坚定。
“好啊。”香克斯轻松的拍了拍身畔的长刀微笑起来：“昨晚的确是不够尽兴，如今这里的地方倒是够宽敞了，你想要怎么打？要到甲板上么？”
“不是现在。”
“那是？”
“等你的伤好彻底了之后。”
什么意思？难道他认为自己带伤就胜不过他？！哈，那可未必——红发的傲气顿生，当下便欲反驳，可是转念一想，等伤好之后……那就说明这次事件之后他还会再来见自己，这、这到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这么一想，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么就说定了，鹰眼，等我伤好之后，我们就找个地方好好的打一场！”
“嗯。”
本以为这次事件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两人都将形同陌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约自己再见，红发那有些颓丧的情绪顿时又高涨起来。而且这时，他也察觉出眼前这个看似性情淡漠的男子也有他执着的兴趣，那就是剑道！好在自己也是用剑的，于是他便有意无意专挑武学刀剑的话题去说，虽然自己说上十句对方也就应个两三句，但他已经相当满意了。就这样，在红发的循循善诱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的飞快，刚过晌午，便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钱江口的王盘山岛。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美人归我有（7）
（七）
那王盘山在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是个荒凉小岛，山石嶙峋，向无人居。
船队浩浩荡荡驶近岛屿时，两人登上甲板，远远便瞧见岛周围已泊着数条船只。香克斯依次指与鹰眼：“那只挂着青旗的是海沙帮的船，边上的是神拳门，咦？为何昆仑派的船也在这里？啊，那个旗子上绘着一只老鹰的就是山鹰门了……哼，就凭他们也配用这个‘鹰’字么！”
“……”鹰眼斜睇了身边红发男子一眼，饶是他再性情淡漠无动于衷，对那人最后一句话也无端泛起一种难以言述的古怪感觉……不过，很快他的大脑便自动将海沙帮、神拳门、山鹰门这干名字滤过一遍，即使他甚少涉足江湖，但这几个黑道帮派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也算是近年来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邪魔势力，不知道他们为何也出现在此？又与这白鲸教有何关系？
“鹰眼，你放心，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在我白鲸教的地盘上，谅他们也没那胆量轻举妄动。”仿佛知道身边金瞳男子的想法，香克斯解释道，话语中多少也带有几分天然生于骨血中的自傲。
“……”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要杀要打干我何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鹰眼在心里默默吐槽。只不过不知道同属六大门派的昆仑派又怎会在这里……但既然自己能来，别人又如何来不得。
在船与岛相距数里时，只听得岛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岸边两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座船渐渐驶近，只见两面大旗上均绣着一只巨鲸，眼若明珠，腾于海上，甚是威武。两面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只听他朗声道：“玄武坛萨奇恭迎两位少主。”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是气韵醇厚。
片刻间坐船靠岸，萨奇亲自铺上跳板。贝克曼先行，香克斯请鹰眼在自己之前，几人上岸后和萨奇引见。
萨奇见香克斯神气间对那黑发青年极为重视，待听到他是武当七侠的鹰眼时，更是心中一凛，肃容道：“久仰武当七侠的清名，今日幸得识荆，大是荣幸。”
香克斯大笑着拍了拍萨奇的肩膀：“我说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啦，鹰眼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来瞧瞧热闹，可不是来夺刀的！是吧，鹰眼？”言语间极为熟稔。
鹰眼还未答话，贝克曼已冷冷接道：“朋友？我说，香克斯，人家这种名门正派的大人物，哪是我等这般左道邪教的人能高攀的起的，劝你还是趁早有点自知之明别自取其辱的好。”
“喂，贝克曼，你又来了……”香克斯一脸无奈，他也不知道为何平日里沉稳内敛寡语少言的贝克曼唯独对鹰眼处处言辞冷利不留情面。
而萨奇左看看右看看，以他这眼光犀利的老江湖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了三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但以他这下属的身份一时间又不好说什么，面上也只能挂着几分尴尬汗笑。
“哪里，萨奇坛主武功精湛，在下听得坛主这份隔海传声的功夫，着实好生佩服。在下的确是受香二少主之邀来看看热闹，并无觊觎宝刀之心。”这时，鹰眼开口了，虽然神情依旧淡然无波，但言语间已是相当客气之至了。
“不敢不敢。”萨奇连忙拱手自谦。他这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高居白鲸教四坛主之位，一向对自己武功修为还是颇有自信，但不知为何，简简单单几句话从那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即便是客套，也令人莫名觉得受宠若惊相当受用，这一下不仅敌意全消，他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边走边道：“大少主，二少主，山鹰门、海沙帮、神拳门的那些家伙早来了，就连昆仑派也来了两个年轻剑客，只是那两个小子可飞扬跋扈嚣张的紧，哪如鹰五侠这般名扬天下却这么谦光，看来虽同属六大门派，也不能一足而论，武当派真是名不虚传，可见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养……来来，几位请这边走……”
这几番话直听的香克斯眉花眼笑。他也没想到看似对外物浑不着意的鹰眼竟然这么有分寸，三言两语不但打破了僵局，还令萨奇这平素里眼光倨傲的老家伙都赞不绝口，自己也相当有面子……就是嘛，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都没有生气，这么好说话的人，不知道贝克曼到底在气些什么……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愤愤的瞪了贝克曼一眼，那家伙果然还是一脸阴沉的死相，他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又往鹰眼身边蹭了蹭。
话说间，已经穿过山谷到了一块地势开阔处。看起来这个荒岛早已被布置妥当，依地势高处设有主宾高台，下方几张长桌一字排开，铺着红绫，上有瓜果水酒，四下旌旗飘扬，周围已是人影憧憧，见萨奇引着主人到来，便纷纷围上前来引见招呼。红发偷偷拉了鹰眼一把，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可讨厌跟这些人虚情假意有的没的，这里有贝克曼就行了，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去吧？”
鹰眼本来就更加不耐烦与人接近，听他这么一说哪里还有不允之理，难得痛快的点了点头。红发见他答应的爽快顿时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