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汉水之会的蛇山、龟山,以长蛇灵动乌龟凝重的灵感创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只是那龟蛇二山大气磅礴,从山势演化出来的武功,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卡普悄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不通这个难题。到了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万道,闪烁不定。他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回到武当山上,将七名弟子叫来,每人传了一套武功。这七套武功分别行使,固是各有精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则比两人同使的威力又强一倍。四人相当于八位高手,五人相当于十六位高手,六人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人齐施,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出手。当世之间,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过寥寥三四十人,哪有这等机缘,将这许多高手聚合一起?而武当七侠成名以来,无往不利,不论多么厉害的劲敌,最多两三人联手,便足以克敌取胜,这“真武七截阵”从未用过一次。
此时沙鳄等眼见大敌当前,那少林四大神僧究竟功力如何,实是一无所知,自己虽想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但这只是自忖之见,说不定一接上手便即一败涂地也没准。却没想到战国主动提出一阵定胜负,正是天赐良机给他们用到这套武当镇山之宝、从未一试的“真武七截阵”。本以他五人之力施展,已是大有胜算,若是再加上红发,六人便铁定能立于不败之地,至于第七人,到完全无关紧要了。
只听沙鳄又道:“请各位稍待,在下现在便去请三师哥和六师弟的传人,以补足武当七弟子之数。”向甚平等使个眼色,几人向卡普躬身告退,走进内堂。
鹰眼到居室很快带了红发过来,将大厅上的情势简略跟他说了。
红发道:“那邓。克里克镖局满门性命,以及那些少林僧都是我杀的,那时我尚未和鹰五侠相识,此事不该累了武当派众位兄弟。我还是叫他们去找我白鲸教算帐便是。”
蛇姬道:“五嫂,事到临头,咱们还分甚么彼此?何况我瞧这批人上山之意,镖局的事倒是次要,寻访金狮子抢夺屠龙刀才是主!”她这“五嫂”看来是叫定了,只是大敌当前,红发也顾不上这些枝节,便道:“既是如此,一切全凭几位作主。只是这套‘真武七截阵’高深莫测,我又如何在这片刻之间领悟精奥呢?”
甚平道:“这套武功威力虽不小,但天下武功到了极致都是殊途同归,你只要记住了方位和口诀,其中变化只有在实战中现行摸索。你本也是用剑的高手,定然领悟起来事半功倍,况且你曾与五弟联手合斗过金狮子,这十年想来你们配合更加默契,到时你便在五弟身边,不用拘泥阵法本身,一切见机行事便是。”
红发听他这样说,便点点头爽快道:“好,那我这便向熊三侠求教去罢。”
当下六人一齐走到熊的卧室之中。直到此刻,他还是首次与熊见面。熊见他气量雅致风度翩翩相貌俊秀,和鹰眼十分般配,不由很为鹰眼高兴。听甚平说要他作自己替身,摆下“真武七截阵”去会斗少林五大高僧,心下颇感凄凉。但他残废已达十年,一切也都惯了,微微一笑,说道:“香公子,我没甚么好东西送你作见面礼,此刻匆匆,只能传授你这阵法的方位步法。待会退敌之后,我慢慢将这阵法的诸般变化和武功的练法说与你知道。”
红发喜道:“多谢三哥。”
大熊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突然听到“多谢三哥”这四个字,脸上肌肉猛地抽动,双目直视,凝神思索。
蛇姬惊道:“三哥,你不舒服么?”
熊不答,只是呆呆出神,眼色中透出异样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显是记起了一件毕生的恨事。
鹰眼回头瞥了红发一眼,但见他也是神色大变,脸现悔恨与忧虑之色。
甚平、莫利亚等望望大熊,又望望红发,都不明白两人的神气何以会忽然变得如此,各人心中均充塞了不祥之感。一时室中寂静无声,几乎连各人的心跳声也可听见。
良久,大熊低声道:“香公子,请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红发神色惨然,语气却异常平静:“熊三侠,你不用瞧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声音。”
只见熊喘气越来越急,凹陷的双颊之上涌起一阵赤红血色,他心绪显是无比激动,却在强自压抑,半天才一字一句道:“算了,反正我已成废人,往事不可追,你们都去罢!”大熊骨气极硬,自受伤以来,从不呻吟抱怨。他本来连话也不会说,但经卡普悉心调治,以数十年修为的精湛内力度入他体内,终于渐渐能开口说话,但他对当日之事始终绝口不提,直至今日,才说出这几句悲愤的话来,却依然忍耐着没有再说下去。
红发看着他,缓缓道:“熊三侠,我一直佩服你是条汉子,如今我更加敬佩你。此刻我若还有所隐瞒,那我红发当真猪狗不如。你为了你五弟不肯说出来,那我便自己来说罢。没错,那夜在钱塘江中,正是我与你拼比刀法,我哥哥贝克曼趁机用七星钉打入你的掌心,你武功虽高,却在我兄弟二人合击之下受了重伤,我们取走了你的屠龙刀,又叫邓。克里克镖局将你送回武当山,至于途中另起风波,却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大熊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从床板上跃起,砰的一响,摔了下来,四块床板一齐压断,人却晕了过去。
红发拔出佩剑,倒转剑柄,递给鹰眼,说道:“我香克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与你一起的十年,我已无憾。如今便是成全你武当七侠之义的时候了,你动手罢。”
鹰眼伸手接过剑,指向他的胸膛:“那夜在小舟上,你为何不如法炮制这般对我?”
红发笑了笑:“那夜在那小舟上,我说过,你终有一日会恨我,却想不到是在这般情形下。”
鹰眼摇了摇头:“我没有恨你。”
红发道:“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你还不恨我?”
鹰眼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了。在贝克曼对金狮子出手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红发“啊”了一声:“是了,那日贝克曼用暗器去打金狮子,你这样的人又怎会想不到……”
鹰眼缓缓道:“我从未恨过你。我恨的是我自己。即使我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爱上了你。”言罢,手腕一抖,那配剑竟然啪的一下从中断为了两截。他扔掉剑柄,转身走了出去。
其余几人怔在原地,便是沙鳄也全没了主意。待鹰眼走出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蛇姬见红发木然垂首而立,零落的发丝挡在眼前,也看不见表情,她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发现实在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
只见鹰眼直接走入了前厅,到卡普面前,就地拜倒:“恩师,弟子不肖,想求师父一件事。”
卡普不明缘由,温颜道:“甚么事,你说罢,为师决无不允。”
鹰眼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爱子,落入恶人之手,盼恩师救他脱出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
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向着佛之战国、雷神艾尼路、崆峒派巴基、峨嵋派阴阳先生等一干人扬声说道:“所有罪孽,全是我一人所为,我自一人担当,今日教各位心满意足。”说着反手拔出黑刀,划过颈畔,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这番变故太快,也太出人意料,卡普及甚平、莫利亚、沙鳄四人惊呼抢上,却已不及阻止,黑刀利刃断喉,便是神仙也无法挽救。后赶出来的蛇姬眼望这一幕,紧紧的捂住了自己嘴巴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
这时惊呼着拥围上前的众人又一个接一个的纷纷闪开了一条通路,只见一个红发白衣的男子慢慢的走了过来,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每个人看到了他,都忍不住心里发怵,莫名的想要离得远些。
红发走到鹰眼跟前伏□,旁若无人的抱起了他的尸身,喃喃道:“你知道么,我最害怕的事,不是你恨我,而是你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同情我。现在我终于知道不是了,我很高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对我说这句话,可是你真的对我说了,我却又希望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你问我当日为何不对你出手,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未曾想过要对你出手。”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过那张苍白如石刻的脸,一边流下泪来。只是那眼泪不是水滴,而是殷红的鲜血。
他突然又仰天长笑起来,火红的头发在身后飞舞,他的脸上是血泪,身上的白衣也都沾满了鹰眼的血,这般情景当真又是凄厉又是骇人,只听他厉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我叫红发香克斯,十年前邓。克里克镖局的人和少林寺的和尚全部都是我杀的!我不能让他死后还要替我背着这个污名!”
到场宾客全部都呆立在原地,竟然没有一人出声。
便在此时,厅口长窗外一个孩童声音大叫:“爹爹,爹爹!”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被人按住了口。卡普身形一晃,已到了长窗之外,只见一个穿着蒙古军装的汉子手中抱着一个男孩。那男孩嘴巴被按,却兀自用力挣扎。
卡普爱徒惨死,心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为,心神不乱,低声喝道:“放下!”那人左足一点,抱了孩子便欲跃上屋顶,突觉肩头一沉,身子滞重异常,双足竟无法离地,原来卡普悄没声的欺近身来,左手已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上。那人大吃一惊,心知卡普只须内劲一吐,自己不死也得重伤,急中生智一把将手中孩子扔了出去,卡普心中自然是孩子要紧,当即便放手去接,那人趁机便纵上屋顶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那孩子正是鹰红的儿子基德。他被那人按住了嘴巴,可是在长窗外见父亲横刀自刎,如何不急,拚命挣扎,终于大声叫了出来。
卡普抱着孩子走进厅堂,基德挣扎着下地,扑向红发,哭道:“香克斯,你怎么了?鹰眼爸爸他怎么了?”
红发看到基德,凄厉的眼神渐渐温和起来,他柔声道:“孩儿,你没说你义父的下落么?”
基德昂然道:“他便打死我,我也不说。”
红发微笑道:“好孩子,让我抱抱你。”
基德扑在红发怀里,哭道:“香克斯,他们为甚么逼死鹰眼爹爹?是谁逼死爹爹的?”
红发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逼死了他。”
基德一双眼睛从左至右缓缓的横扫一遍,他年纪虽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触,心中都不由得一震。
红发道:“基德,你答应爹爹一句话。”
基德道:“你说。”
红发道:“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也别放过。”
众人听了他这冷冰冰的言语,背上都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
只听基德叫道:“你放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红发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眸寒光凛冽,竟然和那人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替他理了理那头凌乱的红头发,说道:“孩子,你鹰眼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落,说给人家听了。”
基德急道:“不,不能!”
红发道:“佛之战国,这些人里,你辈分名望最高,我只说给你一人听,请你俯耳过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尽感惊诧。
战国道:“善哉,善哉!阁下若能早说片刻,鹰五侠也不必丧生。”走到红发身旁,俯耳过去。
红发嘴巴动了一会,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战国问道:“甚么?”
红发道:“路飞其实是……的儿子……”
他的声音又低又模糊,说的又是不相干的话。战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甚么?”
红发道:“便是在那儿,你们少林派自己去找罢。”
战国大急,道:“我没听见啊。”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搔头,脸上尽是迷惘之色。
红发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到金毛狮王金狮子。”
他抱着基德,将嘴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我是骗他的。好孩子,你要记住,等你长大了,定要提防别人骗你,不论男女,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会骗人!”说完一笑,还是像平日里那般洒脱又有些狡黠的样子,突然间双手一松,身子斜斜跌倒,只见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基德扑到红发身上,大叫:“香克斯,香克斯!”但红发下手又准又狠,这时已然气绝。
基德悲痛之下,竟不哭泣,一双金瞳瞪视着战国道:“是你杀死我爹爹的,是不是?你为甚么杀死我爹爹?”
战国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虽是当今第一武学宗派的掌门,也不禁大为震动,经基德这么一问,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他……是他自尽的!”
基德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拚命用力忍住,说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你们这些恶人看。”
佛之战国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卡普真人,这等变故……嗯,嗯……实非始料所及,鹰五侠和这位……这位……既已自尽,那么前事一概不究,我们就此告辞。”说罢合十行礼。卡普还了一礼,淡淡的道:“恕不远送。”
众人心中都觉不是味儿,齐向卡普告辞,均想:“这一个梁子当真结得不小,武当派决计不肯善罢甘休。从此后患无穷。”
大厅之上,武当派早已人人痛哭失声。基德却一直憋着,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正要大哭,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甚平急忙抱起,知他在悲痛中忍住不哭,是以昏厥,说道:“孩子,你哭罢!”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岂知基德这口气竟转不过来,全身忽冷忽热,鼻孔中气息极是微弱,甚平运力推拿,他始终不醒。众人见他转眼也要死去,无不失色。
卡普伸手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以卡普此时的内功修为,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不论受了多重损伤,他内力一到,定当好转,哪知他内力透进基德体中,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是颤抖不已。卡普伸手在他额头一摸,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一惊之下,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但觉他背心上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彻骨,当下便撕开基德背上衣服,只见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两个掌印,一个赤红,一个碧青。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美人归我有(21)
(二十一)
众人见到基德背上奇怪的掌印,都吃了一惊。
卡普皱眉道:“我只道这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门功夫。”甚平惊道:“这孩子受的竟是玄冥神掌么?”他年纪最长,曾听到过“玄冥神掌”的名称,至于蛇姬便是连这路武功的名字也从未听见过。
卡普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老泪纵横,双手抱着基德,望着鹰眼的尸身,说道:“孩子,你拜我为师,临去时重托于我,可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岁有甚么用?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甚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众弟子尽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