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德咬牙切齿道:“你要去哪里?”
罗道:“不用你管,反正我是死是活你也根本都不在乎。”
基德气极反笑,道:“是你自己说死活不用我操心,现在倒又怨我不管你,你到底想要怎样?”
罗紧紧抿着嘴唇,气哼哼的瞪着他,也不答话。基德见他这副宁可自己气死也不肯松口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折回他身边,伏□来,握住他的手道:“特拉法尔加,我真不知道你又在生甚么气。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元兵即将发动进攻,寺中这数千条人命或许都将血溅少室山头,乱战之中只怕我也没法能护得你的周全。所以你还是在这里最安全,万一蒙古人攻破了少林寺,你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们必然不敢对你无礼……”
罗忽的凄凄一笑,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贪生怕死的人么?”
基德道:“不,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
罗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半晌才道:“基德,你再说一次,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么?”
基德微微一怔,相识这么久,那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的叫自己的名字,他不由挺了挺身体,沉声道:“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罗吸了口气,道:“那好,我要你马上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美人归我有(106)
(一零六)
基德大吃一惊道:“你说甚么?”
罗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说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是不是?难道你现在反悔了么?”
基德惊疑不定道:“我要和你在一起,这自然是真的,可是、可是你……你要我现在跟你离开是甚么意思?”
罗道:“你是汉人,我是蒙古人,我们注定了势不两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么?你我在这个江湖一天,便永远无法身随所欲,又何来的一辈子?”
基德呆了半晌,涩然道:“特拉法尔加,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此事当可从长计议,待我们先渡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好不好?”
罗冷冷道:“你明白甚么?你明白我为甚么要跟你借屠龙刀么?你明白我为甚么要帮你救义父么?”
基德呆了呆道:“我自然明白你待我的好处。可现在却是你们蒙古人先来与我们为难,气势汹汹的杀上少室山,我们难道能束手待毙么?”
罗摇头苦笑道:“你根本甚么都不明白……好罢,就算这次的事过去了,可是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这一次,我可以躲在这里装作甚么都不知道,可是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我总不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你和我的族人厮杀,我却置身事外,什么都不做。”
基德眉心紧拧,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你会选择继续与我为敌么?”
罗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之色,道:“不是我会选择怎么做,而是你会选择怎么做。”
基德道:“我当然不想与你为敌了。唉,特拉法尔加,你听我说,现在元兵进攻在即,中原武林危在旦夕,我若是临阵逃脱,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那可比杀了我还难受。我们汉人还有句老话,叫做‘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你总不会想要我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罢?”
罗叹道:“你义父都能放得开,你为甚么偏偏放不下?”
基德道:“这分明是两回事,岂可相提并论?好啦,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有甚么是不能解决的?你要相信我,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罗不依不饶道:“你若是回不来了呢?”
基德笑道:“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么?”
罗望着他,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抽出手来,低声道:“算了,你去罢。”
基德张开手臂将他抱了抱,在他耳边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嗯?”
基德赶到大雄宝殿时,天色已蒙蒙发亮。嵩山绝顶,云海苍茫,层层叠叠的远峰在辽阔的苍穹中静静的矗立,崖头苍翠的树柏间,晨雾流离,蒿草轻颤。
少室山头的晨钟响起,天清地朗,群鸟回翔,群雄仗剑去国,侠气浩荡。
山下一队队蒙古骑兵列队奔驰,旌旗翻卷,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刀剑的铿锵。
罡风凛冽,乾坤肃杀。
每个人的面色都很沉重,然而那一张张隐现着历经无数风霜的面孔上,却又不约而同的充满着一股决绝的死志。
大殿中,饶是素日里智计百出的沙鳄此刻也没有更好的主意。雷利叹道:“只望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到索左使搬来救兵,咱们给他来个前后夹击,未必没有胜算。”然而话虽如此,经历日前那一战,人人都已知临兵对阵和单打独斗全然不同。昨日那些蒙古兵不过是个打头阵的先遣队,便险些攻上山来,今日待他们重整旗鼓聚齐了大批人马一起杀将过来,只怕已方万难抵挡得住。
基德虽然武功绝顶,然而于行兵打仗之事全然不通。他如今虽然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却也彷徨无策。焦躁之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罗那忧虑的神色和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不由想到:“特拉法尔加,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是因为你早已料到我们不可能取胜了么?只是男子汉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与其窝窝囊囊的苟且求生,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来得痛快……可是,我虽然不畏死,只怕却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想到此,心中不禁隐隐作痛,手掌也不自主的按在了胸口上。可是这一按之下,却触到了夹在外衣里的甚么东西,他呆了呆,从怀中抽出那物事一看,正是基拉前夜里给他的从刀剑中取出的两本书册。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到佛像背后,翻开上面那本《武穆遗书》。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几乎连好好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他也早忘记了这两本书的事。此时看到这几个字,不禁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书页,只盼能找到甚么奇招妙策应对眼前之急。这书帛内页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细如蝇头的工整小楷,基德也没耐心逐行逐字的细读,约略披览了几章,突然看到“兵困牛头山”五个小字,心念电闪,仔细看下去,说的是岳飞叙述当年如何为金兵大军包围、如何从间道脱困、如何突出奇兵、如何内外夹攻而大获全胜,种种方略,记叙详明。
基德忍不住拍案大叫:“天助我也!”——这少室山上的情势,与岳飞当年被困牛头山时的情景虽有不同,然用其遗意,未始不能出奇制胜。他越想越是钦服,暗想岳武穆果是天纵奇才,如此险着,常人哪里想得到,又想用兵之道便如武功一般,若是未得高人指点,高下巧拙,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当下不敢多有耽搁,绕回大殿之上,说道:“此刻鞑子兵马聚集山下,料想不久便会大举攻山。咱们虽然昨日小胜,挫了鞑子的锐气,但鞑子若是不顾性命的蜂拥而上,究属难以抵挡。在下承蒙众位英雄推举,暂任主将。今日敌忾同仇,请各位暂听在下号令。”
群雄齐道:“但有所命,自当凛遵,不敢有违。”
基德朗声道:“乔兹旗使听令!”
锐金旗掌旗使钻石乔兹踏上一步,躬身道:“属下听令。”基德说道:“命你率领本旗兄弟,执掌军法,哪一位英雄好汉不遵号令,锐金旗长矛短斧齐往他身上招呼。纵然是本教耆宿、武林长辈,俱无例外。”乔兹大声道:“得令!”抽出了怀中一面小小旗帜,捧在手中。群雄前日均见魔教五行旗在战场之上对抗元兵的威力,调动攻守排兵布阵绝非这些散兵游勇的武林豪客可以相比,是以虽然乔兹本人的武功声望,在江湖上未臻一流之境,但谁也不敢小觑于他,见他旗帜展动,心中都是一凛。
原来基德翻阅《武穆遗书》,见第一章便说:“治军之道,严令为先。”他知这些江湖豪士向来人人自负,各行其是,个别武功虽强,聚在一起却是乌合之众,若非申令部勒,令人人遵从指挥,决不能与蒙古精兵相抗,因此第一件事便命锐金旗监令执法。紧跟着,他又一一分派各门各帮,何者诱敌,何者埋伏,何者断后,何者攻坚,何者侧击,俱各详细安排,井井有条,出其不意。
雷利等人见他布阵迎敌,设计巧妙,有若神助,无不惊讶。虽不知他乃是袭用岳武穆遗法,但见一年前尚且冲动莽撞但凭意气行事的青年如今终于成长为一个成熟可靠的领袖,举手投足间指挥若定,一派大将之风,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欣慰。
而余人也无一不为他奇兵神计所折服。他们之前推举他为武林盟主,主要还是因为他武功当世无人可及,却未想到这位魔教教主的谋略也这般厉害,不由更添信心,原本抱着拼死一战绝志的众人,此时尽皆精神大振,跃跃欲试,决意好好大干一场。
苍蓝的曙光如巨剑的锋刃,划开了深远的天际,肆虐的山风搅动起松涛如潮,烈烈澎湃。
基德抽出屠龙刀,大声说道:“今日中原志士,齐心合力,共与鞑子周旋。少林派执掌钟鼓的诸位大师,便请擂鼓鸣钟。”群雄轰然欢呼,纷纷抽刀拔剑,意气昂扬。
烈火旗将寺中积储的柴草都搬了出来,堆在寺前,发火燃烧,片刻间烟焰冲天而起。厚土旗在各处佛殿顶上铺以泥沙,烈火旗再在泥沙上堆柴浇油,点燃火头,如此纵火,不致延烧殿身,从山下远远望将上来,却见数百间寺院到处有熊熊大火冒上。
山下元军先听得钟鼓响动,已自戒备,待见山上火起,都道:“不好,蛮子放火烧寺,定要逃走。”
申通大师率领少林寺中一百五十余名轻功卓越的好手,从少室山的左侧奔了下去。奔不到山腰,元军已大声鼓噪,列队追来。群雄四散乱走,好教元军羽箭无法丛集射发。第二批五大派中挑选的轻功好手由莫利亚率领,第三批其余帮派的高手则由丐帮的寇沙率领。每人背上各负一个大包袱,包中藏的不是木板,便是衣被。在元军看来,果是弃寺逃命的狼狈情状,羽箭射中包袱,却伤不到人。元军于烟雾之中看不清人数多寡,当下分兵一半追赶,余下一个半留在原地待命。
雷利道:“教主,鞑子统帅善于用兵,并不全军追赶,这倒麻烦了。”基德叹道:“虽然堪忧,不过也在预料之中。看来接下来的硬仗也是免不了的了。”
只听得山下进攻号角响起,元军四个千人队分从左右攻上山来,山坡崎岖,蒙古小马却驰骋如飞,长矛铁甲,军容甚盛。待元军先锋攻到半山亭边,基德一挥手,烈火旗人众从两侧抢开,伏在草中。待敌军四千人马又前进百余丈,泰尔斯通一声呼哨,喷筒中石油射出,烈火忽发,都往马匹身上烧去。群马悲嘶惊叫,一大半滚下山去,登时大乱。元军军纪严明,前队虽败,后队毫不为动,号令之下,三个千人队弃去马匹,步攻而前。烈火旗再喷火焰,又烧死烧伤了数百人,余人仍是奋勇而上。洪水旗掌旗使阿特摩斯挥动黑旗,毒水喷出,跟着厚土旗掷出毒砂,将元兵打得七零八落。虽有数百人攻上山峰,尽被锐金、巨木二旗歼灭。
猛听得山下擂鼓声急,五个千人队人众竖起巨大盾牌,列成横队,如一道铁墙般缓缓推前。这么一来,烈火、毒水、毒砂等均已无所施其技,基德见状,纵马奔出,挥刀叫道:“大伙儿冲啊!誓与鞑子血战到底!”隐伏于山上各处的群豪得令,各挺兵刃,山呼海啸般冲杀下去。
千军万马短兵相接,箭如飞蝗,血雨腥风,战刀划过盾牌,火花四溅,人仰马嘶,那种混战厮杀的惨烈场面与武者比武格斗有着天壤之别。
基德又大声叫喊:“各位英雄,先杀官,后杀兵。”群雄纷纷呐喊:“先杀官,后杀兵!”
蒙古军每十名士兵为一十人队,由什长率领,其上为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层层统属,临阵时如心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基德传令专拣元军官长杀戮,若是两军对垒,列阵攻战,此法难行,但此刻元军在山坡上散战,元兵虽精,官长武功终究不及中原英侠,几名千夫长、百夫长先后被杀,一支蒙古精兵登时乱成了一团。
这时元兵后方又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又是一队人马从乱军中杀出。这支人马却同之前整齐划一的蒙古士兵不同,各个身法迅疾,兵刃各异,武功横强,很快和冲在最前面的中原武人缠斗在一处。
基德看得分明,那一众高手都是烈王府的武士番僧,想来是唐吉诃德特意安排的一支奇兵。本来这些烈王府的高手便如基德的“先杀官后杀兵”的策略一样,在正常战场交锋时排不上甚么用场,然而在这特殊情势的战斗中,以武对武,当真收见奇兵之效。这些武士武功都不弱,两方一交手,一时间谁也占不到上风,可这一阻之际,元兵很快又重整旗鼓潮水般的涌上,迫得半山腰的战线不断向上推移。
唐吉诃德这一招可谓是出其不意,然则他早已做好这手准备,足见其能征善战思谋远虑。基德又是佩服,又是焦虑,他纵马到高处,定睛望去,只见大敌后方指挥处,隐约可见一团粉红身影,他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不知此人是狂妄自大还是胆识过人,不但敢亲自上阵,还总穿的这样招摇,生怕别人不知他就是目标。
想到此,基德不在犹豫。当即弃马下鞍,掠向阵中,足尖点在一面铁盾之上,几个纵跃直向后方扑去。众番僧武士见他来势汹汹,纷纷上前阻挡袭击。基德屠龙刀在手,势不可当,无论拳脚兵刃都近身不得,直直从元兵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才刚冲下山坡,迎面黑影闪动,十余名黑衣武士截住了他的去路。这一众黑衣杀手基德并不陌生,他曾先后在烈王府和濠州城外两度与他们交手,知道他们武功均属一流,更厉害的是彼此之间的巧妙配合,若是被他们缠上可就麻烦了。一念及此,他足下不停,挥刀直进,只盼能速战速决,否则多拖延一分,已方就多损伤一分,山寺亦随时都可能被敌人攻破。
可是敌人显然看穿了他的意图,一声呼哨,脚步交错,分进合围,并不与他正面交锋。他们手中长鞭挥舞,不用近身作战,鞭稍如灵蛇探洞,从四面八方朝基德卷来。基德屠龙刀横扫,斩断面前一排鞭身,然而鞭长数丈,虽断了一截,却依然在他身周交织成一片天罗地网。
便在这时,突闻一声惨叫,白光一闪,一个黑衣人咽喉处鲜血喷涌,摔倒在地。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畔道:“基德,你快去,这里有我。”
不用看基德便知道是基拉来了。他不由心头一宽,一股暖意涌上,说不出的踏实欣慰。一刀挥出,转了个身,便与基拉面面相对。四目交投,勿须任何言语,便已了然。基德放声大笑:“好兄弟,我先走一步了!”黑刀破空,身形拔地而起,轻而易举冲出包围。基拉微微一笑,神情柔和,而一双冰蓝眼瞳却是杀气四溢,凛寒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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