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平闯荡江湖数十载,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听了大悟的话,缓缓道:“此事关连到武林中各大门派,各大帮会,在下无德无能,焉敢妄作主张?反正这事已扰攘了十年,也不争再多花一年半载功夫。在下须得和鹰师弟回归武当,禀明恩师,请恩师示下。”
大悟冷笑道:“海侠这一招‘如封似闭’的推搪功夫,果然高明得紧啊。”
甚平并不轻易发怒,但大悟所说的这招“如封似闭”,正是武当派天下驰名的守御功夫,乃恩师卡普所创,他讥嘲武当武功,便是辱及恩师,心下不爽,一眼瞪去,神光炯炯,有如电闪,大悟心中不由打了个突,心道:“我师父和掌门师叔是本派最强的高手,眼神的厉害似乎还不及他。”甚平眼中精光随即收敛,淡淡道:“大悟兄如有甚么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大悟给他适才眼神这么一扫,心胆已寒,转头道:“修罗,你说怎么?难道我派弟子的事便此罢手不成?”
修罗尚未回答,忽听得南边号角之声,呜呜不绝。昆仑派的一名弟子走到舱门口,说道:“崆峒派和峨嵋派的接应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悟和修罗均是大喜。甚平和鹰眼却皱起了眉头。红发心下亦烦恼不堪,转眼见基德面颊上被自己打了一掌后留下肿起的红印,不禁内疚怜惜起来,将他搂回怀里。基德兀自不放心,将小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香克斯,义父没有死啊,是不是?”红发也凑嘴到他耳边,轻轻道:“没有死。我骗他们的。这些都是恶人坏人,他们都想去害你义父。”基德恍然大悟,向每个人都狠狠瞪了一眼,心道:“原来你们都是恶人坏人,想害我义父。”
尤斯塔斯。基德从这一天起,才起始踏入江湖,起始明白世间人心的险恶。他伸手抚着脸颊,香克斯所打的这一掌兀自隐隐生疼。他知道这一掌虽是香克斯打的,实则是为眼前这些恶人坏人所累。他自幼生长在两位爹爹和义父的慈爱卵翼之下,不懂得人间竟有心怀恶意的敌人。金狮子虽然反复叮嘱过他世人用心险恶不可信,但总是耳中听来,直到此时,才真正面对他心目中的敌人。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美人归我有(15)
(十五)
过了好一会,崆峒和峨嵋两派各有六七人走进船舱,和海侠甚平、森之大悟、苍炎修罗等人见礼。
崆峒派为首的是个精干瘦削的男子,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袍子,发髻在头顶挽出个大大的“3”型,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峨嵋派为首的男子虽然相貌清俊斯文,但那装扮则更是怪异无比,一件皮毛大氅半边是黑色半边是白色,甚至头发也是一半黑一半白,便像有条看不见的线从中将这人生生分作了黑白分明的两半,仔细看去,就连他的眼瞳也是一只黑一只白。这两人的到来更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基德生生看傻了眼。
这干人见到白鲸教的马尔科等坐在舱中,都是一愕。
大悟大声道:“蜡三爷,阴阳先生,武当派跟白鲸教联了手啦,这一回咱们可得吃大亏。”
那瘦削蓝白衫男子“蜡烛人”加尔。蒂诺是崆峒五老之一,排行第三,江湖人称“蜡三”,而“阴阳先生”伊娜兹玛则是峨嵋派掌门座下首席大护法,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好手,听到大悟这么说,都是一怔。
伊娜兹玛为人精细,素知大悟的毛包脾气,还不怎样。蜡三爷却双眼一翻,瞪着甚平道:“海侠,此话可真?”
甚平还未答话,大悟已抢着道:“人家武当派已和白鲸教结成了亲家呢!”
蜡三奇道:“失踪十年的鹰五侠已有了下落?”
甚平指着鹰眼道:“这是我五弟鹰眼,这位是崆峒派的蜡三爷。”
大悟又道:“鹰五侠和红发都知道金毛狮王的下落,却瞒着不肯说,反而撒个漫天大谎,说道金狮子已经死了。”
蜡三一听到“金毛狮王金狮子”的名字,又惊又怒,喝道:“他在哪里?”
鹰眼从头至尾只漠然看向窗外,对这干人言行视若无睹,若不是碍于甚平的面子,又不忍令师门因己遭难蒙羞,他不是拔刀相向便是挥袖而去了。红发知他一直在强自忍耐,便冷冷替他解围道:“阁下似乎也不过是崆峒派中年纪大得几岁的人物,凭着甚么,如此这般逼问鹰五侠?你是武林至尊吗?是武当派的掌门卡普真人吗?”
蜡三大怒,十指箕张,便向红发扑去,红发只是冷笑,不闪不避,待他攻到近前,一个转身将基德护在身前,那只空的衣袖顺势卷起,滑过蜡三的手腕。蜡三那来势迅猛的一抓本来势在必得,谁想也不见红发如何动作,自己便抓了个空,下一秒,被他的衣袖扫过,整只手竟然瞬间酸麻无力,不由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微微活动,发现并无大碍,才强忍怒气道:“这位是?”
大悟冷哼道:“他便是白鲸教的二公子红发香克斯。”
蜡三恍然道:“难怪,哼,我说这是什么怪招式,原来是邪教妖人的妖法!”
红发这时已重又转身搂着基德坐下,听他言语中的辱蔑,只是微微冷笑。他虽断了一臂,但这十年间身处荒岛心无杂念,闲来与金狮子和鹰眼切磋武功,他生性本就骄傲,遇到了这般挫折更是不愿服输,这些年逆流而上勤修苦练,不但练成了右手剑,内功修为也早已超越断臂之前,他十年前的武功已算江湖一流好手之列,如今更加深不可测。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个小小警示,若不是碍于当前形势不易再火上浇油,他如用上右手接蜡三那招的话,蜡三那只手腕非得当场被卸脱臼不可。
只是蜡三为了面子胡言污蔑,那一下却逃不过甚平的法眼。表面看去红发的衣袖似是无意触及蜡三的手腕,但实则那条衣袖已倾注了他的内力,便如一只没有手指的手臂般灵活运转。能将内力附着于身外物事上,甚平虽然自信也能办到,但红发若是与鹰眼年岁相仿的话,那便是小了自己十来岁,这般年纪有此修为已相当惊人……传说白胡鲸王白胡子武功盖世,迄今为止,武林中跟他动过手的,还没有一个能挡得住他十招以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啊!
蜡三虽然嘴硬,但心下已对红发大是忌惮,那来时的嚣张气焰也收敛了不少。而阴阳先生自进船舱之后,一直安静的没有开口,这时才道:“此事原委究竟若何,还请海侠先生示下。”
甚平道:“这件事牵连既广,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之间岂能分剖明白,这样罢,三个月之后,敝派在武昌黄鹤楼头设宴,邀请有关的各大门派帮会一齐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各位意下如何?”
阴阳先生伊娜兹玛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蜡三、大悟、修罗心下虽极不满,但想武当派既和白鲸教联手,倒也真惹不起,峨眉派既然也表态了,暂且也只能如此,且看他三个月之后,如何向天下群雄交待。当下不再多说,纷纷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如此三个月后再见,告辞。”
好容易打发掉那些人,甚平又转向鹰眼道:“五弟,你这就与我回去拜见师尊么?”
鹰眼正想答应,却又念及红发,便望向他。红发见鹰眼此时依然顾及自己,心下不由十分欢喜,微笑道:“那我和基德就先同你去武当山拜会卡普真人,之后我们再去白鲸教总舵见我爹罢!”
鹰眼点了点头:“那就请大哥安排吧。”
红发也回头对马尔科道:“那这边也请马尔科师兄代为禀告我爹,便说不孝子天幸逃得性命,不日便回总舵,来拜见他老人家。”
马尔科道:“好,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来,便和甚平等人作别。
红发却又突然叫住他道:“我爹他身子好罢?”
马尔科道:“很好,很好!老爷子比从前更加精神健旺。”
红发又问:“贝克曼呢?他……他也好么?”
马尔科踌躇了一下才道:“他也很好!他近年武功突飞猛进,连我这大师兄都已望尘莫及……只是,他……十分挂念你。”
红发听说贝克曼平安无事,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听到“十分挂念”这几个字,再加上马尔科的表情,便知他依然为十年前错手伤了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一想到这十年来自己生死未卜,贝克曼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煎熬,不由心下很是难过。鹰眼见他神色恍惚忧愁,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他知道你平安归来,这下总算能放下心了。”红发闻言,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是啊,反正我们也快见面了,到那时再好好叙旧罢。”
鹰眼待白鲸教众人也离船后,才问甚平道:“熊三哥的伤势后来如何了?”
甚平叹了口气,缓缓道:“三弟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他终身残废,手足不能移动。巴罗索缪。熊三侠,嘿嘿,江湖上算是没这号人物了。”
鹰眼心下黯然,甚平却一转头,突然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红发脸上,森然道:“香堂主,你可知害我熊三弟的人是谁?”
红发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面上却波澜不惊道:“熊三侠筋骨寸断,下手的是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我也曾与他们交过手,其间过程我都对鹰五侠说过,你可以问他。”
甚平看向鹰眼,又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邓。克里克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好几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
红发又抢着道:“这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杀的。”
甚平望了他一眼,目光中薄怒之色一闪即隐,随即回复平和道:“我原知五弟决不会胡乱杀人。为了这事,少林派曾三次遣人上武当山来理论,但五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回事就此没了对证。我们说少林派害了老三,少林派说五弟杀了他们数十条人命。好在少林寺掌门住持佛之战国老成持重,尊敬恩师,竭力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擅自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
红发道:“都怪我年轻时恣意妄为,现下我也很后悔。但人也杀了,咱们给他来个死赖到底,决不认帐便了。”
甚平脸露诧异之色,向鹰眼瞧了一眼,心想你这交往的都是甚么样的人啊?!
红发心思细敏哪里不知他的想法,心知那些武林正派对他们的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免得鹰眼为难,便拉着基德的手,走向舱外,道:“小子,我带你去瞧瞧这艘大船罢,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是不是?”
看着红发走出船舱,鹰眼苦笑了一下,这才将这十年中的遭遇约略向甚平讲述了一遍,便是甚平这样见多识广的老练持重之人,也听得心潮起伏惊异不已,半晌才叹道:“原来如此。倘若你终于不归,不知这中间的隐秘到何日方能解开。”
鹰眼道:“这其中多少阴差阳错,却也算是缘分……至于金毛狮王,如今我已与他结义金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说出他行踪的。”
甚平点点头道:“这个你放心,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乃为人之道,我不会迫你,自然也不许别人来迫你。这金狮子行事狠毒,但确也是个奇男子,不过他百密一疏,终于忘了一个人。”
鹰眼道:“你是说白鲸教的贝克曼?”
甚平道:“不错。”
鹰眼苦笑道:“我义兄一吼之威,将王盘山上众人尽数震得神智失常,贝克曼侥幸脱逃是由于我之前先将他打晕,他听不到金狮子的霸气吼反而保得神智清醒。那时我抢先出手是担心他用暗器偷袭金狮子被他一怒之下杀掉,却不想到在之后助他逃过一劫。我义兄虽然心思细密,却也没想到此节。”
甚平道:“但贝克曼虽然好端端的生还,可这其中一切原委,白鲸教却依然未曾向外吐露过分毫。”
鹰眼道:“想来他们还是未曾放弃去夺回屠龙刀?”
甚平点头道:“今日武林中的大纷争便是为此而起。昆仑派说白鲸教害死了他们弟子,我师兄弟也都道你已遭了白鲸教的毒手。本来嘛,倘若单是为了你们,也只昆仑、武当两派和白鲸教之间的纠葛,但白鲸教为了要抢夺那屠龙刀,始终不提金狮子的名字,于是海沙帮、山鹰门、神拳门这些帮会门派,都把帮主和掌门人的血海深仇一齐算在白鲸教的头上。白鲸一教,成为江湖上众矢之的。”
鹰眼道:“但少林、峨嵋、崆峒等门派,并未参与王盘山之会,怎地也跟白鲸教结了怨仇?”甚平道:“此事却是因你义兄金狮子而起了。白鲸教为了想得那屠龙宝刀,接二连三的派遣海船,遍访各处海岛,找寻他的下落。须知纸包不住火,贝克曼的口再密,这消息还是泄漏了出来。金狮子当年横行江湖时,仇家遍地,据说崆峒派前一代五老中就有三位是死在他刀下,他们自然要找他寻仇。少林是因为怀疑你杀了他门下弟子寻你不到最后也将目标对准了白鲸教。峨眉虽说六大门派的事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手中已有了神剑倚天,那个宝刀屠龙嘛,嘿嘿……”
鹰眼叹道:“其实那屠龙刀有甚么了不起,白胡鲸王他……何苦代人受过!”
甚平道:“我从未和白胡鲸王会过面,但他统领白鲸教独抗群雄,这份魄力气概,所有与他为敌之人,也都不禁钦服。这些年,许多白道黑道人物,为了逼问金狮子的踪迹而找白鲸教,双方大战过五场,小战不计其数。虽然白鲸教每一次大战均落下风,但他居然在群雄围攻之下苦撑不倒,实在算得是个人杰!”
鹰眼微笑道:“见过了金毛狮王的气魄,便不难想象鲸王定然也是个极其非凡的人物。”
甚平也笑道:“想不到你竟与他儿子情投意合,听你说来,他到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性情之人,虽然邪教中人行事乖戾了些,不过,呵呵,倒也和五弟你这脾性很相配啊。”
鹰眼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师父他老人家可好?师兄弟们也都好?”
甚平道:“师父身体很好,只是心中总放不下你们几个。二弟还是老样子,蛇姬她也长成大姑娘了。”
鹰眼呆了呆,甚平这句话里疑点重重,为何师兄弟七人除去自己和甚平以及熊,他只提到了老二和最小的蛇姬,什么又叫师父放不下你们几个?难道说……“沙鳄和龙呢?难道他们也发生了什么事么?”
甚平看了鹰眼一眼,低叹一声:“你知道师父他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是甚麽么?那便是当年派遣你们三人去追查熊的事。他本以为你们三人能兄弟同心相互协助,谁知你们……唉!”
回想起当年年少气盛行事冲动,鹰眼也不由轻叹一声,默然无语。
甚平又接道:“你这一去便是十年,生死未卜音讯全无,师父每当想起你都暗自垂泪自责不已……”
鹰眼低声道:“弟子不肖。”
甚平摇头道:“你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已。但沙鳄和龙……唉!他们倒是回来了,只是同样也令师父操碎了心。”
鹰眼道:“他们到底怎样了?”
甚平道:“龙回来的最早,却是回来辞别的。他说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不是在这山中蹉跎武学,也不是行走江湖惩恶扬善,而是要寻找变革之路改变这个世界……真不知他年纪轻轻是从何而来的这个想法,只是他心意已决,谁也拦不住,就那样下山了……”
鹰眼道:“他是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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