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人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狠狠地投入了他的怀抱,杨涟抱住怀里的人,一下一下抚着他轻颤的脊背。
“我想离开你的,我打定了主意要走的,可是出了门才发现……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容身之处……”
无数怨怼,失望,生气,伤心的情绪,在这样一句盛满了脆弱的话语面前,统统化作了无尽的心疼与怜惜,“你要我怎么办?我说过,一切都交给我来扛,为什么你就不肯信我一次……留下来,真的有这么辛苦吗……”
“我是怕你辛苦……”
杨涟苦笑一声:“走吧,收拾东西。”
“去哪儿?”东方不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天涯海角,外域番邦,总之,跟我私奔你明白了吧?”他认真地道。
闻言,东方不败不禁哑然失笑,“私奔?亏你说得出口,我若是拐走了永靖王,朝廷不得天涯海角地追杀我?你还不值得我花这么大价钱,这等不划算的买卖,傻瓜才做。”
“那你还是要走是吗?”他目光沉静,缓缓地道。
东方不败看着他沉潭一般深邃的眼睛,不言不语,不过一个晚上,那张神采飞扬,雍容俊美的脸上已是苍白一片,长发沾了夜间的露水,湿淋淋地垂在腰际,紧抿的嘴唇没了以往总是微微弯起的完美弧度,显得沉郁低靡,两道俊眉之间几不可查地皱成了一个“川”字,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去抚平,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说出答案,这张令人深深迷恋的脸上该会出现什么样的悲伤……
见他沉默,杨涟不自觉得点点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官兵沉声道:“传令下去,城中解禁。”他微微笑起来,没有一丝勉强,可笑容里深深隐藏的绝望,却不自觉得让人想哭。
他仍旧是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低声道:“你知道,我不会勉强你,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我都可以给,即使办不到,也要想方设法去做,这一次,也一样。”
东方不败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轻声道了句“好”,于是,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杨涟呆立在原地,初春的风,清寒料峭,他颤声对着身后的两个亲卫道:“韩钊,韩奕,你们跟着他,他身上有伤,我不放心,若是……若是……跟丢了……也没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忙领命前去。
三月的天,还带着浅浅的灰,细小的青绿色的嫩芽藏在枝干上,迟迟不愿吐露新蕊,东方不败知道身后跟着两个尾巴,可是他却没有心情理会,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离那人的距离就多一分,他走得越远,就越触碰不到他,他就这样一直走,直到两人天上地下,海角天涯……
“韩奕,王妃一直这样走,我们就这样跟着吗?”韩钊有些担心地问。
韩奕摇摇头:“不然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要把王妃抓回去吗?听说王妃可是江湖上第一的高手,你有把握吗?反正我没有。”
韩钊焦虑地抓了抓头发,“这可怎么办?王妃是爷的命根子,这说走就走,我可真担心爷受不了。”
“唉,这可是什么事啊,爷性子犟,从没见他对什么人这样过,从小到大,多少美人对爷投怀送抱,可爷这次恐怕是动了真情了……”
“别说了,赶紧跟着吧,想想办法,劝王妃回去!”韩钊点头道。
兜兜转转七年,想不到,终究还是一场空,他就这样走了吗?走得这样如释重负,走得这样潇洒淡然,东方不败太了解他了,如果他一声不响地走掉,那么恐怕天涯海角,地覆天翻杨涟也要找到他,所以他在这里等他,用他最见不得的柔软脆弱逼他开口放他走,东方啊东方,我哪里做错了?投胎转世帝王家难道是我能说了算的吗?你不喜欢,我不做不就是了,可是你为什么连点时间都不肯给我……
“韩奕,你去!”韩钊撞了撞身边的人道。
韩奕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韩钊心虚了一瞬,挺直了腰道:“爷平日里对你那么好,现在有机会为爷办点事,你小子就推三阻四了是不是?”
韩奕瞬间红了脸,气冲冲地道:“姓韩的!难道爷平时对你就不好了?你干嘛不去!”
“你不是伶牙俐齿吗?会哄人,说不定王妃一高兴就听你的了呢!万一我不小心说错话,岂不是帮倒忙吗?”韩钊郁闷道。
“那不行,要去一起去!”
韩钊想了想,点头道:“走!”
东方不败看着桌前两个欲言又止满脸通红跟了他一路的青年,不由好笑道:“跟够了?”
两人顿时语塞,韩钊狠撞了下愣在那里的韩奕,韩奕忙反应过来,弯腰拱手道:“冒犯王妃,我等罪该万死。”
“行了,有事就说吧,没事就回去,我不喜欢被人跟踪。”他不冷不热地道。
“这……”韩奕犹豫再三。
韩钊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跟我们回去吧,连我们这群下人都看得出来王爷离不了您,你们感情深厚,王妃怎么忍心让爷伤心呢?”
东方不败冷哼一声:“看来他这个主子当得很好嘛,手底下的人连他的私事都敢掺和。”
两人闻言,顿时白了脸色,韩奕忙扯着韩钊跪在了地上:“王妃恕罪,非是王爷管教不严,实是我等不知轻重,可是王妃,我和韩钊自幼随父入王府,王爷性子随和,从不拿我们当奴才对待,就算我兄弟武功平平,爷还是让我们当了亲卫,我二人冒犯王妃,只求王妃听我们说几句心里话,到时王妃要杀要刮,我们绝无怨言。”
东方不败不由皱皱眉道:“说吧。”
韩奕沉吟片刻,双膝着地行了个大礼,“王妃,爷……”
眼见他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韩钊急道:“王妃,你不能离开爷,我跟着爷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爷这么在乎过一个人,王妃受伤昏迷的那些日子,我看得真真的,若是王妃醒不过来了,爷肯定也活不下去了,爷从前虽然也称得上洁身自好,可是自从三年前爷回来,就再没正眼看过其他女人,王妃,你这一走,爷可怎么办?”
东方不败有些轻浮地笑了:“这话说得,他堂堂大明王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我这一走,应该算是成全了他吧。”
“王妃……”韩钊急着就要反驳。
韩奕一把拉起他,对桌前的东方不败抱了抱拳:“王妃既然如此说,那爷真是没有执着下去的必要了。”说着便拽着韩钊往茶楼外面走。
韩钊死扒着桌子不肯动,“韩奕,你干什么!”
韩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不走干什么?你忘了,多少人花了重金买爷的命,你我不回去看着,难道还要在这里做这些没有用的事情吗?”趁着韩钊愣神间,他已经拽着他奔出了茶楼。
跑出一阵,韩钊郁闷地甩开他:“你疯了?爷让我们跟着,我们怎么能不听爷的命令?”
韩奕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笨啊,看着吧,最迟今天晚上,王妃一定会回去!”
酒壶空了,心也空了,仿佛做梦一般,一下子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王妃,爷,你打我骂我吧……”
杨涟轻揉着少年的发髻,微微笑道:“小三子,不是你的错,他想走,谁也拦不住,是爷我没本事,留不住他,这份感情原本就是偷来的,虽然一直选择无视,可是我心中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不安,现在,他终于走了……”
“爷,我听不懂……”
杨涟仰头灌了一口酒,“不用懂,连我也不懂。”
“爷,别喝了,你喝了不少了。”少年担心地道。
“爷的酒量不差,这一点,醉不了。”
“可是爷,你已经醉了,爷,你的手又流血了,别再动了,一定很痛。”
他忍不住轻笑起来,“早就不知痛是什么感觉了。”
听着刀剑声传来,小三子担心地往门外看了看,低声道:“爷,外面来了很多刺客……”
“小三子,爷有点头疼……你去后面给爷找点解酒药来。”他撑着有些沉重的额头,皱眉道。
少年使劲摇摇头:“我不去,爷和王妃一样,都是找借口支开我,我不再上当了,要去你自己去!”
杨涟愣了一瞬,低声笑道:“死小子,长胆子了,爷都指挥不动你了。”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提着酒壶朝门外走去,小三子忙跟上去。
院子里苦战的官兵死了一片,杨涟自嘲地笑了笑,这三年,没办过多大的事,人还得罪得不少,加上他老娘以往欠下的旧债,不知道,他这条命能值多少钱呢。
“王爷果然有胆识,如此境地而神色不变,这世上倒真无几人能做到。”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
他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小三子忙眼疾手快地在身后扶住他。
下午韩钊韩奕两人走掉之后,东方不败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那个傻子,自己刚刚伤了他的心,也不知道他怎样了,若是真有刺客,他一时大意该怎么办?若是真有个好歹,那他就是后悔一辈子也来不及了,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往回走去,这个白痴,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
杨涟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云淡风轻地道:“既然要死,你们也总该叫本王死个明白。”
“王爷何必多问,到了阎罗殿上,自然会知道的。”
杨涟带着醉意的双目,不由露出几丝讽刺的笑意,武侠小说看过这么多,自己现在竟然还会问这种白痴问题,果然,到了哪儿,台词都差不多。
韩奕看着边上一脸崇拜的韩钊,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就说王妃会回去吧?”
韩钊忙点点头,看着那惊鸿一瞥的身影,顿时哀叹一声,这下,是真的跟丢了……·
东方不败赶到的时候,正见小三子跌坐在地上,那人衣衫凌乱地站在刺客面前,傻愣愣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剑不知还手,当下心中狂怒,甩出指间的绣花针,十几名黑衣刺客瞬间毙命,他将人揽进怀里,退到一边,怒吼到:“你若是想死,告诉我一声便是,谁准你把命交给别人的!”
贸然运功,他胸前的伤口顿时又隐隐作痛起来,当下只得压下心中沸腾的杀意,只是一双冷目杀气腾腾地盯着面前犹疑不敢上前的刺客,冷声道:“是你们自己滚,还是要我送你们?”
知道对方武艺高绝,拖延下去,官兵一来,他们便再无可能全身而退,当下纷纷聪明地四散而去。
暗处的影卫收到首领的示意,立即施展轻功围追过去。
留守的影卫忍不住擦了擦冷汗问向同伴,“这可是……死罪啊?”
对方同样喘着粗气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要是出手了,王妃还会出现吗?能让王妃乖乖留下,死罪也值啊。”
……
勉强将半醉半醒的人拖到房里,东方不败托着他血肉模糊的掌心,万分气恼地道:“混蛋,几天不管你,你就反了天了!”
将实在是不像样子的人收拾好之后,本就有伤在身的东方不败自己也是累得不行,两人抱在一起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东方……别走……”夜渐渐深了,东方不败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梦中杨涟正浑身是血向他告别,他一身冷汗地睁开眼睛,却听见那人睡梦中的醉话,当即没好气地骂道:“笨蛋,白天怎么不说!”
“东方……别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东方不败把两人身上的被子拉好,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到:“不走,不走,就守着你还不行吗?”
“东方……我做错了……事……会改……什么都……不要……只有你……”
他轻轻蹭掉那人眼角的泪水,心中一阵抽痛,抱紧了身边人,轻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哪也不去,一天不看着你就出事,以后我还哪敢离开你……”
……
杨涟醒来的时候,正看到身边人有些疲惫的睡颜,茫然了一瞬过后,神色间有一瞬的喜悦,却又渐渐变回沉寂。
东方不败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之下,心中难免尴尬了一瞬,不自然地抬高了声音,“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回来?”
东方不败愣了愣,没好气地道:“感情你是不希望我回来?不知道谁昨天晚上哭得稀里哗啦求我不要走……”
看着他的别扭表情,杨涟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忍不住调笑道:“原来我的眼泪这么管用,要不然我以后天天哭给你看!”
“少来,死不要脸,懒得理你!”他说着便要翻身背对他,中途却又被人搂了回来。
“真的留下来吗?”
东方不败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留下来,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因为我和皇帝起冲突,你的身份本就敏感,不要为了我做傻事,我要的没你想得那么多。”
“我知道,东方,我有分寸……”
锦衣卫镇抚衙门外,立着一个挺拔雄壮的中年男人,守门的锦衣卫看见来人,忙恭敬地请他进去。
进得内厅,见得正当值的指挥使,朱墨屈身就要下摆,十三忙上前制止他:“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朱墨冷笑一声:“大人严重了,小人可不敢当。”
十三脸上一白,悲戚地道:“师父,徒儿自知对不起师父,对不起王爷,师父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却莫要如此这般。”
“十三,我今日来,不是跟你叙什么师徒旧情的,你们今日已跟王府没有任何关系,若是你们还能记得爷一星半点的好处,就帮爷把王妃的事情了了。”
闻讯而来的其他人,一脸震惊地立在门口,半晌,朱三为难地道:“师父,我等为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可是这件事,皇上不发话,岂是旁人能够做主的?”
“阿三,跟师父你还来这一套,你们几个肚子里的弯弯绕一个多过一个,这件事成不成,你们看着办,爷认的王妃,就是永靖王府的王妃,若是你们还念着这十几年的情分,就早点安了爷的心。”说罢,也不管几人的反应,便径直出了正厅。
朱五一把拽住往外去的十三,“你干什么去!”
“去求皇上!”
“你以为求会管用吗?”朱三冷声道。
“三哥,那怎么办?”十三一脸急切地道。
朱三沉吟一瞬,“我去见皇上,你们不要管。”
“那怎么行?三哥,还是我们一起去求皇上吧!”朱五不赞同地道。
“我自有办法,你们跟着反而碍事。”
……
皇帝看着桌案下,跪得笔直的年轻侍卫,狠狠地砸了手边的墨砚,“阿三,你胆子不小,你可知这等话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就算朕诛你九族也丝毫不为过。”
“奴才一心为皇上着想,若是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就算皇上真的杀了奴才九族,奴才也毫无怨言。虽然王爷曾是奴才旧主,但是奴才还是不得不说,为了大明国祚永享,朝野安宁,王爷娶了那个男人实在再合适不过,如今王爷手握重权,皇上乃治世明君,又与王爷兄弟情深,有容人之量,可是以后呢……”
“够了,来人哪,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拖下去,打死为算!”
抬眼看了看帝王的神情,朱三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还是赌对了……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成亲吧
经过一番波折,永靖王的准王妃终于认命地在一干人等的齐心协力下被心甘情愿地绑回了王府,过上了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生活。
就在杨涟把在任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