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垂德看他的眼神有点冷,“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移动血库,我就坐在你面前,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我虽说心甘情愿,可这过程多少有点令人不悦,因为我一直处于下风,无力抵抗,被吸血的瞬间我的意识是模糊的,我整个人如坠云雾,所幸的是我不讨厌麦考罗夫特,我一开始就是笃定主意要跟随血族,我不反抗是因为我乐意,我并不是单纯来这车上打杂的!那些端盘子和洗地板的活人,那些辛勤伺候着血族的每一个人类侍者都怀抱我这种希冀,他们对血族满怀期待,才会留在这列火车上!他们每一个活人,都是仆人的候选人!他们在漫长的考验中等待着被挑选,在漫长的时光里等待着被看中!我承认我对麦考罗夫特有所企图,他也对我这念想心知肚明!很显然你已经知道,被血族同化之后可以享用永生,可这仪式他们不会轻而易举就赏赐给人类,他们要考验他们驯养的每一个仆人,他们谨慎的挑选品行极其优秀,性格极其忠诚可靠的那几个,才能获得他们赐予的荣耀,这些被挑中的仆人少之又少,就如我们的机械师茉莉琥珀,她是被夏洛克亲自挑选中的,她被驯养了,她从仆人晋升为血族成员,就如洁琳,她也是由夏洛克相中,她在18岁的时候就被夏洛克按在她出嫁前的闺房里接受了仪式,而你,小医生,你也不会例外。”
对话沉寂了下去,在这段漫长沉默的时间里,约翰华生心里渐渐滋生出一种不安情绪,那是一种模糊不明的感觉,促使他以全新的眼光看待他所接触的事物,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车顶上亲自表明他不爱吸活人的鲜血,约翰华生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愤怒,他满心的迷恋被狂热的怒火取代,在他熔炉般的胸膛里燃烧。夏洛克明明说过他不爱吸血!而约翰华生像个粗笨的白痴彻彻底底的相信了他!没有谁可以这样耍弄约翰华生,吸血鬼也不行!还有那甜蜜的亲吻,那月色下英俊逼人的五官,那王者般的身姿,以及那天真如孩童般的秉性,他在车头上怀抱着约翰华生给他展示血色重生号壮阔的美与希望,如今这一切都被雷斯垂德的话给彻底笼罩上一层不祥和不洁的阴霾气味。
这些行为可是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这些与他亲密互动的举止可是为了驯养约翰华生当仆人而设下的陷阱?
约翰华生的眼睛一直在暗暗的烛光和月光之间眯缝着,整个人沉浸在雷斯垂德的话里,他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古怪,阴晴不定。
雷斯垂德又淡淡地笑了笑,“在我看来,你与我,对血族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想法,我在血族成员的身上很难找到无辜和纯洁,他们令我痴迷的是那永生的能力,而你痴迷的,恐怕是一个错误的方向,你认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很无辜纯洁?”
约翰华生用那坚毅的沉默回复他。
“你也许奇怪,为什么我明明是这车上的人,却为何要像个叛徒一样对你诉说这些,大概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人,我不愿意看着你误入歧途,尤其你之前那么强烈的表现出不想要变成血族同类的意愿,我也躲在暗处看见你推开洁琳和艾德勒小姐时爆发出的那股子反抗力量,如果你心里有一丝一毫想要接纳永生,你早已沦陷,与此同时我也听见了你咒骂她们卑鄙龌龊的语句,你痛恨吸血的行为,她们的举措让你不痛快,所以我不忍心看着你到最后无力抵抗之时才明白过来一切,套用我那两名和我有旧交情的猎人的话,在接受真正的仪式转换前,一切都还来得及。”雷斯垂德说完,像个苦命人似的长叹一声。
“我……”约翰华生发现自己讲话有点抖,他极力稳住,“我会和夏洛克亲自确认,他是否想让我当他的仆人,这个问题我会跟他确认,总之,在天亮前,我不会对我的去留有任何表态,你对我是好心,我心领了,谢谢你雷斯垂德。”约翰华生极细极轻的补充一句,“可雷斯垂德,你要明白,不仅仅是血族,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绝对的无辜纯洁。就连我,也背负着罪恶。”
第十五章 黑影里的神秘太太
约翰华生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上午,他惊讶的发现血色重生号还停留在这片荒野之间。这列车身暴露在烈日阳光下,玻璃闪耀着金光。
约翰华生揉揉眼睛,从扶手椅子里站起来,他腿都睡麻了,约翰华生拄着拐杖,望向窗外,见那日光由蔚蓝的穹苍倾泻而下,天气晴好,非常干燥,光晕在荒芜的枝条上披垂,石头缝里的青苔在荒凉的树木间一路蜿蜒,远处的景色被一大片光秃的橡树遮挡住,这里的土地仿佛还未进入春季,外面贫瘠的泥地被烈日染成红色,铁轨两旁长着无精打采的杂草,这些草许多都已腐烂,宣告着这条斑驳的铁轨历史究竟有多么的古旧,起码上百来年。
约翰华生走出宴会厅门外,在狭隘的车厢过道间寻找人影,他先到餐车里看了看,刚转身就撞上了雷斯垂德。
雷斯垂德也显得十分疲惫,连连打着呵欠,“你错过早餐了,华生医生。”他按下墙上的通话键,吩咐厨房里的厨子说,“准备六个水煮蛋和一大块火腿,还要咖啡,华生医生,你是否喜欢浓一点的?”
约翰华生随意的点点头,然后问,“夏洛克回来了吗?”
雷斯垂德不答话,而是把他带往一间卧室,看上去像是他的卧室,“等餐点送上来之前,你可以去盥洗室洗个澡,我已经吩咐侍者烧好水了,那里有木桶,你把自己洗干净,打扮打扮,恢复一下心情。”雷斯垂德拉开一个雕刻繁复的木衣橱,抽出一套锦缎礼服,“拿去,应该合身。”
约翰华生托着衣服,仔细地检视一番他的表情,“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夏洛克回来了吗?”
“等你洗完澡之后,我们一边吃午餐,再聊这个。”
约翰华生走进盥洗室,这里的设计和普通浴室没有什么差别,热水在木桶里袅袅升腾着雾气,他在离家的这两天两夜里确实出了很多汗水,也沾染了许多灰尘,身上黏腻腻的,急需清水的洗涤和抚慰。
他在热水中舒服的过滤与浸泡一遍之后,用毛巾拭干皮肤上的水渍,穿上了锦锻礼服,整个人在穿衣镜前简直换了副模样,整洁清新,妆扮适宜,真是优雅极了,白色的燕尾服和长裤,深蓝色背心,满是褶边的华丽白衬衫,蓝色丝质领带,上面夹着一只硕大的纯银领带夹,嵌着闪闪发亮的艳蓝宝石,白色,蓝色和银色,让他在车厢里走动时非常的醒目。
约翰华生从雷斯垂德的卧室里走出来,再一次失去了所有人的踪迹,这车上无论人类还是吸血鬼,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昼伏夜出,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在白天出没的人类侍者,雷斯垂德好像很忙碌,一下子又不见了人影。约翰华生推开火车车厢门,踩在外面的土地上,他身上的蓝色和银色在正午的太阳光线里闪耀,反射出清澈的刺目波光。这外头流光溢彩,阳光照耀在车轮上折射成了千万道飞溅的碎光。
外面除了一大片荒芜的枝桠丛林和野地什么也没有。
约翰华生叹了口气,重新回去阴寒无比的车厢里头,他僵硬在某个转角处,躲在哪儿。
“没有一个人回来,麦考罗夫特,艾德勒小姐还有洁琳,没有一个人回来,雷斯垂德,你早上的时候独身一人去了那堆木场,你看见了什么?”这女人说话的声音很沧桑,非常的老成,听上去像几百岁的样子。
“有一家人死在了堆木场附近的棚屋中,森林里还有一具女人的尸体,是同一家人,这些人类的喉咙被割开,而且还被肢解撕碎,零碎程度的过于严重让我无法验伤,这些尸体都流干了血,不是我们列车长的猎食风格,更不是麦考罗夫特或者是我们车上的任何一个血族干的。”
“看来我们的列车长这回遇上了不能招惹的对手,这趟列车很快就会不安全了,我早就说过!别那么快就行动!即使发现了这个小镇不对劲,但也得忍忍!好好筹划!可夏洛克那个混小子!仗着他的健康和强壮,就跑去临敌!他太自大了!骄傲的以为谁也不能打败他!他的确有辉煌的能力,他的天性也确实善良,可善良对于血族来说就是弱点!”
“太太,我们今晚再等一晚?”雷斯垂德非常恭敬的询问那苍老声音的主人。
“不等了,今晚就走,他招惹到强劲的对手了,否则他不会回不来,说不定他已经死了,为了这车上的其他血族,我们得马上开车,白天太引人注目了,等几个小时后太阳一下山,你立即就把火车给我开到隧道里去!我们要躲上一阵子了!”
“可是太太……”
“如果我们的列车长还活着!他会有能耐找回他的火车的!我多少次奉劝过他!他还年轻,他在血族里不过是刚成年,偏偏心高气傲,想把他的梦想尽快完成,我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先死去,因为他是那么的不珍惜他宝贵的血族生命,他的仆人都还活着,他这个主人却会先化为朽骨,这列火车会变成废墟,变得毫无价值。我亲眼见过罗马成为废墟,那是一个巨大的都城,一个繁华的国度,凭什么这列小小的火车能在历史的灰烬中始终留存。哼,我们也许还能再找到另外一个列车长,你说呢,雷斯垂德,夏洛克死了,我们换个更强大的主人就是了。”
“可这世上并没有比夏洛克更强大的血族了呀……”
“你太天真了,如果没有比他更强大的血族存在,那你告诉我,他是被什么给绊住了脚回不来,他要不就是负伤了,要不就是死了,总之,不能让这车上的一百七十七个血族给他陪葬,今晚就走,当两名福尔摩斯都不在车上时,我就是话事人,因为这火车原本就是从我手里买下来的,我丈夫曾是铁路公司的经营者,血色重生号原本是他的,老哈德森虽然已经死了,可我还活着,福尔摩斯不在的时候,我就是掌权人。”
“是的,哈德森太太。今晚就开车……”
“约翰华生,你若是站累了,就进来坐坐,这里头有个大躺椅,刚好够放下你。”这年老女人的声音十分的冰冷,充满了讥讽,“你的心跳声那么的响亮,砸我的耳朵里像小铁锤一样。”
约翰华生从过道的阴影里走进厢房里去。
房间里那个声音苍老的女人就站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注视着他,“在这车上,偷听是件危险的事。”
约翰华生伸长拐杖,掀开一截窗帘,当闪耀的光芒爬入窗帘缝隙时,一记凶狠愤怒的裙裾飘摆声响过,约翰华生瞬间被她丢到房间深处,躺在地板上起不来,那可怕的力量将他掐住,下一秒约翰华生被一只苍老的手臂抓了起来,悬挂在空中,他闯祸的拐杖坠地,噗通闷响,约翰华生顽强的在这束缚中抵抗,他要被掐死了。
“不懂规矩的牲口!别靠近窗帘,别轻举妄动,你这个傻瓜牲口是生是死,全系于我的一念之间,我这个老人家受不得一点光,一点也不行!我不喜欢太阳!等你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你就会了解太阳是多么的讨厌。我在这白天原本不应该醒来,我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不睡觉等于折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寿,你是夏洛克新选的仆人,很多规矩他也许还没空教你。可你要是以为我会因此而宽宏大量的原谅你,那你就把我想得太心善了。”
“哈德森太太,他的确是无心之失,他还没有适应这车里白天不能拉开窗帘的习惯,他会慢慢学的。”雷斯垂德在阴影里替约翰华生求情。
她的手臂纤弱,有许多皱纹,可她的力气却是大的不可思议,她喷出的呼吸阴寒至极,几乎让约翰华生的五官全部冻住,他的气管正在猛烈收缩,因此损失了一半的抵抗,她掐着约翰华生的脖子与他僵持,约翰华生揪住她手腕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听着!怪物!我压根就不是夏洛克的仆人,他没有选中我,而我也从没有答应他!如果他敢对我提出这个见鬼的提议,我会敲碎他的牙!我和你们血族没什么瓜葛!尤其是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才不管你这车上有些什么破规矩!”
“牲口,死到临头还这么的嘴硬。”那禁锢着约翰华生脖颈的利爪忽然间长的更长,更锋利,几乎要嵌入约翰华生的皮肉里去。
“哈德森太太,请息怒,他要是死了,恐怕会让夏洛克难过,他和夏洛克刚认识没两天,他什么都还不懂。”
这话起作用了,似乎让夏洛克福尔摩斯难过是件非常于心不忍的事情,这位躲在漆黑里的凶狠老太太一下子就松开了约翰华生,让他掉在地板上,约翰华生坐在地毯上艰苦的吸入一大口空气,总而言之呢,他现在恼怒得要死,“他妈的,”约翰华生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他的拐杖,他还没有找到,要是让他找到,他会立即跳起来反击,胡乱暴打一顿,发泄怒气,“你们这些吸血鬼是有毛病!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是掐别人脖子!天杀的一群魔物!自以为是!还好意思说你们的敌人粗鲁,自己的德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已经走了,医生,省点力气。”
“什么!该死的!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的脸!”
那窗帘终于扯开,雷斯垂德不适的眯起眼睛,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直视这片明亮,他微笑时露出一口白牙,“华生医生,啊,你还好吗?”
“我差点被掐死了!她那爪子就跟铁钩一样!”约翰华生抚摸着自己脖子上划出来的轻微挠痕,愤怒的坐进沙发里。
雷斯垂德发出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责骂,“我让侍者把食物端到这里来,这儿是我们火车上的图书馆,书架上有诗歌,有戏剧,虽然夏洛克从来不翻那些书籍,他总是阅读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东西,都堆在他房间里,夏洛克闲来无事的夜晚,会和他哥哥面对面的坐在这里下几盘棋,不过他们总是到天亮也分不出胜负,夏洛克的脑子可真好使,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华生医生?”
“棋艺高明有什么了不起的,始终是个怪人。” 约翰华生皱了皱眉,“我刚才听见了,他没有回来,现在天已经大亮了,他在外面该怎么办?他不喜欢阳光,和刚才那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老太太一样,一提起阳光就发脾气。”
“别生气了医生,等你熟络起来,你会发现哈德森太太是个仁慈的老太太。”
“仁慈?就她那要置我于死地的力气。”
“我这样说可能不太礼貌,可她要是真的想杀你,就像摁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的脖子还好好的长在你的脑袋下面,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仁慈,哈德森太太只是很难信任新来的人,你现在算是火车上的成员了,不是吗,你决意要待在这儿了,并且不能反悔啦,你的留下,夏洛克允许了,然而你的离开,哪怕你不答应,那也得经过夏洛克的允许,否则你脱不了身,不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既然你要融进这列火车,如此一来你多少要学点这里铁打的规矩,血族比活人要尊荣,他们的地位和能力都比我们更胜一筹,你要说话前,得先问问你能不能说话,你要拉开窗帘,得先看看太阳有没有下山。”
“哼。”约翰华生闷闷的哼了一下,嘟囔道,“我不喜欢吸血鬼。”
“可你……”雷斯垂德哈哈大笑,“可你不停的问夏洛克在哪里,夏洛克在哪里,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该死,别开我玩笑,我现在的确想要知道他在哪儿!他为何没有回来!”约翰华生用拾起来的拐杖使劲的敲了一下地毯。
雷斯垂德扬起乌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