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陆逊痛苦地攥紧拳头,听谢氏在门内放声痛哭。
“我也对你发誓……对列祖列宗发誓,陆逊宁与女奴生子,也不会让后代流着孙策的血!”
院内夜风轻徐,悲声不止。而月光如盐,仍旧一层层地洒在人的伤口上。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嫂子虐小鹿
☆、第 74 章
海风带着潮湿的腥沫,硬硬地打在曹操的脸上。脚下海潮澎湃不停冲击着石崖,阴云下是铅灰色的海,一望无际,蔓延到眼界尽头。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他拄着剑望向远方说。
海风呼啸,将时间不停吹到他身后的远方。建安十二年,曹操灭了二袁,平了乌桓,征服了北方与中原,失去了郭奉孝。
他站在石崖上,脑中只余郭嘉对众人得意洋洋高谈《十胜十败论》时灯火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亮的就像每夜最早升起来的星辰,但从建安十二年八月已经永远沉没进沧海中。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曹操张开胳膊,任狂风呼啸,大声说,“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应和他的只有呼啸的海风和澎湃的激浪。
不论日月与星汉如何灿烂,他的双眼是真的沉进了时间的沧海,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了。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曹操把怀中的悼文高高抛起,霎那间被罡风与海浪卷走,远远地带向了远方。曹操昂起头放声狂笑,跳上马,一路向西南头也不回地奔去。
建安十三年,正月。荆州。
“先生走的太匆忙了。”五更鼓刚过,天还未亮。月英看仆僮在灯火下把一箱箱书籍衣物放到车上,不由又叹了口气说,“我本打算备上酒宴,请庞德公司马公他们共同为先生辞行,不想先生这就要走。”
“豫州在新野,诸事繁杂都要去熟悉,还是早点上路的好。同在荆州,往来也便利,不需要辞什么行。”诸葛亮整了整马鞍,回头补说,“等我在新野安顿下来,就接夫人过去。”
月英又轻叹一声,苦笑道:“天下纷扰,要安顿下来谈何容易。等先生到了新野,尽快捎回家信,我就放心了。”
“令尊昨天回信,说这几日就来接夫人回襄阳。夫人一路上务必小心,多自珍重。”
月英点了点头,哽咽着也连道了几声珍重。
分别在即,两人却又相对无言。诸葛亮握起缰绳跳上了马。行出老远,回头望去,门口还立着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似乎想用那一点微光为他照亮浓夜里的漫漫长路。
正月。诸葛亮归刘备于新野。
三月。曹操还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师。
六月。权西击黄祖。将士乘胜,水陆并进,傅其城,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斩之,虏其男女数万口。
七月,曹操自将南下征刘表,未至。
曹操剿灭了二袁与乌桓后,北方遂定,意图南下,在此同时孙权也终于打通了从江夏西进的路,而刘备雌伏在新野,招揽兵马虎视眈眈,这一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了在刘表治下沉寂了十余年的荆州。风起天末,瞬忽云涌。
“至尊!”鲁肃举着一封书信,远远向堂中疾步而来。
孙权纳闷,又不禁有些好笑。自从鲁肃榻上对策之后,一向懒散,从未见过他有什么慌张的模样。此时天色刚亮,他便火烧火燎地跑了来求见,进得堂来,只见双目迸光,衣冠却穿戴得不甚整齐,急急拜过孙权,便把手中的书信奉上,却又不等孙权看完,便说:“至尊!刘景升疽发于背,刚刚病故了!”
“什么!”孙权大惊,急问:“可属实否?!”
“千真万确!”鲁肃趋席向前,“臣夜间接到襄阳线人急报,特来禀告至尊!次子刘琮受蔡氏拥立,已继承州牧之位,长子刘琦不忿,正从江夏赶往襄阳!刘备则屯在樊城以应曹操南下……”
孙权抢过话说:“曹操重兵已从宛城洛阳出动,刘表一死,荆州不知道能抵抗得了几时,而荆州要是沦落,我江东就……子敬!还有什么办法能抢在曹操之前拿下荆州?!”
“至尊,依我看,用兵是来不及了,也不合宜,此时只能用以合纵之法!”
“什么是合纵之法?!”
“即不凭我江东一己之力,而与襄阳中选一人来联合,共同稳住荆州,以抗曹操!”
“……哪个人?!”孙权眯起眼睛,绿光凛凛。
“刘备,刘玄德!”鲁肃说,不等孙权再问,忙说,“臣素与诸葛子瑜交好,知其弟孔明正在刘豫州幕下为谋主,孔明来信盛赞此人雄才盖世,勇而有义,我思想了半夜,荆州可堪大事者,不是蔡氏弟兄,也不是刘表二子,只有这个刘备!主公若是有意,我便即刻备上货物资币,火速赶往荆州凭吊表之二子,暗里慰劳其军中用事者,相机说服刘备接管荆襄大事,同心一意,共治曹操!”
孙权站起来皱着眉踱步沉吟,忽然放开拳头猛地拍在鲁肃肩上:“就依子敬之计!即刻出发!”
鲁肃乘船逆流而上,昼夜不息,直要抢在曹操大军压境前赶到襄阳,不意走到鄱阳口,遥遥望见横着几艘楼船,拦住江面。鲁肃心里吃了一惊,仔细看去,上面却飘的是东吴的旗帜,略放下心来,却又满腹生疑,行到楼船跟前,上面军士喊话道:“奉水军都督周瑜令,请先生略做停顿,登船一叙!”
鲁肃听是周瑜,浑身都松了口气,大笑道:“回你都督,这不是他促狭的时候,我有重命在身!事成之后,要奉陪几日也有!”
军士却不听他说话,几艘斗舰围来,不由分说将鲁肃架到周瑜的雷霆大船上。鲁肃生气,疾步踏进船舱,正见一人白衣青绶,负手站在窗前看云,长风撩起那人的衣摆和纶巾,飘然若乘风欲飞,此时听得鲁肃喘着粗气进来,回过头粲然一笑说:“子敬,别来无恙!”
“你倒悠哉!”鲁肃上前一拍周瑜胸口,哈哈大笑。
“子敬不想我吗?顺路经过不来便罢,特地去请还这般推脱。”周瑜请鲁肃在窗前落座,又命献上茶。
“怎么不想你!”鲁肃一仰脖豪饮下,把茶盏啪的拍到案上,“但此番真是有要事在身!我鲁子敬,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终于有实现抱负的一天了!”
“哦?你此行去做什么大事?”周瑜笑问,看起来并不特别着意,鲁肃却不在乎,说:“我要替吴侯,去赚他老大一个荆州!”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赚到荆州?”
“不瞒你,曹操南下,刘表新卒,这你想来都是知道的。我此行,明着是去吊表二子,暗地里要说服刘备夺下荆州军政大权,趁曹操未到,同我东吴结盟!”
周瑜听了又一笑,却没说话,只是低头拿起茶慢慢送到唇边。
鲁肃劈手把他的茶盏夺了下来,拍到案上,“还喝什么茶!你说,我这计策高明不高明?!!”
周瑜笑说:“若刘备尚在樊城,若荆州尚属刘氏,此计倒不可谓不高明。”
鲁肃一愣,急问:“你这话,是说?!”
“子敬不知,这几日风云骤变,昨夜我刚探得消息,曹操舍辎重轻骑南下,已入襄阳,刘琮率众投降,刘备狼狈逃窜,在当阳损兵折将才走脱,现与刘琦合在夏口。”
鲁肃听完,瞠目结舌,半晌不发一言。周瑜站起来望了望窗外,对鲁肃说:“子敬可立刻折回吴郡,向吴侯禀明,让他做好重兵屯守江夏的准备。和曹操的这一仗是要打的,而且就在眼前。”
鲁肃捏紧拳头,沉默半晌,一捶几案说:“我去江夏,见刘琦刘备!”
周瑜急回头:“去见丧家之犬干什么?!”
“江东兵寡,独木难支,可那个刘备是个枭雄,手上有关张二虎将,虽然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手上至少也有数千兵马,不为我所用,岂不是浪费?!”
“你怎么知道刘备能为我所用?!”
“我此行正要劝他与我联合!刘备正无处可归,此时归于吴侯,岂不白捡了个便宜!”
周瑜听了连连摇头,冷笑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刘备为什么无处可归?他是不是枭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十数年来跟过袁绍、曹操、陶谦、刘表,朝三暮四,东颠西跑,跟这样的人联合,你是要引狼入室,坐看他从我东吴身上啃下块肉吗?!”
鲁肃听他口气急躁,不由也有了些恼火,张口要辩,却无从辩起,坐下闷了半晌气,端起周瑜的那盏茶一饮而尽,说:“我知道你有雄才大略,但鲁肃也有!关于刘备你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他固然不是个本分忠心的人,但单凭我东吴这些兵马要稳住荆州是天方夜谭!就是你为统帅也不行!联刘势在必行,你不要拦我去江夏!”说完,鲁肃拂袖而去。
走出门,气头却忽然消了,想了想又折回去,见周瑜尚在窗前握着剑柄蹙眉,一脸肃杀。鲁肃一屁股又坐回周瑜身前,笑说:“你看你,刚才还那么亲热,说变脸就变脸,太无情了!”
周瑜哼了一声,说:“全怨你执迷不悟,将误孙吴大事!”
“怨我,怨我。”鲁肃赔上笑连说,拽住周瑜的袖子让他也坐下,“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你说,你是要当君子呀,还是当小人呀?”
周瑜不禁怒极而笑说:“我当然是君子,只怕你和刘备要去当小人了!”
“呸,好容易露个笑脸,还提什么刘备!”鲁肃更堆满笑,“想当年你拉我入伙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是发誓共偿鸿愿?如今我终于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就让你这么轻轻一句话,拦住江面过不得,又打发回吴郡了!”
“我不是故意要阻拦你出人头地,”听鲁肃提及当年,周瑜也缓和了几分语气,“只是那个刘备……”他忽然叹了口气,苦笑说:“算了。我拿了你的粮,又骗了你的人,欠你的,合该要还。”
“这么说?”鲁肃喜上眉梢,忙又按耐下去问。
“我放开航道,你走吧。”
鲁肃猛地跳起来就往往外跑,刚到门口又折回来把周瑜抱住转了个圈,才又急匆匆一溜烟跑走了。
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肃宣权旨,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投之。”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托乎!”备甚悦。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作者有话要说: 周都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床上一边喊刘备一边那什么了
☆、第 75 章
刘备不傻,明白知道鲁肃此来殷勤订交,不过是为了把他稳在江夏,让他手下这三千兵马缓冲在荆州与东吴之间,好给孙权商讨军机大事争取时间。但略作了一番权衡,刘备还是点了头。一来走投无路,二来有利可图,你利用我,我自然也能利用你,刘备有将有兵,眼下缺的是辎重粮秣,借他人之财力壮大自己的声势,何乐不为?于是结盟的事刚刚定下,便派诸葛亮随鲁肃一同下吴郡向孙权求援。
九月,天气渐冷,空里流霜。
鲁肃与诸葛亮轻舟直下,顺原路昼夜兼程。入夜,两人各怀忧虑,都不困倦,鲁肃便于灯下铺开一幅围棋来,请孔明对弈。
“我听说,先讨逆将军很擅长博弈。”诸葛亮落座,闲话说。
“确实有这事。”鲁肃呵呵一笑:“据说只有吕子衡间或能赢得了他,可见讨逆生前争强好胜,方寸之间都不让人!”
分明是棋艺高超,鲁肃却只说孙策争强好胜,诸葛亮当下明白大约他对孙策的印象并不太好,便按下这个话题不谈,接着说:“先讨逆实有雄才。敢问讨逆故后,东吴谁人统领军政大事?”
鲁肃正在布子,便说:“先是由中护军周瑜统揽,其后则渐渐归于讨虏亲手处置。”
“周瑜……”诸葛亮听见这个名字,不由沉吟起来。鲁肃见状便问:“先生莫非认识周公瑾么?”
诸葛亮回忆片刻,摇了摇头:“当年随叔父暂居寿春时,常听他提起,不过一向无缘得见。……周氏簪缨大族,世居庐江,想不到周家的小公子却抛家舍业跟着讨逆来了吴郡,不愧是莫逆之交。”
正说着,船行在途中却戛然停止,两人不由跟着剧烈一晃,灯也差点熄了。
鲁肃大步走出船舱,正在喝问船夫,忽然一抬头,只见小船夹在黑压压的两艘巨船之间,被横过的一道铁索拦住,几名东吴军士举着火把摇橹过来,要查验符节。
验看完毕,鲁肃亲手收过,便问军士:“这是何处的关卡?”
“回先生,是柴桑。”
一日夜间,竟然已经从夏口到了柴桑。鲁肃看着军人解放铁索,放他们过关,诸葛亮也从舱内走了出来。驶过大船的阴影,两人再回头看时,江面与柴桑方向一片星罗密布的战船,显是屯了重兵。鲁肃原本担心再被周瑜卡住,却轻易被放开,倒有些笑自己自作多情。
“吴侯果然有远见,已经屯兵此处观望形势。”诸葛亮摇着羽扇说。
鲁肃没有说话,心里暗想也许就在这几天之内,荆州的沸腾的滚滚风云已经波及到了震泽之后的吴郡。夜风吹过,衣服上凝住一层潮湿的寒意,鲁肃打了个哆嗦,撩起船舱的厚帘说:“下霜了,外间寒冷,先生随我进去,早点歇息吧。”
诸葛亮却没动,背影伫立在船头,依旧转头望向柴桑方向。
“先生?”
诸葛亮对他摇了摇扇子,示意鲁肃低声。鲁肃顺着他的方向侧耳倾听,一阵琴声随着江浪,隐约地拍击在人的耳鼓中,越听,却越分不清到底是琴声,还是水声。良久,诸葛亮轻声自言自语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里面有一道很长很阔大的水……”
“先生想做弹曲人的知音吗?”鲁肃笑说。
“知音……”诸葛亮闻言一愣,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泛起无数的游思。
“将军!”鲁肃风尘仆仆,携诸葛亮直奔幕府。厮见过,分宾主坐定。鲁肃一落座便急问:“适才经过柴桑时,见我大军已重兵屯守在江口,敢问几日之内形势可有突变?”
“并没有。”孙权说,“是周公瑾日前上书来,劝我屯兵柴桑以观望荆州形势,若有不意,可急做应对。”
鲁肃点点头,略安下心,心想虽然和周瑜对刘备的意见不一致,难得倒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不由又笑着摇了摇头。
孙权透过冠冕的九琉望向诸葛亮。此人是诸葛子瑜的中弟,和其兄却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衣饰简单,身形高大魁伟,面容端正俊朗,一双眼睛静如深水,黑如浓夜,看不见他心中的倒影。唇边也留着髭须,却修剪得并不精细漂亮,单只让他显得比二十八岁的年龄老成一些。尤其和诸葛瑾的一派文秀不同,诸葛亮更像个农夫,像个工匠,像个隐士,有种粗犷与细腻,现实与超脱相互交融的复杂气质,整个人端坐在那里,既壮大,又沉静。
“吴侯。”他等孙权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后,抬手说。
孙权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故作漫不经心道:“听说豫州近来被曹操所阻,无立锥之地,故欲与我孙吴联合,助我抗曹,先生此来就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