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孙策却在望着他,火苗跳动在他金色的眼眸里,“卿以为如何呢?”
他以为如何?傻瓜都能看出来这完全是个赌局!但……这有何妨?!“阴袭许”三个字就是一条吐着火舌的引信,让他满身的血都烧着了。
他还没开口,孙策却看着他笑了,说:“我就知道。”
是夜欢好时,孙策抱着周瑜说,那时他双目腾光,简直好看极了,让他想起寒食结束后燃起的篝火,熊熊烈烈,向上延伸照亮了一条星星点点的直到夜空的路。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孙策微闭着眼睛喘息着说,“当年你还要帮我保玉玺,可玉玺,玉玺他妈的,算什么!我能打能拼,什么也不怕,只要天子到我手里,我……”他忽然皱眉闷哼一声,睁开眼睛说,“心肝,别猛地夹这么紧,孤一激动差点就泄了。”
周瑜膝盖被孙策钳住大大地分开,面颊潮红,满身都染着一片片的桃红色,销魂之乐间却难得保持了神智,对孙策说,“你这下可真要玩大了,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我知道……”孙策抓住周瑜一只脚腕,狠狠地吻上他的脚踝,激得身下人像鱼一样差点弹起来,半晌才松开说:“只要你跟着我,输光了裤子我也不怕!我的心肝,说,你跟不跟着我干?”说着,他几乎胁迫般狠狠地撞着周瑜最敏感的那一点,弄得他失声大叫:“刀山火海都跟着你!”
孙策哈哈大笑,伏下去深吻周瑜。十指纠缠交颈温存,那夜的灯光,就这样跳了一夜,里面雀跃着的或者是激情,或者是野心,或者什么都有。
想到这里,周瑜叹了口气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把床笫间的乐趣略过,专心思索起计划本身。
诚然讨江夏而送张纮去许昌秘密活动接近天子等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步一步的慢慢实现,但这计划本身并非就十拿九稳。首先江东太不平静,山越不时激荡,和吴会的大族暗自勾结,按下去葫芦浮起来瓢,全靠孙策的铁腕镇着。此番直入许昌,若顺利还好,一旦有意外,不说事败身殒,就算能留条命,大败之后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趁虚而入颠覆吴会。这些事他们商量过无数遍,风险显而易见,可孙策不怕,他也不怕,他们尚不满二十五岁,人生有的是时间从头再来,而机会却稍纵即逝,院草相争,正是渔翁得利的时候!一旦成功,桓文之业在覆掌之间,一局结束这乱世也指日可待!长安,洛阳,汉中,辽东……整个天下!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凉风携带雨点就冲了进来。
周瑜正冷,不禁一哆嗦,转头去看,原来是孙权来了,抖着雨水蹦着就走了过来,一伸手放在周瑜额上说:“脸这么红,发烧了?真烫!”
孙权一说,周瑜才明白自己这么怕冷是怎么回事,还没说话,孙权就嚷:“我去找医官来!”周瑜忙扯他坐下说:“等会儿遣人去即可,何用你亲为?你刚从讨逆那里过来?”
孙权点点头,重新坐下,对火盆搓着手,笑说:“他闷在舱里对着舆图瞧呢。说起来,咱们真的要随时撇下荆州奇袭中原吗?”
“这计划还在密议中。张公至今不甚赞同,仲谋以为如何呢?”
孙权想了想说:“说实在的,我觉着守在江东把根基打牢固了再说别的好,不说处处山越屯聚,就连本地士人也多存二心,处心谋反。不过,”他抓了抓头发,“我哥没打过不该打的仗,他指哪儿我就打哪儿,大不了全赔了,咱们哥几个从头再来!”
孙权的眼睛映着火苗,似乎闪着点金属般的绿色,像孔雀光艳的尾羽。面颊还带着少年人的饱满,一笑两个酒窝,十七八的年纪,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仲谋,”周瑜忽然有感而发,笑说:“你怎么没生在我们周家呢?”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孙权抬手跟周瑜一击掌,又咧开嘴一笑,“以后我哥再整我,你可一定要护着我,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哪回见死不救了?——你哥天生就这脾气,有时候是暴躁了点,不过心里还是疼你的。”
“是是。”孙权不耐烦说,“快二十年我怎么忍过来的?还不是全靠着这点儿对他的幻想。”
周瑜正要说什么,又咳嗽起来,孙权跳起来说:“我赶紧去找医官来!”说罢冲出门就大步向外走了。
门外风雨更大,千帆百舸在激流中溯游而上,浩浩荡荡向江夏驶去。孙字大旗被狂风掣着,在暴雨中飘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九月,操自黎阳还许。
荀彧一动不动在雨中伫立着,远远望见曹操车马的旗幡飘摇,才松了口气,正要整整衣冠,才发现双臂已经冻得有些僵了。
曹操下车看见荀彧迎上前来,下摆已经被雨打得湿透,上身也斑斑点点全是雨迹,他想也没想就从身上解下羊毡大氅。荀彧见此一愣,接着淡然一笑,微弯下身子,由曹操把大氅披到他肩头。一股暖热带着马的气味,混在秋雨萧瑟的气息中向他扑面而来。
两人抬头相视,正要开口,郭嘉从后面车中走下来,步伐踉跄,脸色青白,见了荀彧睁大眼睛拱手说:“令君!别来无恙!”曹操笑着扶起郭嘉一只胳膊,“别在这儿淋雨了,都进去再说!”
“仲德在鄄城,不及赶回来。”荀彧跟在曹操身边边走边说,“袁绍发的檄文我已经看到了——据斥候说他现在正要发兵官渡。”
曹操点点头,径直走去内室换下湿衣服,却命荀彧也跟着进来,他犹豫了片刻,便也走了进去。
侍从上前给曹操解开腰带,脱下湿透下摆的直衣,曹操随口问:“我走后,天子有什么动静?”
“天子等近来与董承亲密,还很喜欢和张纮聊天。”
“孙策派来的张纮?”曹操皱眉,又问,“别的呢?”
“淮南刘晔从皖城来投。此人汉室宗亲,许邵称其有王佐之才,主公得空不妨一见。”
曹操听了一笑,张开胳膊让侍从给他套上衣袖,“这又是孙策给送来的。还有呢?”
“刘勋将百余人,从流沂溃败,发书将来投许昌。”
曹操脸色一变,猛地垂下胳膊:“又是孙策!”
荀彧点头。孙策于九月下旬至流沂,水陆并进,击破了刘勋的营寨,与黄祖派来的援军激斗于三江口,此时恐怕已经直逼江夏。
曹操敞着衣襟来回踱步:“孙策与黄祖缠斗本在我计划内,不过他这么轻易就赢了还是让我有点没想到。击溃江夏,接着就是襄阳,如果真能拿下荆州,我这道诏令下得就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小子,”他忽然立定,仰天叹了口气,“猘儿,谓难与争锋也!”
荀彧微笑说:“司空神武雄才,非后生小子能比之万分。不过依我所见,这些事情并非巧合,或许孙策步步为营,正有所筹划……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曹操点头,沉吟半晌说:“命李通为征南将军,帅步骑万人与汝南太守满宠屯汝南以防孙策。”
荀彧记下,正要告退,曹操忽然命人把刚脱下的湿衣服拿来,从里面摸出一个盒子,递给荀彧,笑说:“吕布虽困乏,倒从下邳搜出样好东西,文若看看可否合意?”
荀彧接过,打开盒子,不禁也破颜:“这么好的鸡舌香,确实难得一见。”
“你喜欢就好。”曹操把手覆到荀彧手上,“与君一别,一日如三秋。留下来陪……”
话音未落,外间报军师祭酒郭嘉至,荀彧忙挣开手,把鸡舌香放置袖中,又抚平衣服的褶皱。轻轻舒了口气后,他方觉自己慌乱得可笑,惭愧间,脸颊浮上了层红晕。
曹操看着他,忘了移开眼睛。
秋雨连绵。
建安四年,十月。
孙策打得太猛刘勋溃得太快,这都没什么好说的,西塞防线被击破后,刘勋再没了东山复起的想法,带着百余残兵向北夺路而逃。
黄射顶着漫天飞箭拽住甘宁往回拉,骂道:“你他妈还想死在这儿?!咱们快没人了!回撤!”
“我带来的兄弟就这么白死?!!”甘宁杀红了眼,本来到流沂来为了看看江东是否真出了明主,好寻个机会投靠,结果倒看着从巴地带来的几百弟兄一个个死在丹阳兵刀下,心头怒火一烧起来,就是连下三天三夜的大雨都浇不灭。
最后到底还是熬不住,黄射手里只剩了两千人不到,刘勋跑了,他们凭着三江口兵寨又扛了两个月,在江上被孙策逼得步步后退,最后跟黄祖会合后连夏口也保不住,收拾财货人口,一口气跑到了沙羡,连向刘表发信求助。江夏一旦陷落,明摆着荆州的门户就要向孙策大敞四开,刘表虽不愿插手,这时候也不管不行了,于是派侄子刘虎和大将韩晞帅长矛兵五千,与黄祖为先锋。
沙羡是江夏布防最后一道坎。江心一个巨大的沙洲,正把江水分成一宽一窄两道激流,洲上筑有工事,水里布满战船,横亘在江水里如同要塞,敌军来了冲也冲不过去,打也不容易打下来,黄祖选了这里,明显是要背水一战,拼了。
建安四年,十二月八日,策军至沙羡。
雪落了两三天才堪堪停住,江边团团绒绒的像盛开了芦苇。江风肃杀,呼哨着翻起大旗在铅色的天空猎猎作响。天冷,呵气成霜,风刮到人脸上像刀子割肉。沙羡的守军像浇了水结了冰冻在了防线上,一动不敢动持矛携弓直盯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孙氏的战船。
孙策独自站在船头。北风吹动他厚重的毛毡披风。
周瑜从后面走来,还未及上前,孙策忽然回头。四目相对,孙策来不及掩饰眼睛里的狠戾阴沉,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不过周瑜并不惊讶,自从进入江夏以来孙策常常如此,连番胜仗也未能让他真正高兴起来。对此孙策并不想解释,于是周瑜也没有问。
半晌相顾无言,孙策拍了拍周瑜肩膀说:“风大,回舱里吧。”
炭火烧得很旺,却并不让人觉得暖和。周瑜挨着火盆坐下,用铁拨子去拨木炭。孙策坐在胡床上,望着他的侧影出神。周瑜一转头正撞上他直愣愣的目光,忍不住脱口而出说:“昨天晚上你又说梦话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想破虏的事?”
话音没落孙策就从胡床上弹了起来。在舱内猛踱了两步,忽然停在周瑜身边说:“这条路是当年我带我爹回庐江时走过的。我已经好几年没做过那些噩梦了,可到了江夏以后每天都梦见他浑身插满了箭,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烂了,露出骨头……公瑾,我爹死得冤,他在地里不安宁。”
周瑜继续拨着炭火说:“不是破虏灵魂难安,是你不安。你总说我家人的死不是我害的,破虏的死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害的。”孙策跪下来把头枕在周瑜肩上,眼睛一亮一亮地映着炭火,“那天如果不是我冲的太猛进了黄祖的埋伏,我爹不会为了给我挡箭被活活射成筛子。从他死的那天起,我就总是梦见他,直到你来到我身边,”孙策伸出胳膊紧紧搂住周瑜,“可现在我又梦见他了……他在叫我给他报仇。”
周瑜想说报仇事小略地事大,不过想了想,孙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并未和他一样见识过那么多无可奈何的死亡。八年前丧父之痛猝不及防地重伤在他心里,越是强要遮掩,越是积重难愈。于是他也伸手环住孙策,把脸贴在他被兜鍪压乱的发髻上。
北风呼啸,江上掀起排天巨浪,撼动楼船,久久摇晃不息。
十二月十一日。平旦。
天边泛起鱼肚白,青色的天光微微洒上大地。天上铺开一层鱼鳞状的薄云,淡乳白色裹着青边,延绵直向千里。北风飒飒,吹动船帆和旗幡。江水卷起巨浪,摇晃着铺满水面的大小战船。黄祖登上瞭望塔,瞰视良久,自言自语说:“天放晴了。”
他搓了搓冻僵的脸,还没有来得及笑一笑,就听见雷声滚滚地落在江面上。震天的杀声排着巨浪,从下游席卷而上。
“踏平江夏!报仇雪耻!”吼声顺着北风打在黄祖的脸上。他打了个哆嗦,却不是因为冷。
……来了。终于来了。
孙策带来了至少三万人,而黄祖只有两万。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把孙策挡在江上令其无法靠岸,可是孙策船坚兵勇,要拦住谈何容易。
震雷般的战鼓声中,火箭成排射来,钉在黄祖的营寨和战船上,烈火烧起,浓烟滚滚,遮蔽江面。艨冲斗舰载满丹阳兵,趁乱冲进黄祖的楼船之间左突右钻,跗壁而上就爬上楼船,短兵相接后战况更加惨烈,活人,死人,接连从船上摔进水里,吼杀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根本分辨不出来从哪里发出的。
这场仗打的就是剿灭战,因为有先前结下的杀父之仇,黄祖不可能投降孙策更不可能纳降,黄盖韩当为先锋冲进黄祖的船阵,吕范程普继之,大开杀戒不留一个活口 。层层的尸体被江水冲到岸边,殷红的血染透了岸边的白雪。
黄祖在高处看见一个时辰未到就有一艘楼船就被烧毁击沉,两艘被夺占倒戈,只剩三艘还在苦苦支撑,握紧拳头把骨节按得发白,咬牙下令:“升铁索!”
黄祖真想不到断腕自保的境地竟然来的这样快。绞盘吱呀转动,玄铁打造的碗口粗的铁链缓缓升出水面,两端各由一艘战船固定在沿岸,横亘在江上战场和沙洲之间,铁链上满是突出的铁刺。
孙权正在高处探望,看到情形不对,回身吼道:“停!快停!”正说着一只箭朝他飞了过来,孙策急跨步冲来猛将他推开,箭几乎擦着孙策的脸飞过,“谁他妈叫你跑这儿来的,给我滚下面去!”
“哥你看!铁索!”
孙策定睛一看,低声骂了句操你祖宗,下令:“停!靠东岸!”
按原本的计划由吕范、黄盖等先行突击缠住黄祖的大小战船,孙策和周瑜带兵直冲要塞,周瑜在左舷正训令兵士,忽然听见高处金声响起,随后一阵喧哗,孙策边吼着“牵我战马来!”边往下快步走。周瑜忙冲过去问:“怎么忽然靠岸?!——你去哪里?!”
“黄祖那狗娘养的用铁链子把江水锁住了,船过不去!我带人绕到岸上冲过去想办法砍断铁索!”
“我跟你一起!”
孙策眯眼张望了一下前方,拍拍周瑜的肩膀说:“程公子衡他们在前面,说不定要靠你接应,我到了沙洲要不顺利就给你信号,你留在这儿相机而动!”
周瑜正要争论孙策已经飞身上马,船靠上岸,他跨过围栏带了五百骑兵冲了下去。
孙策率军从东岸上陆,绕过铁索直冲到沙洲的右侧。右侧水道浅而窄,宽二十丈不到,黄祖没想到这时会有人从这边杀过来,将东侧的守军全调到正面支援水战,浓烟滚滚中孙策亲自带兵驰马涉水踏上了沙洲,五百人顿时深陷敌阵。
周瑜在高处伫立,毫不理会四方飞来的乱箭,烈火和浓烟滚滚团团,弥漫在整个江面上,喊杀声嚎叫声充斥耳际。吕范他们激战正酣,但约定的号声未响说明形势尚好。此时他只担心孙策。思索片刻,把兵符交给一旁的孙权说:“我带五百人去援助讨逆。你时刻注意前方战况,随时上前接应!”说罢跳到甲板叫人就走。
铺天盖地的浓烟烈火中,甘宁带数十人,乘舳舻小舟绕过正面战场悄悄靠近孙策的主船。擒贼先擒王,这场仗硬拼根本拼不下来,就算有铁索横亘天堑,也只能拦住一时片刻,唯一的决胜之机就在此一举!
他示意了了手下,这些巴人本是锦帆贼出身,挨上木壁就轻似飞猱般爬上了楼船。
周瑜正要点检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