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千恩万谢地给沙加叩头，但是他却似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缓步往前走去，四周的景致似乎已经朦胧，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唯有那日的警戒之语回响在耳边：“人恶可比鬼魅，妖善可比神仙……”
经过圣州农耕地的南门，花卉源源不断地被运送进来，在西南角形成了有名的花市，而玫瑰楼则是这个花市最大的顾客，所以穆曾经也跟着阿布罗狄来过这里晃悠，夜里的花市虽然萧条，但是花朵却依然锲而不舍地争奇斗艳，而那仅有的看守已经被穆放倒，躺在地上睡着安稳觉了。紫色的纱衣在花丛中扫过，万花融合的香味让一向喜欢淡雅的他不满地皱起了眉。
两道娇俏的身影在夜色中出现，那琉璃绿的瞳孔闪烁着锋利的光芒，投向了花丛中的人，穆颔首一笑：“以为知州大人不顾一切地要除掉我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呢？”
穆将手里摆玩的东西举高，方便萨尔娜看清楚，那簪子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华美无比：“将圣皇御赐的东西送给了你妹妹，而你妹妹却不知道它的重要性，随随便便就拿来当法器使了。”
听了这话，萨尔娜身边的黑发少女难堪地别过头，萨尔娜没有指责她，只是脸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不见：“你想怎么样？”
“别说得我好像采花大盗一样嘛！”穆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向她们走近几步，左手缓缓地抬起，萨尔娜她们急忙后退了一步，但是瞬间出现的玉壁还是将她们困住了，穆拍了拍手，悠闲地找了花丛中的石块坐下，“就算你能把我们都抹杀在城里，只要这簪子流传出去，再加上一些关于小王爷遇害的说法，你也不好过的吧？所以我想你们还是乖乖地跟我在这儿待一会儿比较好。”黑发少女用愤怒的目光望着穆，用力敲打着玉壁却没产生作用，身后的萨尔娜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在穆看不见的阴影处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撒加藏匿于一棵流苏树上，目光在小庭院里徜徉，确认了各个方位躲藏的身影，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似乎怕惊扰了头上的月儿。忽然之间，盘腿而坐的两位道士果然就如撒加所说的那样有所行动，他们站起身子，虽然手势保持不变，但是双腿一边在阵盘上画着八卦的形状，一边绕着圆缓缓地朝对方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那隐藏中的人的心绪，当他们的位置刚好跟阴阳鱼眼成十字的时候，就是撒加与他们约定行动的时刻，那一瞬间，八股气息从树上，阁楼上，墙沿上同时向着八根火柱逼近，虽然只是片刻，但撒加却觉得无比漫长，那气息迅猛地飞向了火团，却在接触到它时变得柔和，围着火焰环绕着，越转越快，终于使那幽蓝的火焰熄灭！
撒加顿时松了一口气，感觉到对面的人也正要行动于是准备动身，但是又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对劲，那些施法的人太镇定了，火焰都熄灭了他们怎么可能毫不在乎？就在这时，那明明已经熄灭的火焰忽然又蹭蹭地燃了起来，让已经踏出脚步的艾欧里亚他们大吃一惊，那两名道士静止了一下，继续走着八卦步，眼见着他们重新坐定下来，整个知州府忽然间锣鼓响彻，灯火通明，原来是早就设了埋伏！
撒加死皱着眉头，迅速从树上跃身而下，往外面赶去，碰见了迪斯马斯克。
“怎么回事？”对方神色慌乱地问着。
“被设计了。”撒加听似平静的声线里夹杂着莫大的震怒，甚至让对他陌生的迪斯马斯克都有些吃惊，说着，其他人也纷纷赶到了会合地点，个个慌张迷茫。因为想到萨尔娜也会料到他们用调虎离山计，所以他们也做了两手准备，但意外的是，那刚刚明明应该已经被破解的阵法怎么会突然间恢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情急之下根本没有时间再思虑，撒加压低声线吩咐道：“按照原定计划分组撤离，绕不同的路线回玫瑰楼跟双子府。”
作者有话要说：一半是有依据的，一半是我扯出来的（喂）
第七回 四象 （上）
流金的光丝从州城四正方位升腾而起，在空中交汇于一点，结合处仿佛点燃的烟火一般滋生着耀眼的火花，熄灭之后只留下两道金色半弧在空中相盘，为那霓虹的色彩添砖加瓦。
紫色的长发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披散开来，穆双手撑着泛白的地面，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耳边响起了略带嘲讽的声音：“怎么？是不是觉得身体忽然间没了力气啊？”他瘫坐在地面上，仰起头望着那还被困在玉壁里的人，她嘴角的笑意令人从心底感到发冷，穆紧抿着嘴没有回答，萨尔娜试了试将手抵在玉壁上推搡：“哟！变得这么弱了……”话音刚落，伴着一声清脆的玉碎声，禁锢被破解开来，洋洋洒洒的碎片中那女子的身姿竟显得那么强势。穆不甘心地咬着牙，硬撑着站立起来，鼻间传来那浓郁混杂的香气让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为什么刚才没有发觉那隐藏的味道……
“发现了？”萨尔娜慢悠悠地朝他走了过来，“你敢提前约我在花市见面，我就不能事先让人做准备吗？”说着，她走到花丛中，从密集的枝叶里拿出了一个黑紫色的扁球形果实：“这菩提门的东西还真是好用。”
看到她手中转动的果实，穆的脸色霎时惨白，原来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劝说了那么多，那混蛋还是……吼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力量渐渐流失的身体再也站不住地向前倾倒，萨尔娜忽然伸手扶住他，缓缓地抽出他手中的簪子，在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之后将掌心抵在他的胸口上，随着一道红光从指缝迸发开来，穆被她的力道推开撞进花丛中，他跪倒在地面，咳出一口鲜血，骇人夺目。
“艾丝特。”萨尔娜唤了身后的黑发少女上前接过簪子，又抬起右手，那洁白的指甲瞬间长成了细长的锋爪，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她跨步向穆走去，穆努力集中精神想使用法力，但是毫无作用，只能缓慢地向后躲避着。萨尔娜走到穆的面前，神色冷漠：“要怪就怪你们太碍我的事了。”她喃喃地说着，举起右手，眼见危机来袭，穆心中所想的却还是那个刚刚被他骂了好几遍的人，然而，心中所想却化作了现实，一眨眼的功夫，沙加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胳膊被萨尔娜划伤了少许，而萨尔娜也被他打退了一段距离。
“沙加……”穆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地仰望那个流金的身影。
“沙加？！”萨尔娜与美丝特惊讶地望着那突然出现的人，沙加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转身扶起穆，却被他意外地推开，虽然那力道细微但沙加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怒意。
“少假惺惺了！”穆喘着气，仇视的目光使得沙加有些茫然，“你不是要帮着她来除掉我吗？”
沙加愣了一会儿，看着穆狼狈的样子，似乎身体的力量被什么抽掉了一般，这种情况，莫不是菩提果的效用么？
“菩提果？”他疑惑地转头望萨尔娜，后者扬起了得意的笑靥，“你怎么会有？”
“虽然你们是菩提门，但这菩提树可不是只有你们会种啊？”萨尔娜将手里的果实抛给了沙加，他皱着眉端详了一会儿，对方的回答却不是他想要的：“没有刻上四象阵法的菩提果根本不能起降伏之用。”
“菩提门的独家阵法我当然不知道了，但是如果它们刚好位于四象结界里面你说有没有用呢？”萨尔娜轻言细语地反问着，沙加忽然恍然大悟地仰起头，果真看见那两道流光金丝交叉成十字形状，顿时又惊又怒：“你竟然利用春丽他们？！”
“这话可就不对了。”萨尔娜露出颇为不满的神情，“你们本来就是我请来除妖的，反倒是你，现在是什么立场？”
“你知不知道以他们的修为开启四象结界有多危险！”沙加爆发出非比寻常的怒意，萨尔娜却装出颇为无辜的样子：“是这样的吗？可是你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找不到你参详啊，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面的人毫不忏悔的心态让沙加觉得怒火更盛，他将手里的佛珠一扬，变成黑色的那颗佛珠照着他的手势向萨尔娜冲击过去，带出一条白光的尾巴，萨尔娜以双臂交叉在胸前抵挡，但处于愤怒状态的沙加法力很是强大，萨尔娜也没有料到他敢动真格，瞬间被掀倒在地。
“姐姐！”艾丝特紧张地跑上前扶起她，对着沙加吼道，“你竟然帮着妖孽来伤害人类，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果然要是真的疯了就好了，疯了就不用为自己找那么多的理由与借口，到底心中那种正理的信念什么时候变了味道，难道自己的职责不应该是斩妖除魔吗？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要自己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妖魔？
身边的穆惊愕于沙加的异常行为，刚想挪动，却发出了无力的呻吟，沙加忽然惊醒过来，轻柔地将他架在肩上，对着萨尔娜她们意义不明地回眸一望，消失在了夜幕中。
沙加带着穆赶往北街，听见不远处有繁杂而匆忙的脚步声，为了不被发现，沙加只好将穆打横抱起，跃上了屋檐，穆惊愕地在他怀中晃动着，然后嘴边浮现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你们是不是今晚有所行动？”沙加俯视着街道，发现到处都是官兵追捕犯人的情形，随后带着穆从屋檐上落下进入双子府，现在这种情形，除了带他到双子府他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穆顿了一会儿，怀疑地问：“你是不是想来探听敌情啊？”沙加这一听，立即将他从怀里放下来，穆由于力气还没有恢复过来，即刻摔在了地上，沙加反射性地想伸手去拉他却还是生气地止住了，结果被穆狠狠地瞪了一眼：“除妖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们鬼魅地位卑微，只会害人，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这难道不是你的理论吗？”沙加被他呛得无话可说，只好偏过头不与他对视，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会帮你。”
“不必了！”穆靠着自己的力量勉强站立起来，“我说过我要跟我所珍惜的人共同进退，贪生怕死从来就与我无缘！”说着，穆正想离开，可是现在行走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只觉得双腿一软，直接朝着地面磕去，但是意外地却没有摔下来，那双白皙温暖的手臂将他扶住，他抬起头，那在流金发丝之下的蔚蓝眸子有着他不曾见过的光晕，不是以往那固执的锋利，也不是冷漠的敌视，竟然是他不曾领略的温柔：“如果……我愿意帮助你们所有人呢？”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动，那股颤动通过空气的传递渗进了穆的心坎，在他的心头上也引起了一阵轻颤，那期待已久却又屡次绝望的可能性终于实现了吗？穆伸手按着自己的脸颊，似乎想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感，沙加触动般地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了手里，穆的注意力落在那相握的手上，曾经被自己判定为冷血的人，手心的温度却是那么的美好。
“眼中所见也并非心中所想……”沙加回想着幼年时期师父的谆谆教诲，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字里行间的意义，“在我心中，你只是你，是不是魑魅，到底是什么身份都没有意义，只要我认定了，就是真正的你。”
月色笼罩在两人身上，使得一切本属锋利的事物都趋于缓和，穆用绿莹莹的眼眸望着他，张着嘴却不敢说话，他怕万一有什么被打破了就再也补不回来。
“放开他！”一声略带怒意又尚显稚气的喊叫插入两人之间，使他们都从各自的梦里惊醒过来，沙加赶紧放开了穆，回过头看见艾欧里亚跟加隆跑了过来，加隆似乎在艾欧里亚后面有种躲躲闪闪的感觉，目光与沙加交结的时候尴尬地笑着，沙加为着上次的事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别的举动，艾欧里亚上前扶住看起来有些虚弱的穆，对着沙加吼道：“你个混蛋道士，想对穆干什么？！”
“艾里……”穆用着虚弱的声线唤他，加隆立即产生了一种沙加要倒霉了的知觉，结果就看见穆用看起来有些悲凉的神态解释道，“他不是道士……”
“……”加隆在一旁差点笑倒，沙加更是因为穆解释的重点不对而抖动着唇角，艾欧里亚的怒意却被穆这么一句转移重点的话语给削弱了大半，但是他还是摩拳擦掌地要上前打沙加，才刚出手就被沙加轻而易举地制住：“别做无谓的举动了，平日你也未必打得过我，何况以你现在这种情况。”艾欧里亚诧异于沙加立刻就看出他气血没有恢复的状况，愣在了那里，穆扯了扯他的衣袖：“艾里，他现在是站在我们这边了。”
“什么？！”不止是艾欧里亚，就连加隆也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地大喊出来，穆非常无奈地将食指抵至唇边，对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加隆朝着里里外外张望，确认无旁人之后才将窗户跟房门掩住，拴上了门闩，坐到桌边上，沙加刚才帮穆调理了一下气息，他现在看起来也恢复了许多。
“要不是加隆他哥哥事先安排了脱逃的路线跟巧妙的人手接应，今天我们一定会被那女人一网打尽的！”艾欧里亚在跟沙加和穆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之后，发出了一声烦躁的感慨。
“你们被算计了。”沙加再次询问了穆关于阵法的一些细节，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撒加的破阵方法没有错，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做到他这个地步，但问题就在于今晚的突发事件。”
“你是说四象结界？”穆回忆着方才与萨尔娜对战时沙加说的话。
沙加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一直好奇为什么知州把我们菩提门的人请来却不让我们参与阵法的布置，原来她是打算利用我们的四象结界以防万一。”
“因为四象结界启动的关系，所以阵法才会立即死灰复燃？”穆的结论让今晚经历现场的艾欧里亚跟加隆感到抑郁。
“不仅如此，由于四象结界的存在，城中所有存在菩提树果实的地方都很可能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地。”
“什么？！”其他三人同时慌乱地惊叫起来。
“四象结界是我师父研究出来的降伏阵，我之前送过加隆一个香囊，里面的菩提果刻了四象法印，足以抽取鬼魅全身的力气，现在有了四象结界在外面包围着，等于城中所有普通的菩提果实都具备了这种能力。”加隆思索了一会儿，原来那一次艾欧里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突然丢失了力气，结果一转头果然看见他脸上有些憋屈的表情，顿时笑意甚深。
“既然如此，让你的师弟们把结界散了不就好了？”艾欧里亚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埋怨。
“四象结界的发动需要消耗极大的法力，发动者维持体内气息的一致性是非常重要的，知州竟然利用他们做这种牺牲实在是太可恨了！”沙加由于太过气愤往桌上一拍，让穆他们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解除结界必须同时收力，到时平衡被打破，四个人都会死。”
穆皱着眉头发出疑问：“如果用统一的指示呢？”
沙加绝望地摇摇头：“动作，气息，力道，哪怕只要稍有一点儿不一致的地方，依着他们的道行，根本抵挡不住平衡被打破之后体内气流的冲击。”
“我想……”加隆忽然提议道，“我们在这儿讨论也无济于事，不如等撒加回来，到时候沙加你跟他一起到艾里他哥哥那里去商量，才比较有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嗯。”艾欧里亚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想哥哥一定会